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就算再想替喻池出头,也不能夺回报名表、划掉名字,或者帮他跑5000米。
她对傅毕凯瞠目而视,叱骂道:傅毕凯,你也太阴险了吧,喻池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激什么将,有意思吗?傅毕凯皮笑肉不笑,说:依我看,绯闻不是绯闻,是新闻吧。
言洲放下笔,插进来拦住二人——不如说主要拦住傅毕凯,他那架势,如果祖荷是个男生,恐怕早就肩撞肩干上了。
心平气和,都少说两句。
雯姐不是说吗,校运会自愿为上,重在参与,量力而行。
傅毕凯从未想过和祖荷走到当面对峙的地步,以前就算小吵小闹,大多时候是祖荷朝他发火,半真半假的怒气落在他眼里,就成了独一无二的情致,他一向笑嘻嘻当耳旁风,隔天两人和好如初。
自从喻池意外介入,自然界稳固的三角关系,套进人际关系里不堪一击。
祖荷的偏袒从隐然变成公开,本来关心特殊同学无可厚非,但祖荷的热情超乎边界。
她简直像护犊子一样守护喻池。
傅毕凯委屈,不甘,他这个两年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抵不过每周见一次、认识不到一年、简直如网友的喻池?傅毕凯捏紧报名表,仿佛真怕祖荷夺去了,嘀咕道:我有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报名吗?抓着他的手逼他画押了?祖荷双手叉腰,像只小蘑菇,乍一看样貌可人,下一秒就要怒发冲冠发射孢子。
好啊,喻池都能跑5000米的话,你是不是也能跑?‘做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挑战自己’啊,你那么厉害,也跑一个看看呀?傅毕凯:……祖荷双唇收抿,下巴微扬,挑衅于无形。
傅毕凯曾嫌弃祖荷嘴巴,偏大,不温婉,男人口大食四方,女人口大食穷郎,祖荷就是典型的败夫相。
偏偏祖荷每个笑容都很夸张,一排十颗牙齿都露出来,有时还两排;傅毕凯无数次建议和想象,祖荷的笑容要是收敛一点,嘴巴樱口一点,一定非常端庄柔美。
现在祖荷倒是不笑了,可也不是常态的欢脱,不是他假想的温柔,祖荷罕见地锋锐,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攻击性十足。
傅毕凯的好斗性给激将出来,把报名表掀回正面,一屁股坐下,捡起中性笔。
每个人只允许报名两个项目,傅毕凯在100米和400米短跑间,划掉100米,在5000米的喻池后面签上自己大名。
谁撤销报名就是猪,弃权就是狗,跑一半趴下是猪狗不如!乱套了,全乱套了。
言洲脑中轰然爆炸,呆呆望着硝烟味十足的三人:此时谁的手要是不经意高于腰际,怕都像要打架。
这晚最后一节大自习课,唐雯瑛接到通风报信,轮流召祖荷、喻池和傅毕凯三人到办公室谈话。
甄能君二战高考,本来对班级杂事不太上心,事关祖荷,她难以置身事外,罕见地主动在草稿本上问言洲:这下要怎么办?言洲回:喻和傅都是超负荷运转,最好的结果握手言和,一起撤销报名。
甄能君回想两个男生的剑拔弩张,写道:很难吧。
要不就后宫争宠,两败俱伤。
……甄能君默默把草稿本这一角撕下,揉成团丢垃圾袋。
当事人三个陆续回来,个个表情发臭,看样子问题并未解决。
刚一下课,祖荷放下没写多少的卷子,笔也不收,兜起手机一言不发离开教室;喻池顿了下,习惯性把两支笔插回笔筒,随意捡本厚书压住没写完的卷子,防止半夜风吹走,紧忙跟着她后脚出去。
祖荷——喻池在教学楼底下唤她,那边步子似乎迈得更大了。
