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2025-03-25 12:17:31

钱程一下子从软榻上滚了下来,只见景恒之一身便装站在门口,后面跟着的李逸和小安子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呢。

钱程立刻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陛下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臣好好把寒舍拾掇拾掇。

李逸走上前来,从袋中拿出了一株带着泥巴秋海棠:钱大人,这是你要的东西吗?钱程又惊又喜地接了过来:多谢李大人,咦,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株秋海棠?李逸摸了摸陛下,瞥了景恒之一眼,尴尬地说:这个嘛,我看到了,就拿了过来。

钱程看了看在一旁佯作无事的景恒之,心里一暖,终于诚心诚意地说:陛下快坐下歇息,臣帮你沏壶茶暖暖身子。

景恒之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看着她亲自忙里忙外地沏了一壶茶出来,小心翼翼地斟上,递到手边,心里颇为受用,呷了一口。

钱程希冀地看着他问:怎么样?这是钱府前主人留在卧房里的一罐茶叶,打开来香气四溢,身披茸毫,色泽银白透绿,泡茶之后隐隐带有一股天然的兰花香味,就连钱程这个不爱饮茶的人,也觉得口齿留香。

景恒之回味了片刻,赞道:醇厚甘爽,香气清高,回味甘甜,钱爱卿从何处得来的珍品?臣都忘记了是从何而来的,陛下喜欢,回宫的时候带走就是。

钱程乐得把这些茶叶做个顺水人情。

君臣两人寒暄了几句,钱程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凑到了景恒之耳边低声问:陛下,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你查清了没有?钱程的气息有些温热,吹在景恒之的耳后,让他不由得有些恍惚,半晌才摄住心神,摇了摇头:还没有。

爱卿有何见解?钱程欲言又止,一脸的犹豫。

半晌,她叹息了一声说:陛下,此话一出,臣算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陛下了,要是哪天陛下看臣生分了,一定要念在臣拼死相救的份上,给条活路啊。

这话的前半句让景恒之分外受用,他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说:朕怎么会和爱卿生分了?但说无妨。

钱程又凑到了他的耳边,喁喁细语:臣觉得此事和福王殿下必定脱不了干系。

福王和陛下夺嫡失败,必然怀恨在心,此人看起来心思狠毒、胸量狭小,前次陛下扣下了他修缮的银子,又让他把侵占的别庄、良田吐出来,此等为国为民的好事,在他眼里便是陛下欺压兄弟的恶意,他怎能不费尽心机想要咸鱼翻身?等一等!景恒之怔了一下,你说朕对他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你真心是这样想的?不是朕趁着父王一走就恶意羞辱福王?钱程愕然:那是自然,这算什么羞辱福王啊?不是杀牛用鸡刀嘛,圈禁、幽闭、斩首才是彻底的羞辱。

这圈地的恶习是得好好治治,福王这个样板弄好了,陛下下一步必定是要彻查京城所有王公贵族的别院和田地,还耕于民,然后是各地的地方官员,这样一来,可以解决很多百姓的耕地问题,解决他们的生计,这还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景恒之听得心里五味陈杂,福王的这件事情,他曾经和袁太傅、吴太师等老臣,还有荆田玉、裴子余等心腹文武都商议过,他们都劝他谨慎行事,此令一出,只怕朝中所有的王公贵族都会对他颇有微词,引起动荡,而现今这样一眼看穿他的用心并大力赞扬的,居然是这个曾经的仇敌和奸佞。

他定了定神,嘴角微微一笑:钱爱卿,朕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情。

钱程有些不明所以,问:什么事情?钱爱卿一定没有别院。

景恒之若有所思地说。

钱程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忿忿地说:是啊,怎么回事,混了这么久居然连个别院都没有……不是,臣忠心耿耿一心为公,自然不会有这种念头!这次爱卿立了大功,朕原本还想着把福王的一座别院赏给你,现在想来,爱卿如此两袖清风,一定弃之如敝屣。

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张大了嘴巴,能塞得下一只拳头,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对,陛下,臣,臣很喜欢……喜欢什么?景恒之戏谑地看着她。

喜欢陛下赏的东西!钱程双目放光,热切地看着他,眼里闪过数道金灿灿的光芒。

那朕赏的四位美人呢?爱卿可喜欢?景恒之笑嘻嘻地说。

钱程顿时拉下了脸,半天才悻悻地说:自然也是喜欢的,只是女人太多便好像钱府里每日搭了一台戏,唧唧呱呱吵个不停,今日被臣训了一顿,总算老实了。

正说话间,韩欢从长廊里走了出来,端着一个盘子,远远地便叫着:大人,大人你来尝尝我做的汤团,我托了阁里的老板去江南带来的猪油馅——走到跟前,韩欢顿时住了口,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威严俊美的男子,呐呐地说:大人,是我唐突了,我马上就走。

钱程却毫不在意地接过盘子,殷勤地舀了一个汤团递到景恒之嘴边,陛下你先尝尝,韩欢素来手巧,一定很好吃。

韩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旋即惶恐地跪下行礼:草民韩欢,见过陛下。

景恒之就着钱程的手吃了一个,软滑的糯米和着香甜的芝麻猪油馅,味道的确很好。

他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韩欢,问:钱爱卿,这就是你的男宠?钱程点了点头,也吃了一口汤团,砸吧砸吧嘴,赞叹说:韩欢,真是香甜,我很喜欢,辛苦你了。

韩欢心里高兴,浅笑着说:多谢大人夸赞。

景恒之看着钱程冲着韩欢笑意盈盈的模样,轻哼了一声说:韩欢,钱大人乃朝中大臣,你这般留在他的府里,到底有失他的清誉,不如我脱了你的贱籍,赏你些银两,送你回乡如何?此语一出,韩欢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迅速地瞥了钱程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钱程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对韩欢倒也是件好事,便询问说:我看这主意不错,你意下如何?若是族里人不容你,你就自寻个僻静的所在逍遥快活。

韩欢的眼圈顿时红了,却依然倔犟地仰着脖子,哽声说:大人,韩欢是大人的人,只要大人还留我一天,我便一日不离大人而去;大人若是厌弃我,我自会寻个清静的所在了此残生,不必如此费心替我打算。

钱程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厌弃你,你就是我钱府的人,你喜欢呆多久就多久!快起来,别冲撞了陛下。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两人,景恒之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块石头一般,一口浊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不由得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你且退下,朕和钱爱卿还有话说。

韩欢咬紧了嘴唇,慢慢地站了起来,神色哀戚地看着钱程,却不得不慢慢后退。

钱程心中不忍,跟着走了几步,在他耳边宽慰道:放心,陛下是明君,不会强人所难。

眼看着韩欢走出了内院,钱程回头喜滋滋地坐回了景恒之的身旁,说:陛下,臣的魅力无边,只怕韩欢离了臣就活不了了,还是让他在府里呆着吧,臣看着也赏心悦目。

景恒之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说:爱卿,朕终于明白,那日你在校场看台上的话是真心话。

什么话?钱程傻呵呵地弄不清楚状况。

我可以爱很多很多人……景恒之学着她的话,语气阴阳怪气,的确,看起来钱爱卿爱的人实在太多了,朕琢磨着该怎么帮爱卿改改这多情的毛病。

说着,他凑到了钱程的耳后,吐着气低声缓缓地道,还有,爱卿喜欢在人耳后说话的这个毛病,朕觉得你也该改改了。

说着,他倏地站了起来,沉着脸大步往外走去,李逸和小安子颇为同情地看了钱程一眼,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钱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疾走几步赶到门口,喊道:陛下一路小心,外头凉,多披件斗篷,千万保重龙体!得空了多来臣这里坐坐!这话怎么听都有点象酒楼拉客的小二、含香阁留客的老鸨,景恒之在前面听了,板着的脸终于有些崩裂,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恨声骂道:这个惫懒小人!总算送走了景恒之,钱程只觉得好像被人来来回回碾压了几次,身累,心更累。

她仰天躺在软榻上,透过桂树树枝,隐约看着天边的浮云,心里仔细盘算着怎样在景恒之面前给福王多泼点脏水……大人!钱平边喊边匆匆走了过来。

钱程一下子捂住了耳朵,恼恨地说:谁又来了?这都是凑什么热闹全赶到一块儿了,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了,我要睡一会儿。

大人,没人拜访,钱平赔笑着说,岭南王世子送来了一些药材,说是让大人补脑强身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啊!收敛点你那招蜂引蝶的潜质好不好!摔!⊙﹏⊙b汗,忘记在这里写入v公告了,赶紧补上。

《奸臣》写到这里,已经到了全文的三分之一了,按照jj的惯例从29章周一开始入v了,谢谢亲们的一路陪伴,很希望能一如既往地得到亲们的支持,看着惫懒的小程子如何一步步被扑倒,获得最终的幸福!全文约27w字,读完约5元,留评25字以上送分,本文,谢绝转载,请支持正版,谢谢!如果觉得小醋的文还凑合,请包养小醋的专栏多加调戏~~以后开新文了你可以第一时间知道哦:29 章钱程一听有些惊讶,她和那世子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就在寿宴上见过一面,怎么还会送药材给她?什么药材?珍贵的话就留下煮汤喝,普通的就找人送回去,省得欠着人情。

钱平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这是世子的一片心意,大人你还是去看看吧。

钱程颇有些不耐烦,跟着钱平来到了议事厅,只见地上放着几袋芝麻、黄豆,还有一篮玉米须和几根草,她的脸顿时绿了,摆手说:去去去,什么世子啊,分明就是一个小气鬼,赶紧拿到厨房去,看着就心烦。

钱平赶紧上前一步:大人,还有两株百年老参,他们另外放在了桌上。

钱程一看,果然桌上还放了两个红盒子,她拿起来看了看,兴致勃勃地说:冬令正好进补,拿这个给韩公子补补身子。

钱平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大人,世子府的人说,让大人多看看、用用世子给的药方,必能想起什么。

素来端正认真的钱平的表情有些诡异,看得钱程心里突地一怵,眨了眨眼睛,狐疑地道:药方?什么药方?钱平的表情恢复了正常,快得让钱程忍不住怀疑自己眼花了。

大人,这个我也不知道,世子府的人说大人自会知道。

说着,钱平喊来了几个下人,把那些药材搬走了。

终于没人来打扰了,钱程在府里过了一个悠闲的下午,东转西转,把那株秋海棠种在了自己卧房的窗口下,秋海棠已经有些蔫了,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钱程又是挖坑又是松土又是浇水,一直也不见它精神起来。

晚膳的时候,钱程兴致勃勃地把一大家子人都凑在了一起,韩欢、四个女人、钱多、钱平、还有两位先生,屋子里顿时熙熙攘攘的,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钱程那是什么人啊,插科打诨,鬼话连篇,不一会儿,屋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韩欢和那四个女子都磨磨蹭蹭地不肯走,看向钱程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渴望,看的钱程心里直发虚,借口尿遁逃回自己的卧房去了。

回到了屋子里,钱程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琢磨了半天,终于一拍脑袋想了起来:药方!那个药方不就是在世子府寿宴的时候给的吗?她翻找了半天,终于在地上的角落里找到了被揉成一团的药方,找到了这张药方,想必是那天换衣服的时候,随手丢在了地上。

她摊开来左看右看,对着烛火照了照,没发现有什么秘密,又拿起来反复读了几遍。

勿生吃需煮沸后进食:忘忧草干三钱,玉米须三钱,黑芝麻……她读着读着,忽然怔了一下,勿忘玉黑黄——这难道是一个藏头的药方?如果是藏头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世子和钱程又是什么关系?钱程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一会儿景恒之变成了一个黑包公的模样,冷冷地看着她被人按在刑凳上打板子,任由她哭喊求饶也置之不理;一会儿冒出来一个世子模样的人,把满袋的芝麻和黄豆往她身上倒,不一会儿就把她埋在了里面透不过气来。

那种窒息的感觉那么强烈,让她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天边已经曙光初现。

上朝的时候,钱程的上下眼皮一直打架,不时地用手掩着嘴打哈欠,心不在焉地听着诸位大臣关切景恒之的龙体,关切着昨日的刺客来历。

景恒之坐在龙椅上,一脸的莫测高深:此时朕已经着成李逸彻查,李逸必会给朕一个交待。

此话一出,钱程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等会儿散朝的时候,去探探李逸的口风,帮福王加油添醋一番,让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钱爱卿昨日莫不是劳思过度?怎么今日看起来神情憔悴?景恒之扫了她一眼。

多谢陛下挂牵,昨日被两个人吵了一宿,没睡好。

钱程想起梦中的景恒之和岭南王世子,不由得嘻嘻一笑。

前面的景恺之回过头来,笑着打趣:莫不是府中的姬妾几日不见钱大人,热情如火,缠着你不放了?钱程暧昧地冲他笑笑:哪里哪里,王爷说的是自己吧,王爷风流无双,臣自然是比不上的。

彼此彼此,不分伯仲啦。

景恺之哈哈大笑了起来。

景恒之在上面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不愉,钱程识相地住了嘴。

钱爱卿除了风流,还需得多花时间在吏部公事上,不要每日家长里短,朕的俸银也不是白拿的。

景恒之的语气冷淡,让钱程满心的得意顿时化为乌有,不由得气恨地瞟了一眼身后的田侍郎,咬牙想:是不是你这家伙又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看我回去不给你小鞋子穿!陛下,我看钱大人行为不端,的确应该好好反省反省。

一旁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钱程一看,居然是福王景裕之,这家伙十天倒有□天是告假的,今天怎么也上朝来了?臣愚钝,不知臣何处行为不端了?请福王殿下赐教。

钱程彬彬有礼地问。

你亵玩小倌、收受贿赂、横加敛财,哪里有一个朝廷命官的样子?福王的眼睛阴冷地看着她,仿佛一条吐着信的毒蛇。

钱程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福王陛下此言差矣,要说亵玩小倌,臣怎么也比不上福王殿下的神勇,把人都玩死了。

景裕之的脸忽然涨红了,此事他花了大把的银子才封了青山阁老板的嘴,但仍有不少小道消息传于街头巷尾,以至于以后他找小倌,不得不花大价钱,夹着尾巴遮遮掩掩。

一派胡言!你敢造谣中伤本王!不要命了不成!他恶狠狠地盯着钱程,一脸要扑过来的模样。

裴子余往钱程身旁一站,冷冷地说:福王殿下请自重。

荆田玉也站到钱程身旁,温言道:人正不怕影子斜,福王殿下这般羞恼,只怕更要惹人闲话。

景裕之压根儿没想到这两个人会站出来帮钱程说话,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半天才说:你们不要被这奸臣迷了眼了!我问你,你此次擅自引陛下下了御辇,把陛下带离亲卫队,以至于陛下涉险,到底是什么居心?钱程躲在两个人身后,正在暗自高兴,一听此话,立刻从他们俩中间探出头来:福王殿下,这昨日你也不在现场,你怎么知道我引陛下下了御辇?景裕之语塞,惶然看了一眼景恒之,大声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做的事情,早就有人传了出来,你居心叵测,其心可诛!钱程反驳说:福王殿下,你莫不是在军中安插了眼线?你窥探圣意,安的是什么心?打的是什么主意?景裕之的脸色发青,把手里的象笏兜头朝着钱程扔了过去:陛下,臣弟替你除了这个奸佞!居然血口喷人,挑拨臣弟和陛下的关系!裴子余眼疾手快,伸手一挡,那块象笏往侧边堪堪擦着钱程的头部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景恺之一把拉住了马上就要冲到钱程身旁的景裕之,连声劝道:皇兄住手,这是在金銮殿,成何体统!景裕之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低声冷笑道:贱人生的儿子,自然和此种贱人混在一起。

钱程眼看着景恺之的脸色变得青白,呆呆地怔在原地,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把推开裴子余和荆田玉挡在她面前的身影,扑在景裕之的身上,手脚并用,狠狠地打了他几拳,又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直到嘴里有了血腥味了才松开,呸的一声吐在地上。

你才是贱人生的儿子!看看你的脸,再贱也没有了!钱程在他耳边咬牙吐出了几个字。

景裕之吃了亏,嘶吼着往钱程身上扑去,钱程知道自己打他不过,飞快地转身而逃,一边还不忘回头冲他做鬼脸。

大臣们纷纷都涌上前去拉景裕之,顿时,朝堂上乱成一团。

龙椅上的景恒之倏地站了起来,冷冷地道:统统给朕住手!你们这是要造反了不成!顿时,朝中的大臣们都噤声退回了原处,景裕之满脸的不甘心,却也不敢再去追赶,只是捂着肩膀大声说:陛下,你眼看着臣弟受此屈辱吗?皇家颜面何存?此种奸佞,不杖毙不足以摄众!钱程心里一凛,有些后怕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往景恒之看了过去,辩解说:陛下,福王殿下以为他自己是什么身份?难道要臣站在那里被他砸死不成?若是陛下要臣受死,臣自然甘之若饴,可要是福王殿下,那臣万万是不肯的,臣还要留着小命为陛下办事呢。

都这个时候,还居然要表忠心、拍马屁,最后不忘捅福王一刀!景恒之在上面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依然面沉似水:目无法纪,咆哮金殿,身为福王,不知为百官之表率;身为朝廷重臣,不知礼仪,本该廷杖。

钱程的屁股一麻,顿时想起自己受的五杖廷杖,哀恳地看着景恒之,眼中又露出了小兽般可怜的目光。

景恒之只觉得胸口好似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几乎有种立刻把钱程搂进怀里温言抚慰的冲动,他有些慌乱起来,急匆匆地说:念在事出有因,廷杖暂且记下,福王罚俸五个月,钱程罚俸二个月,今后如有再犯,一并重罚!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退朝,一转身便闪入屏风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此章威武无比!扁死那个福王!亲们有没有花花可以来砸一砸威武的小程子捏?咩哈哈!30章钱程盯着景恒之的背影,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两个月的俸银!这是要她的命不成!福王悻悻然地一甩袖走了,剩下的大臣们不痛不痒地宽慰了几句也散了。

荆田玉拉了拉钱程的衣袖,笑着说:钱兄你还想留在这里吃午膳不成?你打了福王两拳,又咬了他一口,才被罚了两个月的银子,怎么看都是你合算了。

就会动这点小手脚。

裴子余语带责备,怎么不拿出那天射箭的准头,一个象笏砸他头上。

钱程气恨地盯着他:你怎么不砸?你怎么不砸?就会说风凉话!景恺之的神情略略恢复了些常色,哂笑道:阿程,你是不是在心疼那些个银子啊?你帮我打了那个畜生,这些银子哥哥我来出。

这怎么使得。

钱程满眼的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假惺惺地推却说。

荆田玉也来凑趣:钱兄手头很紧吗?我府上别的没有,银子倒是很多。

不知怎的,裴子余听了有些不舒服,沉默了片刻,闷声说:没出息。

钱程一听,生怕裴子余误会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张了张嘴,忍痛看着景恺之和荆田玉,咬牙说:多谢恺之和荆兄,府里虽然清贫,但还不至于要人周济。

景恺之看着她忍不住笑了:阿程你可真是两袖清风、清正廉洁的好官啊。

哪里哪里。

钱程谦逊地说。

此话一出,就连裴子余也笑了。

几个人其乐融融,边说边往外面走去,景恺之眼尖,忽然看见了钱程腰间的那个玉佩,不由得怔了一下,问:阿程,你这是从何而来?陛下赏的。

钱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你看这玉值多少银两?景恺之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想卖了换银子,会被皇兄砍头的。

钱程吓了一跳,呐呐地说:难道这玉佩还有什么典故不成?景恺之拿起了自己的腰间的玉佩在钱程眼前晃了晃:那时有人进贡了一块和田美玉,父王寻了大乾最有名的玉雕师,给我们兄弟几个还有几个王爷子嗣都雕了一个,上面的秀囊是我们各自的母妃亲手一针一针绣的。

钱程顿时傻了眼了,只觉得腰上好像挂了一个火炉一般,烫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这……这我得还给陛下去……景恺之点了点头:你要是不要命了,就去还吧。

钱程叫苦不迭:我只是看着它眼熟,顺手多摸了几下而已,这,这可怎么办……眼熟?你在哪里看到过?景恺之奇了。

钱程拍了拍脑袋,脑子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说话间,几个人走到了东华门外,裴子余要去军营,景恺之要回王府,荆田玉要去大理寺,钱程不想回吏部看田侍郎那个古板脸,忽然想起了那桩杀人案,便兴致勃勃地要和荆田玉一起,于是几个人便约了傍晚上岚酒楼喝酒便分道扬镳。

钱程久慕大理寺的大名,一直以为大理寺一个如何威严、如何阴森的所在,随着荆田玉到了门口,不免大失所望:这要不说是大理寺,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衙门而已。

正厅正在提审那桩杀人案的几个嫌犯,他们俩从侧门进入,站在屏风的后侧,听着几个嫌犯的回话。

那个打铁匠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神情呆滞。

你那朴刀到底从何而来?还有几把?凶器到底藏在何处?上首坐着一个大理寺正,神情有些颇不耐烦,想来审了这么几天还没有进展,有些浮躁了。

你们杀了我吧,都是我害了她……打铁匠喃喃地说,我该早些和她走的,都是我害了她……你要是想替她偿命,就速速从实招来,本官便可上报刑部,了你心愿!大理寺正一拍惊堂木,厉声说。

大人,嫌犯都招了,画个押就是,我那可怜的妻子!可怜你死得好惨!一旁有人呼天抢地地喊着。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死得好冤啊!另一个年纪大的老人也呜呜地抹起了眼泪。

荆田玉悄悄地凑近钱程说:这个便是那福王府管家的儿子,另一个就是小秀的父亲。

钱程盯着那个管家的儿子,只见他长得十分白皙,双手骨节分明,眼神轻佻,鄙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打铁匠。

一想到他是福王府的人,钱程就气得不打一处来: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八成是强娶了人家织女坊的千金。

荆田玉点了点头:他使计拿了织女坊的地契,逼着小秀和他定了亲,据说原本年初就该成亲的,小秀想了诸多借口,这才拖到了下月。

什么?钱程瞪大了眼睛,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你们大理寺怎么不管?荆田玉摇头说:我们只管刑案。

钱程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道:荆兄,你倒是问问,那个打铁匠为何没有一早就和小秀私奔?荆田玉将那打铁匠提到了一间密室,钱程坐在一旁,仔细地打量着他,只见那打铁匠长得颇为英武,身材魁梧,只是形容憔悴。

他听见荆田玉的问话,只是惨然一笑,连连磕头:大人,你别问了,我左右也是活不了的,你就杀了我去下面陪小秀吧。

结案需得人证物证俱全,本案疑点甚多,本官不能草菅人命。

荆田玉淡淡地说。

打铁匠的眼神一窒,伏在地上一语不发。

钱程笑嘻嘻地说:你叫阿武吧?可惜了,你想下去陪小秀,只怕也不能如愿,刚才那人已经在操持了,说是要和小秀配阴婚,小秀死了也是他们家的媳妇,要入他们家的祖坟,进他们家的族谱。

胡说!我们都死了他还要和我抢小秀!他还有没有王法了!那阿武目眦尽裂,恶狠狠地看着钱程。

没王法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待怎样?有本事你就出息点,替你枉死的心上人解了这屈死的冤案,不然只怕你下去陪了她,也会被她骂一声软骨头!钱程敛了笑容,厉声说道。

阿武如遭雷击,浑身发颤地坐在地上,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小秀,我真后悔啊!为什么没听你的话,早点和你一起逃走!非要去赚那些银子,现在有银子又有什么用!惹来杀身之祸不说,还累得你也死了!钱程奇道:你去赚什么银子了?我……我被人招募去打兵器了,给了好多银子,阿武抹了一把眼泪,只是关在里面,出也出不来,眼看着和小秀约定的日子到了,我就偷了两把刀逃了出来。

什么?打兵器?荆田玉惊呼了一声站了起来。

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打了很多,我觉得不对劲,这是犯王法的勾当,就一直想着逃走,阿武回忆说,逃回来以后,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心里有些害怕,就急着想和小秀私奔,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发现一把刀被人偷走了,我也没时间查看,哪里想到,一到河边,就看到小秀倒在血泊里……钱程有些失望,谆谆诱导说:那福王府,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干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少吗?我恨不得到阴曹地府去找阎王爷告状!阿武咬牙切齿地说。

你的刀会不会是福王府的人偷的?会不会是福王府的人把你骗去打兵器的?会不会福王府的人栽赃陷害?钱程绞尽脑汁想替景裕之找点麻烦,你尽管说,荆大人替你做主!荆田玉一把按住了钱程的手,脸色凝重:钱兄,此事关系重大,且待我见过陛下,再做定论。

一件凶杀案还要惊动陛下?钱程暧昧地笑了,荆兄,莫不是你这大理寺卿的名号是走后门得来的?荆田玉凝视着她,忽而笑了,那笑容仿佛如春风拂面,看得钱程都有些呆了:钱兄,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说不定那两个月的月俸可以免罚了。

钱程回到府里,钱平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大人,大人你从何处弄来了这么多银子,我们可发大财了。

什么银子?钱程奇怪地跟着钱程来到了议事厅中,只见厅里摆着三个大箱子,里面白花花的银子顿时把她的眼睛都快闪瞎了!钱程三步并作两步,扑在箱子上,摸着那一锭锭的白银,语声都变了调:这,这是哪里来的?这箱是康王府送来的,这箱是荆大人府上送过来的,这一箱是定国将军府上送过来的,对了,康王府上还送了一锭金子来,说是给大人把玩把玩。

钱平乐呵呵地说。

刹那间,钱程只觉得一阵感动涌上心头,景恺之和荆田玉素来和她交好,送些银子倒也没什么,只是那冷漠的裴子余居然也会有这番心意,实在有些意料不到。

看着这些银两,钱程觉得自己好像腰板都粗壮了几圈,咳嗽了几声说:去,府里每个人都赏一锭,大人我现在是个有钱人了,大家可劲儿地花,别小气了。

多谢大人!钱平高高兴兴地正准备走,忽然钱程的眼神一滞,拿着金子的手一僵: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会觉得景恒之的玉佩眼熟!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你这个暴发户!31 章钱程飞快地跑到了卧室,在床头的小盒子里翻找了起来。

自穿到这个躯体上来以后,她把所有值钱的小玩意儿都放在这个盒子里,生怕哪天睡梦中穿回去了来不及带走。

乱七八糟的金钗、玉簪、扳指中,那块温润的玉佩分外显眼,样式和景恒之赏她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龙换成了一个貔貅,貔貅正张牙舞爪,精神抖擞地看着她。

她慢慢地取了出来,抚摸了几下,忽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悲凉,似哀伤,似留恋……这不像是她会有的情绪,钱程心里一凛,难道说,就像那神来一箭一样,这个身体对这玉佩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以至于就算魂魄离去,也还会潜意识地想起它?桌上还摊着上次岭南王世子吴启远赠她的药方,她拿起来读了读,勿——忘——玉……难道说,就是指的这块玉佩吗?难道说,那吴启远就是隐藏在她身后的主子?如果是这样,这个吴启远岂不是太韬光养晦了?他往大乾朝堂塞了钱程这么一个棋子,又指使钱程扶持纨绔皇子景裕之,难道居然狼子野心,想要谋朝篡位不成?钱程只觉得浑身发凉,这样的话,只怕以前的钱程干了不少谋逆的勾当,随便哪一件拎出来都是掉脑袋的事情,要是哪天暴露,景恒之还可能会原谅她吗?门口忽然想起了笃笃的敲门声,钱程惊了一下,迅速地把那块玉佩往盒子里一丢,盖上了盖子。

谁?钱程沉声道。

大人,你和人约了在上岚酒楼用膳,时辰差不多了。

钱平在门外唤道。

钱程缓缓地打开了门,死死地盯着钱平:钱平依然和往常一样,神色恭谨,端正的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然而,此时落在钱程眼里,却有些讥讽、嘲弄的味道:是他处理的那个刺杀钱程的刺客,他曾经一力鼓动钱程去世子府赴宴,他对钱程在世子府收到的东西十分在意……钱平,我对你怎样?钱程忽然开口问。

钱平一阵茫然,仿佛不明白钱程为什么要这样问:大人对小人自然是好的。

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的有忘恩负义、以德报怨的人?钱程喃喃地说。

钱平一凛,正色说:大人何出此言?难道说小人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大人的事情吗?大人要是不相信小人,就把小人乱棍打死就是!钱程盯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怎么一吓就吓进了,心理素质太差,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钱府和我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钱平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小人一早就看好大人,跟着大人,一定能有出息。

钱程一边举步往外走去,一边问:哦,钱平你想怎么有出息,说来给大人我听听。

小人要求不高,能一直过着象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就行了。

钱平说。

钱程扬了扬眉,颇为不信:不是要出将入相,光宗耀祖吗?小人心平气和,只想安定下来取个媳妇生个小子,然后帮大人管一辈子的家。

钱平笑着说。

钱程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不论是在现代也好,古代也好,口蜜腹剑的人都太多,令人防不胜防。

坐着轿子带着钱多到了上岚酒楼,裴子余和景恺之已经在了,几碟小食,一壶茶水,一付闲聊的做派,两个人却大眼瞪小眼,没话说。

一见钱程,景恺之松了一口气,迎上前去,抱怨说:阿程,你可算来了,和子裴这个冰坨坐在一起,我整个人都要僵了。

裴子余轻哼了一声道:你只顾着看窗下的姑娘,哪里有心思和我说话。

钱程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盅,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杯,瞅着裴子余直发呆。

怎么像个傻瓜似的?裴子余帮他续了茶水,责怪说。

子余,要是有天我做错了事情,你会不会杀我?钱程蔫蔫地半靠在椅背上问道。

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裴子余皱着眉头。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打心底里还在恨我,钱程悲从中来,拉着景恺之的衣袖说,恺之,你呢,你会不会杀我?莫不是你快活日子过多了皮痒了不成?我杀你做什么?就算我想杀你,皇兄肯吗?要知道你钱大人现在可是皇兄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我们都要靠边站啊。

景恺之一摇折扇,一派翩翩浊公子的模样。

伴君如伴虎,哪天他就要砍我脑袋了,也不就是咔嚓一声的事儿。

钱程愁眉苦脸地说。

你贪了多少银两?告诉我,我帮你还就是。

裴子余忽然道。

钱程顿时涨红了脸:一派胡言,我贪了什么银子了,你别听人胡说。

那你在愁什么?裴子余奇道。

愁的事情多着呢,院子里的秋海棠快死了,陛下送的美人太多了宠幸不过来,管家思春想娶媳妇了,还有就是傻瓜太多了都快被笨死了!钱程悻悻地白了他一眼,一拍桌子说,小二,快,上点酒菜,本大人我要一醉方休。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荆田玉缓步走了上来,朗声说:空腹喝酒可不好,钱兄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说着,他身后的书僮把一个食盒放在了桌上,一打开,顿时香气四溢,嘴快地说:我家大人特意去西桥街排队买来的,那里的甜米酿糕在京城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钱程的肚子正饿得咕咕直叫,捞了一块放在嘴里,只觉得那甜米酿糕又甜又糯,还带着一丝酒味,十分好吃。

一块酿糕下肚,钱程的心情顿时大好,笑嘻嘻地说:荆兄,你这般温柔细心,不知道谁家女子有这个福气做你的夫人。

我和田玉相处这么久了,都从没吃到过他亲自排队买来的糕饼,这阿程一来,待遇果然不一样啊。

景恺之边吃边感慨说。

裴子余在一旁纹丝不动,钱程拿了一块逗他:喂,你别板着一张脸,来,笑一笑,笑了就给你吃。

裴子余冷冷地看着她,吐出了两个字:太甜。

甜的好吃啊,一直甜到我的心里,有友如此,夫复何求!钱程摇头晃脑地说。

裴子余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这不是你教我的骗女子的招数吗?怎么田玉用到这里来了?席间三个人都呆住了,景恺之一口酿糕喷了出来,糕屑四溅:子余,子余你莫不是在吃田玉的醋不成?笑死我了!荆田玉也忍俊不禁:钱兄,你还有什么骗女子的招数,一并说来我们学学。

钱程大窘,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了裴子余一脚:子余,那是我们俩私底下的话,你怎么就说出来了?裴子余一怔,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了,下次不说出来了。

这糕饼你喜欢吃,下次我叫人给你多买些来。

各种花式的都买一点,我要尝遍大乾京城的美食,万一以后回去了,也可以去吹吹牛皮。

钱程喜滋滋地说。

正说话间,酒菜上来了,三黄鸡、风味鲈鱼、卤烧凤爪、凤尾鱼翅、佛手金卷……精细入味的菜肴和钱程在现代吃到的有着天壤之别,带着天然的鲜味,令人欲罢不能。

荆田玉十分照顾钱程,添茶夹菜,温言细语,期间说起自己的书法,眉目之间难掩得色:自从钱兄醍醐灌顶之后,我埋首研习了月余,自觉堪破神韵,不知何时请钱兄到府上一晤,再来指点一二。

你书法大成之际,这第一幅字可一定要赠与我。

钱程不放心地叮嘱说。

荆田玉连连点头:钱兄不嫌弃就好。

一旁的景恺之颇为吃味,不满地说:田玉,以前你可都是第一个请我去府上的,怎么这就换人了?钱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恺之你财大气粗,身上的一根汗毛都抵得上我钱府整个宅子,还和我来抢荆兄,要不要脸来着?裴子余在一旁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自小沉默寡淡,沉迷于武学和战术,没几个知心的朋友,下人们怕他,将士们敬他,景恒之器重于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象钱程这样,死皮赖脸地磨在他身边,整日里和他胡说八道、插科打诨。

这几日和钱程在一起,他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快活的味儿,只是今日他发现钱程并不是只有他这么一个好友,忽然有种被人……横刀夺爱的感觉。

他想了想插嘴说:你不是要我教你骑马射箭、剑术拳法吗?怎么光说不练?钱程尴尬地说:这不是你以前不理我,我想着法儿亲近你嘛。

什么时候来我府上就是,你这幅模样,只怕碰到了贼人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裴子余缓缓地说。

这不有你们嘛,我每天跟着你们,看还有谁敢来打我的主意。

钱程得意洋洋地说。

谁敢打钱大人的主意?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几个人站在雅室的门口,为首的一个锦衣蟒带,面带笑容,神情闲适,定定地看着钱程。

作者有话要说:累死醋了,,泣血求花求鸡血~~忘记说了,,明天请假一天,亲们不会拍我吧?32 章钱程定睛一瞧,依稀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刚想问此人是谁,一旁的荆田玉迎了上去:怎么这么巧碰上了世子,来来来,一起来喝一杯吧。

钱程心里一跳,一时之间不知道手脚该往何处放,只是呆呆地看着吴启远,直到景恺之碰了碰她的手臂,这才回过神来,见众人都看着她,不由得呐呐地说: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吴启远身后的仆从都露出了忿忿的表情,荆田玉笑着打圆场说:世子勿要见怪,钱兄今日里去了我们大理寺,审案难免血腥,可能被惊到了。

吴启远饶有兴趣地说:荆大人可在审理那桩凶杀案?街头巷尾穿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真凶抓到了没有?田玉,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破,你这大理寺卿的名号可真要砸了。

景恺之也笑着搭腔说。

此案甚是复杂,案中有案,只怕一时半会还破不了。

荆田玉看向钱程,笑着说,多亏今日钱兄到大理寺帮我,不然只怕我也走入了死胡同了。

对了,我从陛下那里回来之后,到福王府去了,钱兄你走得太早,不然可以一起去凑个热闹。

钱程呆了数秒,一拍桌子,笑嘻嘻地说:这等好事居然不喊上我?荆兄你要自罚三杯!场面顿时又热络了起来,荆田玉自罚了三杯,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起来,什么杨尚书家的幺女今日便要出嫁,据说是下嫁一个穷书生;什么外放的地方官要进京述职了,吏部这些日子一定很忙;什么前几日有几家商户跑商去了一趟西域,带来了好些稀罕的东西……吴启远谈吐斯文,博闻强记,席间谈笑风生,令人如沐春风。

闲聊了片刻,他便站了起来:几位都是人中龙凤,我心景仰,何时有空到世子府一聚,必定扫榻以待。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仆从为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酒,一仰脖把自己手中那杯干了:我先干为敬。

众人举起了杯,正要喝呢,吴启远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说:哎呀,瞧我这记性,钱大人患了离魂之症,这酒还是少喝为妙,来,快把钱大人的酒换成清茶。

一旁的仆从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把一杯清茶递到了钱程的手里,钱程一脸的感动,却将清茶放在桌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多谢世子挂牵,不过我这人命贱,想来老天爷也不肯收我,还是当醉且醉吧。

吴启远也不以为杵,笑着说:上次送去的药材不知道钱大人用了没有?据说有些奇效。

钱程心里一跳,思忖了片刻道:府上的管家正在筛选,劳烦世子破费了。

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到世子府来。

吴启远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可疑之处,起身告辞走了。

景恺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之中颇带了几分赞叹:岭南荒蛮之地,居然有如此才俊,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温文尔雅,谦和有礼,世子确是凤表龙姿。

荆田玉点头说。

他……他的人缘看起来很不错。

钱程喃喃地说。

是啊,世子行事很有分寸,经常举办些赏春宴、书画赏玩、诗词评选的盛会,即不忘和王公贵族来往,也喜欢和文人骚客品评,可谓是八面玲珑之人。

景恺之说着,看了看钱程面前的茶盅,奇道,咦,你刚才不是还在喝茶吗?怎么他的茶你碰也不碰?谁知道他会不会在茶里放些什么。

钱程喃喃地道,然后拿起茶盅递给钱多,去,把它倒了,把杯子还给掌柜的。

不知怎地,钱多的神情也有些怪异,张了张嘴,嗫嚅了几下,悄无声息地端着茶盅走了。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钱程,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你不喜欢他?为什么?钱程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糟糕,被你看出来了,会不会得罪世子了?裴子余盯着他看了良久,忽尔也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也不喜欢他。

钱程心里一暖,忽然觉得这一团麻一样的现状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用罢晚膳,已经将近戊时,景恺之颇有些意犹未尽,还想着去含香阁风流一下,只是荆田玉颇有些劳累,裴子余不喜烟花之地,钱程也有些心神不属,只好各自散去了。

回府的路上,钱程这才发现钱多一直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脸的紧张和惶恐,奇怪地问: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大人,我们赶紧回府去,可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钱多的声音有些打颤。

会有什么意外?钱程沉声问道。

大人,你……我……我好像看到那个世子身后跟着的一个侍从……和……那天想杀你的人很象……钱多哆哆嗦嗦地说。

钱程愣了一下:你可看清了?怎么可能,你不是说那刺客死了吗?钱平也说把他埋了起来。

是的,的确是死了,小人那时候都探过鼻息了。

可那刺客的鼻子我记得很清楚,是鹰钩鼻,鼻梁上还有个突起,和今天那人的鼻子一模一样,大人,会不会那刺客借尸还魂了?钱多往身后看看,一脸的胆战心惊。

怎么可能!钱程冷笑一声,大步往钱府走去,或者,她今晚该好好想想,到底该如何破这个死局!作者有话要说:倒霉到家了,提前更新看看能不能涨人品,求抚摸,求安慰,~~o(>_<)o~~今天才看到官的地雷,顿时让受伤的心有了些许抚慰,谢谢!~~~~(>_<)~~~~今天这章有点少,抱歉,明天开始第二卷了,为了情节,只好这样分卷。

33章一阵秋雨一阵凉,秋意渐浓,天气渐渐地冷了起来。

以前在B市,钱程最怕的就是冬季,大街上的美女们经常一双长统丝袜和一件长外套就可以过冬,而她,却两三件毛衣地往身上套,李明启甚至帮她去定做过一套加厚的羽绒服和羽绒裤,不知道这些东西现在都被谁拿走了。

钱程裹着厚厚的冬衣,在庭院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叹息,一会儿皱眉,悲春伤秋了好一阵子,钱府的仆从都止不住一阵阵的发怵,纷纷向钱多打听大人这是怎么了。

大门口传来女眷的声音,钱程的头皮一阵发麻:袁芸怡自从得知她胡诌的秘事之后,已经独自来了钱府好几趟了,有时带着点心,有时拉她出去郊外散心。

她暗示了袁芸怡好几回,这样频繁出入钱府,影响她的闺誉,只是这女子自幼便被宠坏了,双眼一瞪:谁敢乱嚼舌头?要是我以后的夫君连这点雅量都没有,我宁愿独身而终。

裴子余也拿这个表妹没办法,只好劝慰钱程:放心,她也就这两天新鲜,我姨母已经在张罗她的婚事,等她嫁人了就好了。

不一会儿,袁芸怡走入了内院,身旁跟着田素素,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奔着钱程而来。

钱大哥,你怎么穿成这样?冬季来了你莫不是要裹着棉被出门不成?袁芸怡笑着说。

田素素走到钱程身边,刚伸出手去想要摸钱程的衣角,被钱程一闪身躲过了,冷冷地说:好好儿地说话,动手动脚的干什么?田素素眼圈一红,跺着脚说:我就动手了,就动手了!我只不过想帮你量量身材,你这么怕冷,我帮你缝件貂皮袄子御寒,难道青天白日的,我还能做什么坏事不成。

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钱程心里有些发虚,只好温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耐烦量,你拿件我的袄子去比划一下就成了。

田素素转嗔为喜,白了她一眼,袁芸怡在一旁看了取笑说:田姐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丢丢脸。

钱程进屋拿了自己的一件外衫给田素素,看着这两个女子嬉笑着到后院去了,心里一阵发愁。

这田素素,在宫里不叫这个名字,钱平去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她原来是景恒之从小的贴身侍女,聪明伶俐,处事泼辣大胆,景恒之登基之后被封为一等宫女,官尚宫,和景恒之感情甚笃。

现如今这官五品的宫女住在钱府的院子了,摸着脚趾头想,也是景恒之不放心她,特地派了一个心腹来监视她的行踪。

袁芸怡如今和她混在一起,会不会一不留神就被这个精明干练的女官套出话去了?想到这里,钱程心里七上八下的,决定哪日旁敲侧击提点一下袁芸怡。

这几夜钱程都在想着对策,每日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大早又起来上朝,现在她实在有些犯困,正打算叫钱多弄个手炉来到床上去小睡片刻,钱平喜滋滋地进来回禀:大人,陛下召见。

钱程换了朝服,跟着小安子往宫里而去。

宫里也已是一派深秋的景色,些许树木的叶子落了,看上去颇觉有些萧瑟。

小安子边走边打趣说:大人怎么看起来好似胖了一圈。

这身子愈发没用了,这么怕冷,真不知道以前的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钱程发愁说。

大人这一定是体寒体虚之症,去让老中医搭脉试试,吃上几贴补药,包管你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小安子笑嘻嘻地说。

一提起中药钱程嘴里就发苦,摇头说:我可吃不了那个玩意儿,只怕都要呕了出来。

正说着,走廊里迎面走了了两个女子,被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一个清丽雅致,大约二十上下,约莫是宫中的嫔妃。

小安子和钱程上前见了礼,正要退走,那个清丽的女子双眸一转,目光落在钱程身上,掩着嘴轻笑道:这位莫不是就是钱大人?钱程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应声说:下官钱程,不知娘娘有何吩咐?那女子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本宫的耳朵这阵子都被钱大人的名字灌得生茧了,如今一见,果然是翩翩公子,令人赞叹。

说着她看向身旁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笑着说:姐姐,你看呢?那个女子脸色一沉,目光鄙夷,嘴里吐出几个字:奸佞小人,空有其表。

说完便傲然离去。

清丽女子怔了怔,仿佛想起了什么,冲着钱程歉然一笑,急急地追赶而去。

钱程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顿觉晦气,问道:小安子,这是哪两位娘娘来着?那位说话的是丽妃,袁太傅的长孙女,另一个是淑妃,是原寿王妃的妹妹,寿王妃死后便被先帝指给陛下。

小安子答道。

寿王妃的妹妹?钱程恍然大悟,怪不得没给我好脸子。

小安子嘻嘻一笑:大人不必介意,淑妃娘娘其实很体恤下人,心里良善着呢,和以前的寿王妃一样。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太舒服,钱程瞟了小安子一眼,问道:以前寿王府里的人是不是都恨死我了?恨到什么程度?食我肉寝我皮吗?这个小人可不敢说,钱大人不是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吗?就不要去追问以前的事情了。

小安子笑眯眯地说,大人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晚了只怕陛下要派人来寻了。

在室外走了这么久,一入徵墨阁,钱程便觉得暖意扑面而来。

景恒之正在案几上批改奏折,一见她便皱了皱眉头:外面莫不是下雪了?钱程赔笑说:没有,是臣穿多了。

说着她偷偷瞧了景恒之几眼,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心事?怎么近来看起来好像有些愁眉不展的模样?景恒之的确有些心烦,那日退朝了之后,他辗转反侧了两夜,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自己会对眼前这个人有了异样的感觉?看到她哀恳会心疼,看到她双眸放光会窃喜,看到她和别人嬉笑会烦躁……这么多年来,他潜心国事,对男女之情并不执着,当年的寿王妃温婉可人,两人相敬如宾,但相处之时却从来没有这样或喜或忧、或嗔或怒的情绪。

他不由得扶住了额,咳嗽了两声:朕这几日有些上火。

钱程关切地走到他跟前,对着他的脸搜寻了片刻说:陛下的确上火了,你看鼻尖有个小痘痘,不如每日饮些菊花茶,可以消火。

景恒之摸了摸鼻尖,不由得恼羞成怒:什么不好看偏生看到这个,你的脸上呢?难道没有小疙瘩?钱程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退到一旁:果然秋干物燥,臣明日便帮陛下晒点菊花干来。

景恒之有些尴尬,一本正经地拿起了一本奏折教训说:你看看,你就是娇生惯养来着,还未入冬就冻成这样,塞外都已经飞雪了,将士们缺衣少食,外面又有乌孙国虎视眈眈,你这样要是去了那里可怎么办?臣又不会去塞外,臣当然想不到。

钱程嘟哝着说。

景恒之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父皇那时候听信你的话,以为外面一片太平,裁撤了边防的军需和配制,现如今朕不得不从头开始,令人心烦。

钱程奇道:难道那乌孙国敢对我们大乾下手不成?乌孙大部分土地贫瘠,十分缺水,他们以游牧为生,一直想将大乾西北的大片草场收入囊中,边境时常有些小打小闹,那乌孙王表面上对大乾恭顺,经常派些商队到大乾,但边境却时常有些不明的贼人骚扰,朕接到军报,总觉得有些不妥。

景恒之眉头微蹙,他一直提防着钱程,所有的军机大事并不找她商讨,只是这次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

陛下,难道说你现在这么穷?连边疆将士的衣食都发不出?钱程愕然瞪大了眼睛,心想:怪不得这么抠门,只会赏些四季瓜果给我。

景恒之这九五之尊的自尊心顿时受到了伤害:一派胡言,朕只是在想着给将士们加些封赏,你想到哪里去了!钱程挠挠头:也是,陛下的银子要用在刀口上,哪天要是真打仗了,银子还不得哗哗地像流水一样地没了。

你知道就好。

景恒之瞥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好主意吗?这还不简单,钱程想起了现代那数不尽的民间捐款,盛世藏富于民,这大乾太平了这么多年,八成也是这样。

我们搞个活动,以官府的名义向王公大臣、地方富户发动捐款。

捐款?让他们自己掏出银子来给将士们?景恒之摇摇头,你让他们捐个官当当他们肯的,把白花花的银子给素不相识的人用,他们怎么肯?发个公告,煽情一些,然后务必要给些甜头,比如说评选各地的十大慈善大户,入选者可以参加当地官府举办的年终盛宴,各地的前三名可以受封进京,觐见天颜,参加皇宫年终盛宴,钱程拍了拍脑袋,对着这种捞钱的主意,她一秒钟就能冒出一个来,到时候全大乾前三名还可以和陛下共渡除夕,这样的话,只怕全大乾的富户都要疯了,这银子,就哗哗地流到陛下你的口袋里了。

景恒之听得目瞪口呆,想了半天才说:这样的话,朕岂不是成了……成了卖……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没钱嘛,你总不能又要面子又要里子吧?钱程摊了摊手。

景恒之站起来踱了几步,思忖道:这倒是有些可行,待朕再琢磨琢磨。

钱程眼睛一亮,殷勤地说:陛下,臣出了这么一个好主意,到时候可别忘了辛苦费。

景恒之笑了笑,点点头:放心,朕不会忘记你的。

只是爱卿乃肱骨之臣,那些王公大臣和富户都捐了,爱卿一定不会落后吧,朕很想除夕宴和爱卿共渡呢。

钱程顿时傻了,半晌才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臣是清官,臣两袖清风,银子捐个十几二十两是有的,多了那是没有的!景恒之愉快地看着她的表情,故作阴森地问:朕怎么听说前几日你府上的银子一箱箱地抬进来?爱卿这不是心里满满的都是大乾和朕吗?朕没有听错吧?钱程苦着一张脸说:好好好,臣捐就是,捐就是。

