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酒店在邻市郊区一座山上,许知廉原本的二人之旅生生扩容成八人团建。
祖荷订了一辆白色卡宴还没到货,喻池开着红色迈凯伦接她出发。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一个星空蓝的长花盒鸠占鹊巢,她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给你的,喻池扶着方向盘说,节日快乐。
今天正好是三八妇女节。
谢谢。
祖荷笑了一声,抱起盒子坐进来,先系上安全带。
汽车徐徐开车地库,喻池在出口闸机处减速等放行,目视前方说:公司的阳光普照。
逢年过节收到合作伙伴的贺礼,这倒是不稀奇。
祖荷低头掀开盒子,禁不住wow一声——11朵香槟玫瑰,倒是挺稀奇的——她小心抱出来闻了一下,说:你们公司是撒哈拉的阳光吧。
清晨阳光透进车厢里,她把花束归位,盖子叠在盒子底,就那么敞开给它们呼吸似的。
喻池食指轻快点了点方向盘,淡淡一笑。
各人出发地点不一,到达时间也各不相同。
许知廉第一个抵达,然后是祖荷和喻池,甄能君、费萤萤和言洲还在半路,司裕旗和向舒出发晚,赶上周末早高峰,估计得中午才能到。
许知廉的目光便显然停在祖荷抱着的盒子上。
祖荷也看了眼盖上的盒子,跟看什么宝贝似的,对他说:喻池公司三八节阳光普照的礼物,我沾光了。
许知廉啊了一声,说:昨天你姐也收到了,她还挺喜欢粉色康乃馨。
都是同行,祖荷回国后,过去一周许知廉约了好几回饭,她还没空去。
祖荷疑惑:康乃馨?不是康乃馨吗?祖荷掠了一眼喻池,这人刚好撇开眼从钱包掏身份证,她笑道:应该是,我没认出来而已。
许知廉搜索回忆:有一年感恩节我还陪你去买了送——妙姨两个字生硬卡在嘴边,他拗成了另外的词:送人。
是吗?祖荷呵呵笑,我想不太起来了。
喻池插不进他们的回忆,耳廓浮着一层薄红,摊开手问她要身份证,祖荷把花盒塞他怀里:帮拿一下我的‘康乃馨’,小心点哦,很珍贵的。
……办过入住手续,安置好行李后,祖荷跟同伴提议:我们要不先爬一下酒店后背的小山头?好。
好。
喻池和许知廉异口同声,这份尴尬的默契拉拢两边眼神,匆匆一对,话不投机般挪开。
祖荷早在车上就提过登山,喻池表示没问题。
后山不高,整齐砌着矮台阶,绿道较长,毫无登山难度。
但一米二左右的石阶,要并排走三人还是颇为勉强。
起先许知廉在前引头,祖荷便和喻池并肩在后,他偶尔转头与二人闲聊。
待到一处空旷的转角平台,许知廉停步眺望融融春色,后边两人自然跟同。
再提步时,他看似让了祖荷一步,给她先走,却也无形挡住喻池去路。
又是仓促对视,许知廉两级一跨,上到祖荷身旁。
喻池成了他俩的小尾巴。
许知廉诗兴大发般感慨:我想起我们读书的时候,每天也得这么爬上爬下,春天还好,冬天下雪可真要命。
祖荷说:光是想起我都腿软了。
喻池穿戴假肢,无论台阶还是缓坡,都比平地吃力,不一会,便慢下了七八级台阶。
插不进两人共同的回忆,他似乎又不止差七八级台阶。
祖荷回头咦一声,跑下三级台阶等他,歉然笑道:我走太快了。
喻池道:幸好我们学校还没你们一半大,不然我另一条腿也要报废了。
祖荷下意识看一眼他的升级版假肢,想起他为数不多几次拿假肢开玩笑,偏偏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她竟然还可以按顺序重走一遍记忆,这多少消磨了其他方面带来的生疏感。
她再一次被这种喻池特有的乐观打动。
然后加高到一米九吗?她笑吟吟望着他。
……两米。