来不及锁膝关节,喻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走,细看有点踉跄,仿佛回到追击劫匪那时候。
一直过了女生宿舍门口,走上田径场边夜间没什么人走的、通往后门的校道,祖荷回头瞪他一眼。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那么意气用事,他随随便便激将你就上当了!……喻池第一次经历这种关系,明明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决定自己做,责任自己担,却还是很在意她的态度,想要她开心,想要她支持。
他觉得很荒唐,想置之不理,却坚持不了几秒钟,又达成自我和解:他还是想让她改变态度。
祖荷见他不做声,继续控诉和加速:你看,你连我也追不上,还想跑步,想把自己往医院送就直接说啊。
夜风和灯光拂过他们的脸庞,地上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喻池不时能勉强踩上她的长影子。
电梯还没到一楼,祖荷狂摁好几下往上键,不得不刹车,气喘吁吁瞪着喻池。
喻池能踩上她的短影子了,也气息紊乱着:这不追上了么……过了刚暂停运动那一瞬的眩晕,适应室内强烈光线,他才发觉,她双眼不知几时红了。
心跳又糟糕了。
他悄悄抓紧校服袖口,想着要是她突然像在医院那次崩溃,他应该得擦一擦,肯定不能再嘲讽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不自觉柔了声调:我对自己挺了解的,应该没问题,别哭,好不好?叮的一声,电梯好巧不巧拯救了他们。
讨厌鬼!祖荷跺脚转头,扎进电梯里。
……等喻池进了电梯,祖荷才松开开门键,戳了下10楼。
深夜鲜有人进出,电梯里就他们两人,盯着显示屏上徐徐变大的数字,谁也没再说话。
晚安。
他习惯性在自家门口跟她说,祖荷忽然回头,朝他凶巴巴吐了下舌头。
那显然是转机的信号。
喻池不自觉挑起一个淡笑,心安了一半。
笑意没能持续到卧室,一进家门就断了——喻莉华和蒋良平罕见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唐雯瑛大概已经把消息递到喻莉华那里,试图在上交报名表前力挽狂澜。
他暗暗一叹,拉过圆凳坐到茶几和电视柜之间,一副接受聆讯的姿态。
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喻莉华作为一家之主,通常第一个发言,此时却低头沉思良久。
蒋良平开口便道:我反对。
喻池望他一眼,像默默问理由;喻莉华没太大反应,看不出站队。
那么快就忘记了吗,上一次追抢手机的,大概也就跑了百来米,回来后——蒋良平看喻池一眼,随便比划一下,像在说结果如何你也知道。
喻池的手自然搭在膝头,不自觉轻敲接受腔,上次磨破皮那种涩痛似乎再次布满残端。
他的腿每晚都需要按摩,防止肌肉萎缩,若没有紧急家庭会议,他应该已经上床抽打菠萝枕头了。
蒋良平继续说:现在高三关键时期,最重要是恢复正常生活,学业为重。
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又要耽误一段时间休养……后果不言而喻。
三人的沉默如同黑夜一样漫长。
蒋良平对喻莉华投以希望地一瞥,喻莉华却看一眼跳到23点整的挂钟,轻声说:太晚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蒋良平以为自己是哨兵,没想到当了回炮灰。
虽然无奈,总也不能压着孩子点头。