此事一了,景恒之立刻心情舒畅,拿着小狼毫批注的速度明显加快,不一会儿,手边如小山般的奏折便少了下去。

钱程在一旁无所事事,磨了几下墨,尝了几块小点心,正心痛着自己即将被盘剥的银子,忽然觉得两腿间热了一下,坏了!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肿么总出状况!这等着你这穿越妹子去安邦定天下呢!(脑抽了吧?定嘛定,,出了事别叫我,我要银子美食和帅哥,我要穿回去!谢谢lulu、灵、10575817的地雷,唯有潜心码文回馈大家,谢谢!(以后每天更文都在中午12点左右,周五在14点左右,如果其他时间,一般都是某醋在修文)34 章月事这个东西,现代俗称大姨妈。

钱程的大姨妈总是到访的出人意料,久而久之,她也不去记日子了,来了就闭门宅在家里二三天,等大姨妈差不多该走的时候再出江湖。

那时候一般只有几个密友能找到她,就连她的老板也知道这个时候要离她远一点,省得变成炮灰。

到了古代之后,大姨妈到访过一次,幸而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钱程四处寻找,终于在床下的暗格里发现了几条手工缝制的布条,里面还能塞点纸或棉花,顿时如获至宝。

那两三天,钱程过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熬了过去,可万万没想到,这次的大姨妈居然会这么不给面子!怪不得今天一早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冷!她的两股战战,只盼着自己穿的裤子和外套够厚,更盼着景恒之赶紧能放她回家。

钱爱卿,你来瞧瞧,朕又接到两本弹劾你的奏折。

景恒之忽然抬起头来,啧啧地说。

陛下圣明,必然不会为妖言所惑。

钱程赔笑着说。

阴阳颠倒,罔顾伦常,不能为百官表率……景恒之念了一句,皱了眉头问道:爱卿,朕倒是不明白了,这断袖难道真的如此快活不成?钱程心里把那些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正色地说:陛下,那些大臣都是俗世中人,根本不懂也不配懂。

感情这东西,对眼了就行了,无关生死,无关性别,说不定有一天,男人和男人也能光明正大地成亲呢。

先别说臣是不是个断袖,就算臣是个断袖,于江山于社稷又有什么害处?顶多也就是没有个子嗣,还不为大乾子民省了口粮?景恒之沉吟了片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后宫单薄,至今尚未有子嗣,已被礼部和太后整日里念叨了。

陛下你当然和我不一样啦!钱程咯咯地笑了起来,冲着他挤了挤眼睛,陛下九五之尊,断个袖尝个鲜是风流,若是想和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冷冷地说:你不是说无关生死,无关性别吗?那难道不是无关贵贱?若是朕喜欢上了一个人,而他恰恰是个男子,难道爱卿也会如那俗世之人一般,以伦理大纲来拆散我们吗?钱程傻了,这个问题太有难度,回答不会吧?这根本不现实。

要是回答会吧,景恒之这眼神仿佛能把她吞下肚子去。

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支吾着说:这不是不可能会这样嘛……朕自从上次听了爱卿说的那几个典故之后,还以为爱卿是个性情中人,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景恒之眼含失望,低眉淡淡地说。

景恒之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钱程看着看着,不由得心里涌上来一阵冲动,她四下看看无人,上前凑近景恒之的耳朵低声说:陛下你放心,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臣一定与你共进退!景恒之的神情一变,忽然笑了,他的薄唇微微上翘,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看的钱程不由得呆了一呆。

好,爱卿的话,朕记在心上了。

钱程敛了心神,心里暗想:到时候我早就跑没影了,你记在心里也没用啦。

陛下,臣回去盘点盘点,看看能不能挤出些许银子来,要不这就告退了?她的肚子隐隐有些作痛,心神不宁地说。

景恒之这才看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疑惑地问:朕这里挺暖和的,怎么你还冷吗?朕唤太医来给你搭脉。

不必不必,钱程慌忙推拒,臣只是昨晚没有睡好,回去补个觉就成。

景恒之站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钱程,看得钱程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这……这不会有什么印子渗出来了吧……这可如何是好……不知道现在逃出宫去有几成成功的几率……是会被砍死还是会被射死……景恒之抬手碰了碰她的手,眉头一皱:这么凉,行了,在我这里睡一觉就好,来,小安子,把榻子铺一铺。

小安子应声而来,问道:钱大人是喜欢荞麦针头还是木枕还是桂花枕头?钱程只觉得股间又热了热,这要是真在这里露了马脚,只怕景恒之立刻就要把她杖毙了不可。

不行啊,臣认床……臣认枕头……景恒之淡淡地说:又不是让你在这里就寝,稍憩片刻而已。

钱程眼珠四下乱瞟,脑中灵光一现:陛下,臣和人约好了过了晌午要去青山阁,只怕不好爽约。

青山阁是什么地方?景恒之奇怪地问。

就是小倌阁,我家韩欢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钱程笑嘻嘻地说。

景恒之沉默了片刻,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原来如此,爱卿怎么不早说,这等大事怎么能爽约呢?钱程长舒了一口气,拔腿就往外走,只听得身后景恒之阴森森地说:钱爱卿,那就午膳过后在青衫阁见,朕早就想去瞧瞧,到底这断袖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

钱程打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看着小安子惊愕的表情和一旁宫女嫌恶的目光,顿时明白:惨了,这奸佞小人的名声算是又落实了一次。

回到钱府,钱程在自己卧房收拾好自己,又小憩了片刻,觉得舒服了好多,刚想起来的时候,便听见了敲门声,田素素的声音软糯地响了起来:大人,大人怎么不来用午膳?姐妹们托我来瞧瞧大人。

钱程没有答话,只是屏息看着房门,她想试试,这个田素素敢不敢推门进来,如果她敢,今天就拿这个女子开刀。

田素素敲了半天见里面没有声音,不由得着急起来,使劲地拍打起门来:大人!大人你没事吧?过了好半天,钱程这才慢吞吞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小心地掩上了门,淡淡地说:怎么急成这样?大人我死不了。

田素素吓了一跳,嗔怪着说:大人怎么也不出个声,莫不是在屋子里藏了个天仙不成?钱程笑了笑:那不如素素进去瞧瞧?田素素识趣地连连摆手:我可不敢,连钱管家和韩公子都进不去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进得去?知道就好。

钱程赞许了一声,举步往外走去。

田素素紧步跟上,身子柔弱无骨地往钱程身上靠去:大人冷吗?晚上不如到我房里来,我帮大人捂捂被子。

钱程不动声色地往侧边让了让,刚刚避过田素素,却被地上突起的地砖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幸而田素素扶住了她的腰。

大人,你的腰好细。

田素素赞道,我们姐妹几个就好像喝水都要长肉。

钱程的心一跳,皱着眉头说:你们几个再折腾,我只怕要瘦成杆子了。

田素素掩着嘴乐了: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大人夜夜笙歌呢,谁晓得我家大人居然从来不叫姐妹们伺候,我们可都还是清白的身子。

钱程一凛,叹了一口气说:是我误了你们,赶明儿我就和陛下说说,放你们回宫去。

田素素笑脸一敛:大人说的什么话,我们既然入了钱府,自然是钱府的人,没有其他念想。

我只是心疼,大人这么些日子,房里也没个人嘘寒问暖的,别人都只道大人是个奸臣,家中必是娇妻美妾男宠无数,黄金白银数之不尽,却没想到,也只不过比普通人好上一些而已。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滴水不漏,钱程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女子片刻,笑着说:素素,委屈你了。

田素素摇头笑道:不委屈,这样的日子过得舒心。

大人平日里喜欢吃什么?我也去和韩公子学着点,对了,韩公子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怎么从来不见他到屋里伺候大人?伺候……钱程险险地将什么两个字咽进嘴里,暗地抹了一把冷汗:这个女子要赶紧想法子弄走,不然只怕这府上的秘密都要被她套了走。

这一阵子我身体不舒服,这种事情,你女孩子人家,也不知道避讳。

钱程教训说,好好地描红绣花去,以后还能卖点银子,补贴家用。

说完她留下呆愕的田素素,大步走了。

匆匆用了点午膳,钱程一边遣人去邀景恺之、荆田玉、裴子余作陪,一边往青山阁赶,唯恐景恒之早到了那里,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这下她可就罪孽深重了。

青山阁她还是第一次去,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地方,只见阁楼前已经停着一辆马车了,她急急地往里赶,却发现里面十分冷清,半天才有一个□打着哈欠迎了上来,嘴里还嘟哝着:邪了门了,今儿个怎么有客人这个时候上门?钱程也没在意,只是急促地问:刚才来的一位公子在哪里?我和他一起的。

公子这边请。

□无精打采地说。

顺着长廊走了几步,又绕着楼梯到了雅室,□一推门,钱程便看见景恒之一身便装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李逸和小安子分站在两旁,一旁有个小倌哭丧着脸站在旁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赔笑着解释:这位公子,阁里的少爷们都要睡到过了晌午才起,公子若是眼界高,只怕还得再等等,不然就算来了也怕伺候不好公子。

景恒之看着门口的钱程,轻哼了一声:阿程,你流连花丛这么多年,居然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居然还约我午膳后就到这里来快活?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觉得,小程子不如一拍龙案,用王八之气侧漏,逼视黄桑:我奏是个女滴!你拿我肿么办吧!!谢谢miss亲的地雷,么么么35 章钱程被这一声阿程吓了一大跳,看着景恒之有点抽搐的脸,半晌才呐呐地说:小弟自有了韩欢之后,便甚少踏入此地,一时忘记了,景兄勿怪。

那男子一听韩欢,顿时恍然大悟,笑呵呵的说:原来是钱大人,怪不得瞧着眼熟呢,那可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大人快请坐,小人这就去请阁里的红牌出来伺候。

不一会儿,从门外进来了四个男子,轻红浅绿,身披轻纱,诱人的锁骨若隐若现,身姿仿如弱柳扶风,搁在现代,就是一个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看得钱程眼睛都快直了起来。

那几个男子浅笑着,一人一边,分别站在了两个人的身边,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拿起茶壶为景恒之斟茶,浅笑着说:爷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奴叫清风,不知道爷有什么喜好?那清风长着一双丹凤眼,眼含风情,身上带着一股浅浅的兰花香,可以算的上是个极品,只是景恒之心里却有些反胃,他不动声色地借着饮茶往旁边靠了靠说:就来些普通的吧,喝茶聊天就可。

清风愕然,和另一人对望一眼,娇媚地笑了笑:爷难道不想尝尝奴的滋味?保管让爷□。

另一人也掩着嘴笑了:清风你这般猴急作甚?莫不是看着爷英俊潇洒便动了心不成?奴叫明月,爷别理他,我们先来喝杯酒助助兴。

明月从小厮手里接过酒壶,倒了一杯酒,往景恒之身上坐了上去,把酒壶递到了他的嘴边:爷喜欢怎么喝?要不要奴喂你?景恒之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往旁边一看,却只见钱程和另两个男子聊得正欢,眉飞色舞,不停地在那两个男子身上动手动脚,不由得怒从心起:难道自己真的只对这个惫懒小人动了心?父皇殡天的时候真该一刀就把他砍了!起来。

景恒之沉声说。

明月不明所以,诧异地看着景恒之:爷莫不是不喜欢饮酒?起来!景恒之的语调微微拔高,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明月一颤,立刻站了起来,景恒之沉着脸问道:阿程,你这是成何体统?怨不得御史台数次弹劾你,你若是再不收敛,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你。

钱程正在亲身体验这古代的美少年和现代的有何区别,这肌肉是不是一般的结实,这睫毛是不是一般的长,这骨骼是不是一般的柔韧……忽然被景恒之一语从美梦中惊醒,呐呐地说:景兄,你不要扫兴嘛,你不说,我不说,御史台知道什么?抵死不认就是了。

景恒之冷冷地说:你尽管试试。

说着,他一甩袖,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听着身后的动静,一个,两个,却一直没有听到钱程的脚步声,他心里把钱程暗自蹂躏了一百遍,发狠地想:他要是不出来,我就把这小倌阁给封了!急乱的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钱程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陛……景兄,景兄你好端端地怎么走了!景恒之心里一喜,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舍得出来了?钱程一跺脚:景兄你好歹留下银子再走啊,我可一两银子都没带!裴子余赶来的时候,钱程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青山阁门口,垂头丧气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个龟奴模样的人,一脸的不屑。

一见到裴子余,钱程的眼睛一亮,四下探寻:咦,怎么就你一个,荆兄和恺之呢?远处钱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大人!荆大人去大理寺办案了,王爷外出未归,都来不了了。

钱程顿时苦了脸,她可不敢叫裴子余一个人到小倌阁里去,只好留恋地看着一眼身后的青山阁,叹气说:子余,给点银子。

从裴子余手里接过银子,钱程把它扔给了身后的那个龟奴,没好气地说:拿着拿着,大人我像是白玩的人吗?那龟奴得了银子,终于乐呵呵地回了。

钱程叹气说:我们走吧,回府去吧。

裴子余不赞同地看着她:阿程,你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好好地找个女子安定下来吧。

钱程有些忧郁:找个女子?难道要我对着她每日卿卿我我,嘘寒问暖,从此了此残生?裴子余的心一跳,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让他不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说:找个心仪的女子便是了,你不是说,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会为她做那些疯狂的事情吗?是啊,只是若是我找个女子,这才是阴阳颠倒,罔顾伦常了呢。

钱程喃喃自语说。

裴子余没有听清,蹙着眉问:你念叨些什么?钱程又长叹了一声,振作了一下精神,神秘地问道:子余,你这两天有没有发现,陛下好像有些喜怒无常,是不是他的后宫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精力过旺,内分泌有些失调?裴子余摇头说:你休要胡说,陛下素来临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唯一失态的一次就是寿王妃自尽那一天,他在金銮殿上追杀你。

钱程打了个寒颤:难道陛下还在记恨于我?不行,我非得立个大大的功劳不可。

裴子余正色说:阿程,陛下不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以前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现在和以后,只要你不做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我一定会全力帮你在陛下面前说话的。

钱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暧昧地笑了,凑近他的身边道;子余,你肯这么帮我,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说着,她生怕裴子余打她,忙不迭地哈哈大笑着逃开了。

她清脆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神情狡黠而跳脱,裴子余失神地看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心如擂鼓。

钱程可不知道她吹皱了裴将军的一池春水,下午闲来无事,终于去吏部露了个脸,田侍郎照例在勤奋工作,案间的文牍仿佛永远也没有少下来的一天,曲侍郎和吴朗中自然也不甘落后,干的少了就意味着手中的权利被分走了。

钱程到各个部门兜了一圈,慰问了几句,田侍郎拿了一堆今冬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名单、考绩让钱程过目。

这个需呈陛下御览,请大人过目。

钱程粗粗地翻了一翻,忽然发现了其中一页是岭南王的。

她颇有些惊奇,却又不好在田侍郎面前表现出来,思忖了片刻,笑着说:看来这次世子可以和家人团聚两天了。

田侍郎摇头说:我看不见得,岭南路途遥远,历代天子都特许岭南王委派手下的官员代替入京述职,只怕这次也不例外。

就算舟车劳顿,也该偶尔进京来探望一下世子嘛,钱程啧啧地叹道,下次吏部可以发张请柬,邀岭南王来京瞧瞧,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田侍郎一时摸不清钱程心里的想法,为难地说:这……这不如大人问问陛下的意思看看?钱程和他相处久了,也不免喜欢逗逗这个板正严肃的田侍郎:还是田侍郎去问吧,陛下听了必然赞赏你思虑周到。

田侍郎只觉得额头的汗都快出来了:大人别拿小人开玩笑了,这件事要是大人和陛下提,那是思虑周到,要是小人提出来,只怕陛下要疑心小人结党营私,私下里不知得了岭南王的什么好处。

钱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说:好了,我和你开玩笑呢,这事你就别管了。

傍晚的时候,钱程稍稍饮了点小酒,这酒是田素素自己酿的,据说是从一个西域的商人那里听来的,采了新鲜的葡萄发酵而成,味道酸中带甜,钱府的人都很喜欢喝。

钱程自然知道,这就是现代葡萄酒的前身,美容养颜,养生活血,她也很喜欢饮上一小盅,还偶尔让钱多取上一小罐给街坊邻居和几个好友送过几回。

钱多一开始挺不乐意的:大人,我们府里都喝不够,你就让我们喝那么一点点。

钱程训道:喝什么!酒多误事,再说了,这是放长线钓大鱼,我教你的话都说了没有?钱多有些茫然:说了,这是古法秘制的名酒,喝了强身健体,大人你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这就行了,钱程得意洋洋,盘算了一会儿,等明年多酿些酒去卖,卖它一百两一小罐,素素,干的不错。

田素素自幼长在王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物,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晚钱程睡得有些熟,做了好多梦,梦里没有了红彤彤的百元大钞和豪宅,换上了白花花的银子象雨点一样砸在她身上,奇怪的是,她一点儿也不痛,瞬间就埋在了银子堆里,只露出了一个头。

陛下!快拉我一把!她忽然看见了景恒之站在一旁。

你这么喜欢银子,就和它们永远呆在一起吧。

景恒之笑眯眯地说。

她慌忙分辩说:不是的,我最喜欢的自然不是这种俗物,我最喜欢陛下,最喜欢子余,最喜欢荆兄,还有恺之……景恒之的脸忽然有些狰狞:不行,只能最喜欢一件!钱程一急就急醒了,茫然了半天:怎么自己居然会梦见景恒之?她百思不得其解,正想翻身再睡个回笼觉,忽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屋子里有人!作者有话要说:话说陛下你太狠心了,居然把小程子留在小倌阁抵债!谁来了?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谢谢蚊香亲的地雷,么么么36 章钱程的屋门每次睡觉前都是锁着的,窗户的插销都是插好的,只除了朝西的一扇窗户,插销有些松了,用力大些能拉开。

她一直想修,但看看这扇窗在最角落里,平日里也都太平无事,渐渐有些忘了,只在那里塞了几张宣纸加固,平时也从来不开这扇。

她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只盼着这小贼赶紧拿点东西走,却没想到,那个浅浅的呼吸声渐渐往她床前挪了过来,她心里害怕,悄悄地把手伸入枕下,握住了一把匕首:这是她从景恒之手里借来挖秋海棠的,看着好看,一直没舍得还。

阿程,你醒了。

一个声音低低地道,怎么不理我?这是还在怪我吗?钱程浑身一震,顿时懵了:这……这不是那个世子吴启远的声音吗?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只能呆在府里,眼睁睁地看着你在那新帝手下受辱,心里好像被刀割了一样,只盼着能早日扬眉吐气,让你再也不用受这些窝囊气了。

昨日在酒楼里见了你,我再也忍不住了,阿程,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那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带着几许温柔缱绻,蕴含着无限的情意。

钱程的身体仿佛有了细微的变化,心里又是酸涩又是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钱程大惊,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缓缓地下了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影,低声说:世子殿下,你说什么,我全都忘记了。

吴启远怔了一下,上前一步想要去抱她,她往侧边一让:殿下请自重!阿程你果然在怪我!吴启远的声音充满了哀伤,我不信你忘了我,我们俩自小便情深意笃,你为了我,背井离乡,如履薄冰,以求共图大业,从此能鸳鸯双飞,你怎么可能就把我忘了呢?钱程心里雪亮,以前这个身子的主人,必定是爱惨了这个吴启远,为了他女扮男装,入朝晋身,扶持纨绔王爷,以便能让岭南王夺位,吴启远便不用再当质子,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登大宝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而世事难料,最后先帝仍然选了景恒之坐了这个至尊的位置,她的存在不仅不能为岭南王府带来好处,反而好像一个随时能燃烧起来的火种,让这位世子惊恐不已,派出杀手来杀她。

当那个杀手对以前的钱程痛下杀手的时候,她的心里该有多痛多绝望啊!怪不得就算没受什么致命之伤,也宁愿魂飞魄散,让她这个从千年之后来的幽魂入了她的身体。

而现在,这个幕后的大老板眼看着钱程在新帝面前左右逢源,青云直上,居然忍不住又跳了出来,希望用以前的情分再来拉拢这个得力的手下和爱人!世子,我们就算有什么前缘,也都已经过去了,这个玉佩想来是你赠给我的,当初的我拿了一定欣喜若狂,现在留着也徒增伤感,不如世子就拿回去吧。

钱程从盒子里掏出了那个貔貅玉佩,递给了吴启远。

吴启远并没有接,沉默了片刻说:阿程,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句话来?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我们说好了,等大事一成,我便抬着花轿来迎娶你,娶你做我的世子妃,为了等你,这么多年,我的世子妃一直空悬,你都不记得了吗?钱程有些好笑,早就听说世子膝下儿女双全,有两个小妾,一个是岭南名门之后,另一个是京城提督的庶女。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站着茅坑不拉屎?罪过罪过,世子还是不要帮我留位了。

她语带讥讽地说。

四周一片静默,良久,吴启远轻笑了一声说:阿程,你莫不是真的有了别的念头?文宇劝我不要来,我还不信。

钱程轻叹着走了几步,来到窗前,窗前的月光皎洁,从缝隙中照射在她的身上,显得有些凄凉。

吴启远走到了她的背后,低声说:阿程,我知道你舍不得,你一直在等我对不对?我们对着月亮盟过誓,此生都不离不弃。

钱程的后背轻轻发颤,仿佛在默默地哭泣。

你以为我舍得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吗?我日夜忧虑,在府里时时祈祷,深怕你一时不慎,就把你是女的这个要杀头的秘密泄露;又深怕那新帝老奸巨猾,趁着你不察把我们以前做的一些事情都套了出来。

这些可都是要诛九族的重罪,我们俩早已经连为一体,密不可分了。

吴启远的话乍听之下,仿佛包含着一股焦灼和心疼之意,让石头人都能软了心肠,但细细一想,这些话软中带硬,半含威胁,钱程在片场看过无数场戏,这到底是演戏还是发自肺腑,岂能听不出来?阿程,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的,自你在景恒之那得宠之后,事事处处仍然为我考虑,我感念在心,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一直盼着能和你早日洞房花烛夜,把你堂堂正正地娶到我吴家来,眼看着这一天就快到了,你怎么可能会离开我呢?吴启远把手扣在她的肩膀上温柔地摩挲着。

钱程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世子殿下,等你真正能娶我的那天再动手动脚吧。

吴启远的手悬在半空,半天之后才无奈地放下:阿程,你总是这样,好,我知道,我会等到那一天,让你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我。

还有,你倒是给我说清楚点,我什么时候事事处处为你考虑了?钱程心里十分懊恼。

阿程,你还嘴硬。

吴启远微微笑了,那日宴会的时候你做得很好,我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露出马脚;那景恒之在宫内,我们一点儿机会也没有,多亏了你把他引到千华山;行刺失败后,也是多亏了你在陛下面前将视线转到了福王那里……听到这里,钱程简直想一头撞死!她的无心之举居然这样被这个吴启远所用,这要是景恒之知道了,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她的脑中转过数个念头,良久才喃喃地说:你居然都知道……吴启远大喜:我就知道,阿程你不可能不管我的!钱程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还是有些稀里糊涂的,那日被人在后脑偷袭了一下,有些事情一忽儿记得,一忽儿又忘了。

你忘了也没关系,吴启远的目光在月色下显得分外的含情脉脉,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会记得的。

你们到底什么事情能起事?我再也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再等下去,只怕世子你要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钱程撇了撇嘴说。

不要一口一个世子的,叫我启远,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吴启远温柔地说,我的阿程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永远不会有人老珠黄的这一天。

钱程很想呕吐,这种没营养的情话也好意思拿出来在她面前秀!这个……容我再适应几天。

吴启远也没有强求,长叹道:这个景恒之,的确厉害,先帝驾崩前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把你设好的步骤一一击破,福王在先帝驾前当夜被赶出宫去,布置好的兵力被悉数调离,你求见先帝,却被拒之门外,一直到先帝驾崩,也未能见上一面。

钱程听得眉飞色舞,遥想当日景恒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置死地而后生,不由得颇为神往。

世子你也不差。

半晌,她甚是言不由衷地恭维了一句。

吴启远的语气中略带了几分得意:那是自然,要不然阿程你怎么会喜欢我。

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要让景恒之不要对我们起疑心,大理寺那里,你可要好好思谋思谋,万万不可让那件案子再深查下去了,如有必要,把那个打铁匠……吴启远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让钱程打了一个寒颤,无数个念头在脑中盘旋起来:难道那个打铁匠去赚的银子居然是替岭南王世子去打兵器?这样说来,荆田玉岂不是早就觉察到了异常,景恒之有没有查到世子府了?她如果能探听到吴启远何时起事、兵马藏于何处岂不是大大的功劳一件?这样的话,景恒之会不会原谅以前那个钱程所做的事情?许是太久没有得到钱程的回应,吴启远有些疑惑,低声道:阿程,有难处吗?钱程摇摇头:我明白,我会见机行事。

吴启远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要马上就走,有事情让钱平照以往的惯例传递就是。

钱程的心一揪,喃喃地道:钱平……他果然……他可靠吗?你怕他背叛你?吴启远笑着说,放心,他不知道我们的核心机密,就算他背叛你,也只不过是个结党营私的罪名,照你现在得宠的程度,根本不能憾你分毫。

钱程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吴启远快步走到了西窗边,把窗户拉开了一条缝,学着鹁鸪鸟叫了两声,旋即外面的树上也响起了同样的叫声,他正待跳出窗外,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阿程,你的武功都恢复了吗?钱程淡淡地说:想起来了一些,不多。

那我就放心了,多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吴启远叮嘱说,不必心疼银子。

钱程的眼睛一亮:银子?哪里有银子?吴启远闷声笑了:阿程,世子府的一个小金库不是让你管着吗?你不会忘了吧?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的桃花遍地开,摸下巴,要不要考虑当个岭南王世子妃来着?——我是伤感的分割线——这两天有点茫然,无心码字,一是为了家乡发生的一些事情,二是因为盗文猖獗。

这篇文我花了很多心思,从人设到情节都反复斟酌,为了它的大纲情节的完整,也因为工作繁忙不想坑文,37章吴启远的最后一句话让钱程后半宿都没睡觉,坐在地板上捶着脑袋、揪着头发想了又想,也还是没有半点头绪,眼看着天就亮了,她无精打采地打开门,只见钱平和钱多两个人正站在门口等着伺候她上朝。

钱多睡在她隔壁的侧厢房里,挠着头说:大人,昨天晚上怎么飞来了好几只怪鸟,一直叽叽咕咕地叫个不停?钱平训道: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有鸟?鸟都飞到南边去了。

一定是睡得太死做梦呢,以后大人要是有事叫你你能听到吗?钱多委屈地说:大人叫我我能听不到?我立马就蹿了出去!钱程定定地看着两人拌嘴,笑嘻嘻地问:钱平,你真的没听到?我倒也听到了好几声鸟叫。

钱平愣了一下,笑着说:大人说听到,那便是有了,想必是大人的祥瑞之气引得它们来的。

钱程的唇角似笑非笑: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呆在我的府里真是屈就了。

说着,她大步往门外走去,钱多迅速地低头跟上,只剩下钱平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今天的早朝没什么新鲜事,什么南方今年秋收喜人,粮仓丰实;什么吴国公八十大寿,礼部备好了礼单请陛下御览……钱程在一旁神游天外,一会儿,欣喜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息,直到龙座上景恒之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

钱爱卿在思虑什么忧国忧民的大事?钱程四下看看,却发现金殿上空荡荡的没了人影,只剩下了她和景恒之,还有几个随侍太监和侍卫。

陛下,臣昨夜没有睡好,所以有些走神,臣这就走,这就去吏部。

钱程赔笑说,拔腿想走。

不必了,朕有些无趣,爱卿到宫里来陪陪朕吧。

景恒之淡淡地说。

君臣两个人一前一后,缓步往御花园走去,钱程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景恒之神色和悦,可一直沉默不语,一会儿眉宇深锁,一会儿嘴角含笑,让人有种莫测高深的感觉。

陛下这御花园真是漂亮啊,流金叠翠,真想在树下支一软榻,醉卧花间,真乃人生一大乐事。

钱程没话找话说。

景恒之瞟了她一眼,示意她上前并排说话。

钱程乐颠颠地跑了上去,继续拍马奉承说:前几日臣偶遇了丽妃和淑妃,端的是国色天香,貌美无双,陛下真是艳福不浅啊。

景恒之一愣,脸色有些僵硬:你什么时候遇到的?前两日陛下召见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了。

钱程看他面色不善,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地回答。

景恒之沉默了片刻说:没你风流。

陛下你说笑吧,我……我怎么算得上风流,我现在可还是……钱程哈哈大笑了两声,倏然住了口,尴尬地挠挠头,这……这我怎么敢和陛下比风流。

景恒之疑惑地看着她,半晌说:朕的后宫除了这两个嫔妃,也只不过还有一个昭仪,一个贵人。

钱程终于明白了,连连点头说:原来如此,陛下真乃圣明君主,不沉溺于女色,实是大乾之福。

景恒之语塞,恼恨地白了她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景恒之带着她来到了徵墨阁东边的夙阑殿前,夙阑殿建造得十分气派,正中间一个正殿,两旁两个侧殿,数个宫女从里面迎了出来,给景恒之请安。

庭院里雅致而幽静,种着几株青竹,里面有个小池子,旁边盘着一条石雕的龙,正在缓缓地吐着泉水,庭院的正中间放着石桌石椅,还有几碟小菜。

陛下,这是什么去处?比起臣的那破房子真是强上太多了。

钱程很喜欢那一排青竹,感慨着说。

这是朕的寝宫。

景恒之淡淡地说,挥手让后面跟随的仆从都退了出去,顿时,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钱程顿时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可要看个够本,哪天要是回去了也有资本去吹吹牛。

陛下,臣可以参观一下吗?爱卿尽管瞧瞧,朕的屋子里可没像你一样藏着个男宠什么的。

景恒之笑了笑。

钱程尴尬地笑笑,旋即便兴致勃勃地四处转了起来,只见屋子雕梁画栋,极尽奢华,青花瓷、玉雕、玉碟、香炉、字画……一看都不是凡品,她东摸一下,西碰一下,眼里尽是艳慕。

爱卿喜欢吗?以后常来便是。

景恒之轻描淡写地说。

算了,臣还是守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自在。

钱程不舍地看着那些宝物,却坚决地摇头。

景恒之眼中精光一闪,微笑着说:爱卿这话有点见外了。

来,先到院中坐坐,昨日在青山阁被扰了兴致,今日来补上。

两个人在院中的小石凳上落座,钱程殷勤地帮景恒之斟了一杯酒,举杯说:陛下,臣先干为敬。

景恒之看着她一杯酒落肚,笑着说:看来爱卿是海量,喝酒这么爽快。

臣以前和好友喝酒都是论打的,大家一起挽着袖子边喝便玩,真是畅快。

钱程想起以前和狐朋狗友混酒吧的日子,不禁有些怅然。

论打的是什么意思?景恒之奇道。

就是……就是大杯地喝酒。

钱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杯子。

那我给你换大碗?景恒之说着就要叫人。

钱程慌忙拉着了景恒之:陛下,陛下使不得,不是这种酒,要是这种酒,只怕我两大碗下肚就倒下了。

倒了倒也不错。

景恒之喃喃地说,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我发起酒疯来可不认得陛下了,到时候惊了圣驾,只怕陛下要砍我的脑袋。

钱程嘻嘻一笑。

我还能怕了你不成?一只手就能把你按倒在床上。

景恒之颇有些不屑。

到时候我神来一箭!钱程说得兴起,学着拉弓的模样啪的一声,我以前可是武试榜眼,一定杀遍京城无敌手,只败给了子余。

你倒是来试试。

景恒之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我可不敢,虽然陛下你宽容大度,只怕落在什么福王之类的有心人眼里,我就是大逆不道,脑袋就不保了。

钱程见景恒之的酒杯空了,便又帮他满上一杯。

景恒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尔问道:阿程,你可有事情瞒着我?为什么一直担心我砍你的脑袋?钱程的心突突跳了几下,硬着头皮说:臣能有什么事情瞒着陛下?只是一直有人在吓唬臣,说臣以前如何如何的大逆不道,所以才一直忧心忡忡。

景恒之缓缓地道: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别人说了你什么坏话,更不管你做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要你主动和朕坦白,朕一定会原谅你。

朕最恨的就是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小人,阿程,朕愿意信你,也希望信你。

眼前的这个九五之尊言辞恳切,语气温和,令人心生暖意。

钱程呆呆地看他,心里蓦地有股冲动,冲动地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她是个女的,她以前为吴启远卖命,她勾结世子大逆不道想要谋朝篡位……她张了张嘴,却又把所有的话吞进嘴里,在这个男权和君权至上的社会,如果把她以前所做的事情全部摊在桌面上,那她哪里还可能和景恒之这样坐在一起谈笑晏晏?哪里还可能和那些好友把酒言欢?哪里还可能和钱府里的众人快活地过日子?多谢陛下厚爱,臣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一番心意。

钱程不敢看景恒之的眼睛,眼神飘忽着落在酒杯上,顺手举起酒杯,轻轻地在景恒之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景恒之的眼里掠过一丝失望,旋即掩饰地笑了笑:记得你今天的话就好。

这一阵子有没有头痛?这离魂之症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让太医帮你瞧瞧开个方子?一听方子两个字,钱程就吓得哆嗦了一下:多谢陛下挂牵,这离魂之症我看这辈子都好不了了,我也盼着它别好了,省得我看到陛下羞愧欲死。

景恒之沉默了片刻,旋即神色自若地把酒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好,阿程,既然如此,那就让它永远都别好。

君臣两个人在院子里边聊边喝,景恒之自幼便博览群书,各种稗官野史、神鬼异志了若指掌;而钱程怀揣着千年的文明积淀,舌灿莲花,更是一个极好的聊天对象,两个人仿佛有说不尽的话题。

那个无头鬼忽然一跳,来到了她的身旁,发出唏唏的声音,她一瞧,那血淋淋的脖子上居然冒出了一个小肉球,细细一看,居然是她那死去的丈夫的半截手指……景恒之讲起鬼故事来也是绘声绘色。

钱程把脖子锁了起来,不时地发出惊喘声,双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却不时地透出一条缝,眼睛也依然直愣愣地盯着景恒之……陛下你别讲了,臣晚上要睡不着了怎么办……陛下陛下,你还是快说把,后来那女子怎么了?不然臣一直要惦记着这个故事。

景恒之一拍桌子:你到底是要听不要听!钱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臣也不知道,明日臣要是起不了了,陛下千万不要罚臣的俸银。

景恒之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瞧你这样子,真象个娘们。

忽然,小安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陛下,大理寺荆大人求见。

钱程一听,猛然想起了什么,大喜过望:陛下,田玉说我立了件大功,说陛下说不定能将俸银还给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吹牛?景恒之双目忽然犀利了起来,盯着钱程,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看出花来。

不还就不还,钱程吓了一跳,呐呐地念叨,怎么好像要吃人一样。

等大事一成,莫说是两个月,就算是两年的俸银,朕也要给你。

景恒之的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地说。

什么大事,能让陛下这么慷慨?钱程明知故问道。

景恒之笑而不语,眼看着荆田玉急匆匆地走进来见礼,摆摆手说:钱爱卿你先回去吧,朕和田玉有要事相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鼓励支持,还有默默订阅的亲们,飞吻一个!38 章景恒之的态度让钱程有些受伤,她满心不是滋味地离开了皇宫,心里五味陈杂。

为何不肯告诉她那打铁匠的机密?为何只愿和她插科打诨、风花雪月?难道说经过了那生死与共的一刻,景恒之还是在心里怀疑她?钱府的马车就停在东华门口,钱多噔噔蹬地跑了过来,得意洋洋地说:大人,别家府上的家仆可都眼睛嫉妒得发红了,大人现在可真是炙手可热的宠臣啊。

钱程敲了一下他的头,训斥道:胡说八道,韬光养晦知不知道?把尾巴给我收点起来。

钱多摸了摸头,嘟起了嘴巴:这不是事实嘛,干嘛要收尾巴,小人好不容易才扬眉吐气了一把。

钱程有些好笑,这个钱多,以前一看到她就战战兢兢,现在居然也会还嘴了。

好了好了,不要太张扬了就行。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钱多眨了眨眼,跑回去和车夫耳语了几句,又跑回到钱程身边:大人,小人还是跟着你吧,我和钱管家学了些招数,现在也是半个高手了,可以保护大人。

钱程忍俊不禁,连连点头:好,大人我的安全就靠你了。

主仆两人缓缓地往府里走去,钱多絮絮叨叨地讲着府里的琐事,什么昨日钱婶的女儿出嫁了,拿了好多喜糖来分;什么厨房的狗二叔偷偷在笼子里养了一只野兔,据说要给大人补补身子;什么吴婶的女儿看中了钱管家,央着媒婆上门说媒……钱程忍不住笑了:钱平那家伙有人看中了?这等好事我怎么不知道?钱多忿忿地说:吴婶的女儿才一十九岁,长得一朵花似的,钱管家居然还死咬着不肯松口,大人你说他都多大了,这还不成亲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钱程笑着说:钱管家的事情也是你们能操心的?都洗洗睡吧,别折腾了。

钱多哼了一声:就他怪癖多,该着他单一辈子,等老了看他怎么办。

钱程笑嘻嘻地看着他,忽然冲着他身后诧异地道:哎呀钱平你跟在我们后面做什么?钱多吓得面如土色,一叠声地说:哪里哪里?钱管家我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大人救命啊!他一把捂住了脑袋便往钱程身后躲。

钱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钱多你个胆小鬼!有本事你去钱平面前说去!钱多这才明白上了当,气鼓鼓地说:大人你就知道捉弄小人!不理你了!当然钱多怎么可能真的不理自家大人,没过几分钟,便又屁颠屁颠地跟在钱程身后唧唧呱呱说开了。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看见了钱府的大门。

钱多揉了揉眼睛问:大人,我有没有眼花,大门旁路上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裴将军啊?钱程也疑惑地看了两眼:挺像的,只是他一直在府门前走来走去干什么?你瞧,他还拎着什么东西,他的家仆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让将军亲自提着重物!钱多鄙夷地说。

钱程童心大起,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裴子余身旁的一个仆从看到了她,刚想出声,被她嘘了一声,裴子余居然也没有发现。

钱程使劲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他耳后大喝了一声,果不其然,裴子余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反手一个擒拿,捏住了钱程的手,正要使劲,一看是她,慌忙卸了力气。

只是这股余力还是把钱程往前带了几步,踉跄着差点摔倒。

偷鸡不成蚀把米,钱程恼羞成怒:子余,你偷偷摸摸地站在我府门前,莫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裴子余的神情有些尴尬,脸上可疑地出现了一丝绯红,一旁裴府的仆从听了不干了:钱大人,我们将军可是跑了大半个京城才买来的金丝蜜枣,特意亲自送来给你吃,怎么会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真的?钱程又惊又喜,上前去接那盒子,多谢子余了,怎么不到里面去歇着?裴子余的脸更红了,清咳了两声:我在上岚河包了条画舫,想叫你一起去游河。

那感情好,荆兄和恺之呢?他们到了没有?走,到我府里稍坐片刻,等我去换下朝服。

钱程喜滋滋地往里走去,一边打开那食盒,拿了个蜜枣扔进嘴里。

好不好吃?裴子余看着她,眼中有着几分希冀。

蜜枣又香又软,一直甜到钱程的心里。

子余你买来的自然好吃,你也来吃一个。

说吧,她挑了一个就往裴子余的口中送去。

裴子余犹豫了片刻,张嘴把蜜枣吞进口中,其实他素来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只是今天的蜜枣却齿颊留香。

上岚河的秋景美丽,沿岸一排排的枫树、冬青和垂柳,绿中带红,丝毫不逊于春日的美景。

时值申时,上岚酒楼、含香阁的画舫陆续地驶了出来,在河中央怡然自得地飘荡,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裴子余的那条画舫不大,装扮得也很清丽雅致,在一众华丽的画舫之间稍显寒酸。

裴子余不免皱了皱眉头,瞥了身后的随从一眼,那人慌忙在他耳边解释:将军,是表小姐说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太俗气。

裴子余的脸不由得僵了僵:她怎么知道了?那人愁眉苦脸地说:我去包船的时候表小姐瞧见了,非得问个究竟,我只好撒谎说将军要幽会。

裴子余的脸更僵了,偷偷瞧了一眼站在船头的钱程,只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画舫渐渐驶离了岸边,钱程有些奇怪,问道:子余,他们几个人呢?难道等会儿再来接他们不成?裴子余支吾了两声说:他们都有事。

钱程有些泄气,嘟囔着说:都在忙些什么,整日里连人影都不见,真不够朋友。

裴子余有些不舒服:怎么,和我游湖很无趣吗?钱程贼溜溜地一笑,凑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肘子,暧昧地说:怎么会不好,我盼着这一天很久了,来我们俩卿卿我我羡慕死他们。

说完,她飞快地往船尾跑去,哈哈大笑道,子余我开玩笑的,你别打我。

钱程在船尾得意了半天,探头一看,裴子余正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不由得十分奇怪。

你过来,我不打你。

裴子余没生气,只是板着一张脸,脸上隐隐又浮上了一层可疑的粉色。

钱程一步步地蹭了过去,赔笑说:子余,你真的没生气吧?我以后不胡说八道了。

裴子余漠然坐在了船头的椅子上,指了指身旁,示意钱程坐下。

这几日你小心些,我听说那福王府好像被荆兄查了好几次,搜出了些什么,一直在疑心是你从中挑拨,叫嚷着要给你好看。

他敢?钱程吓了一跳,天子脚下,难道他敢乱来?我明日拨几个高手保护你,放心,就在暗处,只是你不要四处乱跑,小心为上。

裴子余叮嘱说。

多谢子余。

怎么,荆兄这几日还在福王府查那个凶杀案?钱程心里有些狐疑,怎么以荆田玉之能,居然还没有查到那个吴启远的头上?是啊,据说案件今早案件急转直下,那个织女是她的未婚夫所杀,偷了那刀嫁祸给打铁匠,在福王府搜出了埋在土里的血衣。

裴子余说。

真的?我在大理寺一看那个男人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钱程激动地说,果然是个负心薄幸、狼心狗肺的!那织女也有错,若不是她要私奔,怎会惹怒那未婚夫?裴子余就事论事地说。

钱程轻哼了一声:最恨就是这种仗势欺人的男人!好端端地拆散人家一对鸳鸯。

裴子余沉默了片刻道:你恨不恨我?我把你和芸怡拆散了。

钱程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讪笑说:你都说到哪里去了,不是我拆散了你们两个嘛。

现在想想,我和芸怡只不过是兄妹之情吧,如果你们真的两情相悦,我……我……裴子余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堵。

钱程慌忙摆手:哎呀子余你可千万别,令妹已经死心了,你可千万别再给我添乱了,我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现在对令妹没有半丝非分之想。

那就好。

裴子余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人备了些小点心。

说着,裴家的仆从端上来一些零嘴,什么杏仁瓜子,什么蜜饯糕饼,摆了满满一桌,还有一叠麻酥糕,钱程抓了一块放进嘴里:咦,你是哪里买来的?上次我在陛下那里吃了,叫人在街头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裴子余看了她一会儿,低声说:上次看到你喜欢吃,就让我表姐在宫里帮我留的。

子余你真好,钱程的嘴里塞得满满的,抱怨说,不像陛下,每日就只会威胁要克扣我的俸银。

裴子余看着她的吃相,情不自禁地笑了:慢些,别噎着。

子余你可千万别说出去,钱程偷偷地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我怀疑陛下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最近他总是召见我,还总是欲言又止的,还跟着我去了青山阁,你说我要不要帮陛下物色几个美人?一定是后宫的嫔妃不太……那个……裴子余不由得脖颈发痒,心神恍惚,良久才回过神来,啼笑皆非地说:胡闹,陛下不是这种人。

钱程悻悻地说:那陛下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在怀疑我?裴子余怔了一下,认真地说:阿程,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们?钱程语塞,忽然她一拍桌子,倏地站了起来,赌咒发誓说:子余,你信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对天发誓,我心里是忠于陛下的,万万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情,如违此誓,让我……让我一辈子都……都回不了故土!裴子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我信你。

说话间,画舫早就到了上岚河中央,只见河面上波光粼粼,夕阳的余晖照在波心,一漾一漾的,今日的秋风没有那种入骨的冷,吹在身上十分惬意。

钱程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一派悠闲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肿么办,,我一个都舍不得,我感觉我好像自己挖了好多坑往下掉!不行,一定要坚持1v1不动摇啊!日更三天了,容我喘口气哈,明天请假一天,遁走~~39 章忽然,船身摇晃了几下,钱程嬉笑着说:子余你慌不慌?不会游水,要是船翻了可要赶紧拉住我,不然我可不管你了。

裴子余没有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到了船沿边,看着两个在船沿边忙碌的仆人,问道:怎么样?将军,估摸着应该没问题。

仆从乐呵呵地说,看来这条鱼挺大。

钱程好奇地凑了过去,只见裴子余接过一个仆从手中的东西,一使劲,一张渔网露出了水面,几条鱼在渔网中蹦跶了起来,其中一条还分外地大。

钱程欢呼了起来,抢过身去,一把推开裴子余,拉起渔网来:我来我来,这条鱼好大,是什么?草鱼、鲢鱼还是鲈鱼?今天晚上清蒸、蒜蒸还是红烧?一旁的仆从笑了:钱大人,鲈鱼的产地可不在这里,这是条鲫鱼。

鲫鱼也不错,快把它抓起来!那几条鱼在地上欢蹦乱跳,飞快地被放入了早已经准备好的木盆里。

一旁的几个画舫上也有人驻足看热闹,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嘲笑说:兄台,好好的一座画舫怎么成了渔船了?渔船又怎样?你倒是打条鱼看看,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连片鱼鳞都摸不到。

钱程大声反嘲了回去,拿起了桌上的一个小碗碟,边敲边唱起了一首现代的民歌:她穿来以前刚刚在一个很红的唱歌比赛里听到,十分好听。

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早晨太阳里晒鱼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潮水升,浪花涌,鱼船儿飘飘各西东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她的声音并不柔和,带着一股清亮,仿佛泉水般清澈,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半曲终了,旁边的画舫上居然有人拍起手来。

裴子余蓦地回过神来,冷冷地扫了四周的画舫一眼,沉声说:你们都凑什么热闹,散了散了!画舫里有几个人认出了裴子余,都忙不迭地散去了,钱程笑着倒在了椅子上:子余,你怎么也会仗势欺人。

裴子余闷闷不乐:阿程,以后你别在人前唱曲儿,一个三品大员,成何体统。

是是是,钱程忙不迭地应声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御史台,省得他们又弹劾我。

陛下和你说了?裴子余凝视着她,微笑着说,他们整日里就是想着法子找群臣的错处,有些事情,不用去理会他们。

不提他们,多扫兴。

钱程兴致勃勃地建议说,不如我们赶紧去上岚酒楼,把这些鱼处理一下,对了,叫上他们几个,好好聚上一聚。

裴子余点点头,叫了船家掉头往回行驶。

两个人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顿时只觉得天地敞阔,胸生豪气;前方江面宽阔,船影点点,堤岸上景色秀丽,人影曈曈,一派盛世和美景象,实在难以想象,如果朝堂动乱,纷争迭起,这安静祥和的京城会变成了什么模样?钱程看着看着,胸口忽然涌起了一阵冲动,她犹豫片刻道:子余,你看那岭南王世子吴启远怎样?我并未与他深交,只是听说他在京人缘很好。

裴子余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有点诧异。

你提醒陛下小心此人,不过千万莫说是我说的。

钱程叮嘱说。

裴子余的眼中精光一闪,倏地看向钱程:你知道些什么?钱程吱唔了片刻,摇头说:子余,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总而言之,让陛下小心为上。

裴子余还想追问,可船慢慢地靠岸了,岸上人多眼杂,他只好住了口。

船家搭好踏板,裴子余刚刚走下船,从斜刺里跳出一个女子来,咯咯笑着蹿到他面前:哈哈,终于让我抓到你了,表哥你到底和谁去游河了?快快从实招来!裴子余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迅速恢复了以往冷酷的模样,漠然说:女孩子家,如此莽撞,成何体统!袁芸怡的婢女在她身后紧张地拉着她小声地让她回家,可袁芸怡才不管呢,往他身后使劲张望:表哥你别害羞,裴海和我说了,你去幽会了,让我瞧瞧——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挽着袖子从船的那头走了过来,乐呵呵地说:芸怡你来的正好,要不你拿条鱼去炖炖汤喝,这可是你表哥亲手抓的。

