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池回到家,祖荷当然不会在主卧,有阳台那间客房门关着,他回忆一下,在车里路过时已经熄灯了。
他洗过澡,在客厅打开PS4打游戏,却好像失去在许知廉面前的手感,频频出错。
嚣张只浮于表面,他后半句没说全:或许他也不是许知廉的情敌,祖荷压根没把他们纳入考虑范畴。
次日,祖荷醒来换回自己洗烘干净的衣物,切换回客人身份,和甄能君、言洲等人有说有笑,只要她不说,谁也不知道她昨晚留宿。
见她没提,喻池便顺着她的剧本假装她只比其他人早到一步。
祖荷漏出的风声很快掀起一波广为人知的变化,不少一达的员工趁晚上加班,偷偷下来极锋面试,小到普通员工,大到总监级别的人物。
极锋从第一次扩招开始,每个面试人员都要经过所有管理层面试,力求筛选跟极锋气质相符的未来员工。
这一次,喻池给所有一达跳槽员工出了同一道题目:对2007年末奇幻桃源起诉玩家的看法。
虽然当年员工大部分流失,坚守下来的大概率变成中流砥柱,但不妨以此了解面试者在游戏和玩家关系上的观点,喻池希望员工既有技术,又有情怀。
不出半个月,一达创始人深陷职务侵占罪,麻烦不断,其他股东和高层焦头烂额,寻求下一个接盘侠。
司裕旗评估过后,趁着极锋扩张的趋势,主持收购一达,极锋占据一达老巢,在写字楼的地盘顺势往上扩张成两层。
可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极锋估值上涨,喻池进军手游的决定为一达游戏的倒台做了生动的脚注。
而此时2014年才进入5月,颓势尽显的诺基亚前不久也被微软一举收购,一代手机巨头从此陨落。
喻池借机邀请司裕旗加入极锋互动,主管战略投资,司裕旗表示仍需要时间考虑。
至于祖荷,不知做何考虑,仍处于观望状态,没有轻易增资入局,倒是她的过去式再度上门。
秘书把许知廉引进来——是的,喻池现在是有秘书的人了——许知廉依然双手抄兜,只是腕部没了印着医院字样的塑料袋,闲庭信步道:我看你这灯还亮,就过来晃晃。
他选在晚上7点,喻池的日常加班时间,还没来得及吃饭。
喻池在文档打下最后一行字,保存后锁屏,示意他随便坐,直接说:如果你想找她,我这里可不想能藏人的地方。
中午刚找过,许知廉和他隔桌对坐,顺手取过桌面一个三阶魔方,边讲话边双手转起来,我现在特意过来找你。
喻池双肘搭在扶手,两手随意交握,冷笑道:你想法变了?魔方关键色块越来越集中,许知廉故意的沉默霎时压缩了硝烟味,但下一瞬,他又客客气气,如果在古代,恐怕都要拱手作揖称他一声喻兄了。
不知道你这里还有没有空位?上一次打德州,喻池说,你说那是我唯一能‘敲诈’成功的一次。
我说‘大概’。
许知廉豁然抬眼,托着复原的魔方,还转了下手腕让他看个明白。
然后,出其不意迅速打乱,对上他的目光,忽然扬手抛过来。
喻池单手接住,也单手开始拨弄起来,三阶魔方在修长指间只显得娇小,仿佛一只奇怪的握力球。
丑话说在前,当初的决定依旧没变:极锋欢迎投资,但是创业团队要当大股东,手握控制权。
当初拒绝许知廉底气十足,现在对方主动求和,他开价自然更加硬气。
我当然知道你的底线,那夜陪病过后,两人再没联系,但短暂的情谊还是降低了一点硝烟,许知廉说,我这边建议以可债转股的形式——许知廉何等聪明又防备,既然暂时夺不了控制权,就选择让极锋还本付息的债权融资,总不会让自己有半分损失;但又不放弃觊觎控制权,待时机恰当,他必然要求债权转换成股权。
也许情谊和硝烟本就矛盾,商场无父子,更何况这一对基底单薄的一夜兄弟,不然祖荷为何迟迟不增资入局。
许知廉提出方案的时机十分敏感,极锋吞并一达之后,扩张资金又处于青黄不接的尴尬时机。
司裕旗的投资已达限度,暂时按兵不动。
喻池再一次被许知廉挟持住了,将再次复原的魔方轻轻送回桌面,生硬地说需要考虑时间。
这次快一点,我等不及。
许知廉瞄了一眼那只魔方,留下一个近乎完美的微笑。
许知廉这一次敲门跟上次不同,那会股东只有创业团队四个人,司裕旗入局后带来一系列小股东,是否接受注资也得考虑他们意见。
结果不出意外,股东几乎一致认可许知廉的投资方案,极锋还可以跑长途,众人都不愿意此时缺油抛锚。
债转股只是PE投资模式的一种,撇开私情,许知廉提出这样的方案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论及私情,喻池当然不爽,但创投角色一天不变,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许知廉就这么入局了。
没多久,祖荷跟喻池说给他看点东西。
