叶早交了考卷出来,经过宣传科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地往里望了一眼,没看到叶晚,有些失望。
叶早同志。
邓茹君看到叶早站在门口张望,追了出去。
既然小晚这么在意自己堂姐,她就不能再让她们这么误会下去了。
叶早听到有人叫她名字,回头,一个长得清秀可人的小姑娘已经跑到她面前。
她认识她,经常看到她跟小妹走一块,也很羡慕她,跟小妹关系那么好。
叶早同志你找小晚吗?邓茹君瞅着眼前的美人儿,咽了咽口水,再次感叹叶家基因可真好啊。
不是,我没有,只是路过。
叶早连口否认,小妹那么讨厌她,肯定不欢迎她来她上班的地方找她。
邓茹君看出她的慌张,回以微笑安抚,邀请道:小晚被刘秘书叫去赵厂长办公室了,等一会儿才回来,你要不进去坐会儿?不去了,我还有事先走,叶早抱着怀里的牛皮纸袋,紧张得手心开始冒冷汗,你也千万别告诉小晚我来找过她,拜托了。
说着就要离开,邓茹君再次把人叫住,叶早同志,小晚一点不讨厌你,真的。
叶早脚下顿住,以为自己幻听,僵硬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邓茹君两步走上去,笑盈盈地重复道:小晚一点不讨厌你,真的,不然她也不会让孙干事推荐你,哦,忘说了,厂办的孙干事是王科长的外甥女。
叶早抱住牛皮纸袋的两只手紧了紧,原来不是许翠翠推荐的她,是小妹。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小妹为什么这么做,她没生她的气了吗?小晚说了,邓茹君在线解惑答疑,你跟她都是受害者,夏锋才是罪魁祸首,你们姐妹因为一个臭男人感情破裂太不值当了,她希望你过得好,不再受夏家压迫,这才请孙干事帮忙。
叶早眼眶微热,鼻尖忽然一酸,说话带着哭腔,小妹真的这么说?你没有骗我吗?这是喜极而泣吗?看来叶早同志跟她一样都很喜欢小晚呢。
邓茹君笑道,我骗你干嘛?我跟你说这些,就是不想你和小晚再误会下去。
太好了,叶早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太好了,小妹原谅我了。
为了庆祝你们姐妹两和好,晚上我请你们吃烤鸭啊?昨天没见着丁老板,邓茹君始终不死心,找各种理由请客吃饭。
顺德堂的烤鸭八块钱一只,再添两块钱就够她妈一个月的药钱了,素不相识就让别人这么破费,叶早不好意思,委婉拒绝道:等我找到工作,我请你们吃饭。
就你刚才的表现,肯定能进财务科,我和小晚都看好你。
她没有看错,小妹刚才真的有去,叶早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微微一笑,麻烦邓干事转告小晚一声,我会努力的。
改变自己,逃离夏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
*一个拼命想要逃离,一个死活想要跳进去。
许翠翠收拾完会议室出来,已经快到下班时间,看到去车间巡视的夏锋,她理了理头发,在楼梯口追上对方。
夏副厂长。
许翠翠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甜到发腻。
夏锋回头看她一眼,微笑地点了点头,温温柔柔地开口:许干事忙完了?夏副厂长居然知道她的名字?许翠翠受宠若惊,原来夏副厂长早就注意到她了,如果没有叶早,夏副厂长一定会娶她的吧?许翠翠害羞地抿了抿唇,回道:忙完了。
今天来考试的几位同志看起来都不错,夏锋扶了扶眼镜,侧面打听道,你们王科长对谁最满意啊?王科长只看结果,其他对他来说不重要,楼梯间不宽,两个人并肩走,肩膀时不时碰到,许翠翠小鹿乱撞,她觉得夏锋好像喜欢她,不过小早今天太紧张了,表现欠佳。
夏锋转过脸,嗯?怎么回事?许翠翠不敢跟夏锋对视,害羞得耳根绯红,小声道:她把算盘弄坏了,最后二十道题只能口算,那么复杂的算术,口算怎么赢得过珠算,我看她这次考上财务科的几率不大。
这样啊。
夏锋眼底闪过讥笑,他就知道叶早成不了大气候。
夏副厂长,小早一定很难过,你回去可要好好哄哄她啊。
许翠翠嘴上大方,心里却酸到不行。
夏锋没说什么,而是话锋一转夸起了许翠翠的头发又黑又亮。
许翠翠长相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的头发,柔顺有光泽,她很有自信地取了一缕放到胸前,终于有勇气抬起头对上夏锋的眼睛,谢谢夏副厂长夸奖……话没说完,脚下不小心踩空,整个人往前扑去。
夏锋伸手把她捞起来,大手揽在她腰上。
许翠翠趁机一头扎进夏锋怀里,两只手环住对方的脖子,受惊地发着抖:夏副厂长,人家好怕。
上班时间,楼梯间没人……至少刚才没人,夏锋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跟许翠翠抱成一团的时候,他抬起头。
叶晚从三楼楼梯拐角探出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俩。
夏锋急忙松开许翠翠,生怕叶晚误会什么。
许翠翠反应慢半拍地昂起脑袋,然后拉了拉夏锋的衣摆,夏副厂长,小早好像生气了。
夏锋这才注意到站在二楼楼梯口的叶早,却也只是匆匆地看了她一眼,就将视线转到了三楼的叶晚身上。
叶晚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手撑着腮帮子,一副看热闹的悠闲姿态。
叶早抱着牛皮纸袋下楼,经过夏锋和许翠翠身边,有礼貌地说了句:借过。
仿佛不认识两人。