她的十颗白牙和他的两颗虎牙遥相呼应,齐齐出来打招呼。
喻池得以再度与她并肩,抬头一瞧,树荫下多出一抹许氏春色,可绿可绿了。
许知廉仿佛华侨归乡,听不太懂这两个人的中文,只能硬着头皮适应领头小厮一角。
下山的盘山绿道可以骑双人联排自行车,其他人也差不多到达酒店,祖荷建议骑车下去快一些。
你跟我骑一辆吧,喻池冲祖荷说,下坡我腿力不稳。
祖荷刚想应答,许知廉一声冷笑:下坡滑着就下去了,不费脚力。
喻池:嗯,你一个人松开脚一下就能到。
许知廉:她一个人骑多危险,我在旁边带下她吧。
祖荷也不是天真痴傻,这一路两人无形较劲都落在眼里,只是没想到能那么幼稚,跟幼儿园小朋友拉帮结派一样。
你俩挺有聊头,不如坐一辆,这一路下去多热闹。
我一个人听听鸟叫好了。
喻池:……许知廉:……祖荷说罢走到单人自行车旁,打算挑拣一辆看着新一点的。
看摊的员工早默默旁听许久,忍不住插话:美女,两位帅哥,你们可以一起骑四人的啊?他往下山方向一指,一辆环园电瓶车正拉着一辆四人联排自行车过来:前后各一条座位,前座中间还带了一只儿童方向盘,特别清新可爱。
员工热情介绍:我们有四人车的,只是不多,这不正好拉回来一辆。
祖荷当场笑出声,爬到后座中间,摊开胳膊占领左右,朝两人扬起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两位白马王子,过来驾车吧。
喻池:……许知廉:……喻池和许知廉一左一右就近上车,90%的路程不必踩踏脚,两个人难得沉默而不尴尬。
祖荷跟女王似的坐后头,盯着两人背影,忽然发现喻池好像比记忆中结实了一点,他的肱二头肌比起许知廉的毫不逊色,起码两条胳膊单拿出来,她可能都分不出是谁的。
最后一段是平路,喻池跟着许知廉一起踩起来,半点没偷懒。
许知廉瞥一眼他下盘,咕哝道:看不出来,还挺灵活的。
喻池明明白白望向他,说:它也是一条腿。
许知廉:……收回目光时,喻池下意识瞥祖荷一眼,她依然敞着双臂,笑吟吟挑起下巴:专心开车。
喻池也笑了下,目视前方,毫不松懈。
许知廉忽地加速,带动喻池那边脚踏,两个人像驾着南瓜马车赶午夜点。
祖荷的发梢给掀起,双手下意识抓紧扶杆,笑声却乘着清风飘荡。
你们两个今年几岁?一阵刺耳耳的刹车声中,四人自行车停在山脚的驿站,祖荷惯性地往前拜了拜。
许知廉先一步下车,自然地伸手要扶她。
喻池在左侧,给假肢拖缓一步,不甘示弱般也伸出手。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姿势整齐对称,迎宾都没有这般热情又专业。
祖荷又是一哂,毫不扭捏两边同时握住了,说:你们干脆拔河算了。
喻池:……许知廉:……左边的手果然先抽走了,祖荷心里轻轻一叹,旋即抽回右手,从喻池那边跳下,结束这幼稚的游戏。
*吃过午饭,晴天下午气温过高,各自回房休息,夜晚更适合泡温泉。
祖荷依旧收到两条邀约,让出门时喊上她。
这家温泉酒店有私人温泉间,需要预约,他人不可随意进入,较好满足客人的隐私需求。
喻池发来的地址就是这么一间温泉间。
起初,祖荷约他时,曾怕他拒绝,毕竟这人死活捂着残肢的样子。
她倒不是故意坑他,只是想多个机会相处。
如果她搬出司裕旗,喻池估计想也不想就会答应:谁不愿意跟投资方多多接触,套近乎呢。
幸好,她没有,他也爽快答应了。
祖荷自然不能让他的邀约落空。
温泉区禁带手机等拍照设备,祖荷正要寄存手机,许知廉来了电话。
他出门碰见言洲、甄能君和费萤萤,问她在哪里。
这一行人最轻松莫过于祖荷,没有太大的项目压力,更没有情感压力:后者中她可能还是施压的那一方。
我去找喻池,晚点再回去找你们。
