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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2025-04-02 01:10:50

平安夜当天,祖荷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笔记本,上Q给喻池发生日快乐。

他不在线,应该跑步去了,祖荷像知晓时差一样十分确定对面的作息。

她洗漱出来,许知廉打来电话,直接显示他的手机号码,而不是Skype——他也同样清楚她的作息。

怎么突然用这个号码了?她问。

你猜。

你回来了?祖荷漫不经心地说,不可能,你妈妈和姥姥不会同意的。

之前交换圣诞计划,许知廉说要陪家人,祖荷跟几个圣诞节不是传统节日国家的同学约好一起吃饭,因为蒲妙海借调给了司裕旗。

两人每天打一条视频通话,聊天内容跟之前差不多,偶尔夹了一些生涩的亲亲抱抱之类。

许知廉说:你出阳台来。

祖荷脑袋没怎么转,随口咕哝:真的假的?他表白之前,倒曾跟其他朋友一起来过她家,知道地址。

阳台冷风刺刺,楼下干枯草坪前,许知廉旁边搁着一只行李箱,手里抱着一束玫瑰,抬头笑望着她。

以前傅毕凯也抱着一束玫瑰给她惊喜,祖荷以为自己不喜欢惊喜,现在才知只是对象不对。

她不知先赞美花还是人,总之先尖叫一声。

你不是说要陪你妈妈和姥姥吗!许知廉大声回答:她们说第一次当人家男朋友,当然要陪人家过生日啊。

——明天确实是祖荷生日。

她笑着跑回屋里,许知廉那声多穿点衣服被关在门外。

祖荷从玄关取了外套披上,就着宽松的草莓棉裤就出来了。

她向许知廉飞奔过去,觉得男朋友可以是一个很可爱的词眼。

*喻池平安夜夜跑的后遗症之一,便是次日发烧了,由学弟搀去校医院挂水。

临走前他还背走笔记本电脑,打算一边挂水一边改代码。

刚一进急诊室,值班护士就一副哎哟喂我的乖乖的凝重,直接推轮椅过来接应。

喻池没气力挣扎,直接栽进去,飞出跑道的一摔虽然没把健肢摔断,残肢却是破了皮,每走一步麻痹中带着刺痛。

学弟等他挂上水,又给买了早餐,才赶去上课。

后半个早上,言洲日常来寝室找他,扑了空,通过学弟才杀到校医院。

喻池冷冷扫一眼,警告道:如果你想安慰我还是算了。

……我还需要人安慰呢,言洲挨着他坐下,抬头看了眼药水瓶子,本来想找你喝酒,现在看还是算了。

喻池没心情打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疑点,继续断断续续敲键盘。

药水伴着嗒嗒的击键声往下滴,拔针后,喻池押着针孔看调试结果,一大堆bug提示眼花缭乱。

闭眼晃了下脑袋,一串串英文字符带上了重影。

昨天好像你生日,那今天就是二十岁的第一天,言洲没头没尾地说,生日快乐,哥们!回头等你好了一块喝酒。

你怎么老是、酒不酒的?大白天呢……喻池皱鼻蹙眉,好像还闻到淡淡烟味。

他这个人自律到饮食上,不吃零食,不吃垃圾食品,烟酒碰一下相当于五公里白跑,只有熬夜管不住,总体可以说非常禁欲。

未来的市场天才怎么能不喝酒抽烟呢?言洲说,话语有着超乎年龄的沧桑,起码在国内必须得这样。

回寝室又给残端的破口消毒,喻池爬上床睡到天昏地暗。

温度好不容易降下来后,他决定给自己放假,保存后关闭工程文件,点开一统江湖,做几天普通的大二学生。

可能状态没切换过来,直接登陆了祖荷的账号,云朵我的沐浴球的组队邀请发送过来,喻池懒得再切,便默默玩起来。