袁芸怡用手扶住了额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喃喃地说:这……这心上人……是你?心上人?钱程疑惑地看着左看右看,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响起了几句自己曾经的笑语来:你们这里男人不可能会去烧菜的,那就改成去什么酒楼买点她爱吃的东西……大冬天地为她跳下湖水,捉一尾鱼来,她一定会为你发狂……钱程后退了一步,差点从踏板上栽进河里,幸亏裴子余一把拉住了她,要是在以前,她一定欣喜若狂,开始动手动脚了,可现在,那个念头一浮上脑海,居然让她整个人都有点僵硬了。

她飞快地跳下踏板,一拍脑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看我这记性,钱平让我今天早点回去,有要紧的事情呢,子余我要先回去了,你和袁姑娘一起去吃吧,对不住对不住。

说着,她慌里慌张地拔腿就走。

裴子余怔了一下,高声叫道:阿程,你还没吃鱼呢,吃了再走!我……来不及了!她回过头来,冲着裴子余扬了扬手。

裴子余的脸色阴鸷起来,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钱程一路狂奔走到转角,看看身后没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不一会儿便傻笑了起来,捶胸顿足地嚷道:你个笨蛋!简直就是叶公好龙!不是一直想吃他豆腐嘛,豆腐来了你就逃走了!忽然,她又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轻轻地把额头在墙上磕了几下,喃喃地说:钱程你造孽啊,子余这么好的人,被你拗成了断袖,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团团转,可是现在这状况,她既不能表露身份,更舍不得从此躲裴子余远远的。

在转角自怨自艾了半天,钱程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钱府,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房,过了好半天才出来,随手抓了一个家仆:去,把钱平给我找到议事厅来。

不一会儿,钱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钱程坐在椅子上,呷了一口茶,瞟了他几眼,说:在忙什么呢?禀大人,小人正在和账房核对这一个月来的开销,琢磨着是不是要给田姑娘和韩公子他们置办点冬日的衣物。

钱平恭声答道。

钱程点了点头:应该的。

对了,这里有没有木头?那种软一点容易雕刻的木头?大人是想雕什么东西吗?太软的木料也不好,一般用核桃木、樟木、柚木,如果要好一些便是紫檀木了。

紫檀木岂不是很贵?钱程有点心痛银子。

这要看大人的喜好了,如果是普通的紫檀木,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钱平笑着说。

好,你明日帮我去买一点来。

钱程用手比划了一下,大约也就是一个碗口大小。

钱平应声刚想退下,钱程叫住了他,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我想找你的主子说说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吧?钱平的脸顿时变得刷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嗫嚅着说: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钱程嘲笑地看着他:钱平,你也别装傻了,大家心知肚明,我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让你着急了吧?现如今你的主人也已经来过了,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钱平呆呆地看着他,低声说:大人,你都想起来了?钱程的心里有些烦躁,虽然她一直没有信任过钱平,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一直见他勤恳操持府务,也或多或少有了些感情。

还没全想起来,不过快了。

她随口胡诌了一句。

钱平沉默了片刻说:大人,以前我一直以为你离魂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我怕坏了你的计划,什么都没说。

大人你是不是疑心我是世子派来监视你的?如果是这样,大人就一刀把我杀了吧。

说着,他转身往外走去。

钱程喝道:你去干什么?我给大人找把刀。

钱平的声音有点颤抖。

回来!你想让全府的人都看笑话不成?钱程冷冷地说。

钱平停住了脚步,指尖微微发颤,默不作声。

钱程缓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什么都不必说,日久见人心,但愿我还能做你的主子。

说着,她大步往门外走去,钱平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大声叫了一声大人!钱程停住了脚步,只听到他在身后说:大人,其实,我宁可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我们钱府现在这样,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啊小程子,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呢?谢谢lulu、花花、木木的地雷,么么~40 章钱程一个晚上在卧房里等了半宿,也没见那吴启远再从那扇西窗里进来,那把匕首一直别在腰间,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警惕了一个晚上的结果,就是大清早起来上朝的时候腰酸背痛。

她捶着自己的腰出了卧房,钱多十分麻利地就跑了上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嘟囔着说:大人怎么累成这样?下次叫他小心着些。

钱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叫谁小心些?钱多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看着她的眼神又是伤感又是欣喜,让钱程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正想追问,钱平把早膳送了上来,有她最喜欢的生煎包子,香喷喷的十分诱人,她顿时把所有的疑问都抛到了脑后。

一坐上轿子,她发现座位上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软垫子,心里不免赞许:钱多办事情越来越贴心了。

轿子里十分暖和,一颠一颠的,她坐在上面不免打起盹来,不一会儿,外面依稀有人在叫她,她惊了一下,探出头去,只见荆田玉在另一辆马车上,兴致勃勃递出来一卷东西:钱兄,这是我最近的一副字,你回府看看有没有什么进展。

钱程喜滋滋地接过了字,只觉得那卷东西沉甸甸的,就好像拿了几千两银子一般。

多谢荆兄,这几日荆兄很忙吗?怎么都不见你人影?是啊,这几日忙的很,本想请你过府来,一直不得空。

荆田玉遗憾地说。

能者多劳,像我,就清闲得很。

钱程笑着说。

说话间,东华门到了,两个人并肩往里走去,荆田玉吞吞吐吐地问:钱兄,昨晚我听说一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钱程得了那幅字,身心舒爽,笑着说:荆兄怎么也见外起来,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当问的。

荆田玉怔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快地说:你都叫他们的名字,为何一直叫我荆兄?钱程顿时有些发愣,慌忙说:这……这不是你一直叫我钱兄吗?我怎可叫你名字,太不尊重你了。

荆田玉展颜一笑:原来如此,那是我的不是,阿程,以后就叫我田玉罢。

他的笑容温煦,仿佛冬日的阳光,令钱程不由得有些恍惚:李明启在镜前的笑容就是这样,曾经秒杀所有少女和少奶级女性。

田玉,你笑起来真好看。

不知不觉地,钱程喃喃地说。

荆田玉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粉色,他掩饰着轻咳了一声说:阿程你这是在调戏我不成?钱程嘻嘻一笑:哪里哪里,好看就是好看,没有半天虚言。

忽然,他们俩的身后冒出来了一个人,景恺之摇着折扇凑了过来:阿程啊阿程,你如此风流,可要伤了子余的心了。

钱程吓了一跳:恺之你休要胡说八道,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景恺之摇头晃脑地说:我哪里有胡说八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阿程你和子余昨日画舫游河,风流无限。

现在估计人家都在骂你这个奸佞呢,把我们的护国大将军勾引得断袖了。

这话简直就是晴天的一道霹雳,炸得钱程半天都找不到南北西东,怪不得早上钱多看她的眼神这么奇怪,怪不得钱多一个劲儿地说叫他小心些!这都传的什么事情啊!半晌她一拍腿怒吼道:谁这么无聊!居然敢造这种谣言!我倒也没什么,这不是往子余身上泼脏水吗?景恺之眯起眼睛,暧昧地说:咦,奇怪了,我还以为你听到这消息会喜笑颜开呢,你不是一直想要……钱程又羞又恼,恨恨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那是开玩笑的,子余怎么可能是断袖呢!话音刚落,只见裴子余从他们背后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一股冰冷萧杀之气瞬间冻得钱程打了个寒颤。

景恺之一脸你完了的表情,幸灾乐祸地说:阿程,原来你是在开玩笑,那就好,不然我以后只怕都不敢找你去含香阁了,子余会把我杀了的。

这样吧,不如我们俩断袖一把,反正我们俩都风流成性,正好凑成一堆。

钱程情不自禁地往裴子余的方向走了两步,旋即停下脚步,捶了景恺之一拳:好,你敢断袖我还怕你不成,只怕你那么多个红颜知己的眼泪都把你给淹没了。

荆田玉看着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忽然上前正色道:阿程,你和子余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钱程挠了挠头,颇为苦恼:田玉你千万莫信谣传,子余不是断袖,这要是让定国公知道了,非得上门把我宰了不成。

荆田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其实断袖也没什么不好。

这句话让钱程心惊肉跳,站在朝堂上也一直想着荆田玉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今日礼部上折递了岭南王送上来的年贡,礼单厚厚一叠,看起来十分丰厚。

景恒之坐在龙椅上看了一会儿,笑着点头说:难得岭南王如此有心,这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便马不停蹄地送来了,忠心可嘉。

礼部莫尚书躬身答道:岭南王写道有些物事乃是当季的新鲜物,只怕再过一月要没有了,所以就这次一起送过来了。

钱程听了,立刻出列启奏说:岭南王如此忠心,此番进京述职礼部必要妥善安排,必要显得我天家风范。

莫尚书愣了一愣,委婉地说:钱大人想必是离魂离糊涂了,岭南路途遥远,王爷向来就是委派官员入京,不曾亲来京城。

钱程拍了拍脑袋,笑嘻嘻地说:哎呀,我真是糊涂了,多谢莫大人指点。

不过,王爷这么多年没见世子,也不想念吗?此语一出,满堂哗然,这世子在京为质,大家心知肚明却从来没有人放到桌面上来讲,这钱程岂不是在捅马蜂窝?景恒之的眉头皱了起来,淡淡地说:钱爱卿有何高见?钱程笑嘻嘻地说:陛下,臣只是有些奇怪而已,说不定今年岭南王就想念世子,亲来京城探望,莫大人还是早作准备。

景恒之把脸一沉:礼部的事情,钱爱卿就不必多加赘言了,把吏部的杂事好好理理顺溜就是。

钱程缩了缩脖子,点头应是,退回了自己的位置,顺着前面官员的后脑勺往景恒之看去,只见他脸上笑意全无,眉头深锁,好像在想着什么烦心的事情。

她的心里不免惴惴:他到底有没有发现那吴启远有不轨之心?他有没有听懂我的暗示?要怎样才能既不殃及自己又能让他警惕?不一会儿,吏部田侍郎上折启奏弹劾一地方官员,在吏考中发现此人多次瞒报、谎报当地政务,景恒之沉吟片刻,着成吏部从重处置并严查有无类似情况。

末了,他看向钱程,冷冷地说:钱爱卿,有空的时候多在吏部看看,别整日里就知道风花雪月。

钱程吃惊地看着他,忽然心里有些难受,她张了张嘴想要分辩,却垂下了头,低声说:是,臣谨遵陛下旨意。

散朝的时候,众人看向钱程的目光颇有些怜悯,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这个奸佞的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莫尚书走过钱程的身旁,大声和另一个同朝好友说笑道:有些人就是不自量力,真以为这朝堂就是他的天下了不成!钱程怔了一下,笑嘻嘻地说:莫大人,这朝堂当然是陛下的天下,难道你居然会以为是别人的吗?莫尚书的脸一变,另一旁的好友立刻拉着他往外走:好了好了,别和此种小人一般见识。

钱程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大臣都忙不迭地避开她,仿佛她好像有着瘟疫一般,不由得嘴角轻扬,掸了掸衣服,傲然抬起下巴,正要往外走,裴子余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钱程的下巴顿时垮了,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打招呼说:子余。

我叫人把昨天的鱼送到你府上去了,晚上记得吃。

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大步走了。

钱程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地在后面说:好,我一定吃。

荆田玉也走了上来,笑着说:阿程,晚上我也叫人送个荆府的拿手好菜爆炒鹌鹑来,你且等着,和子余的比比谁的好吃。

景恺之也来凑热闹:这比拼怎么能少了我康王府?我家厨子的红焖鹅掌乃是京城一绝,你们在外面是万万吃不到的。

钱程笑嘻嘻地说:好,你们可不能食言,不送来我就日日到你们府上来蹭饭吃。

三个人正说笑着,小安子蹬蹬蹬地从后殿跑了出来:康王爷,荆大人陛下有请。

钱大人,陛下让奴才带个口信,别一个劲儿地想着吃,多干正事才行。

41 章走出东华门外,钱多正在马车旁翘首以待,一见到她便又急匆匆地跑过来想扶她:大人怎么这么久了才出来,现在要回府多躺多休息,多站了不好。

钱程随手给了他一个脑栗子:想什么呢,整日里不学好,就会听些乱七八糟的八卦。

钱多委屈地揉了揉脑袋:大人,买菜的钱婶一大早就和我们说了,说是全京城都传遍了,裴将军和你现在是……是一对,他们都亲眼目睹了,还是以前的袁家小姐一不小心说漏的……一派胡言!谁再乱传,把他赶出府去算了!钱程恼羞成怒。

钱多立刻噤声,不一会儿又嘟囔开了:那我怎么看到大人你一见裴将军就……就双眼放光……有吗?你再好好回想一下。

钱程阴森森地盯着他。

钱多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地说:对不起,大人,我说错了。

钱程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夸他几句,只听得钱多板着手指头说:不光是看到裴将军的时候,看到荆大人也会双眼放光,还有看到陛下的时候,看到很多金银财宝的时候……钱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你个小家伙!赶紧给我闭嘴!钱程坐上了马车,慢慢往吏部而去,走入一个转角,忽然马车颠了好几下停了下来,不一会儿钱多探头进来说:大人,不知道怎么,车轱辘坏了,车夫要去找人了,你坐在车上等等。

钱程心里一动,往帘子外一看,只见这是条普通的巷子,来往的人不多,偶尔还有马车经过,于是便点头说:让他慢慢来,不着急,对了,我肚子有些饿,你帮我去买几个煎饼来。

钱多为难地说:那怎么行,就剩下大人一个了,管家说过,不能离开大人左右。

钱程笑笑:青天白日之下,能有什么事情,快去快回就是。

果不出所料,钱多一走,便有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驾车的人正是那个吴府的侍从,鼻梁上有些突起,只见他停下马车,笑着打招呼说:钱大人,马车坏了?不如到我们的车上歇歇吧。

钱程点点头:多谢了,还请兄台在这里张望片刻,家仆可能马上就要回来了。

世子府的马车比钱府的宽敞了许多,吴启远正坐在榻上饮茶,一见到她眉头微蹙:阿程,怎么回事,钱府附近怎么有高手在巡夜?昨日我得到传讯,本想过来,却无功而返。

钱程恨恨地说:果然如此,都怪那裴子余,我原本想着帮你拉拢他,却哪知道他居然对我抱着不一样的心思,还说那福王要对我不利,便派人保护我。

吴启远眉头一挑,恍然大悟道:原来坊间传言居然是真的?钱程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低声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吴启远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会,我知道阿程的心里只有我,都是为了我才去迎奉裴子余那厮的。

钱程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要是负了我,我就一刀——吴启远一怔,笑着说:杀了我?阿程你舍得吗?杀了你太血腥,钱程暧昧地朝他身下看了看,还是阉了你,让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吴启远的神色有些尴尬:阿程你怎么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了好了,那就说说正事。

钱程正色说,那个打铁匠的事情我好不容易摆平了,查到福王府就结案了。

吴启远赞许地说:我都听说了,阿程你辛苦了。

只是就我这一阵子的查探,那景恒之如此精明聪慧,岭南的事情瞒不了多久,而且他在位的时间越来越长,加之他行事狠准,朝中的势力只怕十有八/九都会被他拿捏,到时候你再想行事就难了,你需得早作打算。

吴启远点点头:此事我早就考虑好了,父王那里万事俱备,外援也已经商谈妥当,只等我一声令下。

难就难在我这里,我虽然已在离京城不远的太麓山脉中布置下了兵力,可我该如何脱身,却是一个难题。

太麓山脉?这如何能不让景恒之察觉?钱程吓了一跳,上次和景恒之同游千华山的时候,她便听说过这名字,那太麓山脉坐落于京城的西南方,地形复杂,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保护着京城这方圆数百里的肥沃之地,千华山也本是太麓山脉的延伸部分。

吴启远神秘地笑了笑:那山脉中有个山谷,能藏数万兵马。

只要我能出去,我们三处呼应,必能让这江山易主。

钱程的脑门上突突乱跳,半晌才说:我有些忘记了,还有谁?一定要稳妥才行。

吴启远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这个你就别操心了,那人十分稳妥。

你倒是想想有什么好主意可以脱身?钱程思忖了片刻道:我有一条妙计,可以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京城。

吴启远大喜:你快说来听听。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会游水吧?岭南那边水系丰沛,很少有人不会水。

吴启远点点头。

钱程又接着说:上岚河上通千华山水系,你何不沿着河岸游出城去?吴启远愣了一下,笑着说:阿程你在说笑吧,莫说我没法避开世子府四周的眼线,就算我能游入上岚河,城门边上水中有栅栏,我如何出的去?就算我出的去闸口,我如何能在水中憋这么长的气不浮出水面?钱程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且包在我身上。

世子只要这几天流连含香阁,偶尔包个画舫和阁中的姑娘出去游游河便可。

车帘掀了开来,那鹰鼻的侍从悄声道:殿下该走了,钱大人的侍从来了。

钱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那人的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冷冷地道:我姓文,叫文宇。

钱程恍然大悟,笑着说:我记得你有个兄弟,怎么不见他了?那人的额头青筋爆了起来,半晌才闷声说:前几日到外地去了。

钱程哈哈大笑起来,从马车上跨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文兄,你这般不愿提起他,莫不是你的兄弟瞒着你找女人去了。

钱多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的时候,世子府的马车已经没影了,他把手里的煎饼递给钱程:大人,你等急了吧,今儿个真奇怪,怎么这么多外地人,都被我撞上了,一个劲儿地问路。

钱程笑了笑,端详了他几眼:莫不是都看我家的钱多太俊美了?钱多的脸腾地红了,这阵子来,他吃得好穿得也好,正在发育的人也有些长开了,颇有些英武少年郎的模样。

大人你不要老是拿我开玩笑。

他嘟囔着说。

走,我们走着去吏部吧,左右这车也一下子修不好。

钱程看了看车轱辘,有些歪斜,显然是被人用外力损坏。

吏部虽然不远,走着去倒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钱程还在想着方才和吴启远的对话,有些心不在焉。

钱多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时地偷眼看着自己的主人,不一会儿,他鼓起勇气说: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钱程颇有些好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尽心服侍大人,自然看的出来,钱多认真地说,大人你不要太忧虑,其实官大官小、钱多钱少都没有关系,我们钱府现在上上下下都很快活,都盼着大人你的离魂之症千万莫好。

钱程怔了一下,心下感动,佯怒道:好啊,你们居然咒我。

不是咒大人!钱多着急了起来,大人当然要安然无恙,只是不要再变回以前的模样,我们都喜欢现在的大人。

好了,我知道。

钱程忍不住笑了,她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京城,云游天下,你怎么办?我自然是跟着大人喽,大人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钱多认真地说。

那可是很辛苦哦,说不定会吃不饱穿不暖。

钱程吓唬他。

我不怕,我就是苦出身的。

钱多的眼神带着点倔强和执着。

钱程笑着说:吓你的,跟着大人,怎么可能吃苦,大人我可是吃不了苦的人。

吏部没什么大事,田侍郎的气场虽然看起来和钱程的不合,但为人板正严肃,处理琐事十分细致。

快到酉末的时候,钱府派人来了,说是今天钱府大宴,让钱程尽早回家。

钱程想起了裴子余的大鲫鱼、荆田玉的爆炒鹌鹑,还有景恺之的红焖鹅掌,顿时口水直流,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走。

一进厅门,钱程吓了一大跳,厅里居然有好多人,田素素和另外三个姑娘、韩欢、钱平什么的都在,一见她回来,田素素掩着嘴乐了:大人,你可回来了,我们家里的可憋了一股子劲要和府外的人好好比拼比拼,赶紧的,上菜上菜!作者有话要说:啧啧啧,世子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了,小程子不会帮你滴,你等着倒霉吧!(今天某醋生日,生日是老大哦,求花花求包养!!)下章今天别点啦!!~\\(≧▽≦)/~啦啦啦42 章话音刚落,厨房的佣人们便端着一盆盆热气腾腾的菜进来了,领头是一锅鱼头汤,香气扑鼻,白汤绿葱和鲫鱼,分外好看;爆炒鹌鹑和红焖鹅掌轮番上马,还有红绿白相间的蟹粉豆腐、清炒菌菇……这道菜是我做的,那道是韩公子的拿手好菜,还有那几个是姐妹们做的,这个是厨房的钱婶使出浑身解数花了一天的功夫做的,我们可都说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外人的菜在大人面前露了脸去,对不对?田素素伶牙俐齿,一个个字仿佛金豆子般地蹦了出来。

钱程哭笑不得:你们……你们这是来凑什么热闹!这么多菜我可怎么吃的完,快坐下来一起吃吧。

田素素笑着说:大人你先吃,先分出个高下来我们再尝,我们姐妹可打了赌了,赌大人最爱哪个。

钱程瞪了她一眼,训斥道:胡说!大人我都喜欢!一旁的钱多扑哧笑出声来:大人,康王爷说的看来都没错啊,京城第一风流人物要数大人你了!你个小家伙,几天没打你,上房揭瓦了!钱程又羞又恼,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耳朵,惹来钱多一阵夸张的哀嚎,顿时屋子里热闹非凡。

众人正闹着,忽然门外传来门僮的声音:大人!宫里来人了!钱程一怔,刚想出门迎接,只听见小安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呦,钱大人这里好生热闹。

钱程笑道:来早了不如来巧了,小安子不如一起来吃点吧。

小安子连连摆手说:我可怎么敢啊,这不,我帮陛下送东西过来。

说着,身后的小太监走了上来,把手中的食盒往桌上一放,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盆子,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里面是清炖莲子粉丝汤。

这可是御膳房的大厨琢磨了一天才炖好的,陛下说了,今天钱府必然是珍馐佳肴,只怕大人你吃得腻了,正好吃这个清清胃。

还有,这可是琉球进贡的鲨鱼翅,十分珍贵,大人吃了正好进补进补。

小安子笑容可掬地说。

原来不是粉丝啊。

钱程喃喃地说。

满屋子的人都悄寂无声,定定地看着那碗清炖莲子鱼翅汤,钱程谢了恩,看着小安子,等着他告辞可以用膳,却见小安子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不免有些奇怪,小安子笑着说:大人你只管用,小人等你吃完了再走。

为什么?钱程冲口而出,心想:你呆在这里,我这能吃得好吗?陛下说了,让小人在这里等着,等大人吃完告诉小人一件事情才能回去复命。

小安子恭声说。

什么事情?钱程忽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要大人说说,今儿个这么多菜,到底是哪个最合大人的胃口。

小安子认真地说。

谁敢和陛下的菜比好吃啊,又有谁敢在副总管太监站着的时候坐下来和主子一起吃饭啊!纵使钱程千般挽留,屋子里的人也一窝蜂地全散了,就连韩欢也欲言又止地走了,她干瞪着眼,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东夹一块,西舀一勺,颇有些食不知味。

不过这些菜集结了众家之长,的确好吃,鱼肉鲜嫩,鹌鹑美味,鹅掌香酥,她慢条斯理地吃到最后,的确觉得有些油腻,喝了一碗莲子鱼翅汤,不由得惬意地舒了一口气。

小安子笑眯眯地问道:大人这可是吃完了?能让小的去复命了吗?钱程赔笑着说:辛苦小安子了,这个,自然是陛下的菜最合臣的胃口,健胃开脾、营养美味,臣吃了便想再吃。

小安子瞟了一眼,奇怪地问:那大人怎么还留着这么多?这怎么可以一下子都吃光啊!钱程正色说,陛下的东西,吃一口便少一口,自然要留着慢慢品味。

小安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的这就回去复命,想必陛下听了一定会十分高兴。

终于把这尊大佛送走了,钱程长出了一口气,正想出去散散步消消食,钱平犹豫着从门口走了进来,低声说:大人,世子那里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这几日门前好像不太平。

钱程瞟了他一眼,笑着说:看不出来,钱平你还挺敏锐的,不过不用你操心了。

钱平的脸色有些发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说:大人你要小心些。

不如派几个人在你的卧房前值守,也好安心。

不必,钱多在侧厢房,有事我会叫他。

钱程淡淡地说。

说着,他又舀了一勺鱼翅汤,咕嘟吞进肚子里,拍了拍肚子,满意地往外走去。

大人,钱平又叫了她一声,以前你每月都要出京看看京郊的产地,这回有近三个月没去了,庄里的钱二婶都来问了两趟了。

什么?钱程立刻停住了脚步,倏地回过头去,我还有京郊的产地?第二日是休沐,钱程一早就醒过来,十分兴奋地催着钱平赶紧出城去。

不知怎的,城门口的盘查有些严,守城的士兵一个个询问下来,等到了钱程这里,还有两个士兵上了马车看了几眼,和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商量了几句,这才放了行。

钱府的马车自然比不得御辇,十分颠簸,钱平看着她激动的模样,深怕她到时候受打击过度,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大人,其实那块地很小。

小那也是我的家产啊。

钱程眼中放光,总值上几个银子吧?这个,几两银子自然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肯买。

钱平轻咳了一声,那块地在一个村子旁,你那时候说,买了给钱二婶养老用的。

养老用的?钱程有点泄气,不一会儿又打起了精神,那钱二婶是谁?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是大人从老家渭城那边带来的,住不惯京城,所以就在京郊买了块地,盖了几间木屋。

二婶常常给府里送些新鲜的瓜果,大人也时常让府上的人送东西过去。

钱平笑着说。

钱程大失所望,几乎想立刻掉头回府,忍了半天才没精打采地说:好吧,左右出来了,就当去散散心。

马车颠了将近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一个小村落旁。

快到正午了,村子里炊烟袅袅,简陋的屋舍前时常可见几个老人围坐着唠嗑、晒太阳,偶尔听到几声犬吠和孩童的嬉闹声,俨然一派世外桃源的模样。

钱程的别庄在村子的西头,和另两户农户呈犄角之势,一共有三间木屋,四周用木栅栏歪歪斜斜地拦起,大约二三亩地大小,唯一和其他农户不一样的,便是木屋前面被耕种成几畦田地,种着一些土豆、番茄之类的农作物。

钱程站在木栅栏口,差点没掉下泪来:为什么景恒之的别庄如此奢华,轮到她这个吏部尚书,怎么变成了这么一个破农舍?大人,你别难过,这,这好歹也是银子,偶尔在这乡村歇息片刻,也,也别有一番风味……钱平连忙安慰说。

钱程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大鱼大肉吃惯了,青菜小粥调剂调剂也不错。

她推开栅栏往里走去,边思忖边说:下次把这里翻建一番,可以搞个乡村一日游,摘摘西红柿,挖挖土豆,又健康又有趣,先把田玉他们都骗过来玩,然后在推广开来……钱平不敢搭腔扫兴,跟在她后面听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忽然,一条大狗从屋子里窜了出来,飞速地扑向了钱程,吓得钱程拔腿就跑,躲在钱平后面,哆嗦着喊道:救命!大人勿慌,这是钱二婶养的狗,名叫二黄,十分听话,更不可能咬大人了。

钱平解释说。

果然,那大狗亲昵地在钱程的脚旁打转,不时地伸出舌头来舔着她的裤脚,它的毛是少见的白色,整齐干净,那双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充满了渴望和疑惑,钱程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贵宾犬,也是这样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酸,蹲了下来,摸了摸它的毛,低声说:添添,是你吗?你也到这里来找我了吗?那二黄汪汪叫了两声,撒欢儿地往屋子里蹿了回去,不一会儿,从屋子里急匆匆地走出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着靛蓝步袄,步履轻健,惊喜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叫道:公子,你可来了。

钱程定定地看着她,胸中涌动着一种别样的情感,似温暖,又似亲切,仿佛和眼前这个女子相识了很久一样,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喃喃地说:二婶,我来了。

钱二婶打量了她好几眼,忽然皱起了眉头:公子,你怎么有些不对?脚步虚浮,内力不继,发生什么事情了?钱程吓了一跳:天哪,难道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大婶居然是个高手?钱平飞快地上前解释说:二婶,大人被人击中了头部,患了离魂之症,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钱二婶大惊失色,拉住钱程的手,凝神号了一下脉,满脸忧虑:公子,怎么遭来这等祸事,你的内力忽强忽弱,仿佛找不到一个出口,长此以往,或许对身体有害。

钱程嘻嘻一笑:二婶何必忧心,我以前武艺高强,却不一定过得快乐;而如今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过得十分快活,何为福,何为祸,还真的挺难说的。

钱二婶怔了一下,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嗔怪地说:公子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我都听不懂,不过,公子高兴就好。

二黄在她们脚边叫嚷着,咬着钱程的下摆便往屋里拖,钱二婶赶紧把钱程让进屋子,又是沏茶又是上自制的腌果,忙乎了好一阵子,然后掩上了门,定定地看着钱程,眼里涌上了一层泪花。

钱程有些心慌,试探着问:二婶,你怎么了?钱二婶疼惜地搂住了她的肩膀:囡囡,这日子可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个世子殿下,对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到底准备何时让你恢复女儿身啊?钱程的脑中嗡嗡作响,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伤心,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虚伪狠毒的吴启远,还是有人知道她是个女的,还是有人心疼她这样艰辛地生活。

她的喉咙一时有些发哽,半晌才笑着说:二婶,别提他了,没劲。

钱二婶的眼神温暖,带着无尽的关爱,点头说:好,不提他,只是囡囡你要多为自己打算啊。

钱程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屋子,只见屋子里就是一张木床,还有她坐的桌椅,看起来十分清贫,不由得说:二婶,难道我以前这么抠门?等我回府帮你置办点东西过来。

钱二婶微微一笑:囡囡你果然忘了,二婶习武之人,根本不需那些身外之物,倒是你,身在朝中开销大,这一阵子都没来取银子,手头吃紧了没有?这里我寸步不敢离开,又怕送银子过去太过招摇,可急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千万别点!!!!乃们有没有一种预感?!小程子要扬眉吐气鸟!!43章离开庄子的时候,钱程从马车上探出头来意气风发,眉梢眼角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喜气。

钱平有些不解道:大人,你怎么这么开心?早知道如此,小人早些带大人过来。

钱程正色道:我自然开心,我心里总是好像落了一块东西,如今终于见到了。

钱平不明所以,看着站在木屋前送别的钱二婶,严重闪过几许羡慕:二婶能得大人如此青睐,一定心里也很开心。

钱程嘿嘿一笑,意气风发地说:等着,总有一天,大人我会把这个村子都买下来,把每间木屋都改头换面,让京城里的王公贵族趋之若鹜,然后大把大把地赚银子。

钱平有些不能理解她赚银子的宏伟志愿,在这个世界,商贾之家虽然令人艳羡,但绝没有王公贵族大臣来得令人尊敬。

当然他也不会去扫自家大人的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钱程回到府里,迫不及待地钻进卧房,在自己的宝贝盒子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貔貅玉佩。

囡囡,你有没有带信物来?那时候你让我发过毒誓,任何人要动这些金银,都要凭这个信物和你的手谕,二者缺一不可,就算你亲来也不例外。

是个玉佩,对,上面有个貔貅图案。

你放心,二婶虽然老了,但这世上能击败我的也不过那么三四个,人在财在,人亡财亡。

……钱程摩挲这这块玉佩,仰天怪笑了起来,心里仿佛万马奔腾而过:幸亏当初那个世子装深情没拿走!幸亏我没把它丢掉垃圾堆里!老天爷,我终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富豪啦!现在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爱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玉佩放进衣袖,想了想,又拿了出来,揣入怀中,只觉得胸口一阵热意上涌,顿时精神百倍。

雄赳赳气昂昂走到门外,只见府中各人井然有序地各司其职,打扫庭院、准备午膳、整理家务,几个女眷在内院嘻嘻哈哈的,田素素从里面探出头来:大人,快来看看姐妹们绣的花,这可是大内的秘法,你瞧值几个银子?钱程不屑地哼了一声:都留着自己用,拿出去卖岂不是便宜了别人?田素素的眼睛完成了一个月牙,掩着嘴说:大人今天看起来怎么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钱程顿时有一种胸中豪气万丈却不得抒发的憋闷,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贪官、奸臣的感受:有钱不能显摆,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啊!她清咳了一声,正色道:陛下日日教诲,我自然每日都脱胎换骨,感受如新。

田素素眼珠一转:‘大人今日心情如此之好,不如带着我们姐妹出去逛逛?那多费钱……钱程话一出口,忽然想起自己现在今非昔比,已经是腰缠万贯的暴发户了,立即昂首挺胸说:多费钱也不怕,今天大人我请客,你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今日天气难得的好,晴空万里,初冬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用过午膳,钱程带着四个女人,俩个家仆,走在城北的市集里。

市集十分热闹,各式的小商小贩,各种的商品货物,各种的叫卖声,这几个女子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平日里都锁在深院,这下都十分兴奋,拿着一些胭脂水粉和精巧玩意儿都不肯放下。

还是田素素有经验:哎,你们别拽着不肯放啊,要还价,不然只怕被人坑了;还有,你这个是上面涂了一层粉的,只怕买回去两天就变成黑铁簪了;胭脂可不能在这里买,明儿你脸上就起红疙瘩了……钱程身上的铜板一串串地往外摸,到了最后,田素素在一个专卖古玩的铺子里看中了一个玉镯,另几个姑娘在京城有名的胭脂斋里看中了整套的胭脂水粉,这可不是铜板能打发的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转眼就没影儿了。

田素素假意推辞了几下,等钱程付好了帐,便开心地举着手腕凑到钱程跟前:大人,你看,好不好看?钱程眼看着银票成了别人的,饶是财大气粗,也还是心痛莫名,摸了摸熊德玉佩,这才感觉舒服了些,瞟了一眼,只见翠意盎然的玉镯戴在田素素的皓腕上,十分漂亮,再看看眼前的这个人,双眸灵动,脸庞可爱,一个酒窝深陷,娇俏动人,要是她真的是个男子,还真说不定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好看,以后乖乖听话,大人才会喜欢。

钱程起了作弄之心,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色迷迷地说。

田素素娇声说:大人这一大早是去捡了什么宝贝了吗?钱程拍拍她的肩膀:女人要笨一点,才会讨人喜欢。

田素素眨眨眼睛:真的吗?如果这样,那我就装的笨一点。

钱程看着她,忽然觉得眨眼那个冰雪聪颖的女人生活在古代实在太可惜了,摇头说:那都是笨男人骗骗笨女人的,像你这样的女子,一定会有个男子也能全心全意爱上你的聪明。

田素素怔了一下,瞪大眼睛盯着钱程还一会儿,忽然便没了声息。

逛了好一会儿,一行人满载而归,钱程也趁兴买了一把折扇,琢磨着让荆田玉去题首诗,这样也好涨涨身价。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荆府派人来递了折子,邀请钱程到府上一叙。

荆府离将军府不远,和将军府的凝重气氛不同,荆府看起来十分豪华,围墙上都镶着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颇有几分金碧辉煌的模样。

府内小桥流水,很有几分江南园林的精致和秀美,就连廊檐也装帧得十分漂亮。

钱程边走边看,这才体会到景恺之说的富可敌国是什么含义。

荆府很大,荆田玉早早地便在住的院子前等候了。

一身青衣站在一棵樟树下,眉目温润,翩翩玉立,令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钱程吧新买的折扇一打,笑着说:贵府要是从外面看,我可真想不到是你的住处。

荆田玉忍住笑说:阿程也这么觉得?我家世代经商,直到我父亲这一房才开始入朝,老人家喜欢这样的气派,要不是我们拦着,说不住还想往上面贴金粉呢。

钱程一本正经地说:可惜了,如果贴了我还可以半夜叫人到你家刮一点。

两个人说笑着往里走去,只见荆田玉的院子就和外面的有些不太一样,几株青竹,几株梅树,厅里挂着几幅字画,案几上摆着笔墨纸砚,一股墨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的字看了吗?荆田玉问道。

钱程有点心虚,这两日忙东忙西的,还没仔细瞧过,只是当宝贝一样地收了起来。

看过,田玉你的字已经脱去了桎梏,笔走龙蛇,健若蛟龙,令人惊叹啊。

她胡诌说。

荆田玉眼睛一亮,良久才说:阿程,你真是我的知己。

钱程更心虚了,讪笑着说:田玉,最近一直不见你人影,难道一直在闭门练字不成?荆田玉摇摇头,抬手为她沏茶,那修长的手在茶具上来来回回,茶香阵阵,墨香袅袅,眼前的人温润如玉,仿佛就算时光如何流逝也能令人心安……钱程看着看着,便有些恍惚起来。

忽然荆田玉抬起眼来,瞟了钱程一眼,脸色颇有几分赧色:阿程,你盯着我做什么?钱程倏地惊醒,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你有些像我以前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荆田玉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起来,闷声说:难道说你对我一见如故,是因为把我当成了你那个朋友不成?钱程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只是乍看有点像而已,他又笨又暴躁,你可比他温柔多了,要是他有你的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

荆田玉盯着他,怀疑地问:真的?那当然,钱程情不自禁地说,田玉你这样的男子,放在我的家乡,那是一等一的好男人,追求你的女子一定会排队排的很长很长,做你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要是我是个女子……荆田玉缓缓地笑了,把泡好的茶递给了钱程,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什么男子女子,都是些皮相而已。

钱程一下子没听懂,呷了一口茶,思忖了片刻道:对了,上次在大理寺你说的没头没脑的,我到底立了什么大功了?荆田玉一窒,诚恳地看着钱程:阿程,对不住,这件事情十分机密,我暂时不能和你说,你不会怪我吧?这话真有点坦荡荡真君子的味道,没有半分虚伪推却,对比起刚才钱程的胡言乱语,让钱程有些汗颜。

她摇摇头叮嘱说:我自然不会怪你,只是你查案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些人伤心病狂,只怕多半藏有后招。

荆田玉的眼神有些游移,半响才点点头:放心,我省得。

钱程说着,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折扇,立刻打了开来,兴致勃勃地要让荆田玉题字,荆田玉拿着扇子,又端详了钱程片刻道:阿程,世人只道我字写的不错,却不知我在画技上浸淫多年,只是我从不在人前显示而已。

钱程又惊又喜,心想:这可好,买一赠一,这下我这把折扇可值钱了。

田玉你看着办,把这折扇正反面都填满了就行。

荆田玉哂然一笑,把折扇放在案几上,叫了一个小童在桌上把各种绘画的赭石、朱砂、胭脂都铺了开来,取出了珍藏的墨和砚台。

只见他凝神静气了片刻,提起笔来,时而奋笔疾书,轻挑慢拢,时而沉思,时而皱眉,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钱程站在旁边,看着折扇的画缓缓地呈现在她面前,一个白衣人站在一叶扁舟上,岸上红花绿叶,江南山水灵秀的神韵和白衣人的轻灵跃然纸上,就算她这种不懂画的人都看着十分喜爱。

阿程,听得你一直很想家,只盼这幅画能聊解相思,荆田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也只盼着哪一天,真的能和你一起去江南看看。

他的目光深邃而温柔,柔的仿佛要把人溺毙在这一汪深潭里,钱程的心忍不住扑扑乱跳,半响才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大事不妙:怎么回事?难不成田玉他也……断袖了?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人都误买了废章,令醋心惊肉跳,,待我再去和元芳琢磨琢磨其他妙法……告诉大家一个悲催的消息:某醋昨日期待鸡血加身,结果,悲催的卡文了44 章钱程再一次落荒而逃,回到钱府,对着折扇长吁短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连晚膳也食不知味,害得钱多一个劲儿地埋怨厨房的狗二叔,也不知道多动动脑筋,整日里就这几个菜,害得大人都没胃口。

这个晚上钱程一夜没睡好,梦中酷酷的裴子余和温柔的荆田玉交替出现,时而泛舟湖上,时而山间赏枫;不一会儿,韩欢也出现在她身边,笛声悠扬,魅惑风流……她一手拉着一个,后背靠着一个,正在心花怒放之时,却看见前面景恒之飘然而至,吓得她立刻正襟危坐。

忽然,一阵白雾飘过,眼前的人仿佛都变了个模样,裴子余眼神冰冷,把剑抵在她的胸口;荆田玉从她手中夺过赠与她的折扇;韩欢眼神哀怨,仿佛在控诉她这个负心薄幸之人;景恒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来——廷杖……钱程差点没吓晕过去,正想求饶,几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钱程急了,四处呼喊寻找,忽然半空中响起了一阵诵经声,旋即有个声音缓缓地说:施主不必再找,他们都已经被施主伤透了心,皈依佛门去了。

钱程大怒,正想和那老和尚理论一番,却从梦中醒了过来,只觉得整个后背都冷飕飕的,一摸,后背的内衣都被冷汗渗湿了。

上朝的时候,钱程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一语不发,尽力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幸亏裴子余和荆田玉都有要事,一个上折奏请京城防务事宜,和禁军统领就将领、队伍的调度向景恒之请示,一个则就弹劾了福王府,指责福王藐视大理寺,公然抗拒办案,藏匿凶手。

朝堂上争论得热火朝天,钱程破天荒地没去落井下石,心里暗自忧虑:这满朝文武难道没有一个看出来吴启远的狼子野心吗?散朝的时候,钱程瞅准机会,小安子的声音还没落呢,便蹿出殿外,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准备钻到马车上回府销声匿迹,却没想到身后景恺之追了出来,叫道:阿程,阿程你怎么跑得像个兔子似的,等等我。

钱程心里暗自叫苦,深怕碰上那两人,只好答道:府里有些事情,恺之你要是着急,便一起到车里说话。

景恺之钻进车里,不免嘲笑道:阿程,你这马车赶紧要换换了,太寒酸了,不如我把我府上的空置的一辆给你。

钱程心喜,刚想点头答应,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恺之,你,你不会也断袖了吧?景恺之怔了一下,忍俊不禁地道:阿程,你又搅乱了谁家的一池春水?造孽啊造孽。

钱程悻悻地说:我有苦衷的,恺之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不懂,只是你放心,我景恺之喜欢的是娇滴滴软绵绵的女子,对你这种硬邦邦的男人可是半点兴趣也无,要是哪天你变成了香喷喷的美娇娘,我抢也要把你抢过来。

景恺之笑嘻嘻地说,阿程,你可不要在断袖这条不归路上走太久了,还是和我一起流连花丛吧。

钱程顿时放下心来,左右她也不可能会在这京城回归红妆,恺之这里暂且可以放心。

恺之,你让这么多女子翘首以盼,只怕哪天被人生吞活剥了。

她取笑说。

风流非我欲也。

景恺之一摇折扇,晃着脑袋说,你可知我为何到现在还未娶妻?钱程摇摇头,猜测说:莫不是你的心上人被人抢了?或者天人永隔了?景恺之拿折扇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呸了一声:胡言乱语!我只是想着,若是娶了妻子便要真心实意地对她,一身一世一双人,万万不可再花天酒地,娶妾风流。

钱程吓了一跳,这个风流王爷居然有这样的想法,在这个社会真是世所罕见。

恺之,你是那个康王景恺之吗?不会被人掉了包吧?她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一定要娶个十个八个,左拥右抱,才不负你风流王爷的美号。

景恺之却没有笑,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不知名的某个地方,良久,才幽幽地说:我的母妃是父王的一个宫女,偶尔被临幸后才有了我,她活到我十五岁的时候就郁郁而终,皆因整日里看着父王风流快活,以泪洗面才早早离开了尘世。

阿程,我在我母妃床前发过誓,一定要对我的王妃一心一意。

钱程的心一颤,她早知道景恺之的出身低微,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想必他当时孤身一人在宫中,不知道有多孤苦可怜。

恺之,都过去了,你母妃见你现在喜乐安康的模样,一定心里很高兴。

她安慰说。

景恺之笑着说:是啊,也得亏是皇兄得了这天下,可以让我这闲散王爷在这大乾有一席之地。

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有三五好友,把酒言欢便足矣,若是有一天,我碰到我的意中人,便为她敛尽风流,从此琴瑟和鸣。

钱程不由得有些神往:恺之,不知道你命定之人何时会出现,真想亲眼看着你娶妻生子。

你还会看不到不成?景恺之笑着说,难道你还会突然失踪不见了?钱程心里一跳,掩饰地笑笑:当然不会啦,我能去哪里。

这就好,我们可要做一辈子的好友,不然有了妻子没有阿程,岂不是也很无趣。

景恺之摇头晃脑地说着,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呢,你心里可到底喜欢谁?莫不是真的想左拥右抱不成?这句话问得钱程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自从大学毕业进入娱乐圈之后,凭着自己的能力和家底在经纪人这个行业混得风生水起,看惯了圈内人的离离合合,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潜规则,少女时代对爱情的向往早就渐渐地淡去。

圈内人都知道她这个王牌经纪人喜好男色,偶尔也会有一些想要入行走红的男星送上门来,却不知她其实有贼心无贼胆,只是喜欢嘴上吃吃豆腐。

到了这大乾之后,这么多优秀的男子围绕在她身边,她每日调戏,只觉得快乐无比,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他们动了真感情,她是不是有足够的真情来和他们回应?昨夜的美梦,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说明她的潜意识里居然会存着左拥右抱的念头?如今景恺之的话仿佛一道惊雷,把她从那些个美梦中惊醒:钱程啊钱程,你居然会如此卑鄙无耻!你以前最鄙夷男人三心二意,现如今,你居然也想做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不成!这世上,不论是子余、田玉还是韩欢,每一个人都值得一个女子真心实意地对待一辈子!你即不能全心全意,又不知自己今后魂归何处,便不可再去招惹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阿程,你怎么了?景恺之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景恺之笑道:恺之,想不到我还需要你这风流王爷来点醒我。

景恺之有些茫然:我点醒你什么了?没什么,钱程快活地说,总而言之,我要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景恺之有些惊讶:怎么,你这个铁公鸡居然要拔毛?这等大好事情,我一定要叫上子余和田玉做个见证。

没问题。

钱程慷慨地说,到最贵的酒楼,点最贵的菜,上最贵的酒!两个人约好了晚上到上岚酒楼用膳,便分道扬镳,各自回去了。

钱程叫马车往市集里走,昨日逛的时候,光顾着陪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子了,银子带的不够,自己看中的东西也没买成。

到了昨日买镯子和折扇的那个古玩店里,伙计一眼就认出她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公子你又来啦,今儿个到了好几件稀罕的东西,更有好几副前朝书画大师的孤品,公子不如坐下来细细品看一番。

钱程点了点头道:你且把你们店里珍贵点的东西都送上来我瞧瞧,我要去送人。

伙计乐颠颠地捧出来好几件东西,有从西域贩卖过来的匕首,有一张前朝顾大师画的江南烟雨画轴,还有羊脂白玉制成的扳指……公子,你瞧着匕首,就是和我们大乾的工艺不同,上面镶着的猫儿眼真是世所罕见,放眼大乾找不到第二把;这画轴可真是孤品啊,我们老板昨日刚从一个落魄世家收来的,还说着放在这里当镇店之宝呢,小人看公子是个有缘人才拿出来的,再说这个扳指,你瞧着色泽……那伙计简直就是舌灿莲花,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钱程听得叹为观止,拿起了那只扳指,细细一看,色泽温润,中间还嵌了小小的一颗紫色的石头,十分漂亮。

她伸出手来,发现这颗紫色的石头和自己手链上的紫色珠子十分相像。

那伙计吹了半天的牛,见钱程没有半分动容,不免有些泄气,嘟囔着说: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钱程怔怔地看着着几件东西,良久,她长叹一声说:小兄弟,我现在心情不好,你给个最低价吧,我都要了。

公子说笑了吧,买东西的时候怎么会心情不好,我们可是百年老店,从来不欺客诈客……钱程拍拍衣服站了起来,转身欲走,伙计立刻改口说:当然公子是老买主,必定要给最低价的,我们老板就在里面,我去请了来……杀价乃是钱程的拿手好戏,最后钱程以一半的价格把这些东西收入囊中,老板再三叮嘱:公子可要多带些朋友来,这些东西可算是半卖半送了,老夫想的可是以后的买卖。

钱程满口应承:放心,荆府、将军府的主人都是我的好友,就连宫里的采办我也很熟,一定给老板多招揽生意。

老板指挥着伙计为那几件东西装盒,又叮嘱说:公子,这画轴可是真正的孤品,一定要送给懂行的人啊,你看这画技,把江南的神韵都画绝了……钱程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江南……老板,你可知渭城在什么地方?渭城乃是川中名城,鱼米之乡,大人你来自渭城?老板笑呵呵地说。

川中名城……钱程念叨着,心里浮起了一阵恐慌:天哪,钱平说那钱二婶乃是她从渭城老家带来的,而她一直在那几个好友面前说自己出自江南,这……这么大的一个纰漏……怎么会没人发现?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乃这是想干什么?!45章钱程飞速地赶回吏部,让田侍郎把吏部存档的三品以上官员档案都取了出来。

她自己的文档在第六个,上面赫然写着祖籍川中渭城,由川中大儒莫上今引荐入试,为崇德二十年间文武榜眼……钱程心神不宁,右眼皮突突乱跳,这祖籍必然是以前的钱程为了和岭南王撇清关系而伪造的,这样被她这个外来的魂魄一搅合,只怕有心人一查就会查出问题来。

阴险毒辣的吴启远、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景恒之、还有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花,现在的京城,仿佛就是一个随时能爆炸的火药桶,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后果。

