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康熙才回过神来。
他看看三个小阿哥欢欢喜喜的模样, 目光冷嗖嗖的扫了纳兰性德一眼,脸上的表情堪称是皮笑肉不笑:容若, 朕还真是小看你了。
纳兰性德哑然失笑。
他拱拱手,面色肃穆:微臣谢皇上夸奖。
朕可没夸奖你!虽然心里酸酸的,但是看在纳兰性德能让三人和谐相处,康熙自然也没有打算挪动的心思。
他转身走出偏殿,回到东暖阁内继续办事。
朝务办了一半。
慎刑司的掌事太监李玉匆匆而知:奴才给皇上请安。
查得如何?此名宫女并未有私通外链的迹象,据她所说只是觉得荣妃娘娘对六阿哥不太关注照看,便有些偷懒怠慢。
至于寻到干清宫是在路上有宫人告诉她的, 奴才共查证与其相关六人,发现其中一人这个时间本应在御膳房里做事,却因永和宫提前点膳而离开。
其中含义李玉不用再往下说。
康熙呵呵一声冷笑,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乌雅氏还真是好大的威风!苦肉计都敢演到干清宫来。
偏偏德妃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康熙沉声吩咐:德妃坐胎不稳,为让其好生养胎, 暂且将永和宫封了吧, 来往宫人皆有定数, 严禁不相关的人进入, 知道了吗?梁九功恭声应是。
他悄然退下,走的时候还暗暗摇头:好好的在永和宫里养胎不好吗?非得折腾这些事。
得闻消息的德妃傻眼了。
她哪里是这么没有眼色劲的人?又怎么会在皇上还没有消气的时候擅自动手?这,这定然是有人在背后生事!德妃面容憔悴,声音哽咽:梁公公, 这件事您要为本宫和皇上说一说,本宫冤枉啊……这您还冤枉啊?梁九功腹诽不已的同时,面上还揣着弧度恰到好处的笑容:德妃娘娘放心, 皇上定然会彻查到底,还德妃娘娘一个公道。
好一个得意小人!德妃遥望梁九功离去的身影, 险些将贝齿咬碎。
回到殿内她没忍住,胡乱地砸了一地花瓶瓷器,眉眼里皆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可恶!可恶!让本宫知道是谁做的好事,非要……德妃坐在软榻之中,将心里怀疑的对象一个个罗列出来。
是佟皇贵妃?还是钮钴禄贵妃?亦或是惠妃、宜妃,荣妃?要她说定然是荣妃搞的鬼,定然是她想要抢走本宫的胤祚。
天降黑锅砸了个准的荣妃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得信的她脸色如乌云盖顶,说有多黑就有多黑。
荣妃立马使人将钟粹宫的宫女太监全数汇聚到后院之中,她端坐在高背椅上,厉目扫视场中所有人:说!是谁敢在六阿哥跟前胡说八道?宫女太监们战战兢兢。
他们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未曾做过啊!荣妃端茶抿了一口。
管事嬷嬷上前一步,挨个报名字:菖蒲、莲心、海芋、营石……被点名的宫女瑟瑟发抖。
剩下的宫人们脸色也不好看,荣妃在宫妃之中最为年长,甚至比皇帝都要年长三岁。
早丧多子的她存着为孩子积福的心思,御下宽和,待宫人们都很不错,却没想到过于宽和的对待却让不少人生起松懈懒惰的念头。
更没有想到他们会闹出这般的大祸。
一想到六阿哥溜出钟粹宫,万一遭遇点什么意外的情况,荣妃的心便狂跳不止。
那不止是害了六阿哥还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胤祉,荣妃越想越怒,四溢的冷意让宫人们瑟瑟发抖。
这一边荣妃狠狠处置宫人,而另一边胤佑三个无所事事的闲逛着。
三人都很无聊。
时间还早回宫里的话也没事做,可是在宫里打转……好像也没事做?胤祚不想回钟粹宫,提议回干清宫继续看书。
胤佑和胤祺齐齐表情嫌弃。
胤祚涨红了脸:那你们说到底去哪里?胤祺提议去慈宁宫花园玩秋千。
胤佑却是眼前一亮:昨日我听四哥说他们今日还要去跑马场练习骑射,咱们要不也去看看?指不定可以去跑马场骑马!说起马儿胤佑双眼闪闪放光。
胤祚冷笑一声:我们都还没有马高,怎么可能能让我们骑马。
胤佑登时泄了气。