许翠翠拉住叶早,小早,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夏副厂长什么都没有……夏锋打断她,用不着跟她解释。
他根本不在乎叶早怎么想,他怕的是叶晚误会他跟许翠翠。
许翠翠欣喜若狂,没想到夏副厂长这么喜欢她,为了她,自己刚娶进门的媳妇都不管了,这种男人也太好了吧。
叶早将手抽回来,冲许翠翠笑了笑,转身走了。
她刚什么眼神?许翠翠觉得叶早疯了,自己男人为了别的女人置她于不顾,她居然反倒过来同情她?这也太可笑了吧。
许翠翠心想叶早是逞强,其实难怪得要死,她也一定很嫉妒她吧。
叶早出了办公楼,抬头看天,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家听夏母唠叨,就抱着牛皮纸袋一路闲逛。
想到许翠翠看夏锋的表情,少女怀春掩不住,就忍不住地替她不值,又一个被夏锋外表蒙骗的无知少女。
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木器厂后门。
收发室的陈大爷坐在门口跟她打招呼:叶老师,今天没去买菜啊。
叶早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跟人打听昨天那个二流子,陈大爷先她一步开口:叶老师,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以后看到他,最好躲他远点,别让夏副厂长知道了。
为什么不能让夏锋知道?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大爷,我不认识他,叶早行得正坐得直,昨天第一次碰到。
叶老师,我没别的意思,陈大爷瞧了眼叶早怀里的牛皮纸袋,透过封口看到里面的格子衬衫,要不你把东西放我这儿,我看到那小子帮你还他。
夏副厂长脾气好,好说话,但他老妈长得就尖酸刻薄,要是知道自家儿媳妇跟别的男同志有拉扯,叶老师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挨骂。
叶早原本也这么打算,就她现在这处境,招惹谁谁不跟着倒霉,便想都没想地将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谢了,大爷。
说完,要走。
陈大爷又把人叫住,感叹道:叶老师,老话不骗人,相由心生,大爷我看你就是好孩子,不像那小子,流里流气,前脚惹了你,后脚就跟别的姑娘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叶早笑了笑,没说话。
她自个儿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儿闲工夫管别人。
天黑,叶早才回夏家,一进门就听到夏锋一家老小有说有笑地在饭厅吃饭,其乐融融的画面,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挤进去。
强扭的瓜不甜,只会把人噎死。
夏母看到叶早回来,扯着嗓子问夏锋:儿子,一食堂的红烧肉也太好吃了吧?比你那个白眼狼媳妇烧的不知道好吃到哪儿去了。
夏锋喝了一口夏母下厨煮的西红柿鸡蛋汤,面露苦涩,鸡蛋煎糊了不说,还有腥味,难以下咽,不像叶早煮的色香味俱全。
他咬牙吞进肚子,以后每个星期打包一份回来。
还是我儿子孝顺,夏母阴阳怪气继续道,听说你那个白眼狼媳妇下午背着我们去参加财务科考试了,还把人家的算盘给弄坏了,脸可真大啊。
不管夏母怎么挖苦,叶早都一脸平静,目不斜视地穿过客厅上楼去了,进了房间,她把门关得非常用力。
哐一声过后,楼下立马响起夏母的咒骂:叶早,你要死啊,摔坏了门,你赔得起吗?叶早打开电风扇,舒舒服服地坐到沙发椅上,凉风拂来,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一张莹玉的小脸,脸上满满的笑意。
她从兜里拿出馒头,就着凉白开,有滋有味地吃起来,这无拘无束的感觉,可比吃红烧肉美味多了。
这么嚣张?夏母有点坐不住,给夏锋使了个眼色,儿子,财务科那边打过招呼了吗?听许翠翠那话的意思,叶早十之八九进不了财务科,夏锋回道:打过了。
夏母暗舒一口气,那就好。
儿子是副厂长,不管什么科室,都得卖他个面子,只要打过招呼,叶早就不可能考上。
一旦叶早考不上,才有她好看的时候,在木器厂还想跟他儿子对着干,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那个媳妇,夏母怨声载道,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就她那点本事,不在家洗衣烧饭,还想出去上班,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夏锋沉着脸,还不是你选的。
夏母手上一顿,抬起头看向夏锋,紧张地问:儿子你这是后悔了?还是怨上你老妈我了?夏锋没说话,吃了一块红烧肉。
夏母嘴硬道,那个叶晚还不如叶早,你看她像顾家的样子,每天上班下班,哪儿有时间照看家里,他们宋家沾了她什么光?还得天天伺候她。
夏锋眉头一皱,面有不悦,如果不是叶晚,宋城一辈子都是临时工,还有周一厂里给她发奖金了,虽然不多,但也有三十块。
三十块?!夏母咽了咽口水,这还不多吗?你觉得叶早就算找到活儿干,一个月她能拿三十块吗?夏锋越说越后悔,当初就不该听他妈的话跟叶晚退婚。
原以为叶早安分,没想到闹起来也让人头疼。