钱程轻轻地合上了文档,心中一阵抽痛,一阵不舍。

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了好一会儿,无精打采地走出了吏部,刚刚跨上马车,吓了一跳,只见吴启远的那个鹰钩鼻侍卫文宇正在车里冷冷地看着她。

她怔了一下,神情自若地在榻上坐下,扬声说:钱多,今儿个大人我有点兴致要看风景,给我绕着城慢慢走一圈。

车外钱多应了一声,不一会儿,马车边慢慢地动了起来。

车内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那文宇冷冷地说:钱大人,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钱程根本不想和他多废话。

文宇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钱程,你休要觉得我们少了你成不了事。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大家相安无事不是更好?钱程反问道。

文宇语塞,冷哼了一声道:你莫要以为你现在受宠,又有康王、裴子余之流的给你撑腰便了不得了,若是你有异心,我随便放点东西在那景恒之的案头,你可都是杀头诛九族的重罪。

钱程点点头,神情自若: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你们手上的一只蚱蜢,是圆是扁都随你们搓了。

文宇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好久,问道:世子让我来问问你,那泅水的事情弄得怎样了?万事俱备,大概明日我就可以把泅水的道具给世子了,钱程笑嘻嘻地说,但愿世子从此飞出鸟笼,海阔天空。

只是我很好奇,你跟不跟世子一起走?城外自然有人接应世子,文宇傲然说,我留在此处照顾小世子,只等世子杀回京城。

钱程啧啧响了几声:世子这是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文宇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拖拖拉拉的怎么成。

更何况有我在,必能保小世子无恙。

钱程心里雪亮,想必那吴启远对他唯一的小儿子还有点感情,派了这么一个得力干将保护,其他人的死活,他必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只是我有些担忧,另一人不知能否依约起兵,别得了好处却毁约,这可就糟了,这事万万马虎不得,你一定要提醒世子。

钱程不动声色地说。

放心,世子许了他大乾的风水宝地,他做梦都想从那贫瘠之地出来呢。

北边哪里有什么风水宝地,你弄错了吧。

钱程的心里扑通扑通乱跳,面上却漫不经心地说。

在西——文宇忽然住了口,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世子让你想办法弄到京城新的布防图,这几日京城防务调度,你和那裴子余如此交好,务必速速弄到。

钱程犹豫了片刻,一声不吭。

文宇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世子一直很思念大人,大人莫要辜负了世子的一番心意。

钱程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双眼定定地看向窗外,淡淡地说:世子如果能顺利走脱,不知何时能来接我?届时大人如果败露,可随我躲在城中,不出三月,世子定能攻破京城,和你团聚。

文宇胸有成竹地说,不然世子怎么舍得扔下小世子独自离去?钱程暗自心惊,却笑着说:好,你这么一说,我的心便放下了一半,布防图我早就在打算了,明后天一并给你就是。

文宇大喜过望,笑着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等大人的好消息,大人有什么话要带给世子吗?钱程捏着手指装模作样地算了算,压低声音道:再过几日便是十五,乃是上岚河水位上涨之时,告诉世子,务必要在这一天逃出京城,不然只怕夜长梦多。

文宇点头说:我会转告世子,你若能立此大功,世子一定铭感五内。

说着,他提气一纵,身子仿如一张纸片,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车窗之外。

钱程冲着那文宇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心里颇为洋洋自得,她早就算计好了该如何捉弄这个吴启远,一想到届时吴启远那狼狈不堪的模样,顿时心里好似三伏天吃了冰淇淋,无比得舒畅。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她想起自己今天做东,便又在市集买了几件东西,早早地赶往了上岚酒楼。

还未到晚膳的时候,酒楼里的伙计还有些懒洋洋的。

她想起了自己在景恺之面前的豪言壮语,不免有些心疼银子,问清了几种酒的价钱,叮嘱那掌柜的说:等会儿我在里面说上最贵的酒,你就把那普通的酒端上来,千万莫要拆我墙角。

掌柜的还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顾客,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弯来:这……这位公子,你这不是要拆我上岚酒楼的台嘛!钱程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让你做就是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福王府的人,在世子府当差!掌柜的吓了一大跳,悻悻地地说:照做就照做,福王府的人,咱惹不起。

钱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嘉许说:做的好到时候赏你银两。

不一会儿,景恺之便到了,两个人坐在围栏边喝了一会儿茶,才看见裴子余和荆田玉匆匆从马车上下来,在酒楼门前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往里走进来。

四个人在桌前落座,钱程悄悄打量着裴子余的脸色,见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冷冷的,酷酷的,好像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又偷偷看了眼荆田玉,见他还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没有半分不悦。

钱程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稍定了定,高声叫道:来啊,把你们这里最贵的酒都端上来。

一呼啦上来了三四个伙计,各自搬着一坛酒走了进来,放在他们的身边,掌柜的在一旁赔笑说:公子,这就是我们这里最贵的酒。

钱程的脸都绿了:这,这酒怎么弄成这般模样?怎么也不装进瓶子里,也看起来好看一点?掌柜的一脸的为难:公子要的这种酒,天生就长得这副模样,要是换个装扮,就不是这个价钱了……一旁的荆田玉笑着打圆场说:好了好了,喝酒又不是喝瓶子,这样大坛喝也别有风味,来,快把酒盅撤了,换上酒碗。

钱程悻悻地白了掌柜的一眼,拍开了坛封,吃力地搬起酒坛,给每个人倒上了一碗。

金黄色的酒液在碗中转了个圈,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钱程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这是黄酒。

骤然之间,她忽然有些伤感,这酒发源于离她家乡不远的地方,酒味温和醇厚,家里的长辈都很爱喝。

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她总是要陪家里的长辈喝上一壶温过的黄酒。

阿程,你怎么了?景恺之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钱程蓦地回过神来,掩饰地笑笑:没什么,来来来,今天我做东,给大家陪个罪,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们多多海涵。

说着,她拿起酒碗,咕嘟咕嘟地就喝掉了大半。

朋友之间,用得着说这些嘛。

景恺之笑着说,阿程,你有什么心事吗?说出来大家帮你参谋参谋。

荆田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说。

钱程的心一颤,深怕给眼前这个缜密的大理寺卿看出什么究竟来,摇头说:哪有什么心事,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最快活的便是离魂之后交了你们这几个朋友,此生想必死而无憾。

裴子余默默地拿起酒碗,一干而尽,低声说:阿程,有心事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天塌下来,有我……我们顶着。

钱程心里感动,笑嘻嘻地说:子余,多谢了,你们对我的好我铭感五内,无以为报,昨日逛街的时候看到一些小玩意儿,送给你们聊表心意,可不许嫌东嫌西的。

说着,她从怀里把自己买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掏了出来,把匕首给了裴子余,画屏给了荆田玉,还有一本古籍春宫秘籍给了景恺之。

景恺之拿着秘籍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阿程也!待我回府好好研习一番。

钱程冲着他眨眨眼说:恺之,这可不是给你现在用的,等你以后娶了王妃,两个人蒹葭情深的时候,此物必能让你们更加如鱼得水,到时候可别忘记我的好处。

裴子余拿着那把西域的匕首爱不释手,一□,那刀刃在光影下闪动着寒芒,一看就是把吹毛断发的利刃,他把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道:阿程,你今日怎么如此破费?荆田玉也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她,眼里尽是狐疑。

钱程嘿嘿一笑:怎么,难道我天生一副铁公鸡的模样不成?今儿个你们吃了我的,拿了我的,等我有事求到你们头上,可不许推三阻四的。

裴子余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推三阻四过了。

荆田玉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阿程,原来是给个甜枣儿吃要让我们好好办事,其实,只怕不给枣儿,我们也抢着去办呢。

那好,你们都还给我,我还能去卖点银子。

钱程作势要抢回来,几个人哪里还肯还给她,笑闹着,仿佛把整个上岚酒楼的屋顶都要掀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夜前来收花,原本满园的芬芳骤然变得稀疏,私心里忧桑无比,若是亲们多加冒泡,定能满园春色,百花齐放,如此盛景,方能不负恩泽。

小醋你说人话!亲们,求冒泡求撒花求包养!46章回到钱府已经将近戌末,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门口的两个灯笼还亮着。

钱程喝了好几碗黄酒,饶是她酒量不错,也有些头重脚轻。

钱多跟在她身后,小声地埋怨着:大人,酒喝多了伤身,要是推不了,让小人替你喝就是了。

钱程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嘻嘻一笑说:钱多,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云游四海比较好来着?钱多想了想说:不如等春暖花开的时候?钱程摇了摇头:太晚了。

说着,她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别说,我们过两天就走,谁都不告诉。

钱多看她一脸的神秘,也凑了过来,兴奋地说:好,让他们在府里干着急,然后我们突然回来,他们会不会抓着我们痛哭流涕啊?钱程嗤笑了一声说:还回来,回来干嘛?瞧你这出息。

不回来了?那钱管家、素素姑娘、韩公子,还有府里这么多家当可怎么办呢?不如叫辆马车我们一起走,这才热闹。

钱多天真地扳着手指头,盘算着要几辆马车才装得下。

钱程心里发酸,狠了狠心说:谁都不带,就我们俩。

钱多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大人,你要把他们都抛下?我……我舍不得……说着,他的眼圈红了起来。

钱程的脑袋发胀,脑门突突直跳,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心里实在有些不舍。

半晌,她轻斥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舍不得你就留着吧。

我不信,大人难道你舍得裴将军、荆大人和康王爷?还有陛下对大人这么好,你舍得再也见不到他们了?钱多吸了吸鼻子,忿忿地说。

钱程不由得噎了一下,挠了挠头皮,烦躁地说:好了好了,不提这事了,让我再好好琢磨琢磨。

你切记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

钱多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我就知道大人也舍不得,大人放心,小人的嘴,那是一等一的严实。

接下来的两日,钱程一回府便躲在了卧房,把屋里一些隐秘的东西整理、丢弃得七七八八。

钱平买来的一块紫檀木,原本她想亲手做个几串木珠手链,留给京城里的这几个朋友做个纪念,可才刚打磨了没几个珠子,手便被割破了好几个口子,一气之下便不做了。

吴启远泅水用的工具已经做好,她按照以前浮潜时呼吸器的样子,用小竹节做了管子,连接的地方用牛皮和松脂胶合,还挺像模像样的。

京城的布防图她画了两次,还特意找了个借口到京卫营中,问裴子余要了以前废弃的布防图仔细地瞧了瞧,然后把所有的东西来了个乾坤大挪移,若不是象裴子余这样的人,一下子还真不容易看出是张假图。

钱程拿着布防图得意了好一会儿,把它和那个呼吸器放在布袋里封好,又找了些滋阴壮阳的药放在一起,交给了钱平,让他给世子府回礼。

替我给世子带个话。

钱程笑眯眯地说,上次多蒙他给我送了补脑的药,我现在脑子好使多了,这些药给世子补补身子,可以赶紧娶个世子妃,多生几个小世子。

钱平默默地接了过来,看着钱程,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冬至将至,天气越发地冷了起来,钱程总是把衣服穿得鼓鼓囊囊的,她的个子在朝臣之中算是中等偏下,在诸多身材高大的北方人之间,就好似一个圆球似的。

这几日北方暴雪,地方府尹加急快报请求赈灾,户部都快把头挠破了。

礼部和钦天监上折商议年礼和庆典事宜,都被景恒之压了下来,稍候再议。

朝中大臣看着这个架势,也不敢拿些琐碎的事情来烦他,金殿上清静了许多,景恒之的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坐在龙椅上,双眼总是有意无意地瞟过钱程,钱程摆出一个自认为无比真诚、灿烂的笑容,想要表达一下自己对天子的景仰和爱慕,刚刚截住景恒之的目光,却见他好像被火烧到了一样,飞速地把头转了开去。

钱程的心里有些失落,暗自发狠:哼,等我走了以后,看你会不会痛哭流涕地怀念我这个名臣良将!下朝的时候,她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还不时地回头看景恒之离去的地方。

快到东华门了,钱程无精打采地跨出门去,刚想上车,只听见里面传来了小安子的声音:钱大人,钱大人请留步。

钱程大喜,迎向小安子,喜滋滋地问:怎么,是不是陛下甚是想念我,要召见我啊?小安子的脸色有些奇怪,摇头说:陛下没说要召见大人,只是让小人带了一件貂皮大衣过来,说是给大人御御寒。

说着,他一努嘴,身后的小太监立刻走了上来,把手中的貂皮大衣递给了钱程。

水亮顺滑的水貂毛在钱程的手中,冰冷的双手忽然好像捧上了一只火炉一般,让钱程坐在马车上一直发呆,她有点弄不明白了:这貂皮大衣也不算是什么顶尖贵重的东西,怎么自己忽然一下满心都是依依不舍的留恋之情?难道自己现在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吗?想想景恒之对自己的廷杖!想想景恒之以前那抠门小气的模样!想想景恒之罚走的俸银!想想景恒之派来的那个间谍!想想景恒之那狡诈阴险鄙夷的嘴脸!她在马车上长吁短叹,忽然一拍大腿,喃喃自语说:是了!一定是我还没吃到过他的豆腐,所以心里一直挂牵,钱程啊钱程,你这喜好美色的毛病要改改了,不然哪天一定会死在这上面!景恒之的容貌顿时浮现在她的眼前:犀利的目光、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的脸庞……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忍不住有点后悔,当初景恒之被刺客追杀那会儿怎么没有趁机多摸上两把?钱大人!大人请留步!马车外远远地传来了李逸的叫声,把钱程吓了一大跳:天哪,难道是景恒之听到了她的心声,派李逸赶来问罪来了?马车的帘子一下子被撩开了,李逸满脸焦急地出现在她面前,一见到她,长吁了一口气,责怪说:钱大人,你怎么也不出声,害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钱程有点心虚,讪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李大人今天怎么有空,不如一起去府上喝一杯?李逸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钱大人倒是好心情,只是陛下这几日一直心绪不宁,大人为何从来不来探望一下?钱程不由得张大了嘴:这个……李大人……我又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陛下的心思,为人臣子的怎么敢随意揣测?陛下这几日也没召见我,我怎么敢随意入宫?李逸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貂皮大衣:大人要是有心,今日领了赏赐为何不入宫谢恩?钱程盯着李逸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李大人,你是不是也断袖了?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了,你若是想断袖,不如去找找别人看……李逸的脸皮忍不住抽搐了起来,恨声说:钱大人你休要胡说八道,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钱程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哪家姑娘?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李逸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正色说:钱大人莫要打岔,还是赶紧去宫中谢恩吧。

钱程推却说:这个,还是过几日吧,陛下这几天心情不好,我怕殃及池鱼……李逸一声不吭地盯着她,俨然一副你若是不去我便和你耗上了的模样,钱程无奈,只好悻悻地吩咐马车调头,嘟囔着说:奇怪了,一个一品御前侍卫,怎么和含香阁的老鸨似的……这皇宫钱程也来了数次,已经有些轻车熟路,她边走边调戏身边这个板正的御前侍卫:李大人,你的身手这么好,怎么不把你喜欢的姑娘抢了去,等到生米熟成熟饭,还由得了她?李逸的脸颊有些发红:钱大人你又胡说了,我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怎能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这种事情,不是我吹牛,我告诉你一个秘方,不然只怕姑娘成亲了,新郎不是你。

钱程颇有些激动,终于可以有个人来向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请教感情问题了。

什么秘方?李逸呆了呆,情不自禁地凑了过去。

三个字!忍,准,狠!钱程滔滔不绝地说,先要忍住,仔细观察她的一言一行,看她对你有没有一点动心,只要有那么一点,你的机会就来了;其次要准,瞅准她的心头所好,就好像你射箭一样,直命靶心;最的一点就是狠,姑娘嘛,难免脸皮薄,往往口是心非,这个时候你就要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切忌拖泥带水,卑鄙无耻算得了什么!正人君子抱不了美人归!李逸听了频频点头,钱程心里窃喜,忽然冒出一句:这个姑娘我可曾见过?见过,就是——李逸住了嘴,懊恼地看着钱程,钱大人,你别套我话。

钱程见自己的诡计没有得逞,悻悻地说:说来听听又没什么,小气!我说你要是喜欢人家姑娘,可要好好地全心全意地对待她,别娶个三妻四妾地回来!两个人正聊得开心呢,小安子迎面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站定了,跺了跺脚:哎呀我的爷啊,你们怎么还杵在这里,陛下的脸都快黑成木炭了!赶紧走啊!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期盼的黄桑即将闪亮登场,咳咳,黄桑你的气场够不够hold住全场啊???47章钱程加快了脚步,不一会而便战战兢兢地站在徵墨阁前,小声问道:小安子,陛下刚才为什么发火?不如我稍候片刻再进去。

小安子嘿嘿一笑:陛下自打听说你没有谢恩的意思,直接拍拍屁股回府去了,就十分恼火,钱大人,你这也太不懂君臣之礼了。

钱程在心里唾弃了景恒之一把:暴君!□!她在门口磨蹭了半天,终于在小安子的再三催促之下,举步跨进了徵墨阁。

屋子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药香,景恒之没有象以往一样在案几旁批改奏折,而是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冬日的阳光从窗棂射入,隐隐地把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浅金色,顿时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温暖了许多。

钱程狐疑地嗅了嗅,低声问:陛下,你这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景恒之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目光有些复杂,让钱程看不懂。

爱卿这是在担忧朕的身体吗?景恒之带了点鼻音,显然有些受凉,钱程顿时来了精神,正色说:陛下的龙体是否康健,关系到大乾天下子民,臣自然日夜记挂在心,从来不敢有半分懈怠。

陛下什么地方不舒服?臣帮陛下去找点民间秘方来。

景恒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揉了揉眉心道:我看未必,你若是记挂在心,怎么会这么多天都不来探望朕一次?这话听着好像有些不太对劲,钱程也没细想,只是赔笑着说:这不是怕陛下看到我心烦嘛,上次被陛下斥责之后,臣一直在吏部反省,琢磨着如何多替陛下办事。

你倒是说说,办了些什么事情?景恒之淡淡地问。

这个……吏部的事情……那个就是把所有的文档都查看了一番……还有……吏部的时候都是几个手下在办,她就是负责盖上自己的官印,要让她说办了什么事情还真有点难为了她。

景恒之斜睨了她一眼,站了起来,钱程这才看清,他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眼中也有血丝,素来高高在上的帝王居然也会生病,这让她的心不明所以地跳了一下。

爱卿想来太过忙碌,每日为人挑选礼物也是件费神的事情,对不对。

景恒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钱程傻了眼:陛下你怎么知道?景恒之轻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小伎俩是朕不知道的?钱程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不悦的神情,便大着胆子说:臣就是那孙猴子,跳不出陛下这五指山。

孙猴子是什么东西?五指山又是个什么玩意?景恒之奇怪地问。

钱程挠挠头,这才想起这里还没有西游记这篇小说,解释说:这是我家乡的一句俗语,就是说臣做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景恒之笑了笑,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钱程心里发慌,立刻扑上去照着他的后背拍打了起来,拍得他踉跄了一步,差点腿软摔倒。

陛下你一定是每日熬夜批改奏折,清早又这么早起来上朝,铁打的身子也要熬坏。

就算是圣明之主,也需要劳逸结合,空了的时候就去溜溜鸟、赏赏景,和心爱的妃子卿卿我我一下,朝政嘛,交给手下人去做就是了,不然你事事亲力亲为,他们岂不是白拿俸禄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景恒之苦笑了一声说:朕这几日的确睡不好,不过不是因为奏折,而是因为一个人。

什么人居然让陛下日夜牵挂?他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活得不耐烦了不成?钱程倒了一杯茶,递给了景恒之。

景恒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啊,此人的确狗胆包天,朕有时候真是恨得牙痒痒的,真想一刀砍了算了。

砍了算什么解恨,钱程兴致勃勃地说,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算解恨。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景恒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钱程得意洋洋地说:这要看他喜欢什么了,他要是喜欢钱,就要让他一文不名;他要是喜欢权,就要让他变成布衣白丁;他要是喜欢云游四海,就要让他每天只能看一方水土;他要是喜欢交友天下,就要让他孤苦伶仃……景恒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若是他是个花花公子呢?那要不阉了他?钱程只当他开玩笑,也笑嘻嘻地说。

这太血腥,有没有兵不血刃的?景恒之的表情一本正经。

那就骗他爱上一个人,从此之后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想必他想起以前的风流日子,一定会痛不欲生。

钱程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坏主意哧溜地就冒了上来。

景恒之哈哈大笑:好,钱爱卿真乃朕的智囊,来人哪,传膳,朕和钱爱卿一醉方休。

今天的午膳看起来不是很豪华,不过都是钱程喜欢吃的东西,其中一盆糖醋小排软中带酥,甜而不腻,酸而不浓,令她赞不绝口。

陛下的大厨把这种普通小食烧出珍品的味道,才是真正的高手,让人沾上了都不舍得放下。

钱程赞道。

景恒之的脸色有些古怪,点头说:的确如此。

如果有一个人不是国色天香,却让人念念不忘,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此人就是如骨附髓,此生再也摆脱不了了?摆脱不了就摆脱不了,陛下就把此人牢牢地抓在手心就是。

钱程吃得正高兴,胡乱地应承道。

此人太过狡猾,朕有点担心。

景恒之咳嗽了两声,他本就有些受凉肺热,此时一饮酒,脸上更添了几许潮红,看起来十分养眼。

钱程的心又有些不规则地跳动起来,忽然心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今日趁着景恒之精神不继,了了自己的那个心愿,那或许自己便会下定决心,了无牵挂地离开京城?陛下,你受凉了多喝点酒暖暖身子。

钱程殷勤地帮景恒之倒了满满一杯酒。

景恒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爱卿你畏冷,也多喝点,此酒性温,不会伤身。

多谢陛下挂念,那件貂皮大衣臣穿着,一直从头暖到脚,从肌肤毛发暖到心里。

臣敬陛下三杯。

钱程站到他身边,又把酒满上了。

景恒之瞥了她一眼,看着她眼珠滴溜溜乱转,眼神灵动,笑语嫣然,明明只是清秀之姿,却让人挪不开眼去。

他喟然长叹一声,又连着饮了三杯,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钱程吓了一跳,讪笑道:臣怎么敢在陛下面前打鬼主意。

对了,陛下对臣如此厚爱,臣感激涕零,昨日为陛下选了一件礼物,不知道陛下喜不喜欢。

景恒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那日送了那鱼翅羹到钱府之后,听得小安子的回禀,他心花怒放,等啊等啊,等了好几天,满心以为钱程会来谢恩或者探望,只可惜什么也没等到。

昨晚他听得钱程在上岚酒楼宴客,期间还人手送了一份亲手挑选的大礼,又气又怒,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没睡好,早上便受了凉,一边咳嗽一边这才恍然大悟:她在钱府说的什么陛下最合臣的胃口要留着慢慢品尝都是些骗人的鬼话,随口胡诌的!临上朝前,他在心里发狠要找个由头,好好收拾一顿这个油滑小人,只是末了看着钱程那个笑容,满肚子的气仿佛顿时被针戳了一个洞,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现如今,眼前这人居然说为他选了一件礼物,怎么不让人喜出望外?景恒之不由得抿紧了嘴唇,勉力不让嘴角上翘,淡淡地说:什么好东西,拿上来给朕瞧瞧。

钱程犹豫了片刻,终于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白玉扳指,吹嘘说:陛下,这个据说是个古物,店家收藏了很久,我花了不少口舌才劝得店家割爱,你瞧,这成色、这光泽,无价之宝啊!景恒之把它套在手上,大小刚刚正好,还带着钱程的体温,把他的心都烘得暖洋洋了起来。

怎么今儿个这么大方了?他忍不住调侃说。

这是——钱程差点把送别的礼物这几个字脱口而出,幸好舌头拐了个弯,应该的,陛下对臣这么好,臣心底里一直十分仰慕陛下,臣再敬陛下三杯。

景恒之心里万分畅快,拿着酒杯连喝了三杯,斜睨了她一眼:好,看在这扳指的份上,朕就不和你计较以前的事情了。

以后要常来宫中,朕一个人,偶尔难免孤单寂寞。

钱程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这个九五之尊虽然有时候阴险狡诈、难以捉摸,但偶尔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

她瞅了瞅景恒之的脸色,大着胆子又倒了一杯酒说:陛下,臣能有象你一样的明君,实乃三生有福,臣再敬你三杯。

景恒之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了起来,这话简直象拌了糖的蜂蜜,让人一直甜到骨头里,他又饮下了三杯,顿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盯着钱程看了一会儿,大着舌头说;咦……爱卿……你怎么自己不喝……话还没说完,他的头往桌上一磕,砰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等会儿看到更新了,亲们别点哦,千万别点哦!明天准时来看就好啦,~\\(≧▽≦)/~啦啦啦48章钱程长吁了一口气,走到景恒之的身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叫道:陛下,陛下你还好吗?景恒之嘟囔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钱程凑近一看,只见他整张脸都红的和番茄似的,鼻子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重的酒味,想来是醉得不轻。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宫女和太监都让景恒之轰到了殿外,就连小安子也未得传召不得入内,真是天赐良机啊!她吃力地扶起了景恒之,往那软榻旁挪了过去。

景恒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她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陛下,你怎么这么重!压死我了!钱程抱怨说。

景恒之重心不稳,在钱程的背上蠕动了一下,吓得钱程立刻不动了,试探地叫道:陛下,你醒了吗?钱……爱卿……再来一杯……景恒之喃喃地说着,砸吧了一下嘴。

酒鬼!钱程轻哼了一声,把他放在了软榻上,想了想,又怕他再次受凉,取了他的一件外衣盖在他的身上。

景恒之翻了个身,身子微微蜷缩了起来,正好把脸对着钱程。

钱程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其实,景恒之的冷峻不如裴子余,隽秀不如荆田玉,甚至连景恺之都比他多了几许风流,但不知怎的,他的脸却很耐看,让人看了还想再看。

此时的他,眼睛微闭,衣领歪斜,脸色潮红,和平时在龙椅上那高高在上的神情完全不一样,带着几分诱惑,令人心猿意马。

钱程象做贼一样四处看看,然后情不自禁地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

手下的肌肤居然是意想不到的滑腻而富有弹性,钱程嫉妒地捏了捏,恨恨地说:一个大男人,皮肤这么好做什么,不如换给我。

景恒之的眉头微微皱起,手抬了起来,啪的一声按在了钱程的手上,嘟囔了一句:别吵……让我……睡一会……钱程屏息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把他的手拍了下去,揪着他脸上的肉蹂躏了两下,又在他的肩膀、腰肢上捏了捏,最后落在小腹上。

就算隔着冬衣,钱程也能感受到景恒之纠结的肌肉,想必光着身子必然有六块腹肌,宽肩窄臀,标准的美男子的身材。

她叹息了一声,心想:要是搁在现代,这家伙一定能红透半边天,尤其是时下流行的宫廷剧,只要他往那里一站,眼神一扫,只怕其他人立刻都能吓得噤若寒蝉、三呼万岁。

钱程上下其手,吃了半天豆腐,最后把目光落在景恒之的薄唇上,只见他的唇色因为酒意变得嫣红,使得原本看起来凉薄的嘴唇有了些暖意,唇边还留了一些酒渍,微微泛着光。

钱程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缓缓地俯□来,在离那薄唇两三寸的地方骤然停下,脑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吵:偷偷亲一下嘛,又没人看到。

你疯了,亲一下这可是实质性的轻薄,不要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懒得理你,你迟早死在风流上!……钱程脑中不停地天人交战,终于轻噫了一声,用手帮景恒之抹去了唇角的酒渍,刚想起身,哪知道景恒之忽然探起身来,温热的唇正好碰到钱程的嘴唇,钱程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捂着嘴唇:天哪,那一擦而过的温热居然出人意料得柔软!水……景恒之后力不济,手一软,又重新躺倒在软榻上,喃喃地叫了一声。

钱程的冷汗蹭蹭地往外冒,哆哆嗦嗦地拿了一杯茶,半扶起景恒之,把茶盅递到他嘴边,还没喂进水,倒是洒了一大半在景恒之的衣领上。

景恒之半眯着眼,舔了舔嘴唇,满意地笑了笑,迷迷糊糊地说:真好吃……朕……喜欢的紧……说着,砸吧砸吧嘴,又无声无息了。

钱程再也不敢动了,半跪在软榻旁,良久,只听见景恒之的鼻息渐重,显然已经睡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钱程定定地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浮起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她掖了掖景恒之的衣服,低声说:陛下,你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多长个心眼。

臣以前一定是被那坨狗屎糊了眼,害得你现在孤苦伶仃,不过我看你那几个妃子也很漂亮,将就着也不错。

你若是喜欢那几个妃子,就别再纳秀女了,女人太多不好,到时候斗来斗去,反而把你给害了,电视上都这么演,你也别去祸害别人了,害得这么多女人都成了深宫怨妇,就像恺之的母妃一样,多可怜……钱程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住了口,又盯着景恒之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叹气说,唉,我看你后宫中的女人十有□都要被你这皮相迷晕了的,我就别瞎操心了。

她的腿有些发酸,只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再次摸了摸景恒之的脸,喃喃地说:陛下,我走了,不知道以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反正我是会记得你,永远记得你……打了我五个大板……以后别这么小气,多赏点金银财宝给手下的,不然谁给你卖命啊,全逃走了。

这小小的一间屋子仿佛有无止尽得长,钱程走一步停一步,只觉得心里好像被绑了一根绳子,另一头系在躺在软榻上的人上,走得越远,心头被拉扯得越痛。

或者,另一头系着的人,除了景恒之,还有裴子余,更有荆田玉、景恺之,甚至钱府所有的人……吱呀一声,门推开了,钱程猛地惊醒过来,只见小安子站在门口,略带诧异地看着她:钱大人,你怎么了?我……钱程努力把嘴角往上牵,挤出了一个笑容,小安子,陛下喝醉了,在榻上睡着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伺候,不如你进去?小安子立刻三步并成两步跑进屋里,不一会儿便又跑了出来,责怪说:钱大人怎么让陛下饮了这么多酒?陛下早上还着了凉呢。

是我的疏忽了,钱程一脸的自责,赶紧给陛下盖床大棉被,发发汗才好。

几个太监和宫女鱼贯而入,拿垫子的拿垫子,倒水的倒水,盖被的盖被……好像已经没有钱程什么事情了。

钱程挠了挠头,笑着说:小安子,那我就先告退了,等陛下醒来,烦请向陛下禀告。

这一阵折腾,钱程回到府上的马车上已经是将近申时,钱多刚刚在马车上美美地睡了一觉,正伸着懒腰呢,一见到钱程,高兴地说:大人,你可算来了。

钱程正心情不好呢,瞥了他一眼说:就知道偷懒,我吩咐你的事情都做好了没有?钱多机灵地四下看看,凑到她耳边说:都办好了,我叫人在京城外的三连县城里以大人的名义订好了一家客栈,也到大人交代的农户那里去过了,把大人的信笺给了那个叫钱二婶的妇人。

有没有人跟着?钱程不放心地问。

钱多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我东跑西窜的,就算有人跟着也被我甩丢了,更何况谁会跟我这种小人物啊。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钱府驶去,钱程的思绪有些飘忽了起来:走还是不走?要不还是先离开吧,看这架势,吴启远谋逆败露是迟早的事情,她必然要被牵连,景恒之如此疑她,新仇加旧恨,只怕当即就把她的脑袋给砍了。

现在外面避避风头,以后有机会的话,再看看能不能回来,说不定那时候景恒之已经把她忘了;说不定那时候子余、田玉、恺之都还记得她;说不定钱府那时候还会剩下几个人……马车一下子停住了,她止不住冲势,差点从车厢里滚落下来,探头往外一瞧,只见钱平拦在马车前,一脸的焦灼:大人!大人快到别处去避避!定国公来了!钱程一掀帘子,走了下来,眼看着自己的钱府就在眼前,不由得怒气冲冲地说:定国公又怎么了?我难道自己家都不能回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钱平急得跺了跺脚,跟在她身后小声劝阻说:定国公的脾气火爆,只怕不会给大人脸面,大人不如避其锋芒。

奇怪了,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钱程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居然会让定国公上门来找茬,让他摆到桌面上大家评评理。

钱平的脸色有些尴尬,小声说:这个,这个怎么摆到桌面上来……什么东西不能摆到桌面上?他定国公也不能一手遮天啊,定国公……钱程语声减轻,倏地停住了脚步,嘴巴里仿佛塞了一个鸡蛋似的,半晌才道,定国公是谁?回禀大人,就是裴将军的父亲裴国公。

钱平恭声回答说。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谁轻薄了谁?啧啧啧,陛下,你的节操呢?49章钱程脖子一缩,往后一转,正想往马车上跑,只听得身后一个如雷般的声音响了起来:钱大人,怎么过家门而不入,莫不是嫌我这个定国公太过粗鲁了不成?钱程的身子僵了僵,满脸堆笑地转过身,只见钱府的大门前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穿紫袍,声如洪钟,脸色红润,头发略略有些花白,眉宇间依稀可见裴子余的影子,气势逼人,搁在现代那也是一个帅老头。

国公爷今日怎么有空到寒舍来?失敬失敬。

钱程笑嘻嘻迎上前去。

不敢不敢,老夫今天只是过来瞧瞧,钱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是为何总是和我裴家过不去。

裴国公冷笑了一声。

国公爷言重了,谁不知道国公爷英豪盖世,裴将军更是国之栋梁,我对裴府素来就是敬仰有之……钱程小心翼翼地说。

这不提裴子余还好,一提裴子余,裴国公怒由心起,呸了一声:你这贼子,见风使舵倒是快!以往对芸怡始乱终弃,我们就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现如今居然把主意打到子余身上,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奸佞之徒,子余万万不会中了你的奸计,你趁早离我家子余远些,不然,你就如这大门一般!说着,他随手抄起府门前拴马石,对着那厚重的木门狠力扔了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木门被击破了一个大洞,硕大的拴马石从台阶上跳着滚落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在钱程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钱平急速窜到钱程身前,对着那拴马石踢了一脚,那拴马石受力,轰然落在了他们的脚下,钱平拉着钱程急退了几步,拱手说:国公爷,有话好好说,我家大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出了人命,只怕国公爷也不好交代。

钱程惊魂未定,低头看了看钱平的腿:你……你的脚没事吧?紧接着又远远地绕着裴国公走了一圈,问道:国公爷,你年纪这么大了,刚才没闪到腰吧?裴国公也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是想吓吓这个奸佞,却差点惹出事来,不过听钱程这一问他有些哭笑不得,傲然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对付你这种小人也费不了什么力气,要不要过来试试?钱程连连摆手,一脸的诚恳:国公爷,你教训我是应该,子余是我的好友,你是他的父亲,自然也像我的父亲一样。

你应该相信子余,不要听信什么坊间谣传,他这么好的人,自然不会做出让你失望的事情。

裴国公一脸的不信:我自然相信子余,只是不相信你这奸佞,只怕你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你休要得意,也蒙蔽不了多久,子余定会看穿你的真面目,陛下也必定会将你绳之以法!钱程连连点头,谦逊地说:是啊是啊,日久见人心,国公爷不要着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裴国公也是武将的脾性,雷声大,雨点小,钱程这样示弱,倒让他有种自己仗势欺人的感觉,他悻悻地说:总而言之,别说你是个男子,就算你是个女的,我们裴家也不欢迎你这个小人!钱程嘻嘻一笑:国公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般小气何成大事?钱府倒是十分欢迎裴将军的,什么时候想进门都可以。

一旁的钱多噗嗤笑出声来,就连钱平也有点忍俊不禁,裴国公的脸都鸀了,指着钱程,你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忽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匹白马俨如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上面一个人银盔银甲,夕阳的光芒投射在他身上,渀佛披了一层银光,令人炫目。

钱程看着看着,忽然心跳加速,恍惚间渀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裴子余的那一瞬间。

爹!你这是做什么!裴子余又惊又怒,勒紧马缰,白马咴咴地嘶鸣了一声,前蹄扬起,堪堪在他们面前停住了脚步。

我……我……裴国公一脸的尴尬,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怒喝道,你们谁去告的密!反了你们了!不一会儿,另一匹马也飞驰而至,袁芸怡一身男装,笑嘻嘻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小跑了几步来到裴国公跟前,亲昵地说:大姨夫,都是我不好,我去找表哥玩,一不留神就说漏嘴了,说你来找钱大人唠唠家常。

裴国公一脸的恍然大悟,笑容满面地说:对啊,我只是久仰钱大人的大名,过来见识见识,唠个嗑,子余你急什么,难道我还能把钱大人吃了不成?裴子余沉着脸,翻身下马,在钱程面前站定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低声问道:你没事吧?钱程笑了笑:我好的很,令尊甚是亲和,和我一见如故,激动之下难免手舞足蹈,失手把钱府的门砸了个大洞。

裴子余凝视着他,眼里隐隐露出失望之意,半晌才说:只是如此?裴国公哼了一声,不满地说:子余,你身披盔甲,是不是正在练兵?这个样子在京城策马狂奔,陛下要是怪罪下来,你怎么受得起?走,赶紧回去了。

国公爷慢走,国公爷别忘记回头送点银子过来。

钱程拱手作揖道。

裴国公有点诧异:送银子过来做什么?钱程指了指那扇破门说:国公爷刚才好像说了要帮下官做扇铁门,省得被人一砸就砸破了,下官没听错吧?裴国公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悻悻地说:子余,跟我走!说罢一转身,招了招手,呼啦一下,手下人跟着他浩浩荡荡地走了。

袁芸怡赶紧拉了拉裴子余,示意他赶紧跟上,低声说:表哥,别惹得大姨夫发火,先走吧,回头再说。

裴子余牵过马缰,深深地看了钱程一眼,跟在裴国公的身后,默默地往前走去。

那个背影看起来有点忧郁,钱程忍不住跟着走了两步叫道:子余!裴子余倏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她,眼里有股掩饰不住的惊喜。

钱程不敢看他的眼睛,勉强笑了笑说:明天我可能要去三连县城一趟,过几日才能回,到时候早朝看不到我,不要太想我。

裴子余眼神一黯,刚想说话,袁芸怡在一旁撇了撇嘴:钱大哥,你说的跟真的一样,我表哥从来不会儿女情长,你可别太得意了。

钱程长吁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回到府里,钱程踢了踢那扇破门,嘱咐钱平别忘记每天去国公府上讨那修门的银子,然后便长吁短叹地钻回到自己的卧房,看着那些做了一半的紫檀木珠手链发呆。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钱程无精打采地去用了晚膳,刚想继续钻回卧房,钱多噔噔蹬地跑了进来,满脸的忧虑:大人!大人你要不要去看看韩公子?钱程吓了一大跳:韩欢他怎么了?钱多呐呐地说:听说韩公子今天一天都有些不对劲,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谁去了都不理,晚膳的时候,自己做了一大堆菜,自饮自斟,还……还怎么了?钱程跺了跺脚,心想:这是怎么了?怎么临到想走了,个个都来给她添乱!韩公子一边流泪,一边喃喃自语,难道是中了邪不成?田素素从屋外走了进来,斜靠在门框上,戏谑地看着钱程,或者是因为被人伤了心,所以暗自难过?钱程心惶惶了起来,狠狠地瞪了田素素一眼:一派胡言,你少给我添乱,回屋里去,我去看看韩欢。

田素素咯咯地笑了起来:大人,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心虚的模样,莫不是被我说中了不成?钱程有些狼狈,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举步往外走去。

韩欢的小院子依然和以前一样,僻静清幽,烛火明灭,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笛声,如泣如诉,空气中渀佛都带着一股浅浅的哀伤,令人心里徒然一紧。

钱程的脚步渐渐缓慢了下来,她知道韩欢对以前的钱程抱着不一样的情感,可她无法回应,所以平日里总是能避则避,盼着他能用其他方法冲淡了这份感情,却不知奏效了几分。

院门虚掩着,钱程缓缓地走了进去,窗棂上依稀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屋里也隐隐听到韩欢喃喃自语的声音。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屋门。

一进屋子,钱程吓了一跳,原来韩欢是个十分喜爱干净的人,里里外外都拾掇得很干净,只是现在屋子里颇有种满屋狼藉的感觉,桌子上摆着两个酒杯、两套碗筷,菜被夹得满桌都是,而他坐在桌边,呆呆地看着另一个酒杯。

她环视片刻,笑着说:韩欢,你这是在等谁吗?韩欢浑身一震,慢慢地转过身来,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人,你来了。

钱程走到他身边,端起另一个酒杯,笑嘻嘻地说:一醉解千愁,韩欢,你莫不是想要邀我喝上一杯,那怎么不让人来喊我?韩欢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杯子,忽然厉声喝道:放下,你放下这个杯子!钱程愕然,看了看手中的酒杯,惊疑不定:韩欢,你怎么了?韩欢浑身发颤,脸色苍白,双手都有些发抖,把酒杯从钱程的手中夺了下来,放回到桌上,跌跌撞撞地从旁边又舀了一个杯子,倒上了酒,递给了钱程:大人,韩欢蒙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敬你一杯清酒,聊表寸心,多谢大人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说着,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样的韩欢让人有点捉摸不透,钱程舀着酒杯,一时之间有些不敢喝了,她想了想,温言劝慰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你今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别饮酒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把心事同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帮你解决。

韩欢惨然一笑,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摇头说:我怎么敢劳烦大人,大人,我有件东西,能否请你帮我瞧瞧?钱程奇道:什么东西?难道是什么稀世珍宝不成?韩欢不答,慢慢地走到床头,回头笑了笑:大人,你且走过来看,这宝贝,我从来不让别人看。

钱程好奇地走了几步,来到了韩欢身边,刚刚探头过去,只见寒芒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奔前胸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端好你们的小心脏哈~~咳咳,这个,很难启齿,明天,某醋要请假一天哈,这文码得我日夜激动万分,躺在床上半夜里也在想着小程子,想着一众美男,头发都掉了一大把了!后天的分量会很足,由于是周五,发文时间是下午十四点左右,千万记得要准时戳(但凡提前更新的都是伪更或者防盗,切记),敬请期待哈!即将大转折啊!团团转中!50、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端好你们的小心脏哈,表拍我,表拍我啊!钱程大骇,拿匕首的寒芒直入胸口,隐隐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旋即,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袭来,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后面的八仙椅上。

你……韩欢!你疯了不成!韩欢手握着匕首,眼中闪动着慑人的光芒,让他的容颜显得有些妖异,他颤抖着往前走了两步,喃喃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我没死?为什么死的是我哥哥?说着他跌跌撞撞地往钱程身前扑了过去,双手握着匕首,恶狠狠地又往她的胸口刺了过去,钱程勉强往旁边一让,那匕首擦着她的手臂而过,她只觉得手臂一凉,低头一瞧,衣服被匕首划破,一丝鲜血从里面渗了出来。

钱程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指着韩欢喝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想要我的性命!狼心狗肺!韩欢呆呆地看着匕首上的鲜血,脸上一片茫然,良久,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凄怆:钱程钱大人!你对我这么好?是啊,我居然还会想着你对我这么好,我居然还会下不了手杀你!自作虐,不可活!哥哥,我对不起你,我这就来地下陪你!说着,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高高地举起匕首,狠狠地往自己的胸口刺去——钱程大急,不假思索从桌上拈起一根筷子,指尖一用力,那筷子急速奔向韩欢的手腕,只听得啪的一声,韩欢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那匕首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钱平站在门口警惕地问:大人,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听到一些响动?钱程把受伤的手臂往后面藏了藏,神情自若地说:没什么,韩欢喝醉了,撒酒疯呢。

韩欢一下子把眼睛睁开了,踉跄着走了几步,语无伦次地说:我没喝醉!谁说我喝醉了!我要报仇……钱平皱着眉头说:大人,你小心些,我怎么觉得韩公子有些不对劲……钱程的伤处突突跳动,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放心,我没事,你先退下,我有事情再叫你。

看着钱平把门带上,钱程立刻捂住了伤口,低声喝道:韩欢,你醒一醒,人死了还怎么报仇?要是实在不想活了,也别让我的钱府染上血腥。

韩欢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眼里慢慢地浮上一层水汽:钱程,你别再假惺惺地骗我了,就算你现在再巧舌如簧我也不会再相信你!你如此阴狠狡诈,就算我现在杀不了你,你也会遭到报应的!他渐渐激动起来,嘶声叫道:你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地恨上福王,居然设计害死了我哥哥,我居然还以为是你救了我,对你一直感恩戴德、言听计从,要不是福王忽然倒台,只怕我就要成为你手中的一颗棋子,不自量力地自寻死路!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说:你说什么?我设计害死你哥哥?对!我今天才知道,我哥哥就是你向福王推荐的,还怂恿福王这次务必要玩得尽兴!钱程,你如此蛇蝎心肠,简直就是丧尽天良!韩欢泪流满面,跌坐在了地上。

钱程呆呆地看着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韩欢时那张充满期盼的眼睛,想起他说起他哥哥时那悲伤的神情……你会不会弄错了……她喃喃自语着,怎么也不敢相信,原来的钱程居然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情。

我也希望是我弄错了!我宁可永远都不知道真相!今天有人告诉阁里的吴叔,吴叔看我可怜才偷偷告诉我的!怪不得你当初答应要送我去福王府,我还以为是你要帮我报仇,哪知道……韩欢仇恨地盯着她,良久,他反反复复地说: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一了百了……钱程的心一抽一抽地痛,低声问道:就算你哥哥是我设计害的,可你为何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对我痛下杀手?难道这么些日子以来,我对你这样,都不能抵过这仇恨吗?你还有脸说!韩欢怪笑了起来,难道你不是为了养着我,有朝一日可以利用我吗?我还傻傻地那么天真,以为你真的要让我自力更生,真的要让我做一个正常的男人!钱程茫然看着他,良久,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韩欢面前,低声说:如果我说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你信不信?韩欢抬起头来,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脸庞上布满了怀疑和憎恨,让钱程伤心无比。

店铺我已经买了下来,就在离钱府不远的地方,地契也写的你的名字,原本想着你离家近点也好有个照应,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你赶明儿卖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她喃喃地道。

韩欢的眼睛瞪大了,嘴唇颤抖了两下,说不出话来。

钱程轻叹了一声,往外走去,眼看着就到了门口。

大人……韩欢的声音在身后喑哑地响了起来。

钱程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她低声说:韩欢,如果我告诉你,害你的那个钱程真的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新的钱程,你还会这么恨我吗?韩欢的眼里满是迷惘和不解,钱程苦笑了一声,推门离开了这件屋子。

屋外夜色迷人,一轮皎洁的银月挂在黑漆漆的夜幕中,钱程摸了摸胸口,刚才被匕首击中的地方隐隐作痛,一股滞浊之气凝在胸腔无法纾解,忽然,她飞快地探手入怀,从里面掏出来那块貔貅玉佩,放在手上一看,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见那玉佩中间被那匕首扎了个洞,一条深深的裂缝在洞的两边,只怕轻轻一碰便要裂成两半。

居然是你救了我,钱程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那玉佩上的玉屑,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二婶不会因为这个玉佩坏了就拒绝她去取那些宝藏吧?一阵夜风吹过,树影簌簌作响,钱程胡乱把那玉佩重新塞入了怀中,心一横,终于下定了决心:走,明天就走!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这些人也终究不是她的家人,他们只是和以前的钱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何必自作多情?以前的钱程究竟做过些什么龌龊的事情,她半点都不知道,说不定身旁的那些好友哪天就像韩欢一样爆发了!更说不定,景恒之哪天就把她的头砍了!翌日,钱程青白着一张脸上了早朝,迎面便碰上了荆田玉,见到她的模样,皱着眉头说:阿程,你昨夜没睡好吗?熬夜伤身体,回头我叫人帮你熬些补品过来。

钱程心中有愧,摇头说:多谢田玉,我只是听人捎信来说老家来了人,心里高兴,便一个晚上没睡着。

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在钱程的手臂上,钱程痛得浑身一哆嗦:昨夜手臂上被韩欢划开了一道口子,她不想声张,只是自己拿白布包扎了一下。

要是让人知道韩欢伤了自己的主子,只怕他没法在钱府、在京城立足,她也即将离开,没人再会帮韩欢了。

阿程,你昨日是不是纵欲过度了,怎么连嘴唇都是白的。

景恺之从她身后蹿了出来,笑嘻嘻地说。

是啊,昨夜奋战了很久,正想今日来和恺之讨教讨教呢。

钱程忍痛摆出一副嬉皮笑脸地说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荆田玉,果不其然,荆田玉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不一会儿,景恒之出来了,坐在龙椅上,朝着满朝文武面无表情地一一扫了过去,最后落在了钱程身上,满朝文武顿时肃然噤声。

今日朕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咯得慌,诸位爱卿,有事速速启奏,无事退朝。

景恒之淡淡地说。

景恒之自即位以来,问政勤勉,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满朝文武都有些愕然,面面相觑,便是有事,一时也不敢上去触景恒之的霉头。