他趴在石桌上甩动着小腿:那咱们去哪里?真去慈宁宫花园玩秋千?那东西我都玩腻了。
胤祺和胤祚也想不出什么可玩的。
胤佑托着下巴苦思冥想,忽然他眼前一亮:对了!咱们去玩弟弟!……玩弟弟?上回大哥邀请我去延禧宫玩弟弟的,不过后来拉着大哥一起读书,结果就没去。
胤佑吐吐舌头,眼睛里泛着光芒:咱们要不去看弟弟,好不好?看弟弟不就看胤佑你吗?……应该会更小,更可爱吧?胤佑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糯米团子的造型。
胤祺倒是点点头:刚见到胤佑的时候,胤佑就小小的和一颗球一样,给乌库玛嬷请安就直接一骨碌倒在地上。
那时候很多人都说是七弟瘸腿的关系,可是胤祺却觉得是胤佑穿的太多长得太胖,就像是竹球滚在地上。
胤祺的形容让胤祚偷笑一声。
胤佑脸颊涨了起来,他这下也不要看弟弟了,免得五哥又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胤佑哼唧一声,指着远处的小太监:咱们要不去抓知了?这不是小太监的活吗?咱们试试看也没事?起码总比去玩秋千要来的妙。
胤佑蹭得蹦起来,拉着胤祚和胤祺就往树下跑。
盛夏阳光炙烈,蝉声噪鸣声不断。
若是鸣蝉聒噪声过高,会让主子们心烦意乱,若是鸣蝉数量过少,又会没了夏日的气氛。
因此宫内值班的小太监会隔三差五清理鸣蝉,而今日也是如此。
他们用着长长的粘杆将在树梢鸣叫不断的知了一个接着一个粘下来,若是再高大的树木那就得攀爬梯子站到高处去处理,忙忙碌碌之中一名太监偶然低头看去,恰好看见不知何时立在树边的三位小阿哥。
小太监惊呼一声。
他手上一松,刚刚从粘杆上取下的鸣蝉从天而降,啪叽落在七阿哥的额头上。
现场一片寂静。
管事太监的眼珠子险些弹了出去,五阿哥胤佑和六阿哥胤祚也忍不住惊呼一声,他们齐齐后退一步,目光惊恐的看着落在胤佑额头上的鸣蝉。
逃出一劫的鸣蝉双翅一震。
它想要迅速逃逸,偏偏一只小手稳稳将它抓住。
胤佑揪住鸣蝉。
他看上去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淡定得多,胤佑伸手将鸣蝉提到面前,细细观察着它的身体。
鸣蝉的躯体圆圆滚滚,被揪住之后还试图挣扎,扭动的姿态让旁边的胤祺和胤祚看着都有点嫌弃。
也就在这一刻似乎时间才开始流动,立在梯子顶端的小太监脚下一软,直直从梯子顶端摔落下来,连带着扶梯子的小太监一起,两人滚作一团。
两名小太监狼狈的同时又疼痛难忍,尤其是将虫子落在七阿哥脸上的那名小太监,更是支棱着疼痛的身体,伏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的重重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饶的同时他的内心里已满是绝望:将虫子丢在皇子脸上,自己这一回怕是没救了!周遭宫人们别说是帮着说话,一个个都是战若寒蝉。
他们大多数是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哪里见过这场面?为首的管事太监偷偷看了眼还无甚反应的七阿哥,脚上用力狠狠踹着那名小太监,嘴里骂骂咧咧:狗东西,下贱胚子,害人精!谁给你的胆子啊?胆敢把虫子丢在七阿哥的身上?鸣蝉还在胤佑的指尖挣扎。
察觉到太监的呵斥声,他微微皱起眉角。
胤佑顺势将努力扭动的鸣蝉塞进网兜,抬眸看向被踹了好几脚的小太监:住手!管事太监讪讪然的退后一步。
胤佑不高兴的皱紧眉尖,上前两步看向那名小太监:你从梯子上摔下来可曾受伤了?奴才……没有受伤。
小太监噙着泪,又偷偷看向被自己压着的同伴,尽管那名小太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却又控制不住的小声抽气,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伤势不轻。
胤佑板着小脸。
他指着那名管事太监:你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管事太监背脊一弯。