喻池家氛围向来民主,暂时不反对约等于希望颇大,再怎么反对也不会按头画押,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他实施拖字诀,拖到报名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喻莉华扣着手机的食指情不自禁敲敲机身,他熟悉这个思考或准备开口的小声音,刚站起来便不忙着走,定定看向她。
她不敲手机了,果然说:离运动会报名截止还有两周,这样——明天晚出门5分钟,看能不能跟往常一样到教室。
想跑起来的话,首先要学会快走吧。
*次日一早,喻池如约晚走。
这反常的5分钟让他蹲到祖荷,啊啊啊叫着让他留一下电梯门——然后人便风风火火杀进来。
祖荷似乎还没打算完全和解,表情管理不善,处于想瞪他又想打招呼之间,反而他一个忍俊不禁,惹得她成功抛出白眼。
昨晚唐雯瑛只向她了解事发经过,没有给予她特别行动指示,要她劝喻池放弃或怎样。
喻莉华也暂时没找她当说客。
她真的能说服喻池放弃吗?祖荷表示怀疑。
若要说她赞同参赛,也算不上,她不清楚喻池身体负荷,再说执行力强的人性格也固执,外人想扭转其决定,恐怕蚍蜉撼大树。
她也有自己烦恼,昨晚她跟唐雯瑛提到申请留学一事,需要她签字调取在校相关资料;她请唐雯瑛保密,不想泄露留学事宜,万一申请学校失败,那可糗大了。
唐雯瑛答应归答应,申请过程漫长,尤其调取资料要经过喻莉华之手,祖荷最怕还是喻池知晓。
明年高考是众所周知的分别,出国留学无疑成提早的永别,祖荷不想给刚开始的友情抹上悲剧色彩。
祖荷和喻池各怀心事,一出电梯,就紧赶慢赶往教学楼走,互相较劲,似乎又回到昨晚快走PK。
昨晚做贼了?她说,起那么晚。
喻池又冒出昨晚想拉拢她的念头,坦陈喻莉华的提议。
祖荷想了想,语气并没怎么好:是不是你每天快走的时间达到一个目标值,喻老师就支持你报名参赛?没有明说,应该也差不多。
要不明天我骑单车,你在后面追我,好不好?喻池扭头讶然瞅她一眼,说:你支持我了?有本事你先走赢我。
说罢祖荷再次提速,健步如飞,而喻池果然有点本事,不远不近跟在她身侧,像条不愿离开主人的大狗狗。
祖荷来劲了,虚握拳头,开始跑起来,拿出800米提测的劲头——可惜她跑步向来中不溜秋。
一直到学校后门,祖荷先歇菜了,又是一顿叉腰乱嚎:啊啊不跑了,累死了!我一周的运动量都贡献在今天了。
如果我反对,有用吗?初秋晨光里,喻池咧开嘴笑。
他的牙齿没有祖荷那么整齐,两颗尖尖的虎牙,有种真实的幼稚。
平常他通常没有那么大幅度的笑容,虎牙初露只在夺冠之时。
你骑单车是‘嫌’我走得快吗?祖荷皱皱鼻子,假模假样嫌弃:万一你走累了,我可以载你一程。
祖荷总能时不时给他惊喜,比如现在,喻池能区分体贴还是怜悯,前者像祖荷这样随手予人玫瑰,自留芬芳,后者着重自我感动的奉献,奉献无论大小都含有牺牲成分。
祖荷并没有牺牲自己,从来没有跪下来扶起他。
她又说:你腿比我长,步长比我的大,即使步频和我的一致,也会把我甩在后面。
喻池说:你没算上原版和山寨的质量差别。
祖荷说:你的‘山寨’一定是无损格式,跟原版几乎没有差别。
——而且别人剧烈运动,乳酸堆积在两条腿,你只有一条半,比别人轻松多了。
话题过度到他的腿,那属于肢体的一部分,他好像被呈上解剖台,她正拿着放大镜审视。
喻池多少有点不自在。
好在到达教学楼底下,早读铃声响起,真腿假腿的研究暂被搁置。
喻池冲她清淡一笑:目标值达成了。
好吧,祖荷一口气蹦上三级楼梯,手拉在身后,回眸嫣然,我暂时中立一下下。
*校运会报名一事悬而未决,喻池总免不了被请喝茶。
傅才盛也收到风声,早上大课间晃来高三办公室了解情况,顺便把找老师答疑的喻池叫过来。