不容对方辩驳,祖荷挂断电话,把手机锁进储物柜,腕上晃着钥匙手环去找喻池。
VIP区域比公共温泉相对静谧,路灯萤萤,仿佛悬在空中的火球,地板湿亮,更显曲径通幽。
工作人员引着祖荷来到喻池预定的地方便离开。
这里每一眼温泉相隔较远,外有围栏隔挡,确实是幽会好去处。
祖荷敲了敲木门:喻池?这里。
清润的声音透出来。
池子不算大,但两个人相对而坐,伸长双腿也不至于勾到对方。
喻池倚壁而坐,双手展开搭在池沿,水面拦在腋下。
白雾和夜色模糊他的表情,但他肩膀显然动了一下,可能有些紧张。
祖荷反手关上木门锁好,准备解浴袍的腰带,他果然是紧张的,立刻挪开视线。
来多久了?围栏上的桃花落进他的眼睛。
还没泡皱。
祖荷把浴袍丢衣架上,坐到池边泡着小腿,弯腰往他那边撩了一捧水,溅湿他的侧脸。
我又不是没穿衣服,害臊什么。
喻池给温泉泡热,心跳的感觉更加突出,再激动一点,恐怕要昏厥。
他只随意扫一眼,草莓花纹的比基尼可以同时定义可爱与性感。
还是草莓。
那你的是什么?……祖荷滑下去,水花声在动人的笑声面前是那么的不足一提。
她和他坐成四点钟,稍侧身,支着脑袋望着他。
你的‘腿’呢?喻池示意门口左边角落,H型衣架后面的确立了一根假肢,有浴袍挡着,不仔细看不着。
若是直接放在前面,朦朦夜色中确实有些吓人。
祖荷直起身,挪到他的正对面,距离拉开一点,压迫性弱了,他又动了动,似乎轻松几分。
他的掩饰小心翼翼,跟谈起工作时的风彩飞扬仿佛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此的矛盾又真实,刺扎着祖荷的神经,她不得不压下其他杂念。
此时最为安全的话题便是不谈论自己,祖荷问他还喜不喜欢姬柠的歌。
老歌比较有感觉,新出的……好像一般。
不止喻池这样认为,新歌无法复刻出道时的巅峰,姬柠人气逐年下滑。
姬柠比我们大五岁,现在也有三十,祖荷说,三十岁真是一道分水岭,普通女人恐怕早已经结婚生子;说不定姬柠也考虑过这个打算。
姬柠似乎进入创作瓶颈期,随着年龄增长,资源越来越差,空间越来越窄。
娱乐圈面孔比游戏版本更新迭代还要夸张,姬柠不过是女性职业状况的一个缩影。
话题不知不觉往严峻方向走,破坏月夜温泉该有的温柔。
祖荷记起以前曾因此跟喻池冷战,穿着泳衣聊人生困境总有些不伦不类。
她改口道:我想听《漫长假期》,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不好?词应该没忘记吧?一句好不好比水还温和,诱哄他投降——如果她喜欢他的臣服的话。
在工作以外,他是如此的想靠近,一旦和工作有牵扯,他又明哲保身地疏远。
矛盾在心中冲撞,喻池实在难以拿捏距离。
现在哪来的‘假期’。
祖荷总按捺不住越界的心,本来近乎赤条条泡澡,换做以前的男朋友,该有什么早不矜持了。
她偏偏拿喻池最没办法,不仅仅因为曾经的情愫和多年的友情;阔别七年,说眼前是一个全新的喻池也不为过:游戏创业公司CEO,单身至今的科技精英,她或姐姐的潜在合作方,他们肩负起多个社会角色,维系错杂的人际关系,不再是只有一个学生身份的简单少年。
不唱也没关系,我还能找到你以前录的歌。
喻池送的二手PSP还在美国的房子——家的概念跟着蒲妙海崩盘——她老早就把mp3文件拷出来,甚至检查那个文件夹有没有隐藏文件。
结果当然没有,就像他从来不宣于口的喜欢。
祖荷站起来,水花声和着滴滴答答。
泡久了有点晕,我想回去了。
……嗯。
喻池察觉不出她是不是生气了,可叫他突然当面重复18岁的幼稚与痴情,实在令人害臊。
她穿回浴袍,系紧腰带,蹲到他身旁,朝他伸出手。