他腆着脸笑道:奴才李顺……谁问你名字了?胤佑瞪了他一眼,低头看两名小太监: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摔下来的小太监颤声回答:回禀七阿哥,奴才名为赵兴旺,他名为高志明。
胤佑点点头。
他指着管事太监李顺道:李管事将高志明送去养伤吧。
高志明登时白了脸。
太监哪里来的好地方养伤?怀恩堂说着是给人养伤的地,进去十个能有一个两个活着出来都是幸事。
高志明被老乡带入宫里,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在宫里,自己这些当奴才当太监的,是万万不能得病的。
要是蒙主子看重,那还能得个去处养伤,若是三等无等太监得了病?那就得去怀恩堂自生自灭,拿了银钱都买不回命的。
更何况自己才刚入宫,口袋里空空如也?高志明面露绝望,同时一旁的赵兴旺也傻眼了。
他惊恐的看着七阿哥,眉眼间皆是恐惧和后悔——是自己害苦了兄弟。
赵兴旺和高志明是同个地方出来的,进了宫住在一屋又一起办事,感情自然不错。
眼看着自己的过错竟是连累了他,赵兴旺的双眼已经红了,他鼓起勇气:七阿哥……李太监踹了他一脚。
无辜的高志明都得送去怀恩堂要了命,至于你还有闲心给他求饶?倒是想想你自己的小命要怎么保住吧!李太监暗暗摇头。
面上他依然揣着献媚的笑容,连声应是的同时揪住高志明的后脖颈,瞧着是要亲自将他给拖出去。
高志明眸底的光芒熄灭了。
他无力挣扎,任由着李管事拖拽着自己往外走,整个人都麻木无力。
自己还没攒到银子给家里人就得没命了吗?想着想着,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
赵兴旺再也忍不住了。
他扑上前去刚要说话,耳边又响起了七阿哥的声音。
胤佑一脸莫名:站住。
他看着李太监:我话都没说完呢!李管事,等高志明的病治好了你带着他到承干宫来说话,多少银钱我到时候再给你。
说到最后胤佑还有点脸红。
上辈子身为锦鲤的时候,胤佑也看到过人们一起去医馆——后来也有人称为医院的地方里看病。
人治病是要寻大夫,是要钱的,可惜自己现在囊中羞涩,只有回头将此事告诉佟母妃和额娘要点零用钱来补偿。
毕竟是自己几个忽然出现才吓得两名小太监惊着的,胤佑觉得这个责任还是得负责到底。
这事峰回路转。
李太监愣在原地半响,满脸疑虑的注视着七阿哥的表情——这话是真话还是假话?五阿哥胤祺皱眉:七弟,你这话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我额娘说的,咱们身为主子只要发号施令就行了。
胤祺背着手,昂首挺胸:李管事,本阿哥命你定要将这名小太监治好,听明白了吗?李太监赶紧应了是。
他暗道高志明的运气,啧啧两声赶紧拉着走人。
剩下的一批小太监不知道是应该走还是应该留,皆是一脸惶恐的看着三位小阿哥。
唯独赵兴旺眼圈红通通的,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记得要重重给三位阿哥磕头:奴才谢主子恩典,谢主子恩典。
胤佑摆摆手:起来吧。
刚好其余小太监都是战战兢兢的,也说不出个话,他索性喊着赵兴旺:来,正好本阿哥有问题想问你们。
七阿哥您说?如何用粘杆抓蝉的?胤佑垫着脚尖往上看。
赵兴旺入宫已经抓了半个月的蝉。
现在的他堪称是抓蝉小能手,其他问题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有人说赵兴旺不会他都得和人急。
一听三位小阿哥是想要抓蝉,他登时细细说起办法:回禀七阿哥这抓蝉主要就要三点。
你说说?那就是眼明,手快,动作稳。
赵兴旺指着树梢恭敬说明:鸣蝉通常都在树木最高处,眼明者能看见位置,同样鸣蝉反应也很快,若是手慢就黏不到。
最重要的是粘杆难操作,必须得手稳才是。
看着还行?七阿哥要不要试试看?赵兴旺取来长杆,笑着送到胤佑手中。
试试就试试。
胤佑上手拿着长杆,还别说越长的竹竿分量越重,下面好使劲上面却是不听指挥。
胤佑抱着挥动两下——好家伙,树上的鸣蝉鸟雀惊起一片,除去沾了两片叶子外啥都没沾到。