傅才盛皮肤白皙,下巴短,经常爱用拇指和无名指横跨双眼扶眼镜框,跟喻池家长渊源不浅:他教语文,跟蒋良平同一科组,又是两个教务处副主任之一,跟喻莉华构成隐形竞争关系。
他出身其实跟喻莉华差不多,来自穷乡僻壤,通过受教育改变祖祖辈辈务农的命运,但他自忖运气又比喻莉华好一些,得到教育局相关人士之女的喜爱,与之喜结连理后,事业扶摇直上。
而喻莉华被生子育儿耽误,理应赶不上他的,哪知某天一个灭绝师太上位,觉得学校管理层女性太少,不利于推进教育,一下子就把梅超风同步扶到副主任一岗,跟他平起平坐!傅才盛人如其名,自诩才高气盛,哪能咽下这口气,平时没少明嘲暗讽。
往深处说,喻池和傅毕凯现在的关系就是两家长辈关系的映射,双方长辈互不认可,观点态度自然潜移默化给小辈,喻池和傅毕凯能交好才怪了。
如今政教处主任不在场,喻莉华不在场,傅才盛这个副手就是全场的正手。
傅才盛两根食指仿佛分别从喻池和傅毕凯身上引出一股线,然后把两股线搓到一起,慢悠悠地说:这件事有个很简单的解决办法,你面两个,只要喻池跟小凯说一声,小凯趁还没上交报名表,把名字划掉,不就成了吗?傅毕凯有他老子撑腰,笑容有多少分的夸张,话语就蕴含多少分的嘲讽。
只要他主动开口,也不是不能划啊。
加一笔多简单!如果傅才盛不是喻莉华和蒋良平的同事,喻池一定会开口嘲讽,忽然想到换祖荷在他的位置,以她的性格,肯定早忍不住拍案而起。
不能嘲讽傅才盛这个老靶子,但现场还有另一个小靶子。
喻池望着傅毕凯说:说好一起为班级做贡献,只要你退,我也会重新考虑。
局面倒退回当初激将现场,当初谁不报名谁是孬种,现在谁敢退出谁是孬货。
傅才盛明显扫一眼喻池的假肢,笃定他一定会临场退缩,开始劝退道:你好好考虑,喻池,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能接受人生的高峰,更要能忍受低谷。
唐雯瑛本意也是让喻池退赛,好好照顾身体,她还指望他冲刺清北;但傅才盛这种过火的打击方式实在刻薄,她要笑不笑道:喻池才17岁,连人生的五分之一都没走到,年轻人大有作为,人生高峰还在前面呢。
副主任真是会开国际玩笑,言之过早了吧。
唐雯瑛教学能力突出,管理能力一般,从教十几年,现在这班学生还是她第一次当班主任从高一带上来,期间各种辛苦彻底断了她往管理层发展的念头,暗暗发誓这是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当班主任。
无论傅才盛和喻莉华都不是她的晋升方向的对手,同等条件下,她于情于理更亲近同为同胞的喻莉华,对喻池的感情除了秉着班主任对学生的负责,对尖子生的期许,当然也有点爱屋及乌。
她唐雯瑛可是语文科一把手,想跟她玩文字游戏,班门弄斧!故意路过接水喝的其他老师停在饮水机前,仰头喝一口水,竖起耳朵旁听,也忍不住冷冷一笑,像呛了似的。
傅才盛脑筋飞快转,想着怎么扳回一局。
傅主任不会开玩笑就不是副主任了。
喻莉华从办公室西门走到东门,在外头听了大概,笑着走到傅毕凯身旁,笑着说:喻池比毕凯小了快一年,毕凯不但是哥哥,还是体育委,体育委哥哥应该给弟弟起表率作用,兄弟同进退,是不是?少年人心高气盛,心思敏感,一次微妙的妥协足可以压弯脊梁,给漫漫余生留下刻骨铭心的不甘。
事情由傅毕凯而起,当然得由他结束。
喻池就算弃权,也要在傅毕凯后头。
玖⑩光整理唐雯瑛也倾向于傅毕凯先主动退局,但两个都是自己的学生,她面上不得不一碗水端平。
破局之人只有两位当事人。
傅毕凯琢磨着:自己跑400米加5000米,怎么也比喻池戴假肢跑5000米轻巧。
5000米也就比400米多几圈,我可以的。
看似雄心壮志的一句话,实则把烂摊子都丢给喻池——要进要退是你喻池自己的事,反正我傅毕凯勇于挑战。