你要不要试试‘人形拐杖’?迈凯伦不像能藏一根传统腋拐,喻池过来应该没带其他辅助器材,围栏又有点远,真不敢想象他如何在湿滑的地板单腿行动。
喻池从半湿润的手看向她的眼睛,祖荷从来不是忸捏的人,也许就是单纯想帮助他。
这一犹豫的瞬间,祖荷又补一句:我闭上眼。
你当我的眼睛,我当你的腿。
……她真闭上了,嘴角隐着鼓励的笑。
要不要?手又往他的方向递了递,黑暗中失去距离感,差不多碰到他脸颊了,不然你自个摔倒,我可不会进来帮你。
喻池无奈一笑,歉然道:那就借一下了。
她的手没接到人,上臂隔着浴袍被握住,力度不轻不重,祖荷单膝落地稳住自己。
慢点来。
水声落下不久,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个他。
询问是否可以起身,祖荷像一根折叠拐杖伸直了,另一边上臂也留下他的力度。
他们配合着安全挪到衣架旁,普通人十秒钟完成的事,喻池得花上十分钟。
他坐到围栏边的装饰石头上穿戴假肢,祖荷背着他,悄悄睁开眼。
对面围栏上钉着一张亚克力板的安全提醒,深色底色模模糊糊映出喻池的轮廓,她能看见支出的明显短一截的大腿残肢。
祖荷愣了一下,重新闭上眼,想着把假肢带进来会不会湿气过重导致锈蚀老化。
好了——熟悉的声音和人近在耳旁,祖荷侧头,喻池怕她等久似的,还在系腰带,浴袍领子半敞着,胸肌隐现。
当蝴蝶结打好,衣领服帖,春光也收归己有。
她不禁低头轻声笑:你真的有点变了。
喻池顿了一瞬,认真说:我今晚没抽烟。
嗯?……戒了。
我不是说这个。
祖荷又负起双手,悄悄扩展肩胛,蓦然转身打量他。
月影朦胧,灯光暧昧,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刚才那一瞬,祖荷觉得喻池不再是当年青涩少年,而是一个可以激起她破坏欲的成熟男人。
有点危险,也叫她跃跃欲试。
她笑着回到他身旁,不打算为没头没尾的结论释疑。
喻池不得不换一个角度问:正面的变化还是负面?正面!祖荷毫不犹豫回答,正正得正无穷大那种‘正’。
语气听着的确不赖。
喻池笑了下,没再刨根问底。
两人换上一身干浴袍,从寄存柜取了东西回酒店。
所订房间都在同一层,祖荷和喻池出电梯,刚好有一个服务员推着餐车敲响向舒那间房。
开门是穿浴袍的向舒,里头却传来另一道熟悉而响亮的女声:啊,刚才我忘记叫你点冰激凌了。
你说了,向舒接过小推车,谢谢——祖荷和喻池停在门口外,小推车停在向舒的跟前。
安静得有一两秒钟,向舒生硬指了下推车:据说冰激凌挺好吃的,你们要不要来一份?……食物用不锈钢盖子罩着,谁知道里面是大鹅还是冰激凌。
不用了,祖荷正经道,一会我们自己叫。
向舒点头,看了眼喻池:也是。
喻池:……祖荷轻拽喻池浴袍袖口,示意他快点走。
向舒刚要将小推车拉回去,那道精神女声的主人可能察觉异态,亲自走出来,身上也是一样的浴袍。
对方愣一下,笑吟吟示意向舒先进去。
刚回来?我们吃点东西一会去。
祖荷问:我上次应该没落下东西在你家吧?鞋子不还了,我给你买双新的。
祖荷说:我要同款。
司裕旗关上门亲昵瞪她一眼:记住了,下次回美国就去找你爱的设计师订做一双。
祖荷这回好像忘记喻池,自顾自往前走。
第一次亲眼目睹司裕旗谈恋爱了,她好像姐姐被抢走,开心不起来。
以后大概真的不能随便在她家过夜了。
蒲妙海说得对,婚姻分裂了姐妹。
司裕旗不像她是坚定的丁克主义,也许以后总会结婚。
一晚上的雾气积成心里的潮湿,沉闷沉闷的。
喻池的房间在尽头,祖荷先刷开自己的门。
你想吃冰激凌吗?喻池忽然在背后说,草莓味应该哪里都有。