金殿上静悄悄的,钱程四下看看,暗自着急,原本她想趁着大臣们商讨国事之后,瞅个时机出列告假几日,说不准景恒之会不以为意,爽快地就同意了,景恒之来这一出,她这不是自讨没趣去嘛!景恒之朝小安子努了努嘴,小安子会意,上前一步,正要宣布退朝,钱程一看不妙,她可不想自己出了京城之后,第二日就被人发觉追查,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景恒之没有应话,只是冷冷地瞧着她,仿佛要把她的脑袋瞧出个洞来。

钱爱卿,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钱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昨天还和景恒之把酒言欢,怎么今天景恒之就好像被欠了几百两银子似的?她抬起头来,迎向景恒之的目光,摆出一个自认为十分谄媚的笑容,刚想说话,景恒之缓缓地冲着她笑了。

钱爱卿,你想好了再说话,朕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他的笑容看起来有点阴森。

钱程一哆嗦,不过旋即她一眼就瞥见了景恒之手上那只自己送的扳指,顿时神气起来,躬身说:陛下,臣有亲友自老家来,在三连县城,臣多年未见,甚是思念,恳请恩准告假两日。

金殿上一阵静默,景恒之良久没有说话。

钱程不解地仰起头来,试探着问:陛下?陛下这是恩准了吗?景恒之哈哈大笑了起来:钱爱卿说笑了,你对朕忠心耿耿,数次立了大功,这点小事,朕怎么会不恩准呢?子余,田玉,你们说呢?裴子余和荆田玉分列在文武大臣的两列,闻言并没应答,只是低头不语。

钱程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多谢陛□恤。

她赔笑着说。

景恒之站了起来,拂袖而去。

小安子立刻说完退朝两个字一溜烟地跟着景恒之跑了,大臣们也呼啦一声散了,就连那几个平日交好的也自顾自地走了,只留下钱程一个人站在金殿上,挠挠头,颇为没趣。

在吏部晃了一圈,把自己昨日写的一封信笺反复看了好几遍,盖上了火漆,钱程便早早地回到了钱府。

府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众人各司其职,钱平还拿了一本账本给她过目,皱着眉头说:大人,这一阵子府里的开销有些大。

钱程心不在焉地摆摆手:没事,用着吧。

大人的俸禄都被罚了,只有开销没有收入,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钱平摇头说。

钱程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钱平,啥时候娶个媳妇吧,开销从府里支。

钱平怔了一下,低声问:大人不疑心小的了吗?钱程摇头说:疑不疑心又有什么重要?冲着你昨天那一脚,我也得帮你娶媳妇。

钱平笑了笑说:多谢大人。

府里你多照看着,韩欢还好吗?明儿个把地契给他,他要是想走,就让他走吧。

钱程叮嘱说。

大人放心。

钱平点了点头,忽然笑着说,大人这不是就到三连县城去个两天,怎么好像不回来了似的。

钱程语塞,半晌才说:我跟着你们都变啰嗦了。

说着,她举步往内院走去,内院里田素素几个正在说笑,一见钱程,田素素笑着迎了上来:哎呦,今儿个大人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莫不是想让姐妹们晚上来伺候大人不成?钱程把脸板了下来,敲了敲她的额头:不许胡说,到屋里去。

田素素捂着嘴乐了:大人,你这是要宠幸我么,我好激动……钱程把她推进屋里,犹豫了片刻,把那封烫了火漆的信笺递给她:素素,你看起来稳重可靠,这封信放在你这里我比较安心。

田素素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陛下亲启。

她奇怪地问:咦,大人你不交给陛下,给我做什么?钱程笑了笑:我今日要外出一趟,只怕进宫来不及了,等我回来了就去面呈陛下。

把事情都交代好,已经夕阳西下了。

钱程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所有值钱的小玩意儿都已经放好,她把它们分成了几个小包,挂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在外面披了一件景恒之赏的貂皮大衣,整个人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当然,最重要的银票她放在了贴身的小袄里。

最后,她看了看这间栖身了这么久的小屋,恋恋不舍地推开房门。

钱多已经在门外等她了,兴冲冲地说:大人,我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钱程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不在焉地往紧闭的大门走去。

那大门自从昨日被裴国公砸破了之后,钱平喊人用几块木板钉了钉,只是门一打开就好像摇摇欲坠,平时没人进出就只好先关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钱程愣了一下,把门又关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冲着钱多笑了笑:一定是我昨日没睡好,眼花了。

51钱程定了定神,把手放在门把上,凝神屏息,嘴里念叨着乱七八糟的佛号:南无阿弥陀佛上帝保佑真主赐福……她使劲地一拉门,用力过猛,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哗啦一声,半边脱了下来。

顿时,钱程惊呆了,整个钱府外面,黑压压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士,盔甲鲜明,明晃晃的长枪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简直要把她的眼睛都闪瞎了!站在最前面的是大理寺衙役,身穿官服,腰间挂着朴刀,全副武装。

最中间两匹高头大马,一匹钱程看到过多次,通身雪白,毛色鲜亮;另一匹则是枣红色,前蹄轻叩着青石板街,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马上的两个人钱程就算化成了灰也认得,可让她不明白的是,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摆着真枪实弹的架势在她钱府门前,这是要干什么!钱多也呆住了,缩了一下脖子,嗫嚅着说:大人……我们这……还走不走?钱程甩了甩脑袋,按了按突突乱跳的右眼皮,强笑着说:子余,田玉,你们俩这是去哪里公干?裴子余和荆田玉对视一眼,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钱程只觉得喉咙发干,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这不有急事要赶路,能不能烦请你们的兵士腾个位置?裴子余依然没有说话,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就好像钱程初见他时那么冰冷漠然。

荆田玉则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嘴角微微上翘,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钱大人,我们此来是想请你去大理寺坐坐,聊些以前没聊过的事情。

钱程有些茫然,似乎好像不相信荆田玉的嘴里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田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叫我钱大人,还说要请我去大理寺坐坐,要聊天我们什么地方不能去,需要你这样来请我吗?荆田玉闭了闭眼睛,好像有些不忍见到钱程的模样,良久,他敛起了笑容,沉声说:职责所在,我也没有办法,钱大人见谅。

钱程的脑中嗡嗡作响,所有的片段在眼前飞转,拼接成一个个炫目的画面:和荆田玉的一见如故、和裴子余的不打不相知、那些不期而至的金银、那凝聚着心血的字画、那亲手相赠的金丝蜜枣、那一网拉起的鲜鱼……难道都是假的?钱程喃喃自语着,难道说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不是说天塌下来都有你顶着吗?你不是说要和我共游江南吗?难道说,你们说的都是假话?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在寂静的空中回荡着。

职责所在,钱大人见谅!荆田玉又看了一眼裴子余,见他还是不吭声,素来文思出众的大理寺卿不知怎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木然重复了一句。

不,我不相信!钱程只觉得自己的心窝里仿佛又被狠狠地戳了一刀,比昨天韩欢戳的那一刀还要痛上千万倍,我不相信你们对我都是假的,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裴子余,你看着我,你说,你以前说的话都是骗我的?你现在这样带着你的京卫营,是想把我抓起来吗?钱程指着裴子余,颤抖着说。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她,就在钱程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吐出了几个字:是,我是要把你抓回去。

钱程几欲晕倒,愤怒地想要冲上去,被钱多一把拉住。

你这个小人,我错看了你!你还说派人保护我,是不是在监视我!你,你把我的匕首还给我!裴子余□的白马忽然嘶鸣了起来,前蹄扬起,裴子余在马上歪了一歪,差点摔了下来。

荆田玉在一旁脸色古怪,半晌才温言说:钱大人,你别太激动,容易伤身,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钱程伤心极了,指着荆田玉大骂:你……你这个虚伪的小人,我还以为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没想到你居然也在骗我!你说,我以前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直记恨在心?还假惺惺地说我是你的知音,你是不是接近我想知道我的秘密来着?我真是瞎了眼了!说着,她在怀里摸了两把,把荆田玉送她的那幅字掏了出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对着荆田玉怒目而视:还给你!都还给你!你把我的画也还给我!这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钱程的错觉,眼前的荆田玉忽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她无暇细想,满心满脑都是被骗的愤怒和伤心,一想到自己临走前对他们的依依不舍之情,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门前!钱爱卿果然是口才出众,佩服佩服。

随着两声击掌,围着的黑甲兵士让开了一条路,一身便服的景恒之从里面走了出来,威严凛然,神情肃穆,令人不寒而栗。

钱程呆呆地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的景恒之仿佛就是以前看小说时那最后出现揭露谜底的**oss。

景恒之扫了一眼她鼓鼓囊囊的身材,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貂皮大衣,再扫了一眼她身后背着包袱的钱多,语声阴森:钱爱卿只知道指责他人,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犯下的过错?我?钱程盯着景恒之的一张一翕的薄唇,忽然想起那天一擦而过的温热的唇瓣,有些茫然。

你做下无数罪孽之事,只是一句离魂就一笔勾销了?你指责别人骗了你,那你又有没有骗过我们?景恒之站在她面前,冷冷地问道。

我……钱程语塞,半晌才挣扎着说,陛下,你相信我,我没有对你们没有半分恶意……钱程,你若要我们信你,你倒是拿点让我们信你的诚意来。

景恒之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朕给了你那么多机会,让你对朕坦诚,你有吗?你祖籍到底何处?岭南、渭城还是江南?你那珍藏的云雾白豪茶是从哪里来的?你和那次行刺有何瓜葛?你总是和福王过不去这是在掩护谁?你这几日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么?还有,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冷冽如冰,你这次告假出城,还准备回来吗?钱程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回头往看了一眼钱多:她只和一个人说过要云游天下,难道……钱多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连连摆手说:大人,我没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大人你相信我!我相信你……我该相信谁……钱程喃喃地道。

钱多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嘴唇不停地翕动着,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发疯了一般往钱府里冲了进去:哥!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你和谁说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害大人!我恨你!不一会儿,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怒吼声和乒乒乓乓的响声:钱多,你抽什么疯,我什么都没说!我不信,你骗我!你害了大人,我恨你一辈子!我真的什么都没说!……陛下,你真英明,早就在我府上埋下了这么一个棋子。

钱程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弧度,恭维说。

哪里,我怎么比得上你!你如此冷心冷情,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能说走就走,比起以前的你,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够狠!景恒之也不想辩解,凑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

钱程浑身一震,张嘴辩解说:陛下不是这样的,我没不回来,我是想着回来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景恒之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你想着回来?十年还是八年?还是想着什么时候杀回来?钱程怔了怔,大声说:陛下你冤枉我了,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又怎么可能和子余、田玉为敌?我早就写好了一封信笺,里面有很多话,也有很多我知道的秘密,你看了就明白了,我的心里到底向着谁!我不会再信你,景恒之断然拒绝,你乖乖地去大理寺呆着,别逼我!你看一看,看一看就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看着景恒之不信任的目光,钱程忽然觉得心里好像针扎般的疼痛,她有些绝望地叫了起来,真的,我把信交给素素了,要是我不回来,她一定会马上交给你看的……我都想好了,你看了信以后就会明白了,我没有背叛你,真的!说着,她后退了几步,转身对着钱府的大门叫了起来:素素,田素素,你快出来!府门里站满了钱府的仆从,都是一脸的惊慌和无措,韩欢居然也在其中,定定地看着她,脸上不知是悲是喜,田素素从里面分开众人急急地走了出来,往四下看了看,脸色虽然也有些发白,神情却还镇定。

大人有何吩咐?她轻声问。

钱程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素素,把我晌午给你的信笺给陛下,快让陛下看看!田素素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朝景恒之看了看,半晌,她缓缓地说:什么信笺?大人,我怎么不记得了。

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说:就是我亲手交给你的那封信笺,烫了火漆的,上面写着陛下亲启的!田素素犹豫着,旋即果断地摇了摇头:大人,你一定记错了,没有这封信笺。

顿时,就好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钱程只觉得自己从心到手指尖都是冰凉冰凉。

良久,她咯咯地轻笑了起来:好!素素,你真好!田素素不安地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扶她,低声说:大人,大人你别太难过,真的,我好好想想,说不定马上就想起来了……钱程心灰意冷,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却嗓子眼里有股腥甜的味道泛了上来,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一掌拍开了田素素的手,朝着四周的人一一看了过去……原来,真的是黄粱一梦,一梦黄梁!她自以为聪明,骗了这个蒙那个,却原来,别人也都在骗她!钱程,我看以后谁会爱上你!你根本没有心!刹那间,李明启的话在她脑中嗡嗡地响了起来,她摸了摸胸口,惨然一笑:李明启,那你告诉我,我这里钝痛着的是什么?夕阳只剩下了最后一抹余光,整条大街上悄寂无声,西北风猎猎作响,景恒之站在中间,环顾四周,朗声说:吏部尚书钱程,勾结福王,欺君犯上,意图不轨,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钱府众人拘于府内,不得外出,听侯发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小程子伤心了,求抚慰!52潜意识里,钱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福缘深厚的人,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真的会有牢狱之灾,在现代的时候,她只是有一次和一个艺人打过一场官司,见识过现代法庭的威严和律师的辩才。

大理寺的牢房挺宽敞,没有那种阴森可怖的刑具,也没有面目可憎的牢头,高墙上甚至有个小窗户,可以隐隐看到外面的天空。

栅栏外还烧着暖暖的火炉,整个牢房暖烘烘的。

可钱程失魂落魄地走进了牢房,压根儿没感受到这牢房的模样,只是慢吞吞地爬上了床,缩在了角落里,抱着双腿,两眼直直地看着盯着桌上的油灯,整个人仿佛傻了一样。

远远的,钱程仿佛依稀听到杂乱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用锁链敲着栅栏大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又听到了狱卒怒斥的声音,她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把头也埋进了臂弯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栅栏门开了,一个狱卒走了进来,笑着说:夜深了,大人怎么还不睡?是不是这床不合心意?还是这被子不够暖和?要不要小人帮你换一换?钱程茫然地抬起头,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大人你放宽心,我看你面相和善,贵不可言,一定会没事的。

狱卒的笑容和善,赶紧睡一觉,说不定明早起来,荆大人就把你放出去了。

荆大人……钱程的心刺痛了一下,荆田玉温润的笑容浮现在她眼前,她低声说,你……你别提他了。

狱卒不明所以,嘿嘿一笑:放心,荆大人是清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对,他是个清官,我是个佞臣……钱程喃喃地说,身上越发冷了起来。

狱卒见她没有丝毫想要睡觉的意思,也压根儿没有想和他说话聊天的模样,只好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钱程昏昏沉沉地坐在那里,浑身发冷,她不自觉地扯过了床上的被褥,抱成一团,手臂上的伤口一突一突的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缕阳光从顶上的小窗户里射了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喃喃地叫了一声:有人吗……四周没人答应,她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报应啊……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把酒言欢,弹冠相庆终于拔去了她这个奸臣吗?还是心里也有点戚戚,想着她以前总也有些许好处?钱程啊钱程,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心啊……狱卒又走了进来,带了一些酒菜过来,笑着说:大人,你可有福了,今天的菜很丰盛,还冒着热气呢,这酒也很香,快过来尝尝。

钱程瞥了一眼,恍惚着说:这饭菜看起来真眼熟。

是啊大人,这三黄鸡和佛手金卷看起来真不错,奇怪了,这可是上岚酒楼的名菜,今儿个厨房的人难道要和上岚酒楼的名厨比拼一下不成?狱卒挠了挠脑袋,十分不解。

我不饿,你搬走吧。

钱程收回了目光,一脸的木然。

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养好了身子,才能从这里出去,这样不吃不喝,你的性命岂不是要交代在这里?狱卒苦劝说,想想你的亲人,一定眼巴巴地等着大人呢。

亲人?钱程眼睛发酸,她还有亲人吗?那些她曾经下意识当成亲人的人,不管是韩欢、素素、钱多,还是裴子余、荆田玉,全部都背叛了她……大人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没生病吧?狱卒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钱程警惕地缩了缩身子,摇头说:我好的很,多谢挂念。

狱卒愣了一下:那我把菜放在这里,大人你想吃了就吃上几口。

说着,狱卒刚要离开,钱程犹豫着叫住了他,眼里含了一丝期盼:这位大哥,有没有人……来看我……狱卒摇摇头:没有,想必现在还没法子进来吧,他们必然在外面周旋,大人你且放宽心。

钱程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闭上了眼睛:原来,他们真的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了吗?难道说这么多日子的相处,竟然连最后送上一程的情分都没有了吗?早知道如此,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应该被那个刺客杀死,或者让景恒之的廷杖击毙,或者被裴子余一剑穿心,也好过现在这样可怜巴巴地在这里等死……渐渐地,钱程有些坐不住了,身上仿佛水火交融,忽冷忽热,吞噬着她的意识,窗户上的光线亮了许久,又渐渐地暗了下来,她勉力想保持清醒,却缓缓地倒在了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她咬着嘴唇,不甘心地想着:钱程,你怎么了,不就是被人骗了嘛,你的财宝还没花,你的美男还没有泡到手,你……糟糕,那个吴启远,到底抓到了没有?她挣扎着又坐了起来,嘶哑着叫道:来人哪!我有机密要事要面见陛下!牢房外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牢门被打开了,钱程抬头一看,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眼前站着的正是景恒之的副总管太监小安子。

陛下让你来看我的吗?钱程抱着一丝希望。

小安子的神情有些古怪,良久,他轻笑了一声:钱大人,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

他的话带了几分恶意,让钱程有些愕然。

小安子啧啧啧地在她床头来回走了几步,冷冷地说:你弄成这付狼狈的模样,是不是想着陛下万一来看你,你还可以花言巧语蒙蔽陛下,博得陛下同情?你省省心吧!陛下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钱程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来探望她的,而是来落井下石的。

她勉强支起身子,那受伤的手颤了颤,最终还是半边身子靠在了墙上。

原来你这么恨我,这些日子来,倒是难为你了,还要对我笑脸相迎。

钱程喃喃地说。

小安子的脸抽搐了几下,恨声说:寿王妃待我恩重如山,她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确是你所害,你仗势欺人,横行朝野,如今终于被绳之以法,朝野上下都拍手相庆。

钱程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道:那陛下是要报这杀妻之仇了吗?太小题大做了,直接下道圣旨把我推出午门斩首就是了,何必浪费这地方关着我,浪费米粮。

小安子这才看见桌上放着的饭菜,还有烧着的火炉,不由得脸色变了变,厉声说:你别以为陛下好心就还有可乘之机,陛下什么都知道,故意遇刺,故意宠信,故意赏赐,都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以便一举成擒!你说什么?故意遇刺?钱程茫然地看着他。

那当然,陛下英明神武,对你们这些贼子早有防范,四周有数不清的暗卫护卫,你以为你是谁?还能救陛下于危难?小安子嘲讽着说。

钱程胸口一阵反胃,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已经将近两天没进粒米,胃中自然空空如也。

原来如此……钱程轻笑起来,终于真正的心灰意冷:自己那时候的挣扎犹豫,原来早就落入了景恒之的眼中,俨如一个跳梁小丑,实在可笑啊!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国色天香不成?把断袖的主意打到陛下的头上来了,淑妃娘娘说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小安子满脸的唾弃。

淑妃娘娘……钱程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喃喃地说:姐姐的仇,陛下亲手帮她报了,她一定很开心吧。

小安子神色微微一变,凑到她耳边说:钱大人,奴才给你一句忠告,你还是乘早去了吧,省得活着受这些零碎的罪,陛下可不是菩萨心肠的人,他恨了你这么多年,只怕……嘿嘿……话音刚落,只见那狱卒走了进来,离着小安子不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恭声说:公公,这是朝廷重犯,看得太久了小人只怕不太好办。

小安子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奉陛下口谕前来探望,要你多嘴什么?狱卒不亢不卑地说:小人也奉了陛下之命在此看管人犯,职责所在,还望公公海涵。

小安子颇感意外,冷笑了几声说:好,这位大人好胆识,我记下了。

说着,甩袖而去。

狱卒快步上前,盯着钱程看了一会儿,小声说:大人,大人你别听他胡说,事情必然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且安心等待。

钱程恍惚着笑了笑,点了点头。

夜渐渐深了,跳动的烛火爆了最后一次灯芯,慢慢地熄灭了。

钱程整个人都迷糊了起来,趴在床上,微弱地喘息着,手腕上的智华禅师相赠的那串檀香木珠露在了空气中,隐约可见那紫色的珠子闪着微弱的光芒。

她的意识飘忽了起来,远远地,仿佛有一层迷雾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努力地想睁开眼,却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

迷雾越来越浓,她奋力拨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阿程,阿程你醒醒!钱程,你再不醒过来,我真的不要你当我的经纪人了,我可不是骗你!钱程,你年终奖要不要?你不醒过来我可全把它给别人了!钱程又惊又喜,朝着那些个声音飞奔了过去:老板!李明启!是你们吗?你们在哪里?迷雾中,钱程依稀可以见到一间雪白的房间,走得近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正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式的管子!而李明启正坐在她的身边,满脸胡渣,握着她的一只手,那双曾经秒杀少女和少奶的眼睛中溢满了痛苦和悔恨,正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场景忽然变了变,公司的老板正厉声地追问着:谁!到底是谁把阿程推下去的?我让他从此都不能在B市立足!……钱程心里一暖,迫不及待地往前跨了一步,高声说:我回来了,我回来了!远处仿佛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慈祥而悲悯:钱程,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要回去吗?钱程刚想点头,忽然,身后又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悲伤和痛楚:阿程,你不许走!我不是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想怎样!阿程,你忘记了吗?你答应我要和我共游江南!……钱程捂住了耳朵,拼命甩着头:你们都是骗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我要走了,你们拦不住我的!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抓住了,整个人被使劲地掰了过来:钱程,你都亲了我了,你还想跑?钱程又惊又怒,回头看了一眼那雪白的病房,使劲地一推景恒之,景恒之顿时被她推得不见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捂住了心口,往病房那里连跨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缥缈的白雾,刚想进去……忽然,迷雾骤然散去,一阵刀枪的击打声响起,钱程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眼前一黑,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本文至此完结,小橙子穿回了现代,收了李明启和她的老板,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再也没有回到过大乾,任由男主们望穿秋水、痛苦一生~~~~~~~~(够虐吧?某不良作者被踩烂当了花泥——谢谢喵有点傻的地雷!谢谢小慈的长评!泪奔~~o(>_<)o ~~53、甘露殿今早有些拥挤。

五更未到,便有人等在夙阑殿外求见景恒之,都是些得罪不起的主儿,小安子只得把他们请到甘露殿歇息。

景恒之已经两夜没有睡好,每天和几个心腹忙到深夜,一躺在床上,眼前满满的都是一张脸:赖皮的、谄媚的、关切的、甜蜜的……然后便是翻来覆去,只是在凌晨的时候稍稍合了合眼睛。

墙倒众人推,昨天早朝的时候,便有大臣在廷议时上折要求查实钱程的罪状,严惩奸佞,景恒之都按下不发,不置可否,心里却是焦急万分。

今早一听说裴子余众人在甘露殿等候,立刻急匆匆地起了身就往外走。

陛下,早朝的时间到了,你看……小安子跟在后面急急地喊道。

早朝今日且先暂停,你去大殿上告知诸位爱卿。

景恒之撇下一句话便走了。

甘露殿里,裴子余、荆田玉、李逸、景恒之都在了,景恺之破天荒地没摇他的折扇,沉着一张脸,五个人站在这甘露殿之中,千言万语,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陛下,京师护卫换防已经安排妥当,校尉以上官员臣已经筛查了一遍,京卫营、禁军都应该万无一失。

裴子余嘴角的胡渣都有些发青,想来这几日忙得不成样子,西北军、淮南军、中原军各部臣也已经安排了心腹,纵使有人叛乱,也可保大乾万无一失。

景恒之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荆田玉。

荆田玉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茫然看了景恒之好一会儿,才应声说:陛下,臣安排大理寺所辖各州县捕快,以缉盗的名义在京郊各州县排查,其余各地都无异常,只是在太麓山脉附近发现可疑印迹,已和裴将军在此处重点布防。

景恒之点点头,拿出一张纸来,神情古怪:这是他让素素给朕的信笺,他在上面写了,伏兵的确就在太麓山脉中间腹地。

裴子余和荆田玉不由自主地上前,一人抢住了纸的一角,对望了一眼,却谁也不肯松开。

景恒之也不舍得松开,皱着眉头说:你们看看就是了,那狗爬一样的字,真不知道他以前怎么得了那个榜眼的。

那两人往纸上看了看,果然,那字一个个写得斗大,一笔一划就好像蠕动的蚯蚓,十分难看。

陛下,他还写了什么?荆田玉屏息问。

景恒之长叹一声:写了吴启远还有一方助力,就在西边;写了他怎么计划捉弄那吴启远,他也真是狗胆包天,手无缚鸡之力还敢这样,也不怕人家一刀砍了他的脑袋!李逸上前一步,取出一根长长的竹管,递给景恒之,沉声说:我昨日按照陛下的吩咐,在城门外布下暗卫,寅初果然捉到了一个潜水出城的奸人,那人长得人模狗样,长得和那岭南王世子,一模一样,在上岚河中潜伏多时,用一把削金切玉的匕首切开了上岚河的闸口,钻到城外。

裴子余和荆田玉大吃一惊:莫不是就是那个吴启远?他既然可以潜水多时,李大人你又如何捉得到他?李逸想起当时那吴启远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离城门不远处,不知道谁拦了一张网,上面还挂着许多铃铛,那人在水中看不清,一头便撞了上去,铃声大作,就算我们不在,只怕他也逃不脱。

你们没看见他被人拖上来时的模样,浑身湿漉漉的,只穿了一件羊皮衣,脸色都发青了。

众人都畅快地大笑了起来,只是不一会儿笑声便戛然而止,眉头紧拧,面面相觑。

李逸犹豫了半天,问道:陛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放钱大人出来?我有些担心,前日他看起来十分伤心的样子……景恺之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说:皇兄,大理寺是什么模样我还会不知道?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阿程这个人贪图享乐又胆小如鼠,你还是赶紧放他出来吧!众人立刻看向荆田玉,荆田玉眉头微蹙道:我把最里面的一间牢房腾了出来,喊人打扫得一干二净,褥子都是新铺的,里面烧了暖暖的炉子,饭菜都是从上岚酒楼定的,外面有最精干的大理寺衙役三班轮值,你们想想,我还有什么遗漏的?我派去保护他的那个暗卫在不在?景恒之不由得捏紧了自己拳头。

在,我让他化成狱卒,他早就和我说过,陛下吩咐,钱大人在他在,钱大人亡他亡。

荆田玉应声说。

裴子余想了一下说:暗卫只怕服侍不好他,不如把他府上的那个钱多送到里面去?荆田玉摇摇头:这个只怕不妥,让人一看就看出破绽。

你们担心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护不住一个阿程?景恺之有些烦躁。

景恒之脸色凝重:恺之,你不可小看那吴启远,他既已打算逃走,那阿程必然是他要杀的第一个人,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不杀他吴启远必不能安心。

裴子余点点头:是,暗卫回禀说前晚有两拨人在钱府前踩盘,必是要痛下杀手。

是啊,吴启远那厮在京城经营多年,必然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势力。

荆田玉也忧心忡忡地说。

不能让他出来。

景恒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现在京城的情况如此复杂,你们都如此忙乱,他若是身怀武艺倒还好办,象现在这样手无缚鸡之力,朕只怕一不小心便会酿成大错;更何况,他原本就想着逃走,经此一事,还不削尖脑袋想逃离京城?这如何能放他出来?你们谁能管得了他?众人对望一眼,顿时觉得心有戚戚焉:是啊,谁能管得了那个心思灵动的吏部尚书?只是他会不会受不了?沉默良久的裴子余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钱程那失魂落魄的脸徒然浮现在景恒之的眼前,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抽痛了起来。

第一次,景恒之觉得这世上仿佛有了他所不能掌控的东西。

是啊,他会不会受不了?他喃喃地道。

不如让臣去劝慰劝慰钱大人。

李逸自告奋勇地说。

你去有什么用?景恺之恼怒地说,子余、田玉,你们把阿程送进大理寺,要想他不伤心,解铃还须系铃人。

裴子余和荆田玉对望了一眼,裴子余率先摇了摇头:我去了就把他带到我的将军府去。

荆田玉也摇了摇头:陛下,你最好别让我去,不然我只怕我一进去便会忍不住在里面陪他,或者没说两句就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只求他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好了,你们别吵了,只怕他现在最恨的就是朕了,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在他身边,一定在心里狠狠地骂朕呢,景恒之颇有些烦躁,在屋子里踱了几步,他原来这样安排,一石二鸟,即保护了钱程,又可以给这个时刻撒谎、时刻想逃跑的惫懒小人点教训,可现在看来,被教训的反而是自己,这才关了她一天,几个心腹便都叛变了。

连他自己也没忍住,昨晚派小安子去大理寺看了看钱程,直到小安子回禀说一切正常,他这才稍稍有些心安。

他长叹了一声,狠了狠心说:你们且再忍忍,万事俱备,只要今天把世子府抄了,他就安全了。

到时朕立刻把阿程放了,他要打要骂,让他冲着朕来就是。

几个人又商讨了一下后续,尤其是钱程在书信上提到的吴启远西边的助力,十有□就是那个对大乾西部草原虎视眈眈的乌孙王邬赫逖,如果真的是他,倒真是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事情。

这件事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只好先暂且搁下,景恒之交代了裴子余和荆田玉几句,让他们务必迅雷不及掩耳,把世子府查抄,两人点头称是,刚想走,景恺之长叹一声道:阿程不能亲自去干这个查抄的勾当,心里一定会百爪挠心。

是啊,钱大人发财的机会没了。

李逸也叹息了一声。

裴子余和荆田玉互望了一眼,心里各自打起了小九九,景恒之瞟了他们一眼:看来,你们可都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了。

你们快去快回,别让他在狱中久等。

门砰的一下子被撞开了,小安子的声音尖锐地响了起来:陛下!大理寺急报!急报!众人一齐转过头去,荆田玉心一沉,急声道:何事急报?大理寺被劫!人犯吏部尚书钱程失踪不见啦!作者有话要说:哼哼,你们这下可怎么办?机关算尽,太聪明鸟!54、景恒之简直如五雷轰顶,整颗心仿佛被人捏成一团,揉紧了又松开,喘不过气来,他张了张嘴,想要问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发不出声来。

你说什么?裴子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把拉住小安子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裴子余情急之下,出手极重,差点把小安子拎了起来,小安子的手在空中乱舞,脸都憋成了紫红色。

李逸立刻上前拍了拍裴子余的手腕:将军,小心些。

小安子落了地,咳嗽了好几声,惊魂未定地说:大理寺人来报,昨日卯时大理寺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夜袭,伤一十五人,亡二人,必然是那钱程的余孽来将他救走了!一派胡言!谁说阿程是余孽!景恺之气急败坏,顺手抄起了桌上的一本书朝着小安子扔了过去。

荆田**一软,脑中嗡嗡作响,脸色惨白,喃喃地说:这……大理寺大牢在重重护卫之下……这怎么可能!小安子被书正中额头,捂着脑袋哀哀叫了起来:这……这不是陛下把钱……钱大人都抓起来了吗……景恒之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没栽倒,良久,他终于哑声道:走!去大理寺!大理寺的牢房里满地狼藉,周边的牢房看起来还算正常,只是犯人们都一脸的兴奋,一见有人过来便鼓噪起来,狱卒们击打着栅栏呼喝着。

景恒之充耳不闻,沿着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栅栏前,里面静悄悄的,地上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几把刀剑,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森森的寒光。

景恒之的手放在门上,微微颤抖,几乎推不开那扇木门。

门终于吱呀一声地开了,景恒之低下头,缓缓地走进了牢房,只见桌上还残留着纹丝未动的饭菜;地上散落着几件小玩意儿,玉戒、小金镯子、象牙印章,想来都是钱程收藏的宝贝;牢房的里面是一张白色的床铺,一件棕色的貂皮大衣歪斜地躺在上面,中间还微微拱起,就好像它的主人未曾远离一样……阿程……景恒之低低地叫了一声,茫然地上前一步,半跪在那貂皮大衣面前,颤抖着掀了开来――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他闭上了眼睛,半晌,这才仿如疯虎般地怒吼了一声,一拳砸在了一旁墙上,顿时,皮开肉绽,一丝鲜血从墙上蜿蜒而下!小安子跟在身后,慌忙抢身上前,拦在景恒之面前,哭丧着脸说:陛下保重龙体!钱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景恒之伸手一甩,把小安子推倒在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床铺:只见大衣下面依稀有滩深褐色的印痕。

顿时,他的胸口仿佛被重锤击打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那块印痕,痛苦地□了一声,嘶哑着问:这……这是什么?小安子害怕地看着景恒之,瑟缩着往门口躲了躲――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失态的主子,就算那年寿王妃悬梁自尽的时候,景恒之也只不过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一夜,第二天便神色如常。

李逸上前一步,仔细地看了看,又翻看了一下大衣,沉声说:陛下,是血迹,一定是钱大人留下来的。

大衣上也有,难道钱大人早就受了伤不成?景恒之只觉得喉中一阵腥甜,他张了张嘴,硬生生地将这股腥甜咽进了肚子里,踉跄了几步,喃喃地说: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李逸赶紧扶住了景恒之,眉头紧皱,劝慰说:陛下放宽心,我们已经全城戒严,裴将军前去查抄世子府,荆大人前去讯问吴启远,只要有一丝线索,必然能将钱大人救出!景恒之觉得从未有过的害怕,一想到钱程居然受着伤,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张床上,伤心欲绝、惊恐害怕的模样,他便冷汗涔涔而下,几欲晕倒。

钱程到底现在在哪里?会不会被仇人抓走?会不会被人**?有没有生命危险?这一个个的疑问在他脑中盘旋,无尽的悔意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碾成一粒灰尘,消失在空气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牢门一下子被撞开了,裴子余和荆田玉仿如泥雕木塑般地站在门口,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有什么消息吗?景恒之满含期望地看着他们,眼里一片赤红。

裴子余摇了摇头,脸色惨白,按在木门上的手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喃喃地叫道:阿程……我……他捂住了心口,无数个念头转过脑海,突然之间害怕地牙齿都打颤起来,咯咯作响。

荆田玉跌跌撞撞地走到中间,从地上散落的小玩意中捡起了一个象牙印章,白玉般的脸庞上写满了痛楚:阿程,你在哪里?别吓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所有的希望都破灭,景恒之跌坐在床上,手掌捏得咯咯作响:他宁可自己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不要把所有的事情想得那么周到,这样,或许钱程还会坏蹦乱跳地在他面前得瑟,还会小人得志地灿烂微笑,还会偷鸡摸狗地不断敛财……忽然,景恒之想到了什么,转头怒视着小安子:既然这血迹大衣上也有,你为何昨夜没有看出有异?为何没有向朕回禀?小安子惊骇地缩了缩身子,强自辩解说:陛下,奴才只是在远处看了看,钱大人当时的确无恙,不信……你问问那个狱卒……这话仿佛一支强心剂一般,景恒之骤然提起神来,激动地说:对!方泽呢?方泽去哪里了?李逸也大喜过望,在牢房内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片刻,没有发现那暗卫动手的痕迹,拍腿笑道:差点把他忘记了,方泽胆大心细,聪敏善谋,必然能护得钱大人周全!景恒之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却由于站得太快,脑中一片晕眩,差点跌倒,他扶着墙,看着那件貂皮大衣,一字一句地说:好,就算是把大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作者有话要说:谢谢jyj6789和花花的地雷!谢谢喵有点傻这么长这么多的评论!为了感谢小慈亲、喵亲的长评,也为了感谢一直以来追文、留评、扔霸王票的亲们,今天某醋豁出去了,如无意外,今天双更!时间会在晚上七点以后,如果你们收藏夹里显示提前更新了,55、钱程整个人都迷迷糊糊,一忽儿仿佛坠入千年寒潭,瑟瑟发抖;一忽儿仿佛踏入了炽热的火焰山,被人烘烤;一忽儿口干舌燥,喉咙就像着了火;一忽儿仿佛被人封住了口鼻,透不过起来;一忽儿好像利刃加身,痛得浑身发颤……无数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直响,严厉的、温柔的、斥责的,让她茫然不知所处,她努力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可是那眼皮却重若千斤……怎么抢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她会不会死?一个粗鲁的声音响了起来。

将军,她这是高热惊厥,手臂的伤口化脓,拖了太久了,小人已经尽力而为。

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

拖到乱葬岗里扔了算了,看他那副文绉绉的模样,一定活不了。

那个粗鲁的声音烦躁地说。

昆莫还在都赤等着呢,将军你切莫坏了昆莫大事!小心翼翼的声音劝说道。

这大乾人能知道些什么秘密,昆莫非得把她弄到都赤去?就你们这些人花花肠子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还不如让我率领大军和他们一战!那粗鲁的声音又道。

……钱程听着听着,有点想笑,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后她的身子便被人拍了了一下,那个粗鲁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你看你看,他笑了!一定在装死!快起来!将军,你别动他!他大病初愈,经不起你的力气!那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有点变调了。

你再动他,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愤怒地喊道,旋即,一阵拳脚相击声响了起来……钱程有些心急了起来,努力了很久,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珠转了转,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东倒西歪,榻前狭小的空隙里正有两个人在互博,双手各自按在对方的肩膀上,只听到骨头击打在肌肉上的闷响声。

不一会儿,两个人骤然分开,其中一人蹬蹬后退了两步,拦在了钱程的床前,另一人勉强稳了稳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别打了,床头一个大夫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说,病人醒了了!顿时,一个人扑在榻前,半跪着看着钱程,激动地说:大人,你可算醒了!钱程定定地看了很久,这才认出眼前这个人正是大理寺的狱卒,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语无论次地说:我……我要回去……谁把我拉出来的……混蛋!那个狱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低声说:大人,你的身子还很弱,还是躺着吧,别太激动了。

另一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着说:你想回去?做梦呢!你折了我这么多兄弟,等到了都赤,让昆莫一刀砍了你。

钱程恶狠狠地看着他,恨不得冲上去咬他一口:是你把我从大理寺掳出来的?快把我放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做梦吧你!就算你回到大理寺也回不了家,大乾那个小皇帝要把你砍了呢。

钱程一岔气,眼睛一翻,差点没晕过去,唬得那个大夫慌忙在她人中上掐了一下,急了起来:将军,你再激她,这病我没法治了,你自己治吧!那人也吓了一跳,悻悻地看了钱程一样,埋怨说:怎么跟纸做的一样,不就是手上开了个口子嘛。

将军你还是先下去吧,大夫下了逐客令,等他的身子好壮实了,再来审讯。

那人语塞,狠狠地瞪着钱程道: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你不是什么大乾的大官了,你是我乌孙左大将翁归逖的俘虏,少给我装腔作势,不然我一刀砍了你!说着,他气势汹汹地一掀车帘不见了。

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温言安慰钱程说:这位大人,将军就是这个脾气,你放宽心,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多谢秦大夫,一旁那狱卒感激地说,我会照顾大人的,你放心。

秦大夫点了点头,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叹息着也走了,马车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狱卒扶起钱程,把一碗药递到她的嘴边,语声低沉:大人,大夫说的对,先养好身子最。

你那时候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身体有恙,我要知道了,万万不能让你弄成这幅模样……钱程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急促地说:我要回大理寺,我有的事情,十万火急!狱卒看着她,显然十分难过:大人,你知道吗,你都昏睡了大半个月了,病情凶险,我……我都想一死谢罪……钱程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大半个月?那我现在在哪里了?我们现在应该在大乾的西北边境,再过几天,就要出了大乾,到他们乌孙去了。

狱卒捏紧了拳头,神情郁愤,这些贼子狗胆包天,居然敢到我们京城来劫人,陛下一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钱程眼睛一闭,直挺挺地躺倒在床上,心里把那些乌孙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那天晚上,她在迷雾中要是能早一步跨进现代的病房,说不定已经人在现代了!原来的钱程因为心灰意冷而被魂穿,而那晚她万念俱灰,在最狼狈最失意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在现代的躯体和好友,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她是能够回到现代去的!这样的大好机会,居然被这该死的乌孙人给毁了!大人!大人你别泄气!那狱卒惊呼道,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找时机偷偷溜走……你是谁?钱程睁开眼睛,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我?狱卒愣了愣,眼神闪烁,我叫方泽,是大理寺中看管大人的狱卒。

你怎么也一起被抓来了?钱程狐疑地看着他。

我……大人是在我的看管之下,人丢了我也活不了,索性还是一起被抓了算了。

方泽笑着说。

钱程勉强支起身来,以前在油灯下还有点看不清楚,现在仔细瞧了瞧,居然还是一个挺帅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古铜色的皮肤,眼睛一笑便弯弯的,颇有股可爱的味道。

只是他的腿上粗粗绑了几圈白色的绷带,一丝红色的血迹慢慢地渗了出来,显然是刚才和那将军搏斗时又被崩坏了伤口。

你可真够倒霉的,钱程勉强笑了笑,家里人怎么办?我是孤儿,就只有一帮好兄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方泽笑嘻嘻地说。

好兄弟……钱程喃喃地说,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的脸一一从她眼前闪过,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方泽细心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大人,你怎么了?有什么伤心事,暂且放一放,别愁坏了身子。

钱程吸了吸鼻子,摇头故作潇洒:我才没什么伤心事呢,原本我就要离开京城的,现在倒好,有人免费招待吃喝到塞外一游。

方泽点点头,低声说:不知道那些乌孙人打的什么主意,我们且见机行事,大人你放心,我就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护得你周全。

钱程诧异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脑袋:奇怪了,荆田玉给了你多少银子?怎么这么敬业?你有机会能逃就逃吧,不必陪着我送死。

方泽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上翘,那笑容,要有多坚定就有多坚定:大人在我在,大人亡我亡!钱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多了个这么死忠的手下,不过她也压根儿也没时间关心,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远,回大理寺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她心急如焚。

她的身体在秦大夫的调养下,渐渐地好了起来,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深色的疤痕。

她不能下马车**走动,就连方泽,也只能在马车周围取点日常用品,他也不敢走远,深怕那些野蛮人乘他不在便对钱程不利。

越往西北,天气越冷,也越荒凉,水草肥美的草原渐渐少了,戈壁和沙丘多了起来,从窗口看去,一望无际的深灰色土壤上只有一些稀稀疏疏的灌木丛,有种凄凉、壮丽的美。

钱程看着看着,就想到了现代的X省,出事前,她刚从那里旅游回来,那片神秘而美丽的土地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山之隔,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那个叫什么翁归逖的将军,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马车,只是每天从窗口查看。

钱程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有一天和方泽约定了暗号,一听到口哨声,她便端着刚煎好的滚烫的药躲在窗口,数了五秒钟,果不其然,那翁归逖一看她不在车内,立刻探进头来,钱程往外一泼,正好把药撞倒在了他的身上,烫得他哇哇乱叫。

哎呦,对不住,烫到你了!钱程假意大惊失色,不过翁将军英勇神武,必然是不惧这小小的汤剂的。

翁归逖倒退了好几步,这才回过味来,怒喝着挥着马鞭往马车上劈头盖脸地甩了过去,钱程敏捷地往里一躲,哧溜一声钻进了被子里,躲得严严实实的,过了好久才把头探出来,只见方泽含笑看着她。

他人呢?被他同来的一个文官和大夫拦住了,好说歹说了好久,走了。

活该!钱程听着,抱着被子快活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紫梦花影的地雷!么么!亲们,第三卷开始了,紧张的气氛少点了吧?重新恢复到有点轻松的氛围啦。

为了虐那几个男银们,这几章都没有他们的戏份,让他们望天兴叹吧!嘎嘎嘎,要想粗来,快来拍某醋的马屁!ps:关于乌孙,某醋在这里特此声明,这个也是架空的,以历史上的乌孙为基础,但有区别!希望考据党们不要太追究啊!还有,明天小醋可能会有事,尽量会争取照常更新,如果不能更的话,亲们也别着急哈!56、眼看着一行人化成商人出了大乾边境,方泽心急如焚,他身负绝技,若只有他一个人,拼得一搏,说不定能逃脱,可是,拖上个钱程,就完全没有逃脱的希望。

车队离开边境走了一天,越过了一望无际的荒滩,来到了一个热闹的市集,钱程在马车上闲得都快发霉了,不由得从车窗上探出头来,打量着这个充满异族风味的小镇。

只见这里的屋子都是用巨大的石块垒成,清一色都是石块的原色,带着一点浅栗色;一边的街道上摆着各色的小摊,行走买卖的**多数是乌孙人,眼睛大、鼻子挺、身材高大,穿着鲜艳的服饰,偶尔也可以看到大乾人的身影。

穿过市集,小镇后是一片肥沃的草原,一望无际,牛羊休闲地散落在草地上,一个个毡房仿佛一朵朵白云一般飘散在绿色之中。

在这冬季居然能看到这样的美景,钱程顿时兴奋起来:喂,能不能停一会!我想下去看看!那翁归逖阴沉着脸策马走到马车旁,扬起马鞭吓唬道:快回去,等会就见到昆莫了,有你好瞧的!钱程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昆莫是什么东西?翁归逖又惊又怒:你不要命了!胆敢对我们昆莫不敬?昆莫就是我们乌孙的大王!钱程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到了景恒之,立刻恭敬地说:失敬了,将军勿怪,是我没有见识。

翁归逖得意地看了看她,一拎缰绳,趾高气扬地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了一个最大的毡房群前,大约有二十来个,最中间的一个十分华丽,前面站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想来就是那乌孙王的住所。

钱程终于被赶下马车,方泽护在她的身边,警惕地东张西望。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轻松些,现在我们就是砧板上的肉,看开点吧。

进了毡房,钱程便看到里面围着一群人,中间一个坐得高高的,穿着一件斜襟的雪白貂毛大衣,头戴皮帽,几颗毛球垂在两边,显得雍容且傲然;那一双眼睛俨如鹰鹫一般盯着她,五官之间颇有欧洲人刀削斧刻的轮廓,带着一种粗犷的俊美,比起现代那些国外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她不由得呆了呆。

那乌孙王邬赫逖朝着手下挥挥手,围着的几个人都躬身行礼,从毡房大帐中退了出去。

翁归逖朝那乌孙王大声说:昆莫,你瞧你给我的好差事,这样一个病怏怏的人好不容易给你带到了,你可给我什么奖赏?邬赫逖瞟了他一眼,斥道:瞧你这出息,乌孙什么宝物你没有。

说着,他站了起来,在钱程面前踱了几步,浅笑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钱程差点没跳起来,这个莫昆居然还会掉孔子的书袋子!看来他对大乾一定虎视眈眈了很久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唾弃起自己来:大乾现在和你还有什么关系?你还这么没出息地记挂着干什么!我见到昆莫,心里也高兴得很,钱程笑嘻嘻地说,我原本还想着昆莫一定和将军差不多,今天一见就知道是人中豪杰,让人仰慕。

翁归逖在一旁气得鼻子都歪了,邬赫逖摇摇头说:钱大人,你可弄错了,我们乌孙最敬重的是勇士,我弟弟可比我受欢迎得多。

钱程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臣子比大王受欢迎,这在我们大乾那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翁归逖原本正得意着,这下才品出几分不对来,上前一步说:皇兄,这个大乾人十分狡猾,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被他妖言蒙蔽了。

邬赫逖点了点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说:我们乌孙人气量大得很,不像你们大乾人,你不必费心挑拨了。

那是,昆莫你一看就是胸怀宽阔之人。

昆莫把我千里迢迢叫到这乌孙,不知道是要我效什么犬马之劳?钱程眼珠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

你从大乾来到乌孙,将近走了一个月,你可知道现在你的效力的主子是什么情况了?邬赫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冷冷地问道。

钱程的心脏突地一跳,失声叫道:怎么,难道他真没有看到我的密函不成?邬赫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你那主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月前胸有成竹地约我们起事,结果自己不知道被谁算计,落入了那大乾皇帝之手,岭南王困守岭南,害的我那右大将率领的五万大军被卡在昭苏边境以南,夺了两个城池,却一直上不上,下不下,等到那大乾皇帝收拾了岭南王,回过头来全力对付我们可就糟了。

钱程骤然松了一口气,腿一软,打了个踉跄,拍了拍胸口喃喃地说:好险!你被大乾皇帝下了大牢,本是必死,既然你那主子已经无力回天,你何不留在我们乌孙,为我效力?邬赫逖的声音充满了**。

钱程刚想说话,那方泽上前一步,拦在她的面前,愤慨地说:你休要做梦,大人忠肝义胆,必然不会做出这种背叛大乾、背叛祖宗的丑事!邬赫逖的眼神一冷,腰间金色的宝刀铮的一声拔了出来,朝着方泽直劈了过来,声音冷冽:你是谁,到了我的大帐居然敢如此无礼!那一刀迅猛且犀利,方泽万万没想到这乌孙王居然能发出这样的一刀,而钱程在他身后,他既不能后退,也不能躲开,眼睛一闭:我命休矣!那刀锋带起的凛冽凉意贴着面门,倏地停在了方泽一寸不到的地方。