胤祚看着着急。
他撩起袖子拉开胤佑:七弟你好笨!换我来试试!胤祚上手前自信满满。
上手后……嗯他冷汗也直接冒了出来,长长的粘杆可不管你是谁,上手以后那全看自己的操作能力。
粘杆到处摇摆吧唧拍这棵树上,一会儿啪叽拍在另一棵树上,漫天飞舞的落叶让宫人们心里都开始落泪。
这还不管。
紧接着一样东西从天而降,啪叽落在六阿哥胤祚的头顶。
难不成是落下来的鸣蝉?胤祺和胤佑齐齐看去,紧接着同时惊叫出声。
胤祚被吓得炸毛:这是怎么了?下一秒不用胤祺和胤佑说他也知道了,望着从天而降的某些东西胤祚也开始惊声尖叫。
尖叫声此起彼伏。
声音甚至传入刚从尚书房下课的一行阿哥耳中,他们纷纷抬眸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嘈杂的惊呼声中还夹杂着一个他们耳熟的声音。
胤佑!?七弟!?所有人齐齐一声惊呼。
紧接着太子胤礽赶紧带着兄弟们抬步往声音来源处跑,随着声音越来越响亮,在拐角处气喘吁吁的一行人停住脚步:这是怎么了?胤礽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只见场中央不止是胤佑一个还有五阿哥胤祺和六阿哥胤祚。
三人惊恐的挥舞着粘杆。
天空中正在下着毛毛雨——真毛毛虫组成的那种,噼里啪啦落下的毛毛虫让三人嗷嗷直叫,凄惨的模样堪称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个鬼类!刚才还满腹担心的太子胤礽和皇子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眼看三个弟弟投来哀怨目光,胤礽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一声,大手一挥示意侍卫们赶紧上前救下这三个笨蛋。
见过笨的还真没见过这么笨的。
看看挥舞粘杆也只能三个弟弟许是在粘鸣蝉,至于粘鸣蝉为何最后会粘一通毛毛虫?那许是只有三个小阿哥自己知道了。
侍卫们的动作迅速。
三两下诸人便将三位小阿哥从中拯救出来。
三人惊魂未定,还没从侍卫手里落地胤佑便大声嚷嚷:太子哥哥,又是您救了我!从猫猫之中将他救出。
这一回又从毛毛虫手中将自己救出,胤佑晃荡着小手小脚,惊喜的扑入太子胤礽的怀中,软软糯糯的喊着:太子哥哥,谢谢您!奇怪的是你吧?为什么孤总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救了你?太子胤礽槽多无口,看着笑容满满活力充沛的胤佑还能说什么?只能一边叹气一边给他整理凌乱的衣裳,末了再问上一句:今日你们不是去干清宫读书了吗?怎么在这里玩闹?还是和六阿哥胤祚在一起?太子眼眸里带着一抹诧异和嫌弃,他不喜欢六弟胤祚。
自打他出生以后,要不是德妃那时候已经晋升为德嫔,又有太皇太后在旁劝阻,只怕汗阿玛都想将胤祚抱回干清宫抚养。
得知这件事的太子当然是何滋味?只怕也只有胤礽自己知道,即便汗阿玛表示胤祚是福祉,是运道的象征,胤礽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胤祚升起任何亲近的感受,唯有在汗阿玛面前对着六弟笑一笑,算是最大的努力了。
等到后来六阿哥取名胤祚,宫内宫外流言猖獗,甚至有宫人对自己态度逐渐变化之后,胤礽对他的不喜更是达到极致。
当然汗阿玛在此刻也发现不对。
他立马处置不少宫人,同时又频频带着自己出席,力证自己才是汗阿玛最重视的孩子。
只是唯有胤礽自己清楚,受过伤害,已经裂开的心想要再变回原来的模样,实在太难太难了。
当然作为太子,胤礽有着自己的骄傲。
他讨厌六阿哥却也不会直白说出自己的不喜,只是越发努力读书,用自己的优秀完美来告诉汗阿玛——能继承大清的只有孤。
想是这么想,当今天看着胤佑居然和胤祚在一起玩耍,胤礽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就那种:臭胤佑,没看出你居然先当叛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