一局打完,云朵我的沐浴球发来私信:你肯定不是菜鸟hehe!!!hehe1717:?云朵我的沐浴球:我加她号了,她全招了。

你们是两个人。

对方用挺自得的口吻,还将一串Q号复制过来。

这串8位字符喻池倒背如流,都不用特意去列表比对。

hehe1717:对,我是1717。

云朵我的沐浴球:17哥哥请受我一拜!!!你们都好久没有上线,你把hehe藏哪里去了?旁人的无心成了伤口撒盐,喻池愣着看了许久,温度好像又上来了。

他没有回复,直接退出游戏,然后卸载。

昨天Q上有生日提醒,不少人留言祝福,好友列表的Special分组也在闪动,祖荷发来寥寥祝福语。

喻池回复差不多字眼,取消隐身对其在线,然后把祖荷移到高中大分组,删除Special这一分组。

*平安夜跟祖荷有约的朋友许知廉也认识,便一块过去,顺便公开关系。

留学生活孤寂难捱,特别初到异国的第一年,语言和文化差异渗透日常,有时一点小事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人都是社交动物,寻求伙伴便成了自然而然的心理需求,圈子里分分合合太过正常。

倒是祖荷单了一年让人不可思议,起初总有人向她介绍对象或自己,不想恋爱并不能成为有效拒绝借口,对方通常会滔滔不绝展示雄性魅力——总之到了年纪身边没男人太不正常,尤其像祖荷这种富有又人缘极好的女生。

后来祖荷精明点了,说男朋友在国内,下一年就出来团聚了;苍蝇终于少了一点,但依然有奋勇想挖墙脚或者不介意当小三的。

这圈人也有来自其他院系,跟许知廉不熟,曾经替熟人向祖荷介绍对象被拒者,酒精上头,一拍桌子用普通话跟祖荷豪迈:Alexis,哥知道了!这个就是比你迟一年出来的男朋友吧!许知廉也被灌红脸,眼神一滞,笑着慢慢搁下酒杯。

祖荷镇定往许知廉身上靠了靠,隔空点点那人鼻子半威吓道:Vick是我第一任,高中就出来了。

以前那些话还不是为了堵你这个媒公的嘴瞎编出来的,没想到还真被我捡到一个学弟。

半醉半醒的一段话,既苛责了嘴风不厌的友人,又安抚了受伤的男友。

她勾过许知廉脖子,嘻嘻一笑,把他的幽怨都笑没了。

昔日媒公当然赶紧赔不是,像个太监似的佯装抽自己嘴巴,就差喊许知廉妹夫赔罪了,众人叽叽咯咯笑成一片。

祖荷要开车没喝酒,果断让许知廉今晚住她家,不想两头跑。

许知廉脑袋好像清醒那么一瞬,呆呆望着她。

祖荷笑嘻嘻搓着他双颊,说:你想什么呢,我家难道只有一间卧室吗。

哦。

许知廉酒醒大半,准备绕至副驾驶座。

祖荷隔着车头说:我怕你吐我身上。

许知廉想着什么,坐进去后问:你会觉得太快吗?祖荷也不装纯情,开诚布公道:我们认识半年了。

许知廉斟酌着说:我只喝了几杯,应该不至于吐出来……视线乍然准确无误对上,祖荷心跳没来由加速,确认自己真的喜欢上眼前这个男孩了。

过来。

她做了一个要拥抱的手势,许知廉便凑过来吻她。

跟第一次接吻一样,咚咚心跳令她欢喜,想亲手触感,她笑着说:一会快到家要去一趟超市。

若不是刚进门暖气还没起来,衣服恐怕在进房间前就没了。

好生洗了澡,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祖荷把自己一件浴袍给他,反正差15cm的身高顶多差2个码,将就修身一下。

许知廉倾身过来抱住她时,祖荷依旧走了会神,想起乡下楼顶的夏夜;但也只剩一瞬的遗憾,当她一跃在上,主宰了进度,她心里只剩下自我与快乐。

她曾用玩具循序渐进,现下没有初夜痛,更没有神乎其神的第一滴血,她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观察对手的反应。