祖荷愣了一下,回头笑:嗯,多点几份,阿能言洲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一会去订个棋牌室打牌。
……好。
也许她只是短暂性的孤单,那就多跟人呆一块便好了。
*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酒店棋牌室只有麻将机,八人开两桌显得生疏,言洲早有准备,提了一箱德州.扑克来,许知廉也直接订一间小会议室。
周五晚向来是极锋的游戏之夜,德州之风盛行已久——当然只玩小的。
其他七人没意见,但总有人得当荷官。
于是,全场目光集中在跟荷官重叠率最高的那个名字身上。
祖荷摩拳擦掌道:来吧。
撕浴衣泡温泉,祖荷当荷官,她就是今晚的主角。
祖荷洗牌手法虽一般,跟以前男朋友进过赌场,知道德州的规则,分底池不会出错。
八人围坐椭圆会议桌,喻池和许知廉分列荷官两旁。
均分筹码、定下盲注和抽出庄家后,牌局开始。
各人打牌风格不同,留在牌桌的时间也长短不一。
向舒最手生,第一个输光出局;费萤萤豪气Allin后输光,叉腰在甄能君边上旁观;甄能君可能接了费萤萤的霉运,剩下筹码还不够一个大盲,凄惨而退;言洲也硬撑了一会,没等来起死回生。
桌上只剩下与荷官地理和精神都最近的三个人,按筹码降序排列:喻池、许知廉和司裕旗。
言洲不禁一笑:内斗啊这是。
祖荷正儿八经纠正:宫斗。
甄能君和费莹莹忍俊不禁。
下一局喻池在庄家位,许知廉小盲注,司裕旗大盲注。
祖荷给三人发出手牌,翻牌前,喻池虽面不改色,手上却直接加注到10个大盲。
许知廉冷笑一声,大概知道他手牌不凡,自己的红桃9和梅花3确实叫人为难。
但还是跟了。
司裕旗拿到黑桃10和黑桃K,牌面还行,也毫不犹豫跟注。
祖荷切牌后发出三张公共牌,分别是:10,J,Q,清一色的红桃令余人惊呼起来。
翻牌圈许知廉率先加注,司裕旗和喻池都跟了。
转牌又开出一张红桃K,刚才的惊呼又大一度。
只要谁的手牌有一张红桃,那就是妥妥的同花——而许知廉竟然还是同花顺,他立刻又加注了。
司裕旗起码拿到两对,牌型还不错,运气好还可以拼一下葫芦,干脆也跟注。
而喻池,依旧一副扑克脸,Allin了。
祖荷本应该安静中立,此刻也忍不住违规插话:你真的好保守,今晚第一次Allin哎,小心吓坏他俩。
还别说,许知廉真犹豫了。
如果喻池筹码比他少,他还可以跟注;现在这一步等于踢门逼他Allin,输得底裤不剩,要不只能灰溜溜弃牌,留点本钱苟延残喘。
幸好同花顺让他定了心,笑着看了喻池一眼,说:Allin。
司裕旗陷入思考:祖荷说得没错,喻池牌风谨慎,突然Allin,最少拿到了同花,她的葫芦还有点玄乎。
弃牌。
河牌一张梅花10,司裕旗丧气一叹,自己亮牌:我的葫芦竟然让我给弃了。
向舒在她身后笑了一声,司裕旗回头凶神恶煞瞪他一眼:你这第一个出局的,还好意思笑我。
出局当你的‘后勤’。
说罢,向舒把手头的水杯递过去。
司裕旗很容易被宽抚了,松快一笑:这保障工作做得真到位。
更轻松的笑容出现在许知廉脸上,他亮出自己手牌:同花顺。
我去!言洲惊叹,这是什么神仙牌型!祖荷道:多亏我这双圣手,除了我还有谁能开出这么神仙的牌型。
许知廉赢得舒爽,请赏般笑着看她一眼。
司裕旗也探头确认他不是癔症,弃牌的懊恼烟消云散,庆幸地道:还好没Allin,不然我也变成‘后勤’了。
向舒:……闹杂声中,喻池缓缓翻开他的手牌:一对红桃和黑桃A。
他拿到了皇家同花顺。
我去!!!言洲叫起来,过去捻他的手牌,检验他是否出老千伪造似的——那当然不可能,喻池要是有这能力,估计早去澳门发财了。
祖荷也丢弃荷官该有的矜持和中立,跳起来使劲拍着喻池的肩膀,好像那是一扇敲不开的门。