工作时间里,喻池很自然理解成又是哪个大佬的风声。
果不其然,BingoFun论坛上一个骂极锋的帖子有了HOT标,他刷新的功夫,回帖又多了两位数。
该贴主要吐槽极锋一个主打游戏最新版本的缺点:1)更新包过大,占用内存多,频现闪退;2)UI风格大改,简直一个新游戏;3)新增的一个核心玩法极其反人类;4)外语版语言包翻译非常垃圾;总批语,大失所望。
喻池粗看一遍,回帖主要分四个派系:1)赞同和对主贴内容感同身受;2)极锋势头凶猛,BingoFun情怀粉支持BingoFun把极锋收购,替他们出一口恶气;3)这个游戏的确令人失望,但极锋还有救,请给雏鸟一条生路;4)路人看客。
本来挺普遍的一个游戏吐槽贴,因为BingoFun粉丝的加入,瞬间群情激奋,两家人马用方块字打得不可开交。
喻池立刻把帖子转发到内部群,言洲自嘲道: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然我们声讨别人的游戏,现在轮到别人来吐槽我们。
枪打出头鸟,负面评论也是一种热度,真要冷门到一条评论也没有,那才是真危机。
但并非负面评论就没有危机。
喻池设立有一个专门研究用户增长的小组,链接转发过去,那边收到后回复已经留意到,正在跟进研究。
极锋极速扩张,喻池已经做不到每一款游戏亲力亲为,工作职责和内容有了升级和调整,更多是宏观把控公司的战略部署。
极锋摇身变成当年的一达,这位发帖楼主毫无疑问成了玩家领袖,意见代表诸多玩家的感受,如何处理和对方关系,变成了喻池新面临的难题。
你知道娱乐圈里通常怎么处理这些负面八卦吗?祖荷搓了搓指尖,公司公关每年要花一大笔钱给艺人收拾残局。
喻池请了阿姨打理别墅,周末顺便做饭,祖荷理所当然受邀过来蹭吃蹭床。
两个隔着餐桌,讨论的还是工作。
祖荷继续道:可是一旦开了‘贿赂’先河,以后其他人说不定会效仿。
加上这个楼主看起来个性跟当年的我们一样强,不一定会被金钱所打动。
用户增长小组已经发回反馈报告,这个热帖已经切实影响到新用户增长,周五的日收益本应该是一周的小高峰,这日回落到一个新低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更糟糕的是,喻池轻轻一叹,公司风评陷入危机,导致估值下降,许知廉准备债转股,正式成为股东。
祖荷思忖片刻:这次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我是他,我就借机增资,一步步提升股权比例,同时拉拢小股东,回购他们的股权,变成大股东逼宫。
今晚吃的是烤肉,烤盘在他们中间滋滋作响,肉片蜷缩,腾出缕缕白烟。
喻池顿了片刻,仿佛没有听到如果我是他那一句。
祖荷从来不缺乏野心,只是善于隐藏,像高三那会把出国安排憋了一年,不露半分破绽。
之前感觉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喻池的确有点琢磨不透她了,她手握极锋股权,不增不减,不进不退,不知道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可祖荷却轻巧看透了他,放下筷子,环着双臂似有怒气。
你觉得我跟许知廉对你玩‘仙人跳’?当祖荷假设成许知廉的角色,喻池的确有种无法形容的失望,甚至忧虑,好像祖荷和许知廉合二为一,暗中勾结来对付他。
仙人跳,真是个微妙又契合的词眼。
喻池当然否认:没有。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喻池便一瞬不瞬看着她,像在给她检查眼神。
祖荷也定定回视,仿佛PK谁先绷不住发笑。
一股异味先行突破两人的防线,几乎是祖荷先叫一声哎哟糊了,喻池便立刻夹开煎卷了的肉片,另一手把火力调小。
刚刚话题也像这肉片,被丢弃进垃圾桶。
肉类吃得差不多,喻池擦净焦糊,开始下点蔬菜解腻。
祖荷托着一边脸颊,懒懒夹菜,忽然低低发笑,连菜叶子也跟着抖。
喻池,你说我俩现在算什么关系?菜叶子搁进碟子,祖荷认真看着他,工作以外。
喻池不得不认真思考,斟酌道:室友?室友?!对哦,说好今天晚上她继续睡上次那个房间。
祖荷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重复有点荒谬的两个字。
喻池眼神又顿了顿,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一个高速出口,只好硬着头皮反问。
那你说是什么?祖荷揶揄道:你这个人竟然随随便便留宿异性。