既然这样,还不如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至少他能多容忍她一分。
夏母被夏锋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如果叶早进了财务科,她一个月就能拿三十块。
说完,看到儿子黑脸,夏母立马赔笑改口:不过她肯定进不了。
*进了,王科长心情好,两杯小酒下肚,满脸涨红,头顶冒光,她成绩最好,她不进财务科,天理难容。
孙萍一脸复杂,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大舅苦苦招了一个多月,终于给他遇到一匹千里马,但是,这匹千里马是谁不好偏偏是叶早。
这叫她怎么跟叶晚交代。
王科长为了感谢外甥女引荐叶早,慷慨一回请她来顺德堂下馆子,端起小酒杯碰对方的茶杯,大萍,这回大舅真得好好谢谢你了,快吃啊,别帮我省钱。
孙萍看了眼桌上的一盘花生米一盘醋溜白菜,没了,这就是大舅说的好好谢谢她,抠门!果然是老财务,对钱最斤斤计较。
不是说算盘都扒坏了吗?经有心人许翠翠四下传播,整个厂工会谁不知道叶早把财务科钱干事最宝贝的算盘扒拉坏了,孙萍吃惊,她口算比其他人珠算准确率还高?所以说,叶早生来就是干财务的这块料,王科长摸了摸自己秃头,嫁给夏锋那小子可惜了,简直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孙萍一脸懵,夏副厂长哪儿得罪你了?王科长抿了一口白酒,一张脸皱成一团,咂嘴,说他干嘛?来气得很,反正谢谢你了大萍。
孙萍夹起一口花生米,老舅,谢人就这点诚意?要不明天请我吃烤鸭吧?八块钱一只烤鸭,你吃钱吧?王科长剐她一眼。
周扒皮,小气鬼,孙萍小声嘀咕道,扭头看向窗外,那不是宋城同志吗?王科长跟着望过去,顺德堂门口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正在卸货,穿一样的跨栏背心,都是半寸,王科长一时间也不知道孙萍说的宋城同志到底是哪个,梗着脖子望了又望。
对于叶晚没进到财务科,王科长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总是忍不住留意关于她的消息。
听科里干事说叶晚的丈夫宋城同志就是他们木器厂的一名普通搬运工,而且他的正式工名额还是叶晚帮忙要来的,都说他没本事,靠女人吃饭。
又一朵鲜花插牛粪上?就那个,孙萍指给王科长看,长得最好看那个,浓眉大眼……好看能当饭吃。
王科长严厉地打断孙萍。
孙萍看王科长表情,回过味来,笑道:大舅觉得宋城同志配不上小叶干事?王科长别过脸,哼道:别给我挖坑,我可没说。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顺德堂两个伙子站在墙角小声议论:那不是木器厂的宋城吗?他转正了怎么还跑来搬东西?人家是兼职,下班过来的,听说是为了攒钱给媳妇买衣服,他媳妇你不知道啊?木器厂的厂花,长得可漂亮了。
大舅,听到了吧?孙萍给王科长倒酒,男人不在本事多大,还得看他是不是真心,一个男人一个月赚一百,只给你花十块,一个男人一个月赚十块,想法设法给你花十一块,你说哪个值得嫁?王科长若有所思地沉吟一声,有话直说,拐弯抹角,跟个娘们儿似的,不就是夏锋和宋城嘛,还用问啊,夏锋当然不行。
孙萍啊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夏副厂长了?大舅,你在哪儿听说夏副厂长不给他媳妇花钱了?给钱花,叶早至于出来找工作,王科长一喝酒就把不住嘴,还有那个夏锋,白读那么多书,看着明事理,骨子里专政霸道,还以为自己是古时候的皇帝老儿。
大舅你跟夏副厂长干仗了?孙萍怎么听她大舅口中的那个夏锋也不像她印象中的夏副厂长。
都给你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科长拿筷子敲孙萍的脑袋,你呀,做人要有主见,别听风就是雨。
孙萍还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窗外,堆在顺德堂门口的货物,因为垒得太高,有顾客不小心撞了一下,摇摇欲坠。
正巧胡笑笑从外面回来,眼看货物就要压她身上,顺德堂伙计惊恐地大喊一声:笑笑,小心!结实的木箱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搬起来都费劲儿,胡笑笑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住。
还不得给她压扁了。
胡笑笑抬头看到从天而降的木箱,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咬着嘴唇,等着挨这一下。
然后在心里大骂她哥,一天天不知道跑哪儿鬼混去了,让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帮忙看店,她要有个什么,就赖他一辈子。
就在这时,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跑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胡笑笑。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脖子上,带着浓浓的铁锈味,胡笑笑睁开眼睛,转过头往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