钱大人,你说这一刀该砍下去吗?邬赫逖的声音淡淡地响了起来。

钱程从方泽身后探出头来,笑容满面:昆莫真是说笑了,朋友之间开开玩笑,何必搞得这样血溅五步,弄脏了你的毡房可就糟了。

说着,她把方泽往后拉了拉,示意他后退。

邬赫逖轻蔑地笑了笑:大人真是爽快,我们乌孙人说话不会绕圈子,你既然是岭南世子的心腹,又在大乾皇帝的手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大臣,想必一定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既然你来了我们乌孙,何不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诚意?钱程装傻,昆莫想知道什么,是大乾朝中和地方各个大臣的任命,还是他们的政绩、喜好之类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钱程,你装的什么傻?翁归逖在旁嗤笑了一声,我们要这些干嘛?我们要的自然是大乾的兵力布置、宫闱秘闻,能动摇大乾根本的东西。

哎呦将军,这个你得把大乾的定国大将军或者是皇宫的总管太监抓过来,抓我这么一个吏部尚书,没用啊。

钱程遗憾地说。

你――你以为我抓不到吗?翁归逖的脸都涨红了。

我可没说将军你欺软怕硬,将军你一定比那裴子余厉害,一定一个手指就能把他打趴下了。

钱程笑吟吟地说。

邬赫逖轻哼了一声道:钱大人,你不要呈什么口舌之利,要知道你现在能活着站在这里,本是万幸。

你家主子,原本约我们一起潜入大理寺是要杀你以绝后患的,是我让翁归逖假意应承,买通内应把你劫了出来。

钱程一脸的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昆莫和翁将军的救命之恩了。

邬赫逖注视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钱大人,你看,你为岭南王世子殚精竭虑,却落得如此下场;大乾皇帝看似宠信你,却将你下了大牢,你何苦再为他们卖命?我们乌孙人,向来不会做此等口蜜腹剑的事情,只要你对我们有功,就永远都是我们的座上宾。

钱程惊喜地说:真的?昆莫如此大度,肯用我这被人抛弃的棋子?邬赫逖一阵心喜,脸上的笑容温和了许多:那是自然,只是你第一次来到我们乌孙,我若是要重用大人,大人必然要拿出些东西来,我才能服众。

不知道昆莫指的是……钱程问道。

邬赫逖眼睛瞟了一下左右,示意她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军队和宝藏。

钱程愣了一下,心里狐疑:这宝藏,勉强可以理解成为那吴启远留给她的那些财宝,可军队又是从何说起?难道说那隐藏在那太麓山脉中的军队还没有叛变?还没有被景恒之剿灭?只是这狐疑她面上未露半分,只是微微一笑说:昆莫想知道的都没问题,都在我脑中装着。

不过我经此一事之后,俨如惊弓之鸟,昆莫若真的是胸怀宽阔的贤明圣主,我必然把我所知的秘密全部倾囊相告,可若是昆莫……我还是乘早去了阴曹地府比较痛快。

方泽在她身后虎目圆睁,抓着她的衣服刚想劝阻,钱程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休要嗦!邬赫逖心里鄙夷,面上却微笑着说:钱大人你有什么话请尽管说。

钱程双手往后背一负,在大帐里缓缓地踱起步来:昆莫,你可知那世子为何要杀我?又可知那大乾皇帝为何要把我下了大牢?邬赫逖摇摇头。

那是因为那大乾皇帝善用心术,他把我骗得对世子完全失望,又让我以为他真的对杀妻之恨全部抛却,然后我便把世子的秘密全部倾囊告知,世子因此被俘事败。

钱程信口开河地说。

邬赫逖和翁归逖对视一眼,心里倒是信了七八分:那吴启远谋划多年,实在没有理由这样莫名其妙被抓了。

既然你立下如此大功,为何那大乾皇帝要把你下了大牢?邬赫逖沉声问道。

那自然是他秋后算账,把我以前得罪他的事情全部放在一起清算了!我还以为他真的对我宠信有加,结果被他骗得好惨!钱程眼圈一红,差点没掉下泪来。

邬赫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说:那是你识人不清啊。

钱程点头说:是啊,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昆莫既然说自己胸怀宽阔,将军也对昆莫推崇备至,说昆莫乃古往今来第一人,我想和昆莫打个赌,若是昆莫也能如那大乾皇帝一样,让我心甘情愿说出心中的秘密,那我才能服你!邬赫逖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滴地消失了:钱大人,你这是在要挟我,还是在激将我?一旁的翁归逖听得不耐烦了,也学着他的兄长铮的一声拔出刀来,冲着钱程怒喝道:你这奸臣算是什么东西,狗命都在我们手里,还怕你不说不成?钱程深吸了一口气,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冲着那邬赫逖微微一笑:昆莫,看来我还不如死在将军的刀下,了此残生来得痛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钱程推开方泽,对着那翁归逖白晃晃的刀尖直扑上去!——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更新来了,分量很足吧?谢谢弃坑专业户扔的地雷!么么哒!57翁归逖原本就是拿那刀吓吓这个奸臣的,眼看着钱程扑过来,顿时脸都吓白了,立刻把刀往回撤;方泽身子被钱程推得往外倒去,情急之下,使出一着巧妙的雁回头,一只脚尖驻地,另一脚尖一提,刚好点在钱程的右脚窝,自己则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而邬赫逖大惊之下则丝毫不乱,一个箭步上前使出了擒拿手,扣住了钱程的手腕往右侧一拉——那刀尖顿时划破了钱程的衣服,擦着左肩堪堪而过。

钱程这下可算是使出了血本,闭着眼睛只觉得肩膀一凉,顿时心里一定:这个赌算是她赢了大半。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点后怕,腿打了个软,半跪在了地上。

大帐里悄寂无声,只听见翁归逖后怕的喘息声,半晌,邬赫逖冲着他斥责道:翁归,不得对钱大人无礼!说着,他亲自上前,想把钱程扶起来。

钱程推开他的手,踉跄了一步站直了身子,冲着他嘻嘻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倔强,几分讥诮,几分俏皮,看的那邬赫逖不由得呆了一呆。

昆莫,自从入了那大理寺,我就已经心灰意冷,你若是想迫我,也可来试试。

邬赫逖哈哈大笑了起来:钱大人受惊了,我若没有这点容人的雅量,怎么敢有问鼎大乾的雄心?钱大人先好好休息,有话过两天再说。

来人呐,为钱大人安排一间上好的毡房,赐女奴六人,一应物品,比照上相,务必要细心照管,不得有误。

钱程的毡房看起来十分不错,空间很大,里面一张大木床,比大乾的床要矮上许多,上面用各种颜色画成了鲜艳的图案;毡墙上的毛毡都是手工编织而成,大朵大朵的花朵艳丽而热闹,看起来十分好看。

钱程重重地躺在了木床上,发出惬意的响声,跟在她后面的方泽却一声不吭,一脸的忿然。

大人,你这一定是在使缓兵之计吧?不会真的要投诚异族吧?方泽终于憋不住开口问道。

钱程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如果昆莫真心待我,我为什么不能投诚?你——方泽气急,颤声说,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知道要忠君爱国,大人你官至三品,位及人臣反而不知吗?钱程自嘲地笑笑:你不知道吗,我可是出了名的奸佞,和我来谈忠君爱国,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她的语声有些悲伤,令方泽不由得一怔,他认真地看着她,低声说:大人,这奸佞一词,必定是你披的那层伪装的外衣,脱去这外衣,我信你,一定是个好人,一个天大的好人。

钱程呆了呆,不由得闭上眼睛说:你且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四周静悄悄的,良久才听见方泽的脚步声响起,又渐渐地归于宁静。

钱程趴在床上,这一个月来,她努力想要遗忘京城中的所有的人,在这寂静的时刻,在这异国他乡,她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裴子余酷酷的脸庞,荆田玉温柔的笑脸,景恺之风流的举止,甚至连钱府众人的一颦一笑,都仿佛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更可气的是那阴险狡诈的景恒之,明明她应该恨他入骨,可为什么她还是不能忘记他偶一流露的温柔和关切?所有顺来的和他们有关的宝物都已经失落在那牢房里,只有那块景恒之送的玉佩还在腰间系着,她伸手摸了摸,触手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只是眼底的酸意怎么也忍不住了:为什么?就连一个素昧平生的狱卒都能看出我不是这样一个卖国的奸佞,为什么你们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把我赶尽杀绝呢?忽然,她脑子里一闪而过,赶紧揉了揉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把手腕放在胸口,努力地想着那天景恒之率兵抓她的场景,努力回想着他伤人的话语,努力想让自己伤心而绝望……可惜,奇迹没有再次发生,眼前还是乌孙的毡房,没有白雾,没有病房,更没有李明启和她曾经的老板。

她恨恨地捶着木床,心里把那乌孙王诅咒了一百遍:难道说,这灵魂交换的场景,只能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发生不成?还是她现在不够伤心,不够绝望?正想着呢,屋外传来了一阵嬉笑声,旋即一个柔糯的女声响了起来:大人,我可以进来吗?昆莫赐大人沐浴。

钱程都快一个月没洗澡了,身上都快痒死了,不过也幸亏那乌孙人不爱干净,冬季穿的又多,她这女子之身才没有被那看病的乌孙大夫发现,一听这话,她不由得喜出望外地说:好,快进来。

门帘一掀,几个人抬着一个大木盆走了进来,旁边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脸上红扑扑的,笑容十分甜美。

大人,你可真是好福气。

那女孩一边帮她准备洗浴用的东西,一边语带羡慕地说。

福气?难道洗个澡就是福气了?钱程趴在木桶边,任由那热腾腾的蒸气扩张她的毛孔,舒服地说。

是啊,我们这里的水是很珍贵的,好几个月才洗一次澡,就算昆莫的妃子也很少有泡澡的福气呢。

那女孩忙完了,便走了过来,想帮钱程脱衣服。

钱程彻底震惊了:天哪,好几个月才洗一次澡!这是要我的性命吗?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们这里,水很珍贵吗?女孩点点头:我们这里还好一些,乌孙的大部分地方一年都难得下几回雨,人都快渴死了,还洗什么澡。

你们这里不是有雪山吗?还有,不是可以打井吗?钱程奇怪地问。

女孩摇摇头:雪山的水还没流到下面就没了,打井也没有,下面都是干的。

不对,钱程挠了挠头,有一种坎儿井,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吗?坎儿井?女孩疑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钱程怔了一下,她一路行来,看着乌孙的山水地貌,十有□就是以前现代的X省,当初旅游的时候,当地的导游一脸自豪地介绍了他们古时候的伟大发明,这坎儿井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她急于享用这木桶,也无暇细说,婉拒了女孩要伺候她沐浴的要求,自己一个人跳入了木桶,美美地泡了一个澡。

起了身,钱程这才发现女孩给她准备的衣服是乌孙服饰,她一边穿一边心里想象着方泽的脸色,忽然有了一种逗弄老实人的快活。

果不其然,她挑帘出去喊人收拾的时候,方泽的脸变成了猪肝色,恨恨地盯着她看了好久,一个人躲到毡房后面去了。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钱程坐在毛绒绒的地毡上,看着女奴们在那个女孩的指挥下,端着奶茶、馍馍、肉干和各种小吃鱼贯而入,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女奴们都长得挺不错,围着钱程揉肩的揉肩,敲背的敲背,斟茶的斟茶,钱程享用了好一会儿,这才懒懒地让她们都散去了。

傍晚的时候,方泽终于回来了,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依然不太吭声。

钱程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还没离开?要走就快走吧,趁着现在他们要用到我,他们不敢对你痛下杀手。

方泽的神情复杂,半晌才说:大人,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的职责就是护卫你,我相信你的心里一定装着大乾,装着陛下。

钱程瞠目看着这个死脑筋的狱卒,赌气地甩手说:好,随便你吧,你想找死我也没有办法。

接下来两天,钱程过得甚是惬意,乌孙的饮食虽然和大乾大相径庭,不过有几样还是很对她的胃口,尤其是烤肉,他们烤的羊肉放了特制的调料,色泽金黄,肉香扑鼻,一口咬下去,又酥又嫩,简直把她的谗虫彻底勾了出来,一顿能吃一大盆。

平时没事的时候,只要那个叫乌桑的女孩陪在身边,钱程也可以在毡房附近走动,甚至可以骑马在附近蹓跶。

草原的天空仿佛特别高,特别蓝,流云在上面行走,幻化无常;这片草原仿佛是风水宝地,在这严冬仿佛也没有枯黄,天气也并没有象别处一样酷寒,时常可以看到一群群的士兵和战马呼喊着策马而过,钱程觉得自己的胸怀都开阔了起来。

离他们的毡房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流穿过,附近经常有妇女们边干活边嬉闹,偶尔还可以听见清脆的歌声,钱程躺在草地上,咬着草管,听着歌声,浑然忘了自己是个阶下囚。

大人,你们大乾的男人是不是都象你一样细皮嫩肉的?乌桑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

钱程摇摇头,脑中掠过了裴子余的身影。

我们大乾也有很多勇士,只怕你们的左大将也是打不过的。

乌桑一脸的不信:我们将军说了,你们就是仗着人多,一个个打,你们才不是我们的对手。

钱程翘着脚,笑嘻嘻地说:你们的将军就会吹牛,要不是我患了离魂之症,把前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你们将军必然是我的手下败将。

乌桑咯咯地笑了起来,轻快地说:大人,你才在吹牛吧?眼前这个小女孩哪里会知道,这话钱程倒是一点儿都没吹牛,要是她那阴险狠毒的前任对付那鲁莽的左大将,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远处有个姑娘唱起了乌孙的情歌,声音嘹亮高亢,十分动人,钱程痴痴地听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把嘴里的草管取了下来,冲着乌桑笑了笑:我也会唱歌,你听我唱一首。

那笑容干净清透,看的乌桑心儿扑通通地跳了起来,小脸儿都有点泛红,嗫嚅着说:大人,那唱歌的是我们昆莫的妃子,我们乌孙的金嗓子……钱程不以为意,伸手摸了一把乌桑的脸蛋,调笑说:什么金嗓子,我怎么觉得还是我们乌桑的声音好听。

说着,她扬起了手里的草管,唱起歌来。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呦,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呦嗬。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呀,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呦,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呦嗬!……钱程的声音清越,歌词直白动人,仿佛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半空中飘荡着,听得乌桑都有些呆了,半晌才忽然发现邬赫逖正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不由得慌乱地行礼说:昆莫你来了……☆、58邬赫逖默不作声地走到他们面前,那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钱程,淡淡地说:没想到大乾的吏部尚书居然也会唱我们这里的歌。

钱程想卖弄一下,一个鲤鱼打挺,结果跳起不够高,差点没把腰闪了。

她狼狈地扶着腰,一手撑着地尴尬地站了起来:昆莫,我的歌声怎么样?和你家的金嗓子可以拼一拼不?邬赫逖的神色有点古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钱大人请到我的大帐里去,我们有事情要商量。

昆莫莫不是有什么好事情找我?赏赐我金银,还是赏赐我牛羊来着?钱程笑嘻嘻地说。

邬赫逖瞥了她一眼,大步往自己的大帐走去,钱程朝着身旁张大了嘴巴的乌桑挤了挤眼,一溜儿小跑跟了过去。

大帐里有好几个人,翁归逖也在,还有几个乌孙人,都是文臣的装扮,看起来比翁归逖文雅了些许。

邬赫逖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笑着说:诸位,这是来自大乾的吏部尚书钱程钱大人,都宿,你把大乾密探和右将军的密函都和大家说说。

左侧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朝着大家欠了欠身,沉声说:诸位,右将军尹栗逖现在在昭苏,已经拿下了西北封城、天水两座城池,我们的牛羊在明年春天就将会有大片的草原,再也不用发愁了。

翁归逖哈哈大笑了起来:好!痛快!只是大乾军队退守汾城,无论我们如何挑衅,都坚守不出,想必在等援军,原本想趁着大乾人要过节,无心应战的时候一鼓作气多下几个城池,现在可能不能如愿了。

钱程在一旁听得暗自心惊:这景恒之在做什么?怎么会把这样两座城池拱手相让?只是现在大乾来的密报让我有些看不懂,好似整个京城都乱成了一锅粥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全城戒严,大理寺和禁卫军把整个京城都筛了好几遍,那大理寺卿素有贤名,这次不知怎的,手段凌厉,京城百姓全都怨声载道。

都宿皱着眉头说,还有那个武成帝好像失了魂似的,叫了他的弟弟康王暂摄朝政,自己却不知所踪。

会不会是他在故布疑阵?邬赫逖冷冷地说,此人阴狠狡诈,不可不防。

都宿点了点头:昆莫说的是,我再派人查探。

那护国大将军裴子余奉命南征,此人我们研究了很久,以往行军打仗稳扎稳打,心思缜密,偶有奇兵用之,令人惊叹,只是此次南征,仿如修罗在世,和岭南王一路血拼,场场大战都冲在前锋,那岭南王数次派人来游说,让我们从右侧川北入乾,夹击裴子余。

什么?钱程惊叫了起来,那……那他有没有受伤?都宿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应该有吧,他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

钱程摸了摸胸口,心脏的部位忍不住一阵抽痛,她气急败坏地说:这个岭南王真是大大的奸臣!必要除之而后快!帐内数道目光集中到了钱程的身上,钱程这才后知后觉,故作正色说:你们以为那岭南王是什么好东西不成?那时候吴启远说了,利用完你们,就从后背捅你们一刀,继续让你们回老家呆着去。

此语一出,帐内众人不禁色变,翁归逖更是大怒:这个老东西,莫不是想让北方的乌恒来偷鸡摸狗一把?乌恒数十年前曾称霸大乾的西北部,后来自邬赫逖当了昆莫之后,这才集结了乌孙各族的力量壮大了起来,打败了乌恒。

钱程随口胡诌一句,居然诌到了点子上。

都宿看向邬赫逖问道:昆莫,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出兵?邬赫逖沉思了片刻,看向钱程:钱大人,你怎么看?钱程笑嘻嘻地说:你们真的要听吗?翁归逖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你能有什么好主意?邬赫逖冲着他使了个眼色,缓缓地说:岭南和大乾曾经都是你的主子,你必然十分了解,说来听听无妨。

钱程背着手,故作玄虚地在大帐里走了几步,冷笑一声说:昆莫原本和那吴启远约定了三处同时起兵,趁其不备,倒可和大乾一博,可以如今的形式,三损其一,大乾又早有准备,就凭你们想将大乾瓜分,这好比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裴子余骁勇善战,我熟悉得很。

我和你们打个赌,那岭南王若是能撑到过年后,昆莫就请你们吃一顿美美的烤全羊,若是能撑到明年过年,我亲手烤全羊给你们吃!钱程面不改色地拖着邬赫逖下了水,在座的人都在思索,居然没发现这赌约有什么不对。

你休要长人志气,昆莫,且让我奇袭岭南,我倒不信了,那裴子余有这么厉害。

翁归逖忿忿地说。

邬赫逖摆了摆手,双眸死死地盯着钱程,想从她的脸色中看个究竟。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难道等着岭南王兵败之后,大乾腾出手来收拾我们不成?上表和谈,把那封城和天水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查,看看是不是以前和乌孙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此刻就算是你们收回失地,大乾如今自顾不暇,必然不会和你们争论,只要现在定了下来,就算他们以后想反悔也师出无名了。

钱程一本正经地说。

一旁的众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那都宿笑着说:钱大人,我们花了这么多精力,自然不可能只要这两座城池就可以了。

钱程点点头,笑着说:那你们慢慢讨论,你们的机密我就不听了,不然只怕扫了大家的兴。

说着,她拍了拍手,快步走出了帐门。

翁归逖心里十分不满,冷冷地说:昆莫,你看他如此无礼,你怎么这样纵着?只怕他过不了多久就爬到我们头上来了。

你到底要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要紧的机密?照我说,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他如果不肯说,一刀砍了就是。

邬赫逖哼了一声:二弟你太鲁莽,前几日你拿刀迫他,他可说了?我倒是不信了,那景恒之能做到的事情,我会做不到?到了傍晚的时候,大帐里的人才各自散去,邬赫逖一个人沉吟了片刻,慢慢地负手踱了出去,只见暮色将至,炊烟袅袅,驻地上一派闲适。

穿过几个毡房,钱程的住所就在眼前,邬赫逖缓步走了过去,刚刚走到转角,却发现前面围了一堆人,中间燃着一堆篝火,一股扑鼻的烤肉香味迎面而来。

他定睛一瞧,只见一群族人把钱程和她的仆从围在中间,钱程有说有笑,脸庞被篝火映的红扑扑的,唇色嫣红,那笑容灿烂,居然比他那誉为乌孙第一美人的妃子还要勾魂摄魄。

他忍不住屏息往那里靠了靠,仔细地听着那个人的声音。

你们明年开春的时候试试,一定能取出水来。

钱程的声音清脆,煞是好听。

大人,你这事要是成了,你就是我们整个乌孙人的大恩人。

乌桑的声音激动地说。

大恩人倒是不必了,乌桑妹妹你不如以身相许吧。

钱程调笑说。

只怕到时候我们全族的女人都要挤破了头嫁给你。

一旁有个老人乐呵呵地说。

只怕男人也要嫁给你了。

乌桑掩着嘴乐了,众人一听,都哄笑了起来。

钱程的眼睛一亮:谁?先说好了,不是美男子不要过来。

大人!大人你谨言慎行!一旁的方泽憋红了脸,忍不住说。

众人又哄笑了起来:这位小哥,你害什么臊来着!……邬赫逖有点恍惚,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内心膨胀了起来。

良久,他轻轻地走到篝火边,笑着问:什么事情,说的那么热闹?众人一见他,立刻有些拘谨了起来,乌桑领头站起来行了个礼:昆莫,钱大人在教我们如何把雪山上的水引到下面来。

邬赫逖有些吃惊:你有什么好办法?钱程俏皮地一笑:你想知道?想知道拿你的财宝来换。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邬赫逖有些急切,整个乌孙境内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降水不足所以一片荒漠,只能望着连绵的雪山兴叹。

他自从一统乌孙之后,为此煞费苦心,也遣人重金从大乾叫来工匠,想要修筑水渠、打挖井道,可来的人无一不摇头叹息:乌孙境内日照过强,风沙过大,引出水渠来,还没等水流到山下,便全部消失不见了。

我要数不尽的牛羊、毡房、奴隶,还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你肯给吗?钱程一脸贪婪的表情。

邬赫逖看着她的模样,真恨不得掐了她的脖子抖上三抖,把她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抖出来。

许是他的脸色有点狰狞,乌桑叫了起来:昆莫,大人和你开玩笑呢,她都和我们说了,该怎么挖井,博袷叔叔听了都说有道理。

一旁那个老者连连点头:是啊昆莫,大人说的法子的确很有道理,我明日再和大人好好推敲一下。

我们如果能把圣山上的雪水引下来灌溉我们的草原,那大人一定是圣山上的神灵派下来造福我们乌孙的大恩人啊!邬赫逖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钱程,脑中嗡嗡作响,半晌他才大笑了起来:来人呐,上酒,让我和钱大人一醉方休!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某醋妄图鸡血加身,亲们多冒泡哈!下一更在晚上八点,看到早更新了不要点哦,都是伪更!乌孙的桃花开的正艳,陛下,你看到了吗?什么感觉来着?(来人呐,快把这个自称亲妈的酸醋拖下去鞭打一百遍!☆、59翌日,那博袷便来找钱程,想和钱程一起商讨这坎儿井。

博袷是邬赫逖帐下的一名大吏,掌管一些乌孙境内的一些杂务,诸如庆典、土木以及各种部落间的小纷争,他年少时曾经到大乾游历,对大乾的各种灌溉、建筑工程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一听坎儿井的设想,顿时整晚都没睡好。

只是他一早到钱程的帐前,便看见门口方泽守着,告诉他钱程还没起床。

博袷也不在意,笑眯眯地捋着胡子说:没事,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方泽有些尴尬,支吾了两声说:大人要睡到晌午才起。

博袷顿时瞪大了眼睛,刚想说话,只听见他的身后有个声音冷哼了一声:这个钱大人好大的架子,他还以为他是大乾的吏部尚书不成?两人回头一看,翁归逖牵着一匹马,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博袷,你直接进去,看他还要不要睡到晌午。

博袷连忙摇头:将军,我没事,稍候片刻就是。

翁归逖扬起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个鞭花,厉声喝道:反了不成,难道一个大乾的阶下囚居然要我们的大吏等在门口求见?他以为他是谁?说着,他把那马缰一推,气势汹汹地往毡房,方泽一见不妙,拦在他面前,厉声说:谁敢进去?除非我死!翁归逖狞笑一声:想死还不容易,你到了我们乌孙,还由得了你不成?一旁的博袷慌忙上去拦住:我在请教大人如何灌溉的妙法,将军万万不要冲动。

翁归逖仿若未闻,一拔刀便冲着方泽直劈过来,方泽往侧边一让,轻巧地窜到他的身后,一拳砸向他的后背,翁归逖一矮身,躲过了他的拳头,横刀一扫,方泽来了一个铁板桥,躲过刀锋,刀光拳影,顿时两个人战在一处。

翁归逖手下的几个都尉一见,顿时拔刀围了上来,在一旁虎视眈眈,方泽心里万分着急,深怕他们冲进帐里伤害钱程,心一分神,便有些险象环生,差点被刀劈中了手臂。

住手!远处传来一声呼喝声,邬赫逖从远处急急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焦急的乌桑。

翁归逖犹不甘心,虚晃一刀,假意要往毡房里蹿,待到方泽不顾一切往前挡的时候,狠狠一拳砸在了方泽的面门上,顿时,方泽的鼻血长流,一下子摔倒在门前。

二弟!邬赫逖怒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翁归逖收刀入鞘,冷笑一声:给这个大乾人点教训。

帐帘被掀开了,钱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嘟囔着走了出来:怎么这么吵?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话音未落,她大惊失色,冲到方泽的身边手足无措地去捂他的鼻血,顿时她的手上也嫣红一片,看起来甚是吓人。

邬赫逖脸色铁青,指着翁归逖道:二弟,你如此不奉号令,我罚你禁足两日,在自己的毡房好好反省!翁归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昆莫,你……你因为这大乾人要罚我?你莫不是中了邪不成?钱大人对我们有功,二弟你休要放肆!邬赫逖沉着脸说,你若是再这样,我看你这个左大将也不必当了,到昭苏去当个都尉吧!翁归逖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咬牙看着钱程,怒道:你果然是个奸佞,把我们好好的乌孙搅得乌烟瘴气!博袷战战兢兢地劝说道:将军,大人是在教我们如何灌溉——狗屁!我们要什么灌溉!直接问大乾去要土地要草原就是了!翁归逖大吼。

钱程厌恶地看着他,从齿缝里吐出一句话:井底之蛙。

一场大乱终于告了尾声,钱程默默地把方泽扶进了毡房,把邬赫逖晾在了外面。

钱程一边帮他擦鼻血,一边叮嘱说:下次你不要和那个野人正面起冲突,有事情你高声提醒我就是,等我替你报仇!方泽沉默了半晌,低声说:大人,你是不是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了?为什么都不想办法回大乾去呢?钱程怔了一下,强笑着说:回去干吗?洗干净脖子等陛下砍我的脑袋吗?不可能!方泽急切地说,陛下万万不可能杀你的,他——话说到一半,方泽住了口,他被派去保护钱程是机密,没有景恒之的允许,他是万万不可以说出口的。

门外传来了邬赫逖的声音:钱大人,我可以进来吗?钱程心情不好,默不作声,不一会儿,只见帘帐一挑,一群女奴鱼贯而入,捧着各色皮袄、工艺品、香料走了进来,顿时把毡房挤得满满的。

钱程看了她们一眼,撇了撇嘴,刚想大义凛然地表示自己视金钱如粪土,忽然看见最后一个女奴捧着一个大大的豹头,带着一种不驯的野性美,十分漂亮,豹头的眼睛处还镶着两颗硕大的闪闪发光的宝石。

顿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几步冲到那个女奴身边,伸手摸了摸,旋即佯作浑不在意的模样说:多谢昆莫,这个玩意儿还勉强入眼。

邬赫逖看着她的神情一刻三变,不由得嘴角漾起一抹微笑:钱大人,你喜欢就好,就当我为翁归逖赔罪的。

这是我们昆莫在乌孙一年一度的围猎大会上打来的,象征着无上的荣誉和恩宠,大人你可有福气了。

一旁的博袷乐呵呵地说。

你打的?这么厉害?钱程顿时有些咋舌,向往地说,要是我也能打就好了。

明年春天我带你去。

邬赫逖笑着说。

好!你可不许耍赖!钱程双目中放射出熠熠神采,令人目眩。

一时之间,邬赫逖有些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博袷在一旁早就等急了,笑着上前说:大人,围猎也要等到春天,我们还是快来说说那个坎儿井的事情吧,这才是大事呢!钱程和博袷在一起整整呆了三天,邬赫逖处理完公务也一直呆在她的毡房里和两个人一起探讨。

不得不说,这个乌孙王十分聪慧,很多事情一点就透,并且举一反三,偶尔还把钱程问得哑口无言。

而那个博袷,兴致勃勃地弄来了一堆黏土,按照钱程的设想,做了好几个模型,反复推敲,从竖井、暗渠,到明渠、坎坝,这个坎儿井居然在他的手上初具了雏形。

开春就动工!昆莫,我们再也不怕干旱啦!博袷手舞足蹈地说。

离开春不过大半月了,你要把人手调动好,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说。

邬赫逖叮嘱说,这是头等大事!是!我要在纳吾鲁节前打通第一条暗渠,为昆莫献礼!博袷畅快地大笑道。

喂,开春这里也还很冷吧?往地下挖那还不得冻死?再说了,地下又闷又潮湿,一定很慢,你们可别为了赶工累死工人啊!钱程皱了皱眉头。

让奴隶们去挖好了,死了一批还有一批。

邬赫逖浑不在意地说。

钱程心里一凛,愕然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盛满了不信,不相信这么残忍的一句话会从他嘴里吐出来。

邬赫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解释说:届时会对他们进行奖赏,有功之人可以脱去奴隶的身份。

昆莫这主意妙,如此一来,奴隶们必然会更加卖力。

博袷抚掌大笑。

钱程不禁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或许她提早为乌孙人解决了水源问题,却要害得大批的奴隶因此而失去生命。

接下来几天,她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翁归逖禁足了两天之后,便很少在钱程面前出现,有次他带着一队人马,刚巧碰到在小溪边嬉戏的钱程,钱程眼珠一转,趾高气扬冲着他喊:将军!多谢你把我这个奸佞带到乌孙来!我现在过得很快活!说着,她示威地抖了抖邬赫逖赏给她的毛皮,又扬了扬手中带的硕大的宝石戒指。

翁归逖喘着粗气,忍了好久没忍住,对着脚下的草地狂甩了一顿马鞭,这才策马狂奔而去。

乌桑捂着嘴巴在一旁直乐:大人,整个乌孙只怕只有你敢这样对左大将说话。

钱程被邬赫逖经常叫去大帐,她竖起耳朵,想从他们的嘴里听到景恒之或者裴子余的一星半点事情,却每每失望——从那次之后,邬赫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商讨过大乾的战事。

每次邬赫逖总把她留到最后,总是含笑问她一句:你想清楚了吗?那世子留给你的军队和宝藏在哪里?钱程也总是挠着头装傻:这个,我的离魂之症越发严重了,昆莫问的这件事情我怎么一点而印象都没有了……邬赫逖也不追问,只是冲着她乐。

这天钱程刚从大帐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毡房,乌桑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进来,笑着说:大人,这是我们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快来尝尝。

这是什么?钱程拿起勺子在碗里舀了舀,一股芝麻的香气扑鼻而来。

汤团?对,汤团,乌桑想了想说,他们说,你们大乾人今天要吃这个,他们特意去都赤城里买来的。

钱程顿时如遭雷击,满心苦涩忽然之间便涌上心头:原来,今天就是除夕了!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这是火热的第二更,感动不?累死我了,撒娇求鼓励!谢谢风涧紫云和弃坑专业户的地雷!好感动啊!明天看看还有没有鸡血,看情况能不能再双更一把……☆、60钱程一下子就没了声息,端过那碗汤团,看着白白的糯米团和已经糊出来的芝麻,忽然间就红了眼眶。

乌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说:大人,你怎么了?没什么。

钱程吸了吸鼻子,难过地说,乌桑,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毡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钱程盘腿坐在羊毛毡上,舀了一口汤团放进嘴里,那碗汤团已经吃不出味道来了,仿佛芝麻汤一样,她死死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把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在手心仔细地摩挲了起来。

那玉佩上的蛟龙昂首挺胸,傲然俾睨,就好像景恒之的神情一样,钱程把它放在小几上,起身去拿了两个碗,从羊皮囊里倒了两碗酒,一碗放在玉佩旁边,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小声说:陛下,我和你打个商量行不行?玉佩静静地躺在小几上,悄无声息。

钱程拿起碗,在另一个碗上碰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你看你现在不是把那个吴启远抓住了,岭南也快要被你攻破了,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你能不能就饶了我呢?我不做大官了还不行吗?我就守着我那些钱过一辈子还不行吗?顶多到时候分你点花花还不行吗?钱程一想起那埋在钱二婶那里的财宝,心里就疼得喘不过起来:丫的,好不容易当回大富豪,一点儿都没挥霍过,就和财宝天人永隔!陛下,我有点想你们了,钱程喃喃地说,你们现在在干嘛?是不是在大吃大喝?除夕宴都有谁啊?有没有筹集到钱给西北的将士?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儿……想过我……她端起酒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那酒很冲,一直从喉咙里辣到胃里,顿时,整个人好像着了火似的,辣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良久,她站了起来,走到毡墙旁,毡墙上挂着一把乌孙人的弯刀,她噌地一声拔了出来,想象着以前裴子余舞剑的模样,指东打西舞了一会儿,只是裴子余舞剑仿如谪仙一般清冷优雅,而她却像狗刨一般。

她忿忿地把弯刀扔在了地上,怒道:裴子余,你这个骗子!还说要和我做一辈子肝胆相照的朋友!还说要教我射箭骑马!还把我教你的泡妞秘诀都用在我身上!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你要是现在出现,把我救走,我就勉强考虑一下……毡房里空无一声,钱程颓然坐在地上,忽然大声叫了起来:来人呐!快给我备笔墨,我要吟诗作画!底下的人一阵忙乱,帮钱程抬来了一张高高的桌子,又到博袷的住处讨来了一些宣纸和笔墨,万事俱备,钱程拎起笔来,悲从中来:荆田玉送给她的那副字画被她丢在了钱府门口,而那把折扇八成已经在大理寺牢房里被人家踩得稀巴烂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荆田玉的江南图,然后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好一会儿,然后仔细端详了片刻,招手让方泽过来:你看,我画的怎样?方泽屏息看了一会儿,挠头说:大人画的这是什么?有个人在田里抓虫子吗?钱程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这是东湖,这是一叶扁舟,这是我乘风而行,观花赏湖!方泽尴尬地笑了:大人,我是粗人,不懂字画。

正说着,门帘一挑,邬赫逖走了进来,笑着说:大人今日怎么有此雅兴?钱程沉着脸,看着这个让她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没好气地把笔墨都收了起来,吩咐方泽把画去丢了。

邬赫逖却饶有兴趣地拿了起来,端详了片刻,点头说:大人这幅农耕图很传神,只是怎么一个老人家还在耕地,太可怜了。

钱程的脸都绿了,伸手想去抢,邬赫逖却叫人把那图收了起来:大人不要这么小气,就当是赠给我的吧。

钱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墨宝落入这个乌孙王的手中,心想:算了,农耕图就农耕图,就当以后荼毒他们的乌孙后代吧。

邬赫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瞬息百变,不知怎的,心里痒痒的很,刚才乌桑慌里慌张地来禀告说,钱大人好像思乡心切,正躲在毡房里伤心流泪,他听了便觉得心里好像有虫子在挠一般,放下手中事便急急地往这里来了。

昆莫,我这可是名画,要卖银子的。

钱程眼珠一转,开始敲竹杠了。

邬赫逖笑了笑,目光瞟向了那只豹头。

钱程悻悻地看了一眼,改口说:不过昆莫乃当世豪杰,这画自然是赠与你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也不叫我一声,我平生最喜爱饮酒了。

邬赫逖也不提她思乡的事情,只是笑着说。

我有点想家了。

钱程颓然在小几前坐下,把那块玉佩小心翼翼地重新系在腰间,闷声说。

邬赫逖想了想,也跟着坐了下来,安慰说:我们不日就要大军拔往昭苏,到时候你可以跟着我去封城和天水,那里的衣食住行想必你一定很亲切。

钱程愕然:昆莫,你真的还要去和大乾打仗吗?以你们乌孙之力,不可能夺得大乾的全境,你多拿一个城池就要拿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去换,为何不多花点力气改善一下自己境内?邬赫逖有些不悦:大乾仗着自己国强,把西北这一大片肥美之地都纳入囊中,我们只能窝在这贫瘠之地,现在是该到了重新划分一下边界的时候了。

这是昆莫的意思,还是那翁归逖的意思?钱程瞪大眼睛问。

这是我们的意思,也是我们全族人的意思。

邬赫逖不想和她吵架,耐心解释说,那景恒之都要取你性命了,你就不要以德报怨为他说话了。

不,我不是帮着他说话,你想想,你又不是过不下去了,何必让自己的父母妻儿去送死呢?象现在这样,又安乐又幸福不是挺好?我不想看到有自己喜欢的人死去,比如乌桑,比如博袷。

钱程着急地说。

你喜欢我的族人了?邬赫逖凝视着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总有一天,你也会喜欢我们乌孙的。

对我好的人我自然喜欢,可是……钱程还想劝说,可邬赫逖话锋一转,笑着说,好了,别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明天是你们大乾的新年,你想做什么事情,我特准你可以离开这里外出。

钱程大喜过望,差点没一头栽倒:真的?那我想……话还说完,邬赫逖接着说:不过,要有我的陪同。

这还有什么戏!钱程顿时没了兴致,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说能干什么?邬赫逖兴致勃勃地说:这天色,据族里的老人说可能会下一场大雪,不如我们去踏雪嬉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钱程的眼睛一亮,女人特有的浪漫情怀让她对雪也有着别样的期待:好,不知道雪地上会不会有雪狐经过?你要雪狐的毛皮?明日看运气吧,如果见到,我给你猎条围脖来。

邬赫逖笑着说。

钱程摇摇头:我就是想看看雪狐长得什么样,听说只有你们圣山附近有。

邬赫逖一走,钱程便在毡房里转起圈来,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逃脱的好办法。

正巧,乌桑怒意冲冲地走进来替她收拾屋子,她有点奇怪,问道:乌桑,谁得罪你了?大人,左将军太坏了。

乌桑涨红了脸,他四处在造谣,说你在大乾是个大大的奸臣,还说你有个袖子什么的,说你在迷惑我们昆莫,没安好心。

钱程听多了这样的话,掏了掏耳朵说:他说吧,反正我也不会少半根汗毛。

可是族里好多人都将信将疑的,都来问我,你是不是圣山上的狐狸精变的。

乌桑气呼呼地说。

钱程噗嗤一乐,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把脸颊往上推,扮成了狐狸的模样,逗得乌桑哈哈大笑了起来。

忽然,她心里一动,忽然一个念头闪入脑海。

乌桑,我要气他一气,钱程笑嘻嘻地说,你且帮我去宣扬宣扬,明日昆莫要带我去猎雪狐,最好让你们左将军听到,气死他!真的?昆莫待大人太好了,乌桑看起来十分高兴,我这就去,左将军听了只怕要气得脑袋冒烟了!到了傍晚,天空中果然飘起雪来。

漫天的雪花飞舞着,仿佛空中的小精灵。

钱程十分快活,素来畏寒的她一直坐在门口的矮石墩看了很久,看着雪在地上慢慢地堆积了起来,然后穿着马靴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翌日,邬赫逖果然没有食言,带了一队亲卫队早早地便来接钱程,跟在邬赫逖旁边的是一匹金色的骏马,昂首扬蹄,颇有几分傲气。

钱程又惊又喜,走上前去摸它的鬃毛:昆莫,这是给我骑的吗?好漂亮。

邬赫逖微笑着说:这是伯鲁首领昨日刚刚送到的,我一眼看到它就觉得和你很般配。

说着,他示意手下人递上一把干草,你喂喂它,等会它便不会颠你。

钱程拿着干草和金毛嬉戏了一会儿,金毛很温顺,把头凑到她的胸口蹭着,嘴巴一嚼一嚼的,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看起来温柔似水,令钱程无来由地想起了荆田玉。

骑在金毛身上,离开了毡房群,钱程边走边欣赏着这独特的雪景。

以前B市拥挤,那里的雪景也就带了好些人烟味儿,而眼前则是一望无际的雪白,没有任何的视线阻挡,站在雪地中央,令人徒生一种苍茫、空渺的感觉,天地之大,何处容身?整个马队时而驰骋,时而漫步,不一会儿就离驻地很远了,钱程心里若有所盼,只不过却一直没有意外发生,眼看着就要到乌孙人的圣山脚下了,忽然远处一道白线掠过——雪狐!几个侍卫惊呼起来。

邬赫逖立刻脚下一使劲,坐骑仿佛离弦之箭一般直扑前方,钱程顿时有些急了,扬起马鞭甩在了金毛的屁股上,朝着邬赫逖追了过去:喂,昆莫!你别去!我不要毛皮!你别杀它!邬赫逖的骑术岂是钱程能比拟的,眼看着便离开钱程两个马身了,忽然,钱程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仿佛被风声撕裂在了空气中,邬赫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脑袋一炸——只见那金毛状若疯癫,眼看着钱程就要被那马甩到半空之中!作者有话要说:紧急外出中,匆忙更好,如有错字,包涵则个!☆、61说时迟那时快,邬赫逖在马鞍上一蹬,整个人蹿向半空,手臂一伸,握住了钱程的手,想要把她往自己的马上抛,只是那金毛疯癫的力气太大,钱程的身体下坠急速,带着他的身体一起下坠,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邬赫逖大急,不假思索,不退反进,自己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转瞬之间,钱程整个人撞入了他的怀里,两个人在雪地上翻滚了起来,撞在了一个小土丘上,雪花飞溅,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饶是邬赫逖身强体健,也被这一摔摔得气血翻滚,眼前金星乱冒,胸口一阵腥甜,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平稳了一下内息,看了看怀里的人,顿时有些着慌了起来,叫道:钱程,钱程!你怎么样?钱程的脸色惨白,左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地说:亏大了,原来摔下来这么疼……你这个傻帽……邬赫逖一下子没听清,见她还能说话,稍稍心安了一些,抱着她捏了捏她的手臂,显然有些脱臼了,他一咬牙,摸了几下骨头,打岔往外一指说:你看,谁来了?钱程正要往外看去,邬赫逖手上一使劲,只听到咔嚓一声,手臂的肩关节复位,把钱程疼得浑身打颤,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你看你象什么样,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邬赫逖不悦地说着,抱着她站了起来。

你倒是把手臂让我打断试试!钱程瞪大眼睛看着他,被泪水浸透的眸子仿佛一颗黑珍珠似的熠熠生辉。

邬赫逖几乎不敢看那双眼睛,狼狈地掉转头,看着自己的手下慌张地围了过来,怒喝道:那匹马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会发了狂?众人面面相觑,一个都尉硬着头皮上前回答说:昆莫,那马现在歇下来了一切如常,不知道为何方才发了狂。

回去查马鞍和马掌,到底谁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想反了不成!邬赫逖的眼神如鹰鹫,朝着他们一个个地扫了过去,侍卫们吓得噤若寒蝉。

钱程在他怀里嗤笑了一声:昆莫,看来你的命令也不过如此,我还是乖乖地做你的阶下囚吧,座上宾什么的,我受不起。

邬赫逖的脸色铁青,手下一紧,钱程吓了一跳,挣扎着想从他的怀里下来,邬赫逖冷冷地说:别动,不然以后留下残疾。

钱程不敢动了,努力想把自己的身体窝起来,赔笑着说:昆莫,你万金之躯,这样抱着我被你的族人看到了,这以后我还怎么在乌孙混下去?不如把我放在马背上慢慢行走,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邬赫逖的心中五味陈杂,一想到刚才那个惊险的场景,胸口就好像被人掏空了一样。

他也不吭声,抱着钱程踩着士兵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跳上了自己的坐骑,沉声说:你怎么这么轻?那大乾皇帝在虐待你不成?马匹缓缓地行走在雪地上,一晃一晃地,邬赫逖的怀抱很温暖,让钱程忍不住往里缩了缩,雪后的阳光有些耀眼,钱程侧过头闭上了眼睛,顿时,她的鼻息里尽是刚强的男性气息,身体相贴之处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强健的、呼之欲出的肌肉。

钱程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了起来:象邬赫逖这样的人一定要走国际路线,到时候叫老板去注册一家境外的娱乐公司,往M国发展,那些动作明星一定都望风而逃……邬赫逖忽然俯□,冲着她的头发努了努嘴:你那里有雪,快擦掉,不然掉进脖子里太凉。

钱程身子动了动,用右手胡乱在脸上摸了两下,抬眼看到邬赫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不由得笑道:怎么了?邬赫逖手下的触感有些异样,不自觉地指尖用劲,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突来的狂喜让他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良久,他不动声色地把钱程往自己身上再靠了靠,指尖微微挪动,不一会儿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手有点麻了。

那你让我自己骑马……钱程又想起来。

好了,现在没事了,不许动,再动我把你扔下去。

邬赫逖吓唬说。

钱程无奈,只好嘟囔着说:离驻地远点把我放下来,不然我会被你们族人的唾沫淹死的……马匹晃悠着,她说着说着有点迷糊了起来,慢慢地在邬赫逖的怀里睡着了。

钱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的毡房里了,乌桑正跪在她的床前,拿刀割去她的马靴,一见到她醒来,便哽咽着说:大人,你的脚都肿了,大夫让我拿冰水给你敷一敷。

钱程小心地动了动自己的左臂,一切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她有些奇怪:咦,方泽呢?以往方泽都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次邬赫逖带她出去骑马,不让他跟着,他差点和几个都尉打了起来。

他对昆莫不敬,被昆莫关起来了。

乌桑说。

什么?钱程气坏了,挣扎着想起来,带我去见昆莫!大人你先别着急,昆莫只是做做样子,左将军手下的都尉也被关起来了,说是你坐的那匹马是他动的手脚,左将军今天都冲到你的帐前来了,被守在门外的亲卫营挡了回去。

乌桑劝说道。

钱程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都尉,敢对昆莫的马下手?乌桑轻咦了一声,恍然大悟:难道……是左将军……钱程笑了笑:别说了,既然你们昆莫都不敢拿他怎样,想必有他的难处,我死了就死了,只不过一条命而已。

乌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低声劝道:大人你别伤心,昆莫一定会给你做主的。

钱程心里明白,邬赫逖会惩戒翁归逖,但一个乌孙的左将军,昆莫的王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痛下杀手,这个都尉必然会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她只希望这样一来,两兄弟心生嫌隙,长此以往,必然会引起混乱,这样的话,乌孙就会无力觊觎大乾的西北。

她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左脚踝的肿块才慢慢褪下了,可以一瘸一拐地走路了,而方泽在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邬赫逖严令他不可以再随身侍卫钱程,在钱程毡房的旁边另外安排了一间屋子,让他晚上住在那里。

方泽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到了隔壁,临走前问钱程:大人,你还想回大乾吗?钱程看着这个实心眼的小伙子,笑着说:想回去又怎样?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脱身吗?方泽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递给她一个香囊,低声地说:大人,这个你一定要随身带着,你且等我,等我回来救你。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毡房。

没过几天,钱程就听说方泽失踪了,亲卫营追踪了半天却一无所获,铩羽而归,邬赫逖大发雷霆,让人画了方泽的头像,严令乌孙各境盘查。

整个驻地的气氛有些紧张起来,不时看到有些人带着卫队前来拜见邬赫逖,想来是乌孙各境各个部落的首领,钱程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没心没肺地继续过着自己快乐的生活,只是乌孙的羊肉和奶酪吃多了有些腻,脸上居然还发出了几个小痘痘,这让钱程心里忍不住有些郁闷。

这一天邬赫逖忽然到了她的毡房,让人上了一桌酒菜,除了大块的肉,居然还有一份米饭。

钱程又惊又喜,拿着这份米饭连扒了两口,把嘴塞得满满的,只觉得这米饭从未有过的美味。

你慢点吃。

邬赫逖的眼神很温柔,低声说。

多谢昆莫,这米饭很香,你要不要来一点?钱程终于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谢谢,眼前的人虽然是个冷酷狠毒的乌孙王,但对她的确还算不错。