这个男孩子青涩也真诚,细腻也热切,消弭了她一个人时的空虚感,带来博弈般的互动乐趣。

美中不足的是电量不足,不一会就歇菜了,满脸通红,非常不好意思。

她有点想笑,口口相传的初夜痛不是真的,但鲜为人知的初夜秒千真万确。

遗憾多了一点,耐心也多了一点点。

她把他手拉过来,放在刚才的门楣,说像这样,让他继续,她还没尽兴。

新手发挥不好,歉然难当,没再顾得上自己,乖乖接受指引。

……祖荷背对他枕着微汗的胳膊,把他手拉到眼前看了会掌纹,随意描摹一下,许知廉痒得直发笑。

她扭回头声音有种餍足的虚脱:明天去我姐那过生日,你也来吧。

许知廉说好。

祖荷管不住眼皮,梦中抽搐般胡乱伸脚,半睡半醒着咕哝你腿毛怎么那么长了。

许知廉听着感觉怪怪的,但脑袋没有思考空间,第一反应还是笑了笑,轻吻她鬓发:「Goodnight,honey.」*元旦言洲果然又过来找人喝酒,喻池舍命陪君子。

烧灼食道的感觉并不好受,头脑晕乎也让他丧失安全感,就像经历车祸时昏昏沉沉,只记得有人叫他名字,他死死握住人家的手,等再醒来时左腿已经不在了,病床和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酒精烧出通体热气,喻池和言洲暖和地漫步街头——确切地说,喻池有点龟步。

上次生病之后,他暴瘦五斤,残肢同步缩水,接受腔明显松了。

他套了几层绷带袜,勉强塞紧,异于往常的微妙仍剥夺了安全感,他不敢走太快,怕又破皮摔了。

他当然知道要增肌,可增不回来,敏感的除了他的心,还有他的嗅觉,他闻到油脂便发呕。

也知道要睡眠,床和黑夜是多么敏感的组合,他躺在单人床上,想起和她分享过同一方席子和星空,很遗憾故事没有因此而不同。

再想到她身边可能有他人相伴,晨曦之前的时间格外枯寂而漫长。

他的遗憾与否定又多与截肢相关,若没那场意外,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决然不会退缩与犹豫。

久违的幻肢痛又噩梦般魇住他,激出一身虚脱与凉汗。

恶性循环,每况愈下,喻池变成令自己生厌的敏感矫情怪,连住院时也不曾这样。

截肢后起先也会这般心慌失眠,最终拜倒在身体的虚弱之下,不得不合眼。

后来再抗拒、再否认,左腿也回不来,便麻木地接受事实。

再之后摸到一点和截肢共存的门道,心受鼓舞,便慢慢敞开心去学习和适应。

那时他需要面对和操控的仅是自己,是自暴自弃还是振作重生,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而从心动那一刻起,他的控制权便呈交给祖荷,她操控着他的情绪,他一个人无能为力。

北风呼啸,天晴无雪,街头只剩匆匆归客,喻池和言洲像上天忘记收走的两颗棋子,随意游荡,无处可归。

言洲接到一个电话,看着他说我和喻池在一起。

喻池愣了一下,不知道谁先停步,两个人不约而同坐到路边的三级楼梯上。

言洲也不避着他,哇哇讲了一阵,将手机递过来:你要不要跟她说话?为什么不是她想跟你说话?喻池脑袋划过荒唐的问题,下意识就接过手机——他远没具备当面拒绝她的勇气。

喻池?……新年快乐。

手机抵在左耳,似乎压出了小银鱼耳钉的形状。

新年快乐。

那张合照又蹦出来,捂住即将出口的幽怨与不舍。

两边就这么安静好一阵,像在等待第一粒冬雪,或者一颗流星,肯定不再是那一年回家路上的一缕桂花香;没人心疼国际长途的计费。

长长吐出的叹息化成白汽,化勇敢为有形,喻池不再掩饰,艰涩道:你有男朋友了。

言洲诧然转头望向他,又觉得不要过多关注为妙,只好抬头望着路灯。

路灯除了样式,好像跟家乡的也没什么不同,一盏一盏分散在辽阔的空间,只能遥遥相望,高耸而孤独。

那边好像应了一声,好像又没有。

喻池已经认定答案,她的回答重要也不必要,只是这句话一出口,他们没法再假装对方不知情,继续矫饰着联系——这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拉锯,喻池终于受不住,一刀砍干净。