你太厉害了!喻池终于展露笑颜,顺着她前头的台词道:多亏你的圣手。
哈哈哈哈——喻池盯着发愣的许知廉,嘴角勾了下,把他的筹码全扫往自己这边。
祖荷还补刀道:Vick,其实你手气挺好的,可耐不住有人比你更好啊。
许知廉:……牌桌玩家只剩下司裕旗和喻池,筹码量悬殊,司裕旗直接说:我俩就不用再玩了吧?喻池按筹码面额分类清点叠放,点头道:开始结算吧。
虽然玩得不大,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人民币。
喻池大方收下许知廉的现金,也是他一晚上智慧的结晶。
上次合作失败,我还以为没机会‘敲诈’你了。
司裕旗虽没喻池那般盆满钵满,位列第二还是挺愉快,说:你才知道从他兜里抠钱难吗,许总虽然对女人大方殷勤,投资上可是谨慎到抠门。
幸运女神偏向你,我也是没办法,许知廉状似无奈一笑,这大概是你唯一能‘敲诈’成功的一次。
祖荷喂他一声:我可没偏袒谁。
众人收拾牌桌,一一离开会议室。
夜深天凉,祖荷披了一件薄薄的开襟针织衫,忽地感觉衣兜一坠,低头一看多了一卷粉红色现金。
她抬头疑惑地朝罪魁祸首偏头。
喻池说:打赏荷官。
祖荷哈哈笑着,确认性拍了拍衣兜,像高三时候好生藏起一颗喻池给的巧克力金币。
*周一,喻池安排好周计划,完成一个新游戏的策划初版文档,华灯初上,公司同事走得七七八八,离他的下班时间却还有半个夜晚。
正打算下楼吃饭,费萤萤和言洲一前一后扑在工位挡板上方,丝毫没有半点管理层的骄矜。
言洲:你猜发生什么事?费萤萤:天大的好事。
你说吧。
就是那个……还是你说吧!天啊,我太激动了!领旗同意投资了。
第三道声音从两人背后冒出来,甄能君也难掩喜悦。
喻池撑着桌沿一下子站起,椅子往后滑了一段。
言洲:是真的!费萤萤:嗯嗯!甄能君说:刚来的消息,明天开始拟合同。
喻池连问几个创业团队控制权的关键问题,均得到肯定答复。
司裕旗将全盘同意他提出的条款,明天开始拟合同。
喻池仍审慎道:那还有一个晚上……甄能君一向是他们中最胆小的一个,此时却没那么多疑虑。
祖荷说了,她姐姐要是反悔,就相当于断她命脉,她笑了笑,5%股权的‘命脉’。
喻池终于稍稍笑出来。
极锋和领旗的合同走得比想象中顺利,这5%命脉的戏言和事实传到许知廉耳朵里,变成文件签名上扭曲的一捺。
荷焰直接拿到极锋5%的股权?许知廉放下笔,干股?对,应该算是牵线人的酬劳,相当于价值——秘书报出一个数,差不多对上前头许知廉跟喻池有争议的那部分:谁能多出这部分,就能保证对极锋的控制权。
许知廉几乎拍案而起:当初分毫不让,现在清清爽爽就把5%送给别人了?我听说两边老总是高中同学,可能也有关系加成,秘书陡然注意到老板冷然目光,立刻知道说错话,只是不知道错在哪里,……极锋这一次还是太轻率了,前面我们没跟他们合作,可能着急拉投资吧。
祖荷也算不上漫天要价,甚至已经友情打折。
情敌损失一笔,许知廉理应高兴才是,但这意味着祖荷和喻池达成利益共同体——无论时间长短——而他却还是她的同行竞争对手。
敏感度还不够,多关注一下行业风向,许知廉说,工作虽然讲究专业,但市场由人构成,人心不能不懂。
秘书一脸委屈,都打听到极锋和荷焰的头头们是高中同学,这还不够敏感吗?难道还得挖掘谁跟谁曾经有过一腿?*极锋互动从第一次扩招后,每周五下午抽一个小时举办茶话会,名头叫畅所喻言,普通员工可以借机刁难和拷问管理层,以了解公司动态和战略方向,积极参与公司建设。
喻池在会末宣布接下来的大举动,全员一片欢腾,击掌拍桌,像得知可以提前放暑假的学生。
众人欢欣满面结束这一周工作,回到工位收拾自己的东西,装箱打标签。