邬赫逖摇了摇头:你吃吧,别那么慌。

到了昭苏以后,你就可以随便吃米饭了。

大军要去昭苏了?钱程心里一惊,脱口而出。

不是,我先把你送到昭苏去,等我把这里的琐事处理完以后,我就过来。

邬赫逖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出了什么事情?钱程心念一转,顿时明白了,一定是翁归逖和他起了不可冲突的矛盾。

邬赫逖定定地看着她,沉声说:翁归逖一定要我杀了你,说你必定要搅得我们乌孙上下不宁,几个长老也被他撺掇地数次来找我,我虽然不怵,但唯恐我照顾不周,一不留神你就被人害了性命,所以让你先到昭苏去。

原来是去避难。

钱程了然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明白,昆莫你不用为难。

邬赫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旋即便平静了下来:那个在马掌上动手脚的都尉被我杀了,你放心,你出去也只是权宜之计,博袷已经在准备坎儿井的事情,等第一条暗渠挖通,族里的人就会知道,你到底是圣山赐给我们的福音还是祸害。

钱程耸耸肩:昆莫你说错了,我只是一抹不知来处的幽魂。

邬赫逖以为她在自嘲,心里也万分难过,他纵横乌孙,把一盘散沙一样的乌孙收复,手段凌厉,却没想到,现在却要被迫让钱程到外面去避祸。

昭苏那里驻守的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弟尹粟逖,他素来最听我的话,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钱程笑嘻嘻地说:他长得和你一样帅吗?那样的话我倒是很有兴趣去瞧瞧他。

邬赫逖怔了一下,脸上微微浮起一层赧色,良久才轻咳了一声:他长得象我母妃,比较秀气,我长得像我父王。

秀气好,钱程闭上眼睛想了想脑中秀气的国外明星,陶醉地说,看着赏心悦目,比较没有杀伤力。

邬赫逖的脸色有些阴沉,定定地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喜欢怎么样的男子?钱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霸气的!酷酷的!帅气的!但总之一定要漂亮的!说着说着,她想起了京城的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当然还有那个景恒之,这些人或酷或俊或秀,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着帅字,要是能拐一个做老公,那可真是美透了!邬赫逖问:那我呢,我在你们大乾人心里,算不算帅?钱程有些纳闷,胡乱点了点头,恭维说:帅,帅透了!邬赫逖沉默了片刻,又问:要是,我说要是你是个女子,会不会想嫁给我做妻子?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捂脸,这章发出来会不会被人打啊!!谢谢弃坑专业户扔的手榴弹和zhun_ger扔的地雷,某醋无以为报,今天继续双更!(累得吐血了啊亲们!明天就恢复正常吧……62、这话仿佛一道惊天霹雳,差点没把钱程炸得跳起来,她强笑了一声,不自觉地含了含胸:昆莫你可真会说笑话,我虽然太过文弱,不过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你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邬赫逖的神色如常:你何必这样大惊小怪,我只是说了要是而已,乌孙的女子都是想嫁给我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们大乾的女子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钱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良久才说:昆莫世间英豪,若是抛去习俗和国别不说,大乾的女子自然也是对昆莫趋之若鹜,恨不得跪倒在昆莫的裤下。

真的?邬赫逖的眼睛一亮,你也是这样想?钱程支吾了片刻说:只是……我自然非俗世之人可比,我,我若是女子,必然不会想要嫁给昆莫。

为何?邬赫逖惊诧地看着她。

钱程心里暗暗叫苦,这该如何解释呢?该如何解释她这个现代人的灵魂中不灭的男女平等的思想和相守一生的爱情观呢?这样说吧,要是昆莫的妻子可以有很多个丈夫,你会怎样?她想了想问。

邬赫逖的脸有点僵硬了起来,哼了一声说:怎么可能,我自然不可能让我的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们大乾有句俗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钱程笑着说,昆莫这么聪明,想必能明白我的意思。

邬赫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默了下来。

这顿晚餐吃得钱程胆战心惊,一边拼命想自己哪里露出过破绽,一边有话没话地和邬赫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等邬赫逖一走,她在毡房里急得团团转,方泽也已经不在,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这要是让邬赫逖知道了她是女儿之身,会是怎样的场景啊!她连衣服都不敢脱,和衣躺在床上,战战兢兢地不敢合眼,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乌桑已经在门外等候了,一看她挑帘走了出来,立刻喜滋滋地说:大人,昆莫怕你太想家了,所以让我们带你去昭苏住上一阵子,那里有很多大乾人,也有大乾的饭馆,你一定会过得惯。

钱程朝外面一瞧,只见空地上有好几辆马车,人们正在往马车上搬一些东西,几百人的卫队刀枪锃亮,更有数十个女奴们侯在帐前。

这就走了?钱程松了一口气,看来邬赫逖就算知道了她是女子之身,也暂时不想公布于众。

乌桑点了点头:昆莫让我告诉你,他就不来送别了,让大人在昭苏好好呆着,等他过来。

这可正中钱程下怀,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邬赫逖,巴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他,就连他的男色也可以暂时抛诸脑后去了。

她正想坐到马车上,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糟糕,我的宝贝可要带走。

说着便急匆匆地跑进了自己的毡房。

乌桑跟了进来,着急地说:大人你还要带什么?昆莫说了,右将军那里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从一个箱子里把搜罗到的一些乌孙的宝贝都翻了出来:一条狐毛大氅、一些宝石项链、几把乌孙传统的刀具……最后,她抱着一推东西停在了那个豹头面前,为难地问:乌桑,你说这个豹头能不能带走?乌桑捂着嘴乐了:大人,你又不是不回来了,豹头太大,还是放在这里吧。

钱程颇有点依依不舍,很有一种冲动,想把豹眼上的宝石挖下来带走,可一想到邬赫逖看到后的脸色,终究还是作罢了。

昭苏处在大乾和乌孙的边境,是乌孙境内的第一大城市。

虽然乌孙的贵族和部落首领依然保留着住毡房、放牧的旧习俗,但有些乌孙人因为经商而不再适应旧习俗,也有一些大乾人因为通婚和乌孙人互相融合,因此昭苏城日益繁华了起来,很多富人盖的房屋也有了大乾建筑的影子。

钱程一行人慢吞吞地走了一天才到,由于和大乾的战事,昭苏城很早就关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凭着邬赫逖的手谕进了城。

城内不时走过巡逻的乌孙士兵,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只听到他们一行人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他们便在城中最大的一栋房子面前停下,想来便是那右将军尹粟逖的住所。

迎接他们的是府上的管家,把钱程安排在右侧的一个厢房里,乌桑和几个贴身随侍的女奴就在侧厢房。

钱程终于回到了自幼住惯了的屋子里,摸着墙壁上的石头感慨万千:虽然和以前住的相比简陋了许多,但却十分有安全感。

她插上了门栓便倒头大睡,睡得十分香甜。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把前天晚上的睡眠都补了回来。

等她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乌桑站在门外笑眯眯地看着她:大人,右将军等你很久了,快一起到前面去吧。

尹粟逖的确像邬赫逖说的那样,长得颇为秀气,眉目狭长,顾盼之间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和邬赫逖的霸气完全不同。

一见到钱程,尹粟逖便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钱程,半晌才微微一笑说:耳闻不如眼见,钱大人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怎么把我们乌孙搅得鸡犬不宁?钱程也有些吃惊,她万万没想到驰骋战场的乌孙右将军是这么一个人,顿时职业病犯了:这样一个美男放在现代,演一些凄美动人的爱情片,一定收视率爆棚!她呆了半晌,才呐呐地说:将军,那翁归逖和你一比,简直就如云泥之别。

乌桑在一旁捂着嘴乐了:右将军可是我们乌孙有名的美男子呢。

尹粟逖扫了她一眼,乌桑立刻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站在钱程身后。

昆莫已经和我交代过了,要我仔细招待你,我拨了一队亲卫给你,如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说便是。

钱程想了想问:我可以出府吗?听说昭苏城里有好多大乾人开的饭馆和杂货,我想去瞧瞧。

尹粟逖想了想说:你要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安排亲卫队护卫。

钱程嘻嘻地笑了一声说:看来我还是个稀罕的宝贝。

尹粟逖盯着她沉声说:钱大人,我难得看到昆莫对一个人如此上心,遣人来反复叮嘱,让我注意你的喜好,又写来书信一封,言辞之间甚是郑重。

昆莫诚心以对,必然是大人有过人之处,万望大人不要嬉笑以待。

钱程呆了呆,没想到这个右将军这样顶真,只好敛了笑容,认认真真地拱手鞠躬说:是。

多谢昆莫和将军的盛情厚意。

尹粟逖果然象邬赫逖说的那样,对钱程照顾得十分周到,叫了一个大乾的厨子,每天翻着花样给钱程烧点心和饭菜,后门的厨房一大早便会有城外的农户等着送新鲜食材;偶尔也会带些小玩意过来,什么笔墨纸砚、话本、印章、算盘之类的,搞得钱程哭笑不得。

钱程住了几天,便把整个将军府摸了个遍,每一角落、每一块砖头、每一进院落都仔细瞧了瞧,却找不到逃脱的办法;也带着人出去过一趟,近百个亲卫护卫着,所到之处把人都赶光,只剩下她一个人在摊贩面前挑挑检检,那摊贩收钱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让她甚感无趣,也就不想出来了。

窝在将军府里,钱程把那些个话本看了个遍,有几本隐晦地讲了一些乌孙的秘闻,把人名都隐掉了,她看着看着才觉出味道来:这讲的莫不是就是那邬赫逖的父母们的事情?这天她正闲极无聊呢,乌桑满怀期待地跑了进来:大人,听说今天有个很大的跑商队到了昭苏,带来了很多好东西,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好冷,你自己去吧。

昭苏虽然离大乾比较近,可居然比都赤要冷了许多,钱程在屋里起了一个炉子才觉得好了一些,有些不想动。

去吧大人,昆莫命令我不能离你半步,你不去我不敢去。

乌桑撒娇说。

钱程心念一转:跑商队说不定有什么宝贝,反正不用自己花钱,不买白不买。

想到这里,她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不过你去问将军多支点银子,将军每天打仗,银子都快发霉了,我们帮他花花。

钱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外面披了一件狐皮大氅,脖子上围了一条貂毛围巾,戴了一顶皮帽,整个人只露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脸,肌肤赛雪,雌雄莫辨,看的乌桑的眼睛都有些直了,一边帮她整理衣服,一边喃喃地说:大人,你要是个女的就好了,一定就是圣山上的仙女,昆莫一定会娶你为妻的,你就可以永远留在乌孙了……钱程真想仰天长啸:乌桑,这仙女和王妃,我可万万不敢觊觎的啊,让给你好了!出了府,都尉又像上次一样,给她准备了一辆马车,钱程不答应,嫌马车闷得慌,看东西不方便,要了一匹温顺的马来骑,又千叮万嘱:万万不可再将行人都赶跑了,实在太没趣了,卫队只可远远地围观。

跑商队在昭苏城的繁华地段,许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带来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香精、手饰、珠宝、西洋镜、西洋钟、烟草??只是钱程从现代穿来,这种东西都没法引起她的兴趣,只是看着乌桑兴高采烈地东问西问,拿着东西爱不释手。

商贩在一旁高谈阔论,讲着自己跑商的见闻;买家听得如醉如痴,却也不忘就地还价……钱程骑在马上,缓缓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心里一阵伤感:难道终此一生,我都不能再回到我自己喜欢的地方了吗?都只能在这异族他乡过一辈子?忽然,她的眼神窒住了,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良久,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瞪大了往前看去:街角有约莫四五个人摆着一个摊,摊前扎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杂货,没有几个买家,也并不象其他的小贩一样拉着过往的行人不放。

这四五个人中,有一个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其中,一张薄唇微翕,一双眸子犀利地看着过往的行人……这……不是景恒之是谁!作者有话要说:按照亲们的强烈要求,先放一个出来,省的亲们思念过度,伤了身子啊,,,,63、钱程的脑中嗡嗡作响,无数个念头在心里徘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乌孙小镇?他难道不要命了吗?朝中大臣和武将怎么会让他如此涉险?难道是为了抓自己?不就是以前设计陷害了他的王妃吗,都说了自己是离魂了,用得着这样跋山涉水只身犯险来缉拿自己吗?许是她的神情有些吓人,乌桑远远地看着,急匆匆地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堆稀罕玩意儿向她邀功:大人你看,我买了好些东西。

钱程心神不宁地看了看,忽然说:我看这些东西也稀松平常,你再找找有没有好东西,别尽往人多的地方挤,好东西一般都被人藏在角落里。

乌桑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听话地到角落里去找了一圈。

钱程看着她从景恒之那几个人面前经过,随意扫了几眼他们摊上的东西,停下来拿了一把折扇把玩了片刻,冲着钱程喊了起来:大人,这个玩意儿你喜不喜欢?钱程一凛,生怕被景恒之认出来,侧过脸去,假意和身旁的都尉说了一会儿话,那都尉高声叫道:乌桑姑娘,大人说他很喜欢,你买下来罢。

不一会儿,乌桑气哼哼地回来了,嘟着嘴说:大人,那几个商家傲慢得很狠,说是这扇子非千金不卖,哼,一千两金子?那把破扇子还能值这么多金子?一定是个奸商!钱程一下子有些不明白那景恒之到底想做什么,愣了一会儿才问:上面画的啥?那扇骨都有些裂了,上面就涂了几笔,和大人以前送给昆莫的那幅农耕图有点象,只不过上面画的那个人真是好看。

乌桑赞道。

江南烟雨图……钱程喃喃地说,心里忽然抽痛起来,那一定是荆田玉送给她的那把折扇!被她掉在了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忽然,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是,一定是奸商,都尉你好好去查查,给他们点教训,把他们都哄走,省得骗了别人的血汗钱。

那都尉得令,便带了几个人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呼来喝去,顿时把景恒之那一伙人赶跑了,乌桑趁机浑水摸鱼想上前捡便宜,却发现别的小玩意儿都在,那把折扇早就不见了,只好失望而回。

钱程再也没有心思逛集市了,早早地便回到将军府,把自己关进卧房,坐立不安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忽儿想着景恒之要是发现了她,派了飞檐走壁的杀手来杀她,一忽儿想着邬赫逖把景恒之团团围住,乱箭射杀……她理不清楚自己对景恒之的感情,是敬畏?是仰慕?是憎恨?还是遗憾?虽然心里恨他不分青红皂白把她抓进大牢,但从理智上讲,那日钱府门前景恒之说的话其实很有道理,她没有对人坦白和忠诚,怎么能让一个手掌天下的君王完全信任她?更何况她的前身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又更何况是在这么一个特殊而敏感的时刻!总而言之,有一点她很确定,她不想景恒之死,更不想景恒之死在乌孙。

不一会儿,她走出了房门,找到了正在整理衣物的乌桑,问道:乌桑,你可知道今天那几个奸商住在哪里?跑商的都有钱,一般都住在昭苏城里最大的那家天来客栈。

乌桑笑着问,大人你可是还惦记着那把折扇?钱程点点头,从口袋里套出了一小锭银子:你且去瞧瞧,好好地告诫他们,这里可是乌孙昆莫邬赫逖的领地,让他们拿了银子留下折扇赶紧滚了,不然说不定脑袋都要留在这昭苏城里。

乌桑点头应声刚想走,钱程又拉住了她,挠了挠头说:若是他们一定不肯卖,也就算了,不能丢了昆莫的脸,只是把他们吓走就好,省得我去逛集市看到他们就闹心。

乌桑去了好久也没回来,钱程站在府门前望穿秋水,只可惜没等到乌桑,却等来了那尹粟逖。

这几日尹粟逖都住在封城和天水巡视,府中的幕僚都在说,大乾退守的封城这几日有异动,可能来了几位大人物,说不定再过几天就要重新开战了。

眼看着尹粟逖带着一队兵士旋风般地在府门前站定了,钱程心里暗自叫苦:这家伙怎么回来得这么不是时候?天气这么冷,大人怎么站在门口?尹粟逖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钱程,狐疑地问。

府里太闷,我出来透口气。

钱程笑嘻嘻地说。

难道是府上人招待不周?尹粟逖冷冷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都尉。

不是不是,钱程慌忙摆手,我让乌桑去买样东西,等不及了就到门口来看看。

尹粟逖冲着那都尉招了招手,那都尉跑了上来,在尹粟逖的耳旁说了几句,尹粟逖这才点了点头说:你喜欢书画,明儿我让人送上来给你。

钱程强笑了一声,摇头说:不必了,将军操心战事,我这点小小的爱好,就不劳烦将军了。

说着,她转身刚想进门,却听见乌桑的声音喜滋滋地响了起来:大人!大人!好消息!她倏地转过身来,只见乌桑一个人从兵士中间挤了过来,手里扬着那锭银子,跑到了他们面前,一见到尹粟逖先行了个礼,然后便兴奋地说:大人,那个商人说了,那折扇真的十分珍贵,是大乾第一国手的亲笔,他也是偶然得来的,这一锭银子是万万不能卖的。

钱程啼笑皆非,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这算什么好消息?可他说了,他可以送给大人。

他说他在乌孙行商多年,从来没见有乌孙人也会喜好这个,十分开心,他手上还有好几幅书画,想约个时间和大人共赏,这把折扇,只愿送给有缘之人。

钱程顿时恼了:这景恒之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这里也是大乾的京城,任由他来去自如吗?她悻悻地抢过银子:不卖便不卖,谁和他赏画,叫他赶紧洗洗干净回家吧。

旁边那都尉凑上来说:将军,大人既然这么喜欢那把折扇,不如去抢……尹粟逖眉头微蹙道:我们又不是强盗,去抢什么,他既然愿意送,就让他送上来便是,你和他赏玩片刻,便白得了你喜欢的东西,有何不可?乌桑也笑着说:是啊,大人,我看一定是他知道了我们是将军府的人,他想巴结我们,以后在乌孙也有个方便。

钱程还想反对,可一看那尹粟逖的目光,顿时心头一凛,她素来爱贪便宜,现在有这么一个天大的便宜送上门来,她要是坚决拒绝岂不是令人生疑?一想到这里,她便嘻嘻一笑说:你们这就不懂了,这叫以退为进。

乌桑你没有马上答应他们吧?且吊上他们一会儿,等过几日个再去答应他,他心里惶惶的,说不定会多送些书画来拍我们的马屁。

乌桑恍然大悟:大人,你真是太厉害了!钱程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一直迷迷糊糊地做噩梦,不断地梦见景恒之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气息奄奄;而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则轮流出现,一个个冷笑连连:看,果然是个佞臣,把陛下都害死了!钱程你卖国背主,我错看了你!我恨不能早将你绳之以法,现在陛下已死,大乾无主,这大好河山眼看就要被你毁于一旦,钱程啊钱程,你于心何忍!……钱程一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直喘粗气。

钱程破天荒地很早就起了床,裹得象颗粽子般地在府里蹓跶,正巧碰到厨房里的厨娘在收城外农户送上来的白菜,送菜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一脸憨笑。

大婶,这菜是我早上刚摘的,一准儿新鲜,我怕太早了冻坏,还盖了布送来的。

咦,前几次不是你送的,怎么今儿个换人了?大婶,我们都说怎么将军府也要吃白菜了,都卯足了劲要把最好的送进来,我和吴伯磨了好久,吴伯说了让我也试试,大婶你吃吃看,不好吃不要钱。

小伙子嘴真甜。

……钱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拿起白菜看了看,问道:这个白菜多少钱一斤?厨娘应道:二十文吧,以前十文就够了,现在打仗,贵了一倍多。

小伙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咧开嘴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看起来不象是乌孙人?莫不是这白菜就是为大人准备的?钱程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那个都尉跟上来了,只好把白菜放了下来,颇感无趣地说:走吧走吧,别多管闲事了。

那都尉跑得气喘吁吁的,警惕地往四周看看,挠挠头说:大人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钱程心里烦躁,没好气地说:我睡不着,就在府里走走,乌桑和值夜的小兵都跟着我,都尉你就安心接着去睡吧。

都尉赔笑着说:大人你是昆莫的贵客,我万万不敢让你有半点闪失。

钱程脑中灵机一动,笑着说:真的?可我现在心里憋得慌,都尉大人能不能帮我排解排解?都尉拍了拍胸脯说:大人尽管吩咐。

昨日那奸商不肯把折扇卖我,我一个晚上没有睡好,都尉帮我扮鬼去吓吓他们如何?钱程期待地看着他。

那都尉嗫嚅了片刻,眼珠一转说:好,我这就去安排,等天黑下来我们就去。

傍晚的时候,想必是得到了尹粟逖的允许,那都尉得意洋洋地带了一大堆道具:黑色的披风、狰狞的鬼面具、散乱的白发,还从厨房弄了一袋子鸡血来。

钱程兴致勃勃地在披风上弄上了几滴血迹,想着以前公司里万圣节的整蛊活动,用厨房里的一个小南瓜弄了一个面罩,然后把面具、白发一带,偷偷钻到了乌桑身后,把乌桑吓得尖声大叫。

乌桑你太胆小了。

钱程还没有拿上扫把、披上披风,觉得很没有成就感。

大人,已经很可怕了,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乌桑可怜兮兮地说。

真的?钱程得意地笑了:看来一定能把景恒之吓得够呛,最好他能连滚带爬地逃出昭苏,那就万事大吉了。

昭苏的街头已经没有人了,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装着道具来到了天来客栈。

乌桑已经来过一次,驾轻就熟地把他们带到了西侧的小院落里,据说这是整个天来客栈最好的天字贵宾房。

小院落里一共有三间房,都亮着灯,依稀可以看到人影在走动。

都尉和几个轻巧的士兵准备妥当,在院落里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把一个送东西到客房的店小二吓了一个大马趴,把盘子都打碎了。

一间房门打开啦,一个人探身问道:怎么了?钱程一看,那人正是一品带刀侍卫李逸。

公子,我刚刚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店小二哆哆嗦嗦地说,最近昭苏城里不太平,可能是死的人太多了,闹鬼。

都尉趁机卖弄了一下他的武艺,披着披风从一个墙头窜到了另一个墙头,带起了一阵阴风。

店小二哆嗦得更厉害了,把盘子中的点心递给了李逸,飞一样地逃走了。

李逸朝四下看看,沉吟了片刻,皱了皱眉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钱程戴上鬼面具,套上了南瓜面罩,披上了白色的带血披风,一招手,几个人散落开来,分别去戳窗户,她挑了中间的一间客房,牙齿磨得咯吱作响,轻轻一推,那窗户居然没有落锁,被她推开了一条缝。

头罩有点重,她好不容易才对准了焦距,看到一个背影,不由得兴奋起来,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响声。

那个背影颤抖了一下,想来有点哆嗦,慢慢地转过身来,刚好对上钱程的目光,只见他双眸悲喜交加,一张薄唇颤抖着,脸上如梦似幻,哪里有半分害怕之意?钱程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心中暗叫倒霉:怎么好挑不挑,挑了个景恒之的房间?景恒之缓缓地走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钱程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片刻,挤着嗓子尖声说:快回家去,这是乌孙圣山神灵的领地,不走性命难保!她念叨了两句,自觉仁至义尽,刚想退走,只见景恒之伸出手指弹在她的南瓜面具上,那面具应声而裂,她大惊失色,伸手捂住了脸,触手是那鬼面具,这才放下心来:大胆,你会被神灵毁灭的!赶紧离开,神灵便原——扑的一声,面具也被景恒之掀到了一旁,钱程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你这把戏,能入得了陛下的眼吗?亲们,这章很肥吧,4000+字,相当于双更了,求表扬!64、钱程飞快地抬起手,颤抖着正了正面具,看着窗口的景恒之,昏暗的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正死死地落在她的身上。

四周不时隐隐地有阴森的凄凉的叫声,还能听到隐隐的衣袂飘飘的声音,几个披了白袍的无头鬼隐隐绰绰地飘过,想必是那些兵士吓人吓得兴起。

她屏住呼吸,一时之间,她忽然有些期待,期待景恒之能冲到她面前,一把拎起她的领子,大喝一声:钱爱卿,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朕一阵好找啊,快跟我回家去!只可惜,景恒之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真的好像见了鬼一样,轻轻地喘息着,砰的一声,用力地甩上了窗户,咔嚓一声落了锁。

钱程茫然看着那紧闭的窗户,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原来,她费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件幼稚的装神弄鬼的事情,根本不是想着景恒之能被吓走,而是希望景恒之能认出她来,更希望有奇迹发生,能让景恒之把她从这乌孙救回大乾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那都尉惊愕地从后面想把她扶了起来,低声道:大人,你怎么坐在地上?钱程推开了他的手,强笑着嘘了一声说:谁说我坐在地上,我正在扮那种没腿的鬼,屋子里的那个人都被我吓得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了。

说着,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没趣地把面具和头发扯了下来,大步往外走去。

都尉跟在她后面一路小跑,笑着说:大人,我们把客栈里的都吓了一圈,明天昭苏城里就会传开了,天来客栈闹鬼,这些跑商的人最重风水,说不定被这一下,真的要逃走了。

钱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景恒之和李逸武功高强,会被你们吓跑才怪呢,只怕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成了跳梁小丑。

哼,让他们逃走干嘛,扮鬼吓他们自然只是警告警告他们,不来将军府拜山门,可没法在昭苏混下去。

钱程恨恨地说。

那是自然,大人妙计。

都尉连连点头。

折腾了一个晚上,钱程回到卧房倒头就睡,却依然像前一晚一样,怎么也睡不着,景恒之刚才的表情一直在她脑海里回放,明明刚推开窗户的时候,他好像认出了她,也好像激动难耐的样子,可后来却为什么理都不理她呢?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儿,对着被子拳打脚踢泄愤,又是伤心又是愤怒:景恒之,你这样对待一个有着千年智慧的现代人,一定会后悔的!景恒之有没有后悔,她不知道,但是第二天她就后悔了,后悔昨天没有真的下重手把景恒之吓走,她真该在他房门前弄个断手断脚的尸体,而不是撞鬼吓人——一大早,乌桑就兴高采烈地告诉她,住在天来客栈的那几个跑商的人在将军府门口求见。

钱程真怀疑景恒之被人换了脑袋,他到底是有多愚蠢才会到敌国的将军府来送死啊!她很想让人把他们打出去,可当着那都尉和乌桑的面,这句话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说出口。

看着乌桑期待的目光,钱程心一横: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没过一会儿,乌桑便带着两个人走进了一旁的偏厅,其中一个人抱着几卷字画,正是李逸,而另一个人手拿一柄折扇,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毫不惊奇地看着钱程,正是景恒之。

钱程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挤出一丝笑容道:贵客莅临,有失远迎,钱某这厢有礼了,不知这位老板如何称呼?景恒之在她面前站定了,偏厅的光线很好,钱程终于看清楚了,他比以前瘦削了好多,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只是精神看起来很好,眼睛里透着她看不明白的光芒,熠熠生辉。

敝姓金,不知道大人如何称呼?景恒之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沙哑着喉咙说。

我姓钱,金老板喊我小钱就行了,不要客气。

钱程谦逊地说,心想:自己如此示弱,以后要是落在他的手里,总能落点好处吧。

景恒之摇摇头说:草民不敢造次,前日看大人十分喜欢这把折扇,原本想双手奉上,只是这把折扇乃好友相托,其中有个典故,只能赠于有缘之人,还忘大人海涵。

说着,他上前一步,将那把折扇递到了钱程手里。

一瞬间,钱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景恒之的手滑过了她的手心,指尖冰凉如雪,微微发颤。

她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霍然戴着她送给他的那枚扳指!这一刹那,钱程顿时呆住了,她很想冲上去抓着景恒之的肩膀摇晃几下:丫的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都把我抓到大牢里了你还戴着我的戒指做什么!你到底是要杀我还是想来救我!她勉强定了定神,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冲着乌桑笑道:乌桑,你看我像不像个风流倜傥的才子?乌桑掩着嘴乐了:当然像,像极了!只怕我们昆莫就是因为这个才对大人青睐有加的。

景恒之在一旁微微一笑道:折扇上的书画皆是大乾第一国手所画,据说是为了怀念一个莫逆的好友,因了意外远走他乡,只盼他能早日回家来。

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欲晕倒,如此说来,景恒之没有想要杀她?荆田玉盼着她回去?裴子余也不恨她了?京城的钱府还是她的家?乌桑见钱程拿着折扇一声不吭,上前行礼说:金老板,我家大人真的十分喜欢这把折扇,能否请你割爱?景恒之朝着乌桑赔笑说:大人喜欢,是我们的福气。

我看大人也是大乾人,他乡遇故知,我们便是有缘,这把折扇就送给大人,也可以聊慰大人思乡之情。

呸!乌桑不高兴了,我们大人很喜欢乌孙呢,以后等昆莫扫平大乾,大人再回到家乡去。

景恒之怔了一下,眼中的痛楚一闪既逝,双眼死死地盯着钱程,看得钱程心乱如麻,摆摆手说:好了,折扇我收下了,你赶紧回去吧,多去跑商,家里人还等着你赚银子养家糊口呢。

景恒之笑了笑,神情自若地冲着李逸招了招手:也不急在一时,今天既然来了,我还替大人带了一些书画来,请大人鉴赏。

钱程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恼了: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好,既然金老板想要长谈,那我就先谢过了,来,乌桑,给金老板奉茶。

大人,我们乌孙可没茶招待客人,只有香喷喷的酥油茶。

随着一声朗笑,众人往门口一看,只见尹粟逖身着戎装,大步走进了厅内。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你是有多二啊,人家黄桑这么失魂落魄地来找你,你居然还一直疑心黄桑要杀你!下一章预告:黄桑被将军抓住,钱程被逼左一刀右一刀将黄桑杀了,肿么样,有够虐恋情深吧(众人:把那个叫小醋的无良作者踩成肉酱,不对,肉酱都便宜她了!!!咳咳,正式预告,没有意外的话,某醋可能会双更,如果更的话,会在晚上二十点,切记切记。

65、钱程的手心一下子便冒出汗来,死死地盯着尹粟逖,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要是尹粟逖识破了景恒之的真面目,她是该望风而逃呢,还是以死相救?待会儿如果真的要死,有没有快速一点的死法?一剑穿心或者一刀毙命都行啊,千万不要让她受些零零碎碎的苦!子余,田玉,对不住了,我保不住陛下了……尹粟逖奇怪地看着她,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钱程一下子回过神来,勉强牵了牵嘴角,笑着说:当然没有,是将军穿着乌孙的戎装太帅气了,我一下子看呆了。

尹粟逖有些不自在,乌桑在一旁笑了起来:那当然,我们将军可是乌孙第一美男子。

钱程飞快地瞟了一眼景恒之,见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心里一慌,生怕他被尹粟逖看出什么端倪,便又道:将军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上回不是说前线战事即将吃紧吗?大人的事情,自然比别的事情都要紧。

尹粟逖的不自在转瞬即逝,微笑着走到她的身边,瞟了一眼景恒之和李逸。

景恒之看起来又惊又喜,旋即一脸的仰慕,冲着尹粟逖行礼说:这位难道就是名震草原的乌孙右将军吗?小人往来西北多年,真正如雷贯耳,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哦?尹粟逖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钱程手中取过折扇,打开来仔细瞧了瞧,不知道金老板平日里都在哪里跑商?小人天生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远的去过波斯、乌兹,近的到过乌恒,战事未开之前,也曾周游过大乾各地。

景恒之神色如常。

常常听到商人们说波斯国风情迥异,我一直也很好奇,金老板倒是和我说说,那里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尹粟逖盯着景恒之问道。

景恒之暧昧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将军,此处可是男人的天堂。

那里的女人个个对男人言听计从,身材高挑,体态丰腴,皮肤白皙,穿着甚是……清凉,加之眉目突出,那眼睫毛又黑又浓,冲着你一眨眼,简直让人心痒难耐啊。

将军若是得闲,一定要去上一去。

穿着清凉?怎么个清凉法?一旁的乌桑奇怪地问。

景恒之暧昧地笑笑:就是只穿了肚兜薄纱,上前献舞。

她们有种舞蹈,身上挂满小铃铛,露着肚皮,扭动起来简直令人血脉贲张。

乌桑的脸都红了,啐了他一口:那可真不要脸。

尹粟逖又问了几句,景恒之无一不对答如流,就连和乌孙接壤的乌恒的风土人情,都说的一般无二,他终于信了几分,摆手让李逸把那些字画放在桌上,对钱程说:大人,你看看,喜欢的就都买下来。

景恒之顿时连连摇头:万万使不得,今日能见到将军,就是我们的福气,大人喜欢什么的就拿去好了,以后小人在跑商的时候,碰到贼人,也能拿出将军的名号来吓唬吓唬他们。

尹粟逖看了看李逸,淡淡地说:金老板有这样的随从,还用得着报我的名号?景恒之赧然一笑:让将军见笑了,行走江湖不得不做万全的打算啊,小人的这位随从的确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尤其是现在这种战乱的时候,流匪、兵痞甚多,多认识一个人,总是多条路。

说话间,李逸把卷轴都在桌上放好,一一打了开来,钱程哪里有心思赏画,只是胡乱看了两眼,景恒之却煞有介事地向他们介绍画的来历,前三幅都是从大乾而来,一幅八骏图,一幅牡丹富贵图,另一幅则是仕女图,第四幅打开的时候,连尹粟逖的眼睛都直了,只见两个半裸的丰腴女子横躺在树林间,一旁有几个漂亮的小正太光着身子在一旁嬉戏。

钱程的目光立刻从漫不经心到光芒四射,喜笑颜开:好!这幅画好!说着,在那小正太的肥嘟嘟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尹粟逖则迅速地调转了目光,颇为不快地说:金老板怎么拿出这种画来?景恒之摇摇头说:将军有所不知,这个据说是比波斯更远的一个国家流传过来的,是那里的第一国手画的,当初那个买家是因为家族倒闭了才肯脱手,不然只怕我还得不到。

你瞧这材料,将军你去别处瞧瞧,万万找不到第二幅。

你收来花了多少银子?钱程触手之下只觉凹凸不平,想来这就是现代西洋油画的前身,更觉亲切。

不瞒大人说,此幅最贵,其余的,只是大乾二三流画手所作,比不上那把折扇,我拿去骗那些波斯人的。

景恒之轻笑着说。

钱程一拍桌子:好,我就要这幅。

尹粟逖皱着眉头,一时之间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兄长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又贪财又好色的大乾人!景恒之留下了那副油画,坚决不肯收银子,又和尹粟逖攀谈了一番,便告辞走了。

钱程抱着画,怅然若失地看着他和李逸的背影,心里万分矛盾:她既想着景恒之赶紧离开将军府,万万不能在此被尹粟逖识破而血溅五步,又想着景恒之能多留一会,多听听他说话,要是能讲些故人的现状,那就更好了。

尹粟逖在后背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半晌忽然问道:你怎么看起来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钱程心里一跳,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张略带谄媚的笑脸:将军,我只是在想着,不知道那人手上还有些什么宝贝,不知道过几天还会不会来拍将军的马屁。

乌桑得意地说:我说吧,那人一定想要搭上将军府,以后跑商可以通行无阻。

对,将军多问他拿点宝贝,听说波斯的宝石十分漂亮,下次不如试探着问问。

钱程一脸的深思。

尹粟逖气得脸色都有些发青,轻蔑地看了她一眼,甩袖离开了大厅。

钱程小心翼翼地把画和折扇拿进了卧房,傻呵呵地捧着笑了一会儿,把它们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她慢慢地在房中踱了两步,随后指着那把折扇说:喂,荆大人,是不是现在查出来冤枉我了?想给我赔礼道歉吗?哼,我才不想理你了,除非你以后的字画都给我包了。

还有你,裴将军,居然说要把我这样的忠臣抓起来,来,给爷笑一个,不对,从今往后,在爷面前都不许板着脸,不然我再也不和你饮酒作乐了,闷死你!陛下,你更坏,是不是筹到军饷就念着我的好了?今年除夕陪哪三个富豪吃饭了?先暂时骗骗你,等我回到大理寺,嗖的一声就穿回去了,再也不用见你这个封建暴君的嘴脸了!……她神气地冲着那把折扇絮叨了一阵子,却忽然颓丧地坐到了床边:这昭苏城就是乌孙的天下,景恒之单枪匹马怎么把她救走?要是等到他率领大军杀过来,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了,最外侧的扇骨的确已经裂开,最上面的扇面也有些破损,还有几点浅浅的污渍,看来曾经被人小心地擦拭过。

扇面上的题字风骨依然,仿佛荆田玉傲然的身影。

钱程看了一会儿,忽然她愣住了:扇面上明明应该是一面字,一面画,为什么画的那一面多出来了两行诗句?昨夜春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四更。

钱程喃喃地念着上面的字,仔细一瞧,那字体是小篆,和背面的草书不同,字体稍显规整,依稀有点眼熟。

难道是景恒之写的?他想说什么?钱程把诗反复地读了几遍,又发现那个春字仿佛有点不一样,仔细一看,原来是下面的日字写的很扁,所以整个字看起来有些出挑。

春天?春雨?还是春风?她烦恼地挠了挠头:狡诈!花花肠子这么多!弄这么多玄虚干什么!她一时想不出,便又打开了那幅油画,那五个小孩子白嫩嫩、光溜溜的,正天真无邪地笑着,或趴或躺,还有一个正拔着神马,而那两个半裸褐发女子则躺在金黄色的油菜花中,含笑看着自己的孩子。

油菜花……菜花……菜……钱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灵光一现:这莫不是在说早上那送白菜来的小伙子?难道景恒之这么快就埋下了伏笔?她顿时兴奋了起来,拿着画和折扇左看右看,不一会儿就让她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五个裸体的小孩刚好和四更对上,一定在说让她四更天准备外逃;春跫……春雨、春风都不太可能,莫不是就在指时间?春分?不对,现在是正月末,再过四、五天就是立春了,莫不是就是指立春的四更天?两个大人、五个小孩,岂不是就是二月初四立春?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陛下,你送这么一幅画给我做神马!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景恒之:哼,我不送裸奔的美男图你会收吗!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副裸奔的小孩子有木有啊摔!谢谢小依的地雷,么么哒!66、一大早起来,钱程便心情很好,拿着折扇,哼着小曲儿,在将军府里游荡,走路都是带飘的。

跟在她身后的乌桑打趣说:大人,早知道这样,昆莫一定早就把昭苏城里的折扇都给你搜罗来了。

钱程摇摇头,嘿嘿一笑说:乌桑你错了,我拿的不是折扇,而是一千两银子。

乌桑早已经对她的贪财见怪不怪了,只是对她拿着大冬天拿着折扇表示不解:大人,你不是怕冷吗?怎么还拿着扇子扇风?你不懂了,我们大乾的才子,宁可冻死也要保持风流倜傥。

钱程傲然摇了摇扇子,大人我是才子中的才子,崇德二十年的榜眼。

乌桑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她:大人那你还是做我们乌孙人吧,我们可没这破规矩。

钱程愣了一下,看着乌桑的眼中尽是期盼,不由得心里颤了颤,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闷声说:乌桑,我不是乌孙人,我吃不惯酥油茶,羊肉多吃了会发小痘,毡房住多了心里会发虚。

乌桑有些慌乱了起来,连声说:大人,我不是故意的,你别难过,昆莫说了,封城和天水全都是大乾人的房子,下次我们一起去,真的,昆莫对你很好的,一定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钱程心里有些难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单纯的乌孙女孩解释,这乡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了下来,如果她能顺利地从这将军府逃出,从今后便是他们乌孙的敌人,再也看不到可爱的乌桑姑娘、慈祥的博袷大叔,还有那许多曾经照顾她的乌孙朋友,也再看不到那个桀骜不驯的乌孙王了。

一想到这里,她的折扇有些摇不动了,闷闷不乐地在小径上走了一会儿,忿忿地踢着地面上的石子,喃喃地说:乌桑,你说为什么要打仗呢?大家都太太平平的不是很好吗?乌桑的神情也有些黯然:大人,我也不知道,左将军一直说,大乾的草原很肥沃,大乾的牛羊更肥美,凭什么要让大乾人一直占着好地方?可是我心里好害怕,我的哥哥驻守在封城,我怕他再也回不来了。

放屁!钱程气得骂了一句,如果连命都没了,你们还要肥沃的草原有什么用?我们乌孙的勇士都是翱翔的雄鹰,勇猛的老虎,永远都不会被击败!一个声音从钱程身后冒了出来,钱程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尹粟逖。

钱程冷冷地一笑:说得好!将军你且站在那里不要动。

尹粟逖一身便装,想来刚从卧房里起来,闻言便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她。

钱程顺手抄起了墙壁旁的一根木棍,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轮圆了朝着他的头砸了过去,这一下要是砸中了,只怕尹粟逖当场就要趴下。

尹粟逖万万没想到她敢这样,一时措手不及,眼看着那木棍到了眼前才堪堪狼狈地避开,反手抓住了钱程的手臂,又惊又怒地道:你这是疯了不成!钱程哼了一声:这样你还有本事做那个翱翔的雄鹰吗?我告诉你,现在那是大乾还没腾出手来,等他收拾了岭南,上下一心对付你们乌孙,只怕你们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儿!尹粟逖铁青着脸把她的手腕甩开:钱大人,多谢你的忠告,只是我们乌孙的铁骑,就算战死,也要死得痛快。

钱程定定地看着他,低声说:将军,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你若有个不测,昆莫难道会不伤心欲绝吗?又不是别人来入侵你的国土,你需要以死相护,现在这情形,如果你们落败,落在旁边邻国乌恒人的眼里,你们不就是不自量力、死有余辜的笑话吗?尹粟逖浑身一凛,怔怔地盯着她,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似的,良久,才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没有后路了。

昆莫不日就将率领大军到昭苏,此战,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昆莫要来了?钱程失声叫道。

他一直遣人来问你的情况,想来十分挂牵你,大人莫要辜负了昆莫的一番厚爱。

尹粟逖看起来有些疲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

钱程心里有些发慌,尹粟逖虽然仔细,但心忧战事,不一定能看出景恒之的计谋,可邬赫逖和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已经对她十分了解,只怕她一个眼神不对便能让他看出端倪来。

她心里也十分矛盾,即希望邬赫逖不要来,自己能顺利逃脱,又希望能见邬赫逖最后一面,也算是为他这么多天的照顾划个圆满的句号。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邬赫逖一直不见踪影;尹粟逖依然早出晚归,但若是回府都会查问跟随钱程的都尉;乌桑浑然不知,依然快活地照顾着钱程的起居。

二月初三的夜晚,钱程一个晚上没睡着,既害怕又兴奋,一会儿担心自己会错了意空欢喜一场,一会儿担心自己睡死过去误了时辰,一会儿数数自己在乌孙搜刮来的宝贝,咬牙挑了些小的放进了怀里,一会儿又跺脚嗟叹那个豹头和宝石没带来,实在是太可惜了……五更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了一丝灰白,钱程穿戴整齐,摸了摸砰砰乱跳的心口,佯作镇定地推开房门朝外走去,果不其然,睡在隔壁的都尉还没起来,不远处守夜的兵士正在打盹,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站了起来。

钱程也没理他,缓缓地踱着步,象以往一样地在院中散起步来,不经意间就到了将军府后门的厨房前。

厨房前有一手推车白菜,一大半被篷布盖着,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依然憨笑着和厨娘说话,钱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由得心里大失所望。

大婶,我把这白菜卸点在厨房里面吧,省得你再花力气搬。

大婶你去厨房里呆着点,外面太冷了。

大婶你放心,我们的菜新鲜着呢,你在里面要是看到有烂菜叶的,都放到一边去,我都不收钱。

……眼看着厨房外只剩下了搬菜的小伙子、哈欠连天的守卫、怔怔发呆的钱程,骤然之间,变故陡生:从那车篷布里蹿出了一个青衣人,一扬手,扑的一声闷响,那个守卫便软软地歪倒在了草丛里;说时迟那时快,青衣人蹿上前去,把那守卫往草丛里一拖,而那小伙子则把钱程一扛,扔进了手推车的篷布里,劈头盖脸地就把白菜堆在了她的身上。

钱程被扔得眼冒金星,只听见手推车的声音嘎吱吱地响了起来,好像在掉头,那个小伙子的声音有些懊丧:大婶对不住,我爹把剩余的白菜装错了,都是些烂的,我出去换一车来,马上就回来,大婶你等我一会儿。

小伙子迅速地推着手推车后门而去,手脚伶俐,一顶一拉,仿佛演练了无数遍,眼看着就要跨过门框;钱程终于有些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偷偷掀开了布,忽然,她浑身一紧,只见乌桑正站在远处,怔怔地看向这里,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随时都要高声大叫——那小伙子扬起了手,钱程大骇,低声急促地道:不要伤她!小伙子一怔,再也没有时间去看乌桑了,立刻不管不顾地直冲了出去。

预想中的大叫居然没有响起,钱程顿时心里有些明白了,透过布的缝隙,依稀还能看到乌桑的花布裙角,顿时,她的眼角湿润了起来,一丝忍不住的哽咽轻逸出声,那个娇俏的、天真的、爱笑的脸庞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个可爱的乌孙女孩,陪着她渡过这么多孤寂日子的乌孙女孩,终究渐渐地远去了,她终究不能和这个乌孙女孩大醉一场洒泪告别……那小伙子推着手推车急匆匆地出了后门,赔笑着和后门的侍卫打了个招呼,侍卫掀开了盖着的布,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便放了行。

小伙子急速地走过两个转角,那里已经有相同的两辆手推车,装着一模一样的白菜,盖着一模一样的布,立刻分头朝着昭苏的三个城门而去。

城门也是刚开不久,守城的士兵看来是已经和那小伙子有些熟识了,笑着打趣说:今天怎么还是满车的菜,出了什么岔子了不成?小伙子笑了笑:别提了,差点没让将军府的厨娘揍一顿,早上弄错了,把我爹准备去喂猪的一车菜推来了,这不赶着时间去换呢,多谢军爷给行个方便。

走吧走吧,你小子皮痒了,敢送烂菜给将军府,这幸亏是我们右将军,换了左将军,你的小命可得仔细喽。

小伙子连声道谢,车轱辘又响了起来,刚刚走出城门,只听到远处隐隐地响起了如雷般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不一会儿,一个先行兵策马狂奔了过来,喊道:闲杂人等让开,站到一边不许动!昆莫到了!作者有话要说:万分抱歉!今天有事外出,把更新的事情整个儿都忘记了!真是太对不起了!抽打自己一百遍!无地自容地遁走……67、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正式见面了,,好辛苦有木有!某醋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盯着皇桑阴森的目光每日战战兢兢地过日子鸟~~~钱程只觉得自己喉咙仿佛被掐住了,鼻子里尽是白菜的味道,几丝菜叶钻进了鼻腔,痒得她直想打喷嚏,却只能使劲地憋着。

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旋即又归于平静,不一会儿,整齐的马蹄声从她的手推车前经过,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她屏息偷偷往外瞧去,只能看到一个个马蹄。

忽然,一匹黑色的马慢慢地从她眼前闪过,停在了她的不远处,钱程屏住了呼吸:这匹马她很熟悉,马掌是特制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邬赫逖的坐骑。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昭苏城在阳光下十分漂亮,博袷,你说她会不会喜欢这里?昆莫,大人一定会喜欢的,这里有很多大乾人。

博袷大叔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邬赫逖满意地应了一声:下次乌孙就定都在昭苏,她要是喜欢,我在昭苏给她修座象大乾一样的大房子,可以经常来住。

真想马上见到大人,这一阵子没了大人,毡房里就好像没了笑声。

博袷大叔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要马上赶回去,不能在这里多呆。

博袷你赶紧把坎儿井修好,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几个长老来恳求你帮他们修井的模样了。

邬赫逖大笑了起来。

是,昆莫,博袷一定不负重托,等请教完大人便火速赶回都赤。

随着朗朗的笑声,马蹄动了起来,渐渐地,被后面涌上来的杂色马蹄淹没了。

钱程呆呆地听着,心里涌上来一阵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她咬了咬嘴唇,几乎有种冲动,想拉住邬赫逖的手问一问:昆莫,我们做朋友好吗?不要打仗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吗?可她终究没有出去,自己的这个念头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刻,是多么可笑,是多么天真!景恒之、邬赫逖,这两个俾睨天下的帝王,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这点妇人之仁而握手言和?手推车的咕噜重新飞速转动了起来,路面十分不平整,钱程躺在里面,被颠得头晕眼花。

不一会儿,手推车紧急停住了,钱程被人从上面拉拽了下来,还没等她把头上的白菜叶子扒拉掉,便又被人塞进了一辆马车。

还没等她站稳,马车便疾驰而去,她一个趔趄,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不由得抱怨道:慢点,我的手臂可刚脱臼过,断了你养我一辈子啊……忽然,她的身体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抱得她简直快要透不过起来;一双宽大的手按在她的后背,仿佛想要穿入她的身体;抱着她的臂弯是那么有力,却不自觉地发着颤,仿佛深怕一不留神,怀中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一个喃喃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程,阿程,总算找到你了,太好了……钱程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去看那个人的脸,却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听这声音,好像是景恒之,可又好像不是景恒之:那个阴险狡诈的人怎么可能会发出这么深情、痛楚的声音?难道他不应该坐在软榻上斜眼看着她摔倒在地上,然后嘲弄着说:钱爱卿,离了我不行了吧?我花了这么大劲儿把你救出来,你要怎么谢我?喂,你是谁?你是不是易容成陛下的样子?陛下呢?钱程趴在那人的肩头,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无视钱程的挣扎,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地老天荒一般。