你还记得,你妈妈跟我妈妈第一次碰上那天,你在我家说的话吗?她告诉他,她想做丁克。

那会他还诧异她的成熟,17岁就开始琢磨成人世界的议题。

而现在,她要奔向更成熟的世界,真真正正抛开他,一个人长大了。

依旧是很轻又很笃定的一个音节,像她所有一往无前的决定,不带犹豫:嗯。

喻池说:保护好自己。

那边显然吸了吸鼻子,不加掩饰的声音太过熟悉,喻池几乎以为回到了住院惹她生气那会,她接受他变相的歉意。

喻池,她应该不会再两遍连着叫了,以后再碰上喜欢的人,主动一点,好不好?总等着对方主动,别人也会失望……哪还可能再有喜欢的人,他又掉回自我厌恶的泥淖,只是这一回,祖荷不可能再来拉他了。

……就这样吧。

喻池今晚就坐实了小气鬼的名头,祝福实在说不出口。

他生硬把手机塞回给言洲,然后趴在膝盖间。

男孩从小到大背负着眼泪耻辱,言洲已经在成长中忘记同性的哭声,以致这一刻听见,觉察到一股可怕的力量。

他低低骂了一声,想笑,想阻挡这股力量的感染,但失败了,表情变得难看、变成大众定义里的悲伤。

言洲抬起头,双手往后撑在冰冷地板上,朝着路灯啊啊大叫,眼泪跟着声音飙出来。

喻池颤抖着缓一口气,望他一眼,相似的悲伤激出惺惺相惜感,哭笑不得骂道:你有病啊!言洲哭得扭曲,吼道:我也被拒绝了啊。

两个人看着对方,哭哭又笑笑,疯子一般,心头万般滋味,无法无视,无法消解。

北风很急,却吹不干他们的眼眶。

言洲胡乱抹鼻子擦泪,掏出烟盒,正好还剩两根,和喻池分了。

要不?他好像忘记喻池从没抽过烟,高考那年被傅毕凯强塞那根最后也仅是在他口腔转了一圈,分毫不剩吐掉了。

喻池看了眼接过,衔着往他那凑火,言洲说你行不行的,第一口不要吸太猛,刚说完那边狼狈呛咳,把好不容易憋停的眼泪又呛出来,他哈哈大笑。

喻池拿开烟,仔细盯着烟屁股的商标,表情像咽下中药:这味道……言洲说:以后你会爱上的。

……穿军大衣和荧光背心的环卫工阿姨刷刷扫着地,半是提醒半是自言自语:夜凉天冻,没事赶紧回家吧。

言洲扶着膝盖先站起,顿顿脚稳了一会神,才像那年夏天在练车场一样朝他伸手:走吧。

喻池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习惯性揉了揉左腿。

他将左耳的小银鱼拔下,随手塞进裤兜里。

两人一起跟阿姨道新年快乐。

扫帚划过水泥地面,依旧发出干燥的声音,阿姨随口问:你们哪个大学的啊?言洲正要作答,喻池抢先一步:北体的。

……言洲破涕为笑。

阿姨瞥一眼喻池的假肢,见鬼般咕哝一声:我还清华的呢。

言洲说:那是校友啊。

……两个大男生就着泪眼笑了笑,又说一遍新年快乐,一齐把北体抛在后头。

2009年1月1日这一天最低温度-7°,喻池和言洲靠着对方才没冻死在这个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