唐雯瑛倒吸一口气,说:按照往年习惯,早上5000米,下午紧接着400米决赛,你吃得消吗?她又看向傅才盛,希望这位当爹的阻止这个疯狂的儿子,然而父子一脉相承,儿子疯狂,老爹只会更甚。
傅才盛又推一下眼睛框,像把一副面具戴稳一点,疯狂沉默着。
没关系,我是明年高考后要挑战铁人三项的人,就当热身,傅毕凯瞟喻池一眼,高一暑假我们两个一起吹的牛皮,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喻池两手背在身后,一手抓腕,一手握拳,下颌微扬,冷淡道:我脑子又没撞坏。
唐雯瑛简直昏厥,高考后傅毕凯改行三米板跳水她管不着,明年的运动,今年就热身,这么高强度的运动,她担心热不到明年就凉了。
她不得不请示这位在校在家握着孩子监护大权的男人:傅主任,你看这事……?傅才盛败就败在姓氏上,最不喜欢别人叫他姓氏+主任,对方十有八九想叫副主任,虽然没错,副字一加,跟不受宠的千年老二似的。
像喻莉华走到哪里,只要没有正主任,人人都叫她喻主任,仿佛明年换届她就是内定接班人。
新仇旧恨蒙蔽中年男人双眼,傅才盛大手一挥道:小凯已经成年,成年人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傅才盛无形默认儿子的决定,唐雯瑛心尖在颤抖,本来打算中秋节去状元庙求明年高考出一两个尖子,现在只想去求平安符。
喻莉华悄然跟喻池递眼神,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说气话;报名表最终要经过体育组,实在不行她跟组长打招呼,把他名字去掉。
她岔开话题道:唐老师,你之前说有什么资料需要我签名?唐雯瑛让喻莉华借一步说话,正好离开纷争之地。
*这日中午,喻池一家毫不意外又召开家庭大会,这次在他的房间,假肢进门即拆下,喻池拄着腋拐,在白板上用SWOT分析跑5000米利弊。
一时间,卧室只有白板时而颤动的声响。
喻莉华和蒋良平从老师变成学生,坐在他身后,默默看他写完,然后举手起立,分别用蓝红颜色的别加上自己看法。
S(Strengths):1)残端呈圆柱形,非锥形,受力能力强,佩戴假肢近半年,适应良好,步态稳健;2)身体状况良好,出院后一直坚持全身力量锻炼,幻肢痛频率降低;;3)步行速度和同龄女生一致,且有提升空间;4)(蒋良平补充)个人参与意愿和信心强烈?(喻池把问号划掉,改成感叹号);W(Weaknesses):1)目前为止没有超过3㎞长距离步行练习;2)速度停留在快走,没达长跑速度;3)残端容易起泡/破皮;4)比同等身体条件的正常人慢;O(Opportunities):1)中学最后一次校运会,参与>>成绩;2)父母支持?3)同学支持;T(Threats):1)报名人数不少;2)跑步过程暴露假肢,外界评价不一。
喻莉华在O(机遇)处,补充第两项:4)车祸赔偿金到账;5)有足够资金置换运动型假肢;然后把第二点的问号改成感叹号。
喻池福至心灵般,喃喃一声妈妈,好像小时候喻莉华让他穿针,他安安静静折腾半分钟穿不进,当线头终于怼准针眼那瞬,他反射轻喃这个称呼:那是无法自已的喜悦。
喻莉华总结般一笑,带着点中午的困意和松懈,用白板笔敲敲赔偿金附近,说:律师帮我们争取到115万,这是喻池应得的,也应该交由他自行处理。
既然他愿意放手一搏,我们……都不支持的话,估计老师也不敢点头。
蒋良平怔忪一瞬,整版分析调理分明,利弊切实,他失去反驳理由,一下子被囊括到我们之中。
银行卡上的七位数对高中教师双职工家庭来讲算不上天文数字,却也要花费数年才积攒得起来,但对于喻池的后半生来说,多少弥补都显得微不足道。