喻池收到一条信息,脸上愉悦更增一分,转头朝言洲念出内容:哪里的早茶比较好吃,推荐一下。
言洲奇了,喻池对吃的没大要求,干净清淡即可,平常都是他领他开疆拓土。
约会?两人并肩走出天琴座,其他人已经差不多下班。
喻池连个秘书也没有,收拾东西还得自己来,若环境变成家中,那就是妥妥的家庭主夫。
但没有女朋友的人,别说当家庭主夫,约会两个字都没底气出口。
祖荷想吃。
她应该直接问我,却没有问,这说明什么?喻池把台式机的文件统统保存,关机拔电,准备装箱。
脑袋也像断电,想不出所以然。
我们两个,天天在一起,问谁不等于问另一个?亲密关系被强调与重视,言洲心头一暖,按下调侃的语气。
她想跟你单独吃,约会啊池哥,他压低声认真说,往喻池胸膛敲了下,主动点,把握机会。
喻池失笑:算了吧,她回来哪次不是身边一堆人。
祖荷从来不缺朋友,这座城市不仅有他们几个,还有其他校友。
她还要上班、出差,工作日见不到人,非工作日见不到她单独一人。
交朋友这方面,她向来主动,不然他们也不能断断续续异国联系七年。
言洲慷慨道:你放心,这次如果她叫上我,我装病缺席,成全你俩。
喻池拉开透明胶,呲啦一声封住纸箱底,抬头瞄他的一眼仿佛看神经病。
言洲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上点心呢?你俩都拖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还不赶紧点。
喻池这会真严肃了,给透明胶折出一个防隐身的口子:没什么拖不拖的,这么多年我可以说过得还不错,她也有自己的精彩;现在她刚回来,想拓展国内市场,极锋刚获得投资,到了关键时刻,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她跟我见上一面都不容易,再说吧。
情窦初开的年纪,祖荷都能在早恋面前刹车,如今她满足过恋爱的好奇,只会比十七八岁更理智。
言洲叹气:我不是不明白,现在她既是小股东,又是大股东的妹妹,身份复杂微妙;但是恋爱嘛,讲那么多理智干什么,理智留给婚姻好了。
婚姻?更不可能了,祖荷可是不折不扣的丁克主义。
国外丁克风潮盛于国内,她在外多年,只会更加坚定。
喻池无奈道: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追求她,总好像用‘美男计’拉投资一样……言洲嘴角抽了抽,确实无法反驳。
静了半晌,他自顾一笑:不过,你要使计可得快点,这男人一过了25岁就走下坡路,再慢一点你就比不过20出头的小鲜肉了。
喻池抬脚要踹他,反诘道: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没行动?言洲将地上纸箱稍稍拨向自己,挤开他抱过他的主机箱:纸箱定定好,要装了。
戴假肢下蹲稍为困难,这些年言洲已经形成代劳默契,压根不用喻池开口求助。
喻池坐椅子上弯腰扶稳了。
言洲装完主机,拍拍干燥的手:我要是有别人了,你找谁帮你干这活呢?珍惜单身的我吧。
喻池笑道:多珍惜几年,等你走到下坡路最底端,除了我没人再要你。
言洲佯怒翻白眼,把自己的扁纸箱扔过来:干活干活。
喻池把吃早茶的酒店发过去,说这家评价不错,但最好提前预约。
明天你有空吗?祖荷的文字像活过来,变成感情丰富的声音。
嗯,我去订一下,喻池暂停收拾,低头打字,几个人?祖荷:我这边一个。
唇线有了弧度,喻池回:好,我订两人桌。
祖荷给他发一个呲牙表情,久违的调皮好像抚平了岁月的皱纹,他们恢复了一点点学生时代的天真。