喻池顺着她的话辩驳:朋友来家里做客,不住家里住哪里?真有道理,祖荷捧着脸颊笑看着他,不露齿的笑容竟然有那么一点点讥讽,那就当室友吧。
喻池放下筷子,烤盘调至保温。
既然祖荷遛了他一遭,喻池也起了以牙还牙的勇气。
你跟前任们都能当朋友的吗?哪种朋友?……四个字大出他的意料,喻池管控不住受伤,全部呈现在脸上。
无论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他都不是她对手。
他重新捡起筷子,低头吃素。
祖荷本来只想逗逗他,像对所有好奇她前任的现任一样。
但她搞错了对象,现任后续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亲昵安慰,可喻池什么也没有。
她敛起笑,此时也许只有真诚能挽回一两分。
许知廉和我既是同行又是校友,平时联系也是工作上沟通信息为主,算是业内熟人吧,祖荷说,朋友应该算不上,起码我可不会跑到他家里当‘室友’啊!喻池一边觉得自己像怨夫,一边又为她的偏袒暗喜,工作也不曾给过他这么多忐忑。
他为自己正名:我也没有随便留宿异性,你是唯一。
那十颗标志性的白牙又露出来,如果他的表现可以打分,祖荷无疑给了一个满分。
她托着双颊,那股幼稚的喜滋滋冒出来:你的两个家我都住过,真开心。
这一刻的氛围,说暧昧也暧昧,但更多的是多了一个室友的温馨,多了一股烟火气的怡然。
*祖荷预料得没错,许知廉债转股后,持股比例仅低于司裕旗,果然表达增资意愿,甚至还跟喻池约吃饭。
喻池不接他想杯酒释兵权的幌子,笑道:我怕又害你进医院,到时可陪不了你。
……许知廉脸上闪过肠胃炎般的青白,干笑一声,咕哝:我最近没和人吵架,身体好得很。
喻池明明白白的拒绝,就像当初他拒绝和司裕旗的对赌条款,强势的一面再度显现在工作上。
许知廉也不能强买强卖,喻池不赏脸,自然还有想巴结他的其他人——确切地说,其他小股东。
司裕旗听闻动静,前来打听,谁也不想股权被稀释。
她先跟祖荷通气,毕竟这个妹妹最了解许知廉。
祖荷当初的5%已经被稀释,现在持股比例仅在许知廉后头,许知廉最容易从她身上打主意。
祖荷趴在司裕旗的沙发上玩游戏,两□□替打着扶手。
你知道吗,许知廉还有一种方法,不用出资收购股权,也能把我的这份占为己有。
司裕旗不自觉打一个寒战:结婚?祖荷两脚打得更欢快:一石二鸟,是不是挺厉害?司裕旗抄起一只抱枕轻砸她屁股,被她反手摸到垫在胸前,竟然歪打正着遂了她的意。
大晚上的,你可别装鬼吓人。
祖荷暂停游戏,扭头朝她吐舌头:就是想吓吓你。
司裕旗朝她头那边的单人沙发:严肃点,你俩该不会暗中复合了吧。
——那么多青年才俊,你跟谁谈恋爱我管不着,但是结婚事关财产,你可别一下子昏头变成‘土豆’。
土豆的没落一直是司裕旗的婚姻警示标,不仅每次尽职调查要餐参考,身边那个同胞想入婚门她都要扫兴地提一嘴。
祖荷坐起来,严肃地回视她:姐姐,你说有男朋友的人和单身的,哪边离婚门更近?司裕旗听出嘲讽,抱臂冷笑: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单身走路用劈叉,步子迈更大?祖荷翻白眼:行行行,我还坐火箭直接飞过去呢。
上周五我路过酒店,想给你送一盒草莓上去,结果没人在。
噢,我在喻池家。
晚上十点!祖荷扯了扯嘴角:凌晨一点也没什么不同。
司裕旗想了想:所以,是喻池,而不是许知廉,对吗?是喻池,或者许知廉,也没什么不同。
她还是单身。
司玉祎!司裕旗受够了她的拐弯抹角。
祖荷耸耸肩,轻叹:我和他就是,‘室友’,他说的。
看她吃瘪,司裕旗扳回一局,咯咯笑道:你这是挺失望的。
祖荷努努嘴,捧起手机打算不理会她,膝头却被她伸过的长腿潦草点上足面。
可要比起长腿,祖荷的还长几公分,登时还击回去。
祖荷和司裕旗半真半假打起来,互不相让,像学生时代经常在宿舍玩的挤暖游戏。
最后祖荷占了上风,踩住她双脚,把她压进单人沙发,轻轻拧一把脸蛋。
司裕旗搓着脸,看她整理头发。
你对你‘室友’也这样?想。
司裕旗讥笑:想就上呀,你怎么畏畏缩缩起来了,以前可没你勾不到的男人。
文火慢炖,你不懂。
你当煲鸡汤吗?再炖下去肉就柴了,司裕旗说,依我看,他肯定对你有想法,孤男寡女,当什么‘室友’,床友还差不多。
司裕旗好像触及到重点,不再玩笑,敛了敛神情。
祖荷耐心说:我当然也可以主动出击,但是那意义不一样。
司裕旗嘀咕:谈恋爱又不是做文章,还追求深刻意义。
如果我跟普通人谈,当然不用追求深意,祖荷怅然一笑,可是喻池是个很特别的人,对他对我,所有意义上的特别。
我现在不着急,可以等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