喻池哭笑不得,自嘲道:原来我不够18岁就成百万富翁了,还挺值钱的。
喻莉华有落泪的冲动,掩饰般看向白板,发现有一处歧义,解释道:配运动假肢的费用,不从赔偿金那里出。
妈妈——就这样决定,你反对我,我也反对你。
喻莉华佯怒般用白板笔隔空敲敲他脑袋。
喻池倚着写字桌边缘,胳膊闲闲搭着腋拐。
妈妈,你也知道有运动型假肢。
喻莉华笑睨他一眼,说:当然,康复训练也属于体育的一种,我上大学那会还修过相关课程,对这块了解说不定比你深。
喻池走到电脑桌那边,扶着桌沿弯腰拉出键盘托,从键盘底下取出一沓打印的A4纸,交到喻莉华手中。
喻莉华哑然分出一部分给蒋良平,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运动型假肢的资料,中文英文都有,几乎每张都用标记笔划出重点。
喻莉华问:昨晚几点睡?——或者你干脆告诉我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喻池略带掩饰道:今晚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其实也并非一夜之功,喻池从知道有这种产品存在开始,就疯狂搜刮资料。
昨晚不过把重点标出来。
喻莉华逐一翻看,主要看划线部分,有些眼熟的部分她也曾经搜索过,有些部分则没有。
除了海量数据,她更惊叹喻池的顺序安排。
运动型假肢这一项并没有出现在SWOT分析里,喻莉华敢肯定,如果SWOT无法说服她,喻池一定不会把资料拿出来。
喻池更注重提升自身能力,而不是把赢的希望寄托在优化辅助工具。
喻池成长过程中很少需要喻莉华动气操心的地方,从小就是一个天使宝宝,大概太过完美,上天才给他一处无法弥补的显眼缺憾。
喻莉华把资料收拢整齐,说:我查过康复中心相关信息,这种运动型假肢需求量不大,本地没有人做,我们得去渔城,毕竟是最近的一线城市,那里有一家业内有名的假肢矫形公司。
事不宜迟,这周末就动身,连续坐七八个小时汽车怕你受不了,我们做晚上的卧铺,周六去,周一早上回,最多迟到一节课。
喻池那双跟她相似的眼睛,散发出堪称天使的光芒。
她受不住那光芒似的,垂眼无奈一叹:只有一个要求,下次再冒险,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可以吗?蒋良平下意识去擦黑板,刚抹掉半个字,反应过来,讪讪放下板擦,附和道:就是,你妈妈和我加起来都八十高寿了,好歹照顾一下我们的心脏。
知错了,下次一定注意。
那两颗虎牙悄悄冒头,天使变成了灵动的调皮蛋。
喻莉华虚指一下蒋良平,说:蒋老师,我心脏可好着呢,你可别瞎说啊;现在喻池运动量也慢慢提升,全家最缺运动就是你了。
蒋良平:……我那什么,天天逛菜市场,负重又散步,也是运动了。
*健融?你确定是这个名字?祖荷一扭头跟喻池说话,踩单车速度就慢下来。
对,一个国外牌子,在渔城有分公司。
夜晚十点下晚自习,本来应是困顿疲乏之时,喻池昂首迈步,硬是走出晨练的朝气。
祖荷欣然道:我姐一个朋友是假肢工程师,就在健融渔城分公司工作,要不要给联系方式你聊聊?祖荷为人低调随和,他虽然还是一个学生,也能侧面感受到她家底雄厚,人脉广博。
好。
我妈妈还要我特意谢谢你,上次你妈妈介绍那个律师阿姨很给力,帮我们家争取到最大额度的赔偿金。
祖荷笑道:是吧!那个阿姨能力很强,是当初负责我爸爸赔偿认识的,我妈妈很信得过。
我爸爸也是车祸,不过没有你那么幸运啦,在我六岁那年走了。
喻池像捅了悲伤的马蜂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祖荷反而宽慰他,说:十来年过去,我快不记得跟他在一起的事啦,偶尔想起有些片段,甚至会怀疑是不是想象出来的。