言洲冷不丁超越他的收拾进度,开始往纸箱贴名字标。
喻池兜起手机,默默绕整一根根数据或电源线。
刚才没说出口,他好像已经习惯被动的角色,等着祖荷狩猎,击中他——这样他很有被偏爱的安全感。
*喻池预订一间小包厢,互相对坐,倚窗凭栏,雕花窗棂漏进一园春色。
他把菜单推给她,问她想吃什么。
祖荷嘴角隐着笑,翻过一页:吃什么都可以吗?嗯。
她放下手机压书缝:我想吃虾饺,叉烧包,云片糕,糯米鸡,湿炒牛河,肠粉,小笼包,马蹄糕,鸡蛋仔,萝卜牛杂,喻池——祖荷唱菜名似的报出一串,喻池再一细看,她的目光压根没落在菜单上,而是视野中间的手机。
喻池视线比她高十来厘米,稍一特意望去,她手机屏幕上展示一张红底黑字的照片:那是他高三写给她的光荣榜。
他轻笑一声:继续念。
祖荷抬眼瞅他,托着双颊:我念到喻池了。
喻池太久没有跟她周旋,耳廓瞬间热了,生硬回答:这个不能吃。
祖荷还委屈上了:为什么啊?……太柴。
祖荷顿一下,扑哧笑出泪花,捂着肚子道:你以前明明没有这么木讷的。
喻池听不出是失望还是玩笑,这七年时间精力全部用在学业和事业升级上,他跟异性亲密相处的能力和经历却留级在十八岁,所以再见她时才会那么冲动和幼稚地拥抱她,不顾旁人眼光。
以前他们是彼此的初恋,唯一和最好;现在经历不对等,他在这方面像个毫无经验的弟弟,也许哪个粗心的瞬间,她会想起别人的好。
我是用来衬托你的成熟。
祖荷嘴角绽开笑意:看来还没木讷到一窍不通。
喻池淡然以对:点菜吧。
也许温泉那样暧昧的地方也没擦出火花,吃饭这种平淡的场合更没法成为滋生感情的温床。
这顿饭除了约定明天再见面,也只是解决了三餐中的一餐而已。
次日虽周日,仍是喻池的工作时间。
极锋互动仅有的四个管理层,加上祖荷,五人站在科技园一所科学园的中心广场,旗杆立在他们身后,彩旗平衡了蓝天的单调。
这个办公园区紧邻渔城大学校园地铁站,汇集大大小小近百家游戏公司,就连著名的BingoFun的互动娱乐部门也进驻在此,此地为国内游戏市场创造了一半以上的份额。
对于祖荷、喻池和言洲三人来说,还有另一层更微妙的意义,这也是祖荷今天必须出现的原因。
祖荷冲着永远没有假期的办公楼,笑着问:你们还记得奇幻桃源吗?言洲一哂:没齿难忘啊。
喻池也罕见嘲讽:差点让我失去另外一条腿。
刚上大学那会,三人联合声讨奇幻桃源里面的赌局陷阱,差点吃上开发商的官司。
而这个开发商一达游戏的办公区,就设立在这片科学园、眼前的这栋写字楼18楼,占地一层。
他们极锋互动,接受领旗资本注资后,第一件事就是扩大办公区,搬迁到一达游戏楼下,同样占地一层。
这下,极锋不再只有一个可怜的天琴座,而是拥有了夏季大三角,三个大小不一用途各异的会议室。
费萤萤刚抽过烟,嘴里嚼着口香糖,侧过脑袋吐在纸巾上揉成团:我们要不要把广告贴到他们家门口?甄能君也笑:真是狭路相逢,以后每天上班,电梯都得挤同一趟吧。
祖荷托着一边手肘,打了下响指:没准在电梯里跟他们的人聊上,顺手就挖过来了。
言洲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来我要擦亮双眼,撒网捕鱼了。
喻池神色更为复杂:没准不止撒网捕鱼这么简单。
其余四人歪头等他下文,然后喻池静静舒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四人面面相觑,但好像又懂了。
言洲临时接了下电话,说搬家公司到了。
我们走吧——喻池像将军发令。
五人齐步往写字楼走,气势俨然大鱼吞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