对了,你要是加那个假肢工程师的Q,你跟他说你是司玉祎的同学,他就知道是谁了。
司玉祎?喻池声线太过温柔,让名字还原出原本的美好寓意,三个字简单也缱绻。
祖荷听着有点微妙,好像他叫的是哪个心上人。
祖荷说:司令的司,玉树临风的玉,示韦祎。
玉祎,司玉祎。
喻池喃喃回想些什么,降低的声调像痴情的梦呓,单单名字不带姓氏的叫法,有着家人般的亲昵。
大概好久没有异性叫过这个名字,那种怪异的悸动又冒头了。
你可是第一个知道我旧名的同学,连言洲他们都不知道呢。
话音刚落,祖荷松开脚踏,飞驰下坡,两条长腿往外做扩展运动,像剪刀剪呀剪着单车。
中秋将至,桂花送香,偶尔风过,黄叶飘零,刚刚落地的几张叶子给她的行车风带起翻了跟头。
非平地步行对喻池来说都是挑战,左脚稍微遇到一颗石子都有可能叫他踉跄。
他笑望着祖荷背影,心想着她肯定会在坡底等他,不知不觉加快脚步。
但是祖荷没有等。
她刚到坡底,立马掉头,几乎站到脚踏上,吭哧吭哧骑上坡,像奔腾的牛犊;待差不多回到喻池身边,再度调头,松开脚踏飞下去,像风风火火的小哪吒;如此来来回回,祖荷像一枚拉链头,坡道似拉链开开合合,发出奇妙而快乐的音节。
在坡底等到他,祖荷喂一声,问:你真的不坐我的车吗?祖荷骑蒲妙海买菜专用自行车,尾巴安着一个可载人的后座。
喻池说不坐。
祖荷说:为什么呀?我力气大,肯定拉得动你。
喻池说:我还不累。
祖荷哀然道:可是我累了呀,要不你载我?喻池的山地车在车祸中变形报废,那以后他还没摸过车把手。
按理说他准备要跑5000米的人,再挑战一下山地车未尝不可。
他有点难办,说:膝关节还没开。
他穿的依然是长裤,每次打开都要把裤管卷到膝盖以上。
祖荷下车把车把手交给他,说:那你帮我推会车吧。
喻池单手接过,简直不叫推车,而是右手牵着车把手往前走。
祖荷蹦跶到他前面倒退走,笑道:你好像放牛童子。
喻池:……祖荷又说:可是你到时候跑步还穿长裤吗?喻池愣了一下,以他的情况,当然还是穿短裤方便,那意味完全暴露假肢,运动型假肢为了减轻重量和阻力,没有海绵假肌肉的包裹,直接一根赤.裸的钢管。
祖荷读懂他的沉默,两手背在身后,像当初问他要不要跟她同桌一眼,上半身稍稍趋前,说:我能不能除你家人外第一个看到?那种肢体一部分被关注的尴尬感又浮起来,喻池耳廓又红了,只是躲进路灯橘光中不明显。
喻池左手不自然蹭一下鼻尖,说:怎么总惦记着看别人的腿?祖荷说:先声明啊,我可不是色情狂,普通男生没有的,我才不会去追着问。
她不用那两个字,喻池还没往那方面想,她一说出来,还真就一针见血。
祖荷大剌剌的目光和言语带着强烈的主观意志,有时甚至具有侵略性。
当侵略的对象变为肉.体,可不就是挺色情。
但因为色情大多形容男人,含猥琐意味,放在女人身上,隐然变成对她们在性关系中大胆主动的认可。
更别说在熟人间还有打情骂俏的显然氛围。
你就是。
喻池处于下风,闷闷说完,听着像夸奖她似的,他又不禁扯扯嘴角。
祖荷不恼反笑,说:要换作是我,我就天天把腿露出来,夏天穿短裤,冬天也穿短裤配打底袜,让他们都好好瞧瞧——她单脚踩上一个球形路墩子,豪气拍拍膝盖以上部分,啪啪两声响,说:看看,这可是姐姐价值七位数的腿,一般人想配一条可没我这勇气和机会!说完祖荷放下腿蹦跶几步,回头倒退着走冲他笑。
人行道只有他们两人,马路偶有摩托车和赶货的面包车。
夜晚因为秋天,更显寂寥凄清。
唐雯瑛讲诗词鉴赏常说诗人咏叹春色烂漫,喻池觉得,应该就是现在。
他不再掩饰笑意,尖尖虎牙也出来晒夜色,自行车跟着他的笑容一颤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