马车一个颠簸,两个人一个站立不稳,倒在了软榻上。

景恒之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钱程坐在了软榻上,低声问道:你的手脱过臼?发生什么事情了?钱程看着景恒之的脸,心神一阵激荡,几乎想伸手去摸一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会不会一觉醒来,眼前这个人又化作一缕空气飘走了。

她伸了伸手,不过终究还是不敢造次,又缩了回来,站起来赔笑说:陛下,你不生我的气了吗?生你的气?景恒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如果他能生她的气,那这几个月来的心神交瘁、夜不成寐又是什么?陛下,我自从离魂之后,万万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那吴启远多次拿以前的事情胁迫我造反,我怎么可能答应他,象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明君岂是他那种阴险小人能够比拟的,我又不像以前那样被猪油蒙了心,钱程拼命想着该怎样把自己的罪名洗刷得干净一些,甜言蜜语张嘴即来,只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便有些委屈了起来,语声中带了一丝哽咽,陛下,我怕你砍我的头,实在没办法才想着逃走,我不是故意想和你们不告而别的……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轻叹了一声说: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还混成了乌孙的座上宾,枉费我们在大乾想破了头。

哪有!钱程半点都没有感受到这略带暧昧的气氛,瞪圆了眼睛,我日日夜夜都思念着大乾,身在乌孙,心在大乾,忠心日月可鉴!那昆莫就算待我再好,也比不过陛下的恩典!景恒之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他想要的,又岂止是一个忠臣良将而已?你难道没有半分……想我吗?他低声问道。

钱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说了半天,景恒之还是连个笑脸都不给?不会还在记仇吧?还在记仇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救她?我怎么可能不想陛下,她斟酌了片刻道,我夜夜思念陛下,恨不能飞到陛□边,为陛下排忧解难!景恒之凝视着她,脸上喜怒难辨,拉着她在身旁坐了下来:好了,和我说说,离开京城后都做了些什么?钱程受宠若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没做什么,从京城出来我就在马车上大病一场,手臂上有伤化脓了,差点把命都丢了。

景恒之震动了一下,心口一阵抽痛,捏紧了钱程的手,咬紧了牙关才控制住把她再揽入怀中的冲动。

很凶险吗?钱程心里一喜,立刻添油加醋说:是,很凶险,我的魂魄都快出窍了,但一想到陛下还没有原谅我,我就又立刻回魂了。

饶是景恒之心乱如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钱程心里有些得意,又说:到了乌孙,那邬赫逖原本要一刀砍了我,说着,她的手用力一挥,朝着景恒之的脖子砍了过去。

景恒之一把握住她的手,脸色都变了:此人当诛!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

钱程笑嘻嘻地说,我大义凛然驳斥了他,他便乖乖地放下屠刀,只是不肯放我回大乾。

景恒之知道她虽然说得轻松,但当时的场景一定十分凶险,心里仿佛被刀绞了一般疼痛,喃喃地说:都是我……害了你……这还不算,他们乌孙那个左大将十分可恶,想着法儿要陷害我,正月初一那天,那邬赫逖带我去赏雪,结果他在我骑的马上动手脚,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手脱了臼,脚踝都折了,肿得像个馒头,差点没摔死……钱程看景恒之有点心疼,越发说得起劲了。

你别说了!景恒之厉声喝道,满脸的痛楚,一张薄唇微颤。

钱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身子往后缩了缩,赔笑着问:陛下,陛下你怎么了?阿程,景恒之颤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钱程一时回不过神来,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我知道你想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我看了你留给我的信,我什么都明白,我只是想……景恒之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生怕从她的眼里看到半丝的恨意:要是她知道自己把她关进大理寺根本不是怀疑她,还存了好好教训她的心思,害得她吃了这么多苦,一定会恨死自己了。

钱程大喜,这样的景恒之简直大出她的意外,一想到自己可以回京城,还能继续拿着自己的财宝挥霍,说不定还能和几个好友一起谈天说地,她的心里简直就乐开了花,可不知怎的,当时自己在大理寺中狼狈绝望的心情忽然就浮上心头,还有这几个月来背井离乡的凄惨景象,她的心里又酸又痛,眼里骤然就涌出泪来,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景恒之的手上,烫得他心慌意乱。

阿程,你怎么哭了,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景恒之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过哄人的经验,更从来没有做低伏小过,一时之间不明白刚才好好的钱程怎么就哭了。

景恒之不说倒还好,这一说,钱程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委屈和害怕都哭出来,到了最后索性趴在了他的肩头,捂住了脸。

陛下,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真的都不要我了,都想把我杀了,我真的都绝望了,真想消失不见算了……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阿程,你信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景恒之的心里又酸又涩,反复喃喃地许诺着,揽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感觉到自己的肩头热烘烘、湿漉漉的,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寻找和等待终于有了回报。

神-婆-婷-整-理良久,钱程这才从景恒之的肩头离开,不好意思地拿袖子擦着眼泪,嘟囔着说:陛下,臣失礼了。

景恒之怀里一凉,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勉强笑了笑说:你失礼的地方多着呢,不缺这一次。

钱程快活地吸了吸鼻子:陛下,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我前几天看到你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都以为你被岭南王劫走了,我和子余去岭南找你,派了数十拨暗卫进去,都一无所获;后来田玉在搜城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些乌孙人的蛛丝马迹,过完除夕之后我便往这里来了,在汾城发现了方泽留下的暗号,这才往昭苏赶了过来。

景恒之低声说。

方泽?钱程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呆了,她也来不及去想,景恒之为什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狱卒的名字,着急地问道,他人呢?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吗?68、景恒之怔了一下:他没和你在一起吗?钱程有些急了:他没和我一起来昭苏,在都赤的时候就失踪了,说是要找人回来救我。

景恒之摇摇头:我们就发现了一些他在汾城留下的印记,但没有看到他的人。

那他难道返回都赤去救我了?钱程胆战心惊了起来。

忽然,马车的门帘一掀,李逸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沉声说:陛下,钱大人,我接到暗卫传讯,昭苏城大乱,数队士兵正往城外追击,请陛下准许臣带几个侍卫留在此处,万一追兵赶到,臣可以引向别处。

景恒之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此处已经在封城所属的边界了。

是,我们和来时一样,从封城和天水之间的小路穿出,翻过前面一座小山就到了汾城的所辖了。

汾城守军已经按照陛下吩咐,出兵佯攻封城、天水,陛下的亲卫营想必已经在汾城边境等候,请陛下和钱大人上马,尽快离开马车。

李逸催促说。

景恒之犹豫了片刻,点头说:好,李逸你万事小心,必要平安归来。

钱程心知也不是客套的时候,她若是被抓回去也没什么,要是景恒之出个什么意外,整个大乾必定会风云突变,不堪设想。

钱大人!李逸叫住了她,解下了身上的外套,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说不定也能迷惑一下乌孙人。

钱程解下了自己的貂皮大衣和皮帽,递给了李逸,笑着说:你可要平安回来,不然我这貂皮大衣的银子问谁要呢。

李逸忽然冲着她笑了笑,凑近了钱程悄声说:大人,如若我不能回来,你帮我多照拂素素,她那日在钱府门前不得已说了谎,害你百口莫辩,痛悔难当,后来日日以泪洗面,一直盼着大人能平安回家。

钱程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说:原来你的心上人居然是田素素!好小子,你挖墙角挖到我家来了,瞒得我好紧!李逸有些羞涩,把钱程的貂皮大衣披在身上,他的身形瘦削,若是不看身高,后影和钱程还真的有几分相像。

大人对素素的厚爱,我铭感五内,若我能全身而退,还望大人成全!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谁要谁带走。

钱程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侍卫,越看越满意,居然有一种自己家女儿要出嫁的幻觉。

景恒之已经上了马,朝她伸出手来:阿程,你的骑术不佳,还是和我共坐一骑吧。

钱程立刻不服气了,一把拉过身旁的马缰,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马背,颇为自得地:陛下,我可是在乌孙呆了这么多天,骑术精进了许多好不好!景恒之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现在在外面,叫我的名字,以免暴露了身份。

啊?钱程张了张嘴,摇头说,我可不敢,到时候被人参上一本,说我目无……恒之,叫我恒之。

景恒之不容拒绝地道。

钱程讪笑了两声,看了看旁边的侍卫,却见他们全都当着没看见一样的鼻孔朝天看风景。

这个……恒……恒之……她支支吾吾地说,声音轻如蚊蝇。

景恒之却听了个清清楚楚,高兴地呼喝了一声,一扬鞭,甩在了钱程的马上,那马嘶鸣了一声,往前飞奔而去,钱程在马上东倒西歪,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陛……恒之你甩我的马干什么!就算我骑术精湛你也不能这样!救命!过了这么许久,天色已经大亮,景恒之一行数人在这山间疾驰。

这是一座海拔几百米的小山,山头上几天前下的雪还没融化,偶尔有小动物从树丛中蹿出,抖落了树叶上的些许积雪。

山间的小径弯弯曲曲,杂草丛生,想来冬季的时候行人稀少。

不一会儿,他们便登上了山顶,景恒之勒住了马头,站在山顶极目四望,远远地可以望到封城、天水各在山头的两边,而汾城则靠近天水,三城呈三角之势。

景恒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片干枯的草原,还有已经剩下一个小黑点的昭苏城,冷冷地说:邬赫逖,你胆敢进犯大乾,掳我大臣,今后必十倍报之!钱程颇有些恋恋不舍,也回头看了看刚才状况紧急,她无暇细想,可现在即将彻底脱离邬赫逖的势力范围,一想到他兴冲冲地赶来想见,却得知自己逃走的噩耗,不知道会不会伤心?他顶着翁归逖和多个长老的压力保护自己,现在这样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让他太过狼狈?还有博袷大叔,他为什么也会赶到昭苏?难道是坎儿井出了什么问题了吗?那些挖井的奴隶会不会有事情?山脚下的树林依稀可见,接应的亲卫营想必就等在那里,景恒之的心情放松了起来,环顾四周,忽然扬声说:阿程,你看那是什么?钱程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的峭壁上居然长着一株红梅,梅花在残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艳丽。

好漂亮。

她顿时忘了邬赫逖,兴奋地说。

你喜欢?景恒之目测了一下距离,翻身下马,我去摘来给你。

钱程刚想拒绝,却见景恒之提气纵身,在灌木上轻轻点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悬崖边,踩在一块巨石上,离那株野梅只有几步之遥:这几下踏雪寻梅使得十分轻灵,引得身旁的侍卫一阵喝彩。

钱程差点没惊呼起来,赔笑着说:陛下……不对,恒之,你快回来,别踩空了,梅花又不稀奇,你回京了赏我一朵金梅好了,我不介意的……景恒之差点被气得吐血,脚下一使劲,积雪簌簌地往下落,掉进了深涧里。

他四下看了看借力的地方,抓着巨石边一株大树使劲摇了摇,然后一个倒挂金钩,只听得咔嚓一声,一株野梅落进了景恒之的手里。

钱程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脑子不停地闪现着大乾的史官对她的口诛笔伐:佞臣钱程,蒙蔽武成帝,致使武成帝在悬崖为其摘花,以至于跌落悬崖……景恒之喜滋滋地回到钱程身边,把梅花递给了钱程:你闻闻,还带着清香呢。

钱程接过来刚想闻,忽然脸色大变,指着他身后说不出话来:只见一只黑熊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怒吼了一声,朝着他们笨拙地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侍卫立刻拔出刀来,冲了上去,挡在景恒之和钱程的面前,那黑瞎子被人从冬眠中吵醒,力大无比,被侍卫砍了几刀,凶性大发,一掌拍了过来,一个侍卫的手臂被拍中,顿时血肉模糊。

钱程吓得面如土色,拽着景恒之的手臂,哆嗦着说:恒之,我们快逃。

景恒之心里窃喜,存心卖弄一把,傲然看了她一眼,斥道:怕它做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看我一掌毙了它。

说着,他揉身上前,几步便来到了那黑熊的背后,一掌就朝着那黑熊劈了过去,他自幼便和裴子余一起师承名家,修习内家功力,这一掌仿如开山裂碑,那黑熊原本就中了两刀,手在空中乱舞了一把,便颓然倒地。

景恒之得意洋洋地笑道:怎么样?我在你不用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钱程的后背站了一个黑熊,个头比刚才那个小了些许,一直爪子轻轻地搭在了钱程的肩头。

别动!景恒之的声音都变了调,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再动,只是低声嘶吼着,阿程,你千万别动,别回头!钱程不明所以,眼看着那黑熊倒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恒之,看来以后你打猎也能过日子,这黑熊浑身是宝,打一个够一家人吃一年了吧……话说到一半,看到景恒之的表情如此狰狞,钱程心里七上八下的,情不自禁地拿眼睛往旁边一瞟,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双眼祈求地看着景恒之,露出了小兽般哀恳的目光。

景恒之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眼看这那黑熊的小眼睛往那倒在地上的黑熊看去,鼻子翕动着,仿佛在嗅空气里的味道,只怕它下一秒就被血腥激得凶兴大发!说时迟,那时快,景恒之厉喝一声:阿程蹲下!几乎就在同时,他脚下一顿,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射向钱程,飞身抱住钱程,把她整个人都护进怀里。

那黑熊被吓了一跳,放在钱程上的手一空,立刻伸手一挥,一掌便拍在景恒之的后背,景恒之闷哼一声,抱着钱程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往山下翻滚了下去。

后背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胸口气血翻滚,一口腥甜呕了上来,整个身体被无数的沙石磨砺,又被数不清的树枝、石块割破。

景恒之的神志渐渐迷糊了起来,他勉强吸气,维持着脑中的一丝清明,紧紧地抱住了手中的躯体,努力让自己的身体去承受来自外界的一波波撞击。

不知道翻滚了多久,滚势渐止。

景恒之睁开眼睛,一片血光中只见到钱程又惊又痛的脸,只看到钱程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声音;他努力地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终于,他的眼睛里映入了许多侍卫涌上来的身影,终于,他心一松,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黄桑,俗话说得好,得意不能忘形,这下遭报应了吧~~~下章预告:将军即将粗现!当然,要看某醋的心情好不好……(群踏之~~~69、不知道过了多久,景恒之只觉得自己飘忽了起来,影影绰绰之间,看见钱程骑着一匹枣红马,在前面疾驰,他着急地喊了起来:阿程,你去哪里?钱程回头嫣然一笑:陛下,大乾容不下我,我去乌孙啦,乌孙王对我很好。

阿程你回来,都是误会,误会!他气急败坏地骑马追了上去。

钱程的长衫忽然一变,变成了乌孙的斜襟袄,骑在马上显得英姿飒爽:陛下,太晚了!不晚,一点儿也不晚!阿程,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怎么忍心走?他在后面追得喘不过气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程越来越远,他绝望地勒住马头,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阿程,我喜欢你!你别走好不好!景恒之喘息着惊醒了过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被碾压过了一样,手臂一动,后背处就仿佛撕裂了一般,痛得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叫了一声阿程,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仿佛破锣一般。

恒之,我在这里。

他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他勉强侧头一看,只见钱程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眼中湿漉漉的,显然刚刚哭过。

景恒之长吁了一口气,喃喃地说:还好还好,还不晚。

不晚什么?钱程不解地问。

一旁凑过来一个人,捋着胡子说:是啊,陛下万幸,幸亏当时接应的亲卫营就在山下,把陛下救到汾城,全身骨骼都没大事,就是后背的伤口比较厉害,内腑也有损伤,需要将养数日。

景恒之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随行的太医,对着钱程说:我口渴。

钱程正要起身倒茶,一旁的随从机灵地跑了过来,半扶起景恒之,把茶往他嘴中送了过去。

景恒之狠狠地瞪了随从一眼,那随从一看,立刻把茶盅往钱程手上一递:钱大人,奴才手拙,你烦劳一下。

钱程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扶住了景恒之,喂他喝水。

你哭了?景恒之盯着她问。

钱程脸上浮起了一丝绯色,半晌才支吾着说:我忍不住,恒之你不要笑我。

景恒之心里高兴,只是笑声还没逸出来,便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使了个眼色,身边那个随从立刻心领神会,笑嘻嘻地说:陛下累了,我们都出去吧,哎呦大人你别站起来,大人流落乌孙这么久,一定有机密要事禀告陛下。

话还没说完呢,满室的人一忽儿就不见了。

钱程隐隐觉得这个随从有些眼熟,一时想不出来,忍不住问道:小安子呢?景恒之的脸色一沉:我把他留在宫里了,他跟了我这么多年,居然言不尽实,不可多信。

什么言不尽实?钱程忽然想起了小安子在牢房里的话,心怦怦乱跳了起来。

那天我叫他去看你,他和你说了什么?这一直是景恒之心中的一个疑问,小安子向来机敏玲珑,万万不可能看不出当时钱程受了伤。

钱程张了张嘴,摇头说:没什么,就是说了以前的一些旧事。

景恒之也不想追问,心想:不急在一时,等找到方泽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他吃力地挪动了一□子,把自己的身体靠在钱程身上,只觉得心里溢满了幸福。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这种感情,让人忽而如堕深渊,忽而如飞九天。

阿程,救命之恩,你该拿什么报答我?他忍着痛,笑着问道。

救命之恩,我就以身相许吧。

钱程顿了顿,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就让我被陛下差使一辈子吧。

景恒之的眼里骤然闪出光芒,却又骤然熄灭,他咬了咬牙,想要翻身起来,刚刚动了动,忽然,钱程几乎象着了火似的跳了起来,把景恒之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钱程伸手想扶,却又把手缩了回来,着急地说:恒之,对不起,我忽然想起来我……我尿急,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景恒之痛得差点叫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她抛下自己落荒而逃,微微眯起了眼睛,轻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钱程逃出门外,靠在门框上,心神不宁,刚才景恒之半靠在她身上,几乎触到了她柔软的胸部,她的□也几乎触手可及,若不是她警醒得快,说不定她的身份当场就要戳穿。

这好不容易才融洽起来的气氛,她万万不想破坏,也舍不得破坏。

大人,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地响了起来。

钱程回头一看,正是那个景恒之的随侍太监,她越看觉得眼前这个人越熟悉,狐疑地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哎哟,大人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奴婢好伤心啊!那人的鼻子一皱,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却浮起了泪花。

田素素!钱程又气又恨,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这个丫头,扮成个太监模样,这是想翻天了不成!田素素朝着她飞扑过来,抱着她的肩膀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那么相信我,我却还要害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钱程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也没办法嘛。

大人你回家吧,大家都等着你回家,别丢下我们走了,我们钱府没了主人,走出去都被人笑话。

田素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渗透了钱程的衣领,好像把她的心都打湿了。

好好好,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早知道你们离不开我,没了我,揭不开锅了吧。

钱程嘲笑说。

田素素用力点了点头:对,没米下锅了,指着大人从别人那里顺点银子来呢。

放心,现在你家大人有的是钱。

钱程大发豪言壮语。

两个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听到景恒之在里面叫钱程的名字。

田素素推了钱程一把:大人快些,陛下叫你呢。

钱程眼珠一转,摸着肚子叫唤了起来:哎呦呦,肚子好痛,素素你先进去伺候陛下,我去解决一下。

说着,脚底抹油,溜了。

景恒之在汾城落脚的地方是原来汾城首富的府邸,战事一起,那个首富便逃往内地,剩下了这个空荡荡的豪华府邸。

汾城府尹得知景恒之驾临,战战兢兢地思谋了好久,才和负责西北十州的孙将军商定,把这府邸简单整理了一下,给景恒之当了临时的行宫。

这府邸虽然没有京城贵族的府邸精美,但却处处透着豪华,连门口镇府的狮子都是用上好的玉石雕成,令人叹为观止。

临时被府尹抽调来负责杂务的管家知道钱程是当今的宠臣,把整个府邸中剩下的最好房间给了她,和景恒之的隔了数十丈,面临水榭,推窗见景。

钱程虽然忧心景恒之的伤势,但乍回到大乾,看这里所有的物事都新鲜有趣,就连那窗棂、门板都透着一股亲切,每日里在这府中走来走去,换着花样吃着大乾美食和小吃,早上睡个懒觉,中午打个盹,偶尔和田素素拌个嘴、调个情,日子过得十分美好。

李逸第二天就带着人回来了,狼狈万分,那日在山下果然碰到了邬赫逖的先锋,几个人拼命往另一个方向逃,也还是被一队人追上,厮杀良久才脱身。

田素素见了他便嘲笑说:李大人,你每天自诩为大乾武功第一,我看你连乌孙人打不过,还是别在我面前吹牛了。

李逸的脸憋得通红,他的手臂上被人砍了一刀,太医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叮嘱:幸好没断经脉,只是这几日万万不能使力,喝茶倒水吃饭都需用右手。

我……我是左撇子!李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钱程看了看田素素,见她虽然满脸的担忧,却一直不吭声,便笑着说:李大人,你为了我才受的伤,这几日就我来照顾你,要什么你吱一声。

李逸刚想摇头,田素素急了:大人,你照顾他做什么!陛下那里还要你呢!钱程大义凛然地拒绝:李大人和我肝胆相照,我自不能弃他于不顾。

说着,朝李逸眨了眨眼睛。

田素素急得直跺脚:哎呦我的大人哎,你还是去陛下那里吧,李大人这里我来就是!景恒之的伤势在太医的调养之下,没过两天就好了几成,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只是每天换药吃药的时候,太医总会急匆匆地来找钱程,说是别人换药陛下必然不允,喝药也是不喝,钱程每日只好围着景恒之团团转,有次中午实在忍不住了,趴在他的床边打了个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景恒之的脸在离她不到一寸的地方,奇怪地看着她,让她心里止不住直打鼓。

陛下,我脸上长花了不成?钱程赔笑着问。

没有,我只是有点奇怪,阿程身为一名男子,怎么皮肤比素素还要细腻。

景恒之神情自若地回答。

这样的景恒之让钱程很摸不透,好像初见面时那个死命抱着她、痛楚难当的景恒之消失不见了,那个莫测高深、阴险狡诈的景恒之又回来了。

只是现在的钱程再也不复以前那种如履薄冰的心情,她虽然不知道景恒之为何这样不顾生死,千里迢迢地把她救回来,但她心里明白,景恒之一定十分喜爱她,一定少不了她,所以言谈之间轻松大胆了许多,有时候甚至也会对着景恒之做出一些朋友间亲昵的举动,拍肩、瞪眼、从背后吓唬人,有次口渴了懒得去倒茶,甚至拿了景恒之的茶盅喝了一大口。

一时之间,汾城军政官员都盛传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钱大人是当今一等一的大宠臣,争相来拍钱程的马屁。

这天晚上,她照例陪着景恒之聊天、下棋、看书,好不容易打着哈欠把景恒之伺候得睡下了,回到自己的卧房,盘点着这两天府尹、都督等人送来的礼物,正得意呢,忽然听到屋顶有轻微的响动,她怔了一下,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伏在了墙壁上。

今天这一天她总觉得浑身不对劲,好像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等她四下寻找,却找不到半点痕迹,现在这动静顿时让她疑心了起来。

听了半天,钱程没听到有啥动静,眼珠一转,假意惊喘了一声,推倒了一把椅子,果不其然,一扇窗户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黑影刚刚探头进来,钱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得意地大笑起来:你是谁!居然敢偷窥本大人!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肿么冒泡的亲越来越少了,我们的子余将军都出来了,某醋扭腰求表扬!70、一声急促的喘息响起,钱程隐隐觉得有些耳熟,正在狐疑呢,只见那个人手臂一振,钱程几乎就拿捏不住了,眼看着就要被他逃脱,钱程哎呦一声,痛呼道:我的手,我的手脱过臼,断了断了!那人一怔,浑身僵硬,再也不敢动了。

钱程立刻揪着他的肩膀借着月光一瞧,失声叫了起来:子余!你不是在岭南吗?偷偷摸摸在我窗前做什么!月光下,裴子余的脸色苍白,下巴上胡渣发青,衣服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灰,差点呛得钱程咳嗽了起来。

他定定地看着钱程,半晌才哆嗦着说:阿程,我没脸见你。

钱程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有些生气:没脸见我你还从岭南赶过来的?花了几天?五天,我一收到陛下的飞鸽传书便赶来了,裴子余贪婪地看着钱程,几乎想伸手去抚摸一下这张日思夜想的脸庞,可是,手到一半便颓然垂下。

钱程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稻草,她跳着脚说:什么?从岭南到这里你花了五天?不要命了吗?是不是连觉都没睡?我……我想见你……太想见你了……裴子余喃喃地说,阿程,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钱程松开了他的衣服,往屋里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裴子余却还呆呆地杵在窗口,不由得笑了:喂,傻瓜,快进来,让我瞧瞧你。

裴子余犹豫了片刻,从窗口蹿了进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点燃了烛火,搬来了椅子,倒了一杯水,递到了他面前,他接了过来,颇有点受宠若惊:阿程,你原谅我了?钱程哼了一声:来抓我的那日不是很神气吗?怎么现在一副小媳妇的模样?裴子余呆呆地看着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钱程的手上:阿程,你捅我两刀吧,我心里会好受些。

钱程一看,正是以前她送给裴子余的那把匕首,刀鞘上的花纹已经变得很光滑,想来是日日摩挲的缘故。

她拔出了匕首,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恐吓说:你现在欠了我一条命,以后我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裴子余低声说:阿程,你忘记了,你在千华山下救过我,我欠了你两条命。

钱程用力捶了他一拳,恨恨地说:那你还带兵来捉我!我恨死你了,在牢里的时候都想着再也不要见你了……裴子余痴痴地看着她,喃喃地说:阿程,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见了,我们找了你好久,都快绝望了。

对不起,我当时……当时知道你想逃走,我实在是太生气了,只想把你抓起来,陛下说不抓你起来,只怕你逃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钱程听着有些不对劲,刚想追问,忽然看见他手臂上绑着绷带,顿时大惊失色:子余,你怎么了?裴子余轻描淡写地说:被岭南的一个骠骑将军射了支暗箭,还好躲开了,已经快好了。

钱程颤抖着手摸了摸,跺脚说:你一个大将军,冲那么前面干什么,不会躲在大帐里指挥吗?下次记住,冲锋打仗,让别人去好了,拿功劳的时候自己那份别忘了就行……裴子余沉默了片刻,咬牙说:都是那贼子害的,岭南王一反,我们把他杀了祭旗了。

钱程心里一喜,吴启远一死,她手里的那些财宝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全归她了。

那世子府呢?被查抄了吗?唉呀,这厮一定搜罗了很多宝贝,一定都被陛下收缴了。

钱程摸了摸胸口,一阵心痛。

我给你留了好几样。

裴子余低声说。

钱程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让陛下听到了。

算你有良心,喏,这把匕首还是送给你吧……两个人坐了下来,絮絮叨叨地聊了好一会儿别后的事情,裴子余素来不善言辞,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清水一般平淡无奇。

岭南王用兵厉害,第一仗差点吃了大亏。

我攻下越城时,遇到一队苗族部落的苗兵,中了毒,上吐下泻,昏迷了两天。

我们在岭南张贴了你的画像,后来岭南王用你做饵,设了个埋伏,我和陛下差点中伏。

岭南王现在只是负隅顽抗,已经退到大屿岭以南,再退就出海了,败局已定。

……钱程说起来就精彩了,时而眉飞色舞,时而手舞足蹈,抑扬顿挫,把自己的乌孙之行说的天花乱坠,听得裴子余惊心动魄,又是心痛又是后怕,末了,他皱着眉头说:那邬赫逖一定心怀不轨。

你怎么知道——钱程捂住了嘴巴,双眼滴溜溜乱转:糟糕,说错话了。

裴子余惊愕地看着她,忽然拍桌而起:我宰了他!翌日,钱程一起来,就听说昨晚景恒之大发雷霆,一早便不顾伤情,召集了裴子余等一干人等在议事厅研究对敌军情。

这种事情,她插不上嘴,也没啥锦囊妙计,于是她慢条斯理地用罢早膳,在府里兜了一圈,要不是景恒之为了她的安全,严令她不能外出,她早就到外面去逍遥快活了。

田素素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逗这个宅子前主人留下的一条小狗,只见那狗还不到人的膝盖,又小又瘦,黄毛脏兮兮的,只是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还很有精神。

添添,是你吗?你也到这里来了?怎么变得那么脏?李明启没把你照顾好吗?钱程喃喃地说着,伸手去摸它的头。

那狗冲着她汪汪地叫了两声,警惕地看着她。

来,我来帮你洗个澡,一定能变成一只美狗,迷死它们。

钱程刚想去捉它,田素素着急地说:哎呦我的大人,你赶紧去陛下那里吧,陛下的脸都黑成墨汁了。

议事厅里有好多人,钱程认识好几个,府尹、司马、都督都到府邸来拜见过她。

中间摆着一个简易的模拟地形沙盘,上面堆着几个城池和山丘,一个全身盔甲的人正在指点:……汾城和天水之间有片开阔之地,既然援军即将赶到,我们何不在此和乌孙决一死战,收复失地?裴子余和景恒之对视了一眼,眉头微蹙,不置可否。

钱程悄悄地站到裴子余的身旁,冲着裴子余眨了眨眼睛,低声问:子余,昨晚睡得怎样?手臂好些了没有?裴子余的眼睛盯着那沙盘,侧过脸来微微摇头:没睡好,一想到你回来了,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聊天,不如我们晚上到屋顶赏月喝酒……钱程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把嘴巴闭上了:景恒之正冷冷地瞪着她。

阿程,你奉命潜入乌孙卧底,如今全身而退,必然对乌孙十分了解,你可有什么好主意?景恒之淡淡地问道。

钱程愣了一下,立刻明白景恒之这是为她这几个月的失踪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抱怨: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自己有个心里准备。

这个……臣……不懂军事,只怕乱说贻误军情。

钱程支吾着。

但说无妨,有裴将军坐镇,自会甄别。

景恒之瞟了裴子余一眼,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钱程四下看看,心一横,喃喃地说:陛下,这可是你叫我说的,说错了你可不能治我的罪!说着,她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中空旷之地道:乌孙的骑兵最擅长突进突出,我曾看过他们的左将军的练兵,疾如闪电,气势如虹,在此地我大乾兵必不是他们对手。

邬赫逖沉稳,尹粟逖机敏,只有那翁归逖虽然骁勇却鲁莽,如果他也来了前线,我们可从他身上突破。

臣以为,大乾这几个月来,南征岭南,西据乌孙,废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百姓们苦不堪言,西北战事要尽快结束,这样百姓们才可安居乐业。

现今之上策,必要打上必胜的一仗,给乌孙迎头痛击,然后才可让他们知道大乾的厉害,坐下来和谈。

旁边一名将军模样的人有些不以为然:钱大人,我看不见得,首先我大乾骑兵经过裴将军这几年的训练和实战,未必比不上那乌孙骑兵,其次,那乌孙夺我城池、杀我百姓,谁会和他们和谈?必要杀到都赤,掳了那邬赫逖一雪前耻!一旁好几个武将连连点头,纷纷说:应将军所言甚是,那乌孙贼子欺人太甚!老虎头上拔毛,他们活得不耐烦了!趁火打劫,小人所为,和这种人不必将什么仁义道德!对,陛下,依臣所见,我们不如联合北方的乌恒,灭了乌孙,那乌恒这几年来被邬赫逖欺负得很惨,只怕正等着这么一天呢。

钱程的心一沉,这正是她最害怕的,边疆战事四起,乌孙和大乾将永无宁日。

她看着一旁跃跃欲试的众将领,若有所思的裴子余,面无表情的景恒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要不要再说下去:不说,只怕大乾和乌孙要两败俱伤;说了,只怕大乾朝野上下大国意识早就深植人心,必要对她横加指责,说不定这佞臣的名声更要响亮上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更新,苦逼的日更党飘过……有谁和我比苦逼!!71、厅中众将领讨论得愈来愈激烈,根据李逸呈上来的细作密报,邬赫逖已经挥军到了封城,想必马上要直攻汾城,天水由翁归逖接手,而尹粟逖留守昭苏。

那应姓将军原来便和乌孙人干过一仗,当时被乌孙突袭,应战仓促,被迫退守汾城,对乌孙人的作战方式十分熟悉,乌孙人每日在城下叫骂,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建议说,以小股部队先应战,佯败后,大部队从另两道门冲出包抄,或者直接攻天水。

钱程对这种战术不敢兴趣,甚是无趣,思绪不由得飘到了那美丽的草原,不知道乌桑现在怎么样,会不会被邬赫逖问罪?博袷的坎儿井要是修通了就好了,那贫瘠的土地说不定就变成了草原,邬赫逖说不定就不用和大乾来争抢土地了……不一会儿,厅内众人便定下了作战计划,纷纷离去,为明日的大仗做准备。

阿程,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景恒之的声音阴恻恻地响了起来。

钱程倏地回过神来,赔笑说:陛下,臣在想着晚上吃些什么。

景恒之的神情有些奇怪,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问道:真的吗?钱程吃了一惊,终于有了几分悔意,垂头说:不是,陛下,臣说谎了。

景恒之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阿程,不要对我阴奉阳违,你心里想什么,明白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钱程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颇为动容:陛下,我只是在想着,为什么一定要打仗,我在乌孙呆了这几个月,那里的很多人都很好,也有安宁的生活,这一仗,把好多人的家庭都拆散了。

是他们先趁火打劫,阿程,一忍再忍,只会忍无可忍。

景恒之沉声说。

钱程有些沮丧:是,我知道,这不能怪你。

别多想了,先给那邬赫逖点教训,不然他还真以为他乌孙的骑兵天下无敌了。

景恒之一想到昨夜裴子余和他说的话便火冒三丈,这邬赫逖,觊觎了他的国土不说,居然还来觊觎他的人!钱程点点头,忽然兴奋起来:陛下,你给那个翁归逖点颜色瞧瞧,我看整个乌孙就他最骄横了,子余呢?子余……她刚叫了两声,裴子余便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子余,你帮我好好教训那个乌孙的左将军,就他老是难为我,对了,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钱程犹不死心:子余,我就呆在你旁边,不会乱跑,我发誓,我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让我开开眼界……此事无可商量,景恒之断然拒绝,你给我乖乖地呆在府里。

钱程悻悻地做了个鬼脸,不高兴地说:不去就不去。

景恒之安慰说:好了好了,今晚听说厨房准备了些西北的特色小吃,羊肉泡馍、酸辣条,保管吃得你舌头都掉下来,子余,晚上就一起用膳吧……钱程眼睛一亮,刚想答应,只见裴子余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明日就要出战,今晚想带阿程出去走走。

景恒之愣了一下,沉着脸说:去哪里?我陪你们一起去。

裴子余沉默着望着景恒之,固执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顿时,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地就玄妙了起来。

钱程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左看右看,挠头说:陛下,我每日都在府里用膳,也有些腻了,再说我和子余这么久没见了,不如今日就出去吃?陛下一起去也好,有人付帐,何乐而不为呢?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只是在场的两个人都脸色不善,她笑到一半,识相地闭上了嘴。

子余,你我自小相交,肝胆相照,我素来把你当成我的好兄弟,从来没有把你看作我的臣下,景恒之双眸盯着裴子余缓缓地说,别的事情,我和你都好说,但唯独这件事,我万万让你不得。

裴子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他低下头,忽然单膝跪倒在地:陛下的知遇之恩,臣愿以身相报,纵粉身碎骨也无怨言,臣的性命可以给陛下,但唯独此事,臣想倾力一博,望陛下成全。

屋子里没了声息,钱程整个人都傻了,不就是出去吃趟饭吗,怎么弄得好像生死攸关的大事一样!良久,景恒之长叹一声,上前把裴子余扶了起来,脸色黯然:子余,我们在这里多说无益,还记得我们几个在京城的一场大醉吗?我说过,若是阿程能平安归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迫阿程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君无戏言。

两个人一起看向钱程,看得钱程心里发慌,小心翼翼地说:这很重要吗?晚膳在府上用在府外用,没啥差别啊,照我的意思,我们三个一起出去大吃一顿,也无不可啊……景恒之忍不住咬了咬呀,额头上青筋暴露,半晌才长叹一声说:好吧,想必上天凭空生了一个你,就是为了折磨我的,今天你们俩去吃吧,我不舒服就不去了。

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钱程下意识地追了两步,不安地问:陛下,陛下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景恒之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道:阿程,我说了,私下里叫我的名字,如果你不愿意,就别叫我了。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屋子,那个背影看起来有些忧伤,让钱程的心莫名被扯了一样的难过,一直到了府外还有些闷闷不乐。

汾城的街道上虽然有些冷清,但商家都还开着门,茶馆里也有人在喝茶聊天。

自从来了汾城,钱程一直呆在府中,都没来观赏过这西北第一重镇的面貌,这下放了风,不一会儿便把在府中的不快抛诸脑后。

街上的茶馆兼卖很多西北小吃,不仅有景恒之说的羊肉泡馍和酸辣条,还有胡辣汤、凉皮、肉夹馍,钱程看中一样,裴子余帮她买一样,看着她吃得欢,忍不住都担心她的肚子会不会撑了。

钱程吃得热火朝天,茶馆里的人也聊得热火朝天。

听说了没?我们的战神来了,定国大将军裴子余到了。

这下那些乌孙人一定被打回老家去!听说裴将军长得象那托塔李天王,威风凛凛。

呸,你胡说八道,裴将军是个白面将军,十分俊秀。

老李你又胡说了,吹牛吧。

我和你打赌,我三年前曾经见过裴将军,当真是个白面将军。

老李你记得那么清楚,莫不是想把你家闺女送给将军做填房?哈哈哈,只可惜你老李虽然薄有家产,只怕将军是不稀罕的。

……几个人嬉闹、笑骂着,听得钱程在一旁偷偷地乐了,仔细瞅了瞅裴子余道:子余,有人看中你当女婿了。

只是你看起来不白啊,好像有些小麦色。

裴子余的脸色疑似有些泛红,闷声说:那时候嫌自己太白没有气势,练兵的时候晒黑了。

你喜欢白的吗?我可以养回来。

小麦色挺好,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钱程想了想说。

安全感?裴子余疑惑地问。

就是我呆在你身边觉得什么都不怕的意思。

钱程解释说。

裴子余微微地笑了,那笑容钱程看得有些呆了,半晌才叹息着说:子余,你要是多笑笑,只怕京城的姑娘们都要在将军府门口求嫁了。

两个人拿了几个肉夹馍,在街上边吃边走,西北的夜空月朗星稀,空气干燥而清新,呵气成霜,偌大的街上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动说笑,有种特有的亲昵感觉。

不一会儿两个人来到了西城门。

城门紧闭,只有几队士兵在来来回回地巡逻,高墙上也有哨兵在巡夜。

队长认识裴子余,朝他行了个礼,便任他们往城墙上走去。

钱程第一次爬到古城墙上,十分新鲜,摸摸青砖墙,看看射眼洞,最后跳起来想坐到那垛口上面,只是那垛口很高,她撑着跳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裴子余见了,扶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托,轻轻松松地就把她举到了垛口,然后自己往上一跃,坐在她旁边,钱程刚坐正了,往下一看,顿时连魂都快吓没了:只见下面好似深渊,足有十来丈高,黑洞洞,要是掉下去了八成就摔成肉酱了。

她抓紧了裴子余的袖子,颤声说:子余,你别丢下我。

裴子余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发呆,手下的骨感是那么纤细,和以前袁芸怡隐隐约约的话和在一起,让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他的疑问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笑道:你怎么这么胆小?我……我怕高。

钱程闭了闭眼睛。

来,往前看,你看前面,要是春天到了,那里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里面夹杂着野花,十分漂亮。

裴子余低声说,我口拙,要是田玉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吟诗作画给你。

田玉知道他那时候误会我了吗?钱程想起了那个温柔的翩翩公子,问道。

裴子余点了点头:他也快找疯了,京城的人都说,怎么温润如玉的大理寺卿变成了一个玉面修罗。

我真想他。

钱程喃喃地说。

他一定恨不得能飞到汾城来,只可惜京城少不了他,恺之不可能会放他走。

裴子余低声道。

他是个文臣,飞到这里来顶什么用。

钱程不以为然。

阿程,你还不明白……裴子余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贪恋地看着她的容颜,低声说,阿程,等我从天水回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神神秘秘的,不能现在说吗?钱程哼了一声。

裴子余摇摇头,向前方看去:不能,就像这草原的花,一定是在春天开的,要是冬天,那都冻死了。

钱程依着他的话往前瞧去,因恐高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仿佛眼前黑漆漆的一片都变成了春花烂漫的草原。

她仰起头,朝着天空伸出了手,咯咯地笑着说:子余,我真想等到春天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花。

好,子余,我等你回来,回来告诉我你的秘密。

子余,你看,那星星,好像我伸手就可以触到一样,你说,我们在这里,会不会惊动天上的神仙啊。

这里的夜色好美,要是不用打仗就好了。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她的笑颜,听着她的絮语,心里模模糊糊地想:要是时间能在这一刻停驻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子余,子余,,,亲妈的心在痛啊,肿么办!72、回到府邸已经很晚了,钱程悄悄地把自己买的一块肉夹馍塞给了田素素,赔笑着说:陛下睡了吧,这个很好吃,我特意带回来的,让厨房热热给陛下当早膳。

田素素喜滋滋地收下了,叹息着说:大人总算对陛下上了一回心,难得啊难得。

这话钱程听着有些不对劲,好像她是个多么忘恩负义的人,她刚想好好和田素素争论一下,却见田素素快活地拿着肉夹馍往厨房去了,说是明天要给景恒之一个惊喜。

这一晚钱程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以至于她一大早就醒了过来,自己在屋子里收拾停当,想要早点为裴子余送行,打开门一看,她顿时愣住了,只见裴子余和衣坐在门口,身上盖着一条大棉袄,头歪靠在门框上,睡得正香呢。

这一刹那,钱程不知道自己浮上心头的是什么感觉,感动?心疼?怜惜?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一旁的侍卫跑了过来,尴尬地说:钱大人,将军一定要守在这里,说是怕你不见了,我们怎么劝都不听,这都两夜了。

裴子余骤然抖动了一下,茫然睁开眼睛,惊跳了起来,尴尬万分:阿程,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只是……只是在这里眯一会儿。

钱程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生气了起来:裴子余,你怎么好像小孩子一样!我还等着你凯旋归来呢,你怎么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我没有!裴子余顿时慌了,我睡得很香,真的,让我睡在别的地方我才睡不着呢,一直怕你不见了。

不会的,我不会不见了,钱程认真地看着他,举起手发誓说,要是我突然不见了,就罚我以后一辈子都是个穷光蛋!裴子余走了,钱程终于明白了那些将士们家属的心情了,望眼欲穿、牵肠挂肚,恨不能象孙悟空一样,化身成一只虫子,飞到裴子余的身边,去看看他是不是平安无恙。

虽然裴子余作为中军主帅,受伤阵亡的概率几乎为零,可她还是心神不宁,再也没有心思去四处游走,一直跟在景恒之的身旁,听着最新的战报。

田素素被景恒之安排贴身伺候钱程,钱程暗暗叫苦,推拒了半天,说是男女授受不亲,景恒之听了却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看得钱程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田素素在一旁掩着嘴笑得像只小狐狸:大人,你客气什么,我本来就是陛下赏给你的侍婢,每日盼着大人把我扶正做夫人呢,谁敢说什么授受不亲,瞧我撕了他的嘴。

钱程瞟了一眼木头一样站着的李逸,心想:好了,这下连李逸都得罪了。

战报每日三趟送到景恒之案前,一开始西北军推进顺利,小股军队在和乌孙军正面冲击之下佯败,乌孙军追击后入伏,被西北军打得落花流水,一直从汾城追击到天水城下。

然后一到两城之间的空旷地带,乌孙骑兵的优势明显,快进突出,不一会儿便把西北军甩开。

战事胶着了两天,翁归逖率军数次和西北军正面交锋,各有损伤,而翁归逖果然骁勇,数次出战都身先士卒,几乎把西北军中所有的将领都战了一番,差不多没人是他的对手。

战报一传到汾城,景恒之和钱程两人都忧心忡忡。

钱程深怕裴子余忍不住亲自迎战,他的手伤还没全好,万一有个闪失就糟了。

陛下,不如你让我去前线,那翁归逖最恨我,我去挑拨几句,说不定就能引得他方寸大乱。

钱程献策。

景恒之哪里敢让她去干这种事情,思忖片刻道:既然他恨你,那就好办,你放心,不出三日,我让他丢了天水城。

景恒之也已经有两日几乎没合眼,一直和留守的战将研究军情,既要防备封城的邬赫逖大军攻击汾城,也要派兵时刻注意封城动向,怕他们援驰天水。

钱程听了忍不住想笑,却又怕刺伤了景恒之的自尊心,憋得十分辛苦:恒之,你的牛皮只怕要吹爆,别说三天,我看再十天你也不一定能拿下天水。

我若是拿下了怎么办?景恒之笑着问。

看着他阴险的笑容,钱程觉得有些不妥,缩了缩脖子: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和陛下打赌。

景恒之的笑容慢慢地敛了起来,拂袖离开了大厅。

钱程一脸的莫名其妙,忍不住向田素素抱怨说:陛下这几日怎么越来越难伺候了,我这到底什么地方说错话了?田素素一个劲儿地乐:大人,我觉得现在这样挺有意思的,我每天看着都很开心。

钱程忍不住朝她挥了挥拳头,悻悻地说:幸灾乐祸!过了三天,天水城果然传来捷报,翁归逖贸然往东南劫一队从乌孙进入大乾的商队,被李逸伏击,中了一箭,差点被俘;大乾赶来援驰的中原军从天水城的东南奇兵突现,和西北军一起两边夹击,大败天水的乌孙军,把大乾的军旗重新插在了天水城头。

只可惜奉命去拦截昭苏援军的一队人马被尹粟逖设伏大败,主将被俘,丢盔卸甲地逃回汾城,这一来一去,乌孙虽然吃了大亏,大乾也没有占到十足的便宜。

钱程中午的时候听到捷报,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吃了熊心豹胆和景恒之打赌,乐颠颠地跑去给景恒之道喜。

景恒之正靠在软榻上小憩,这几日的殚精竭虑,再加上重伤初愈,让他的脸色都看起来有些青白。

钱程看着有些心疼,忍不住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退出去。

阿程。

景恒之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钱程应了一声,拖了一个小圆榻坐在景恒之的身边。

恒之,子余大胜了,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景恒之应了一声说:阿程,我很累。

那你歇一会。

钱程说。

我睡不着,每天都在想一件头疼的事情。

景恒之的眉头微蹙,一副烦恼的样子。

钱程想了想,拖了一个小圆榻坐在景恒之的软榻头上,伸手帮他按摩着太阳穴:这样好些了没有?我教你一个办法,你一定能马上睡着。

你说来听听。

景恒之享受着钱程的指尖,只觉得万分惬意。

你闭上眼睛,想着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屋子的金子,金光闪闪,差点闪瞎了你的眼睛,这么多金子干什么呢?去买几个别庄,买几辆豪华的马车,买好多好多佣人,娶一房美娇娘,想着想着,你就会睡着了。

钱程絮絮叨叨地说,在现代的时候,她就经常在睡前幻想自己中了几千万的彩票,想着想着就睡着,屡试不爽。

你这个老财迷!景恒之的嘴角忍不住就往上翘,说出的话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宠溺。

钱程嘿嘿地笑了:可不是呢,只不过恒之你坐拥天下,这样的美梦一定也不稀罕,你最想要什么?不如你每天临睡前念着你最想要的东西,说不定也能奏效。

景恒之轻叹了一声说:这样有用吗?我只怕我越想越兴奋,会恨不得立刻撷采之;可若是强行采撷,却又怕有人会恨我一辈子。

什么东西?钱程兴奋得摩拳擦掌,告诉我,我帮你去采!景恒之倏地睁开了眼睛,轻声问道:阿程,你想帮我,那你先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钱程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旋即又赔笑着说:恒之,这人生在世,谁没有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有些小事情,不能告诉你,不过既不危害社稷,也不有损他人,你能不能不要追问啊?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低垂下来的脸庞,忽然微微地笑了:好,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钱程松了一口气,殷勤地问:恒之,我按摩的手艺怎样?要不要再帮你捏捏肩膀?景恒之点了点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来,落在了钱程的手上,握住了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就这里,很酸。

钱程怔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对,硬着头皮捏了几下,想把景恒之的手甩开。

只是他舒服地哼了了两声,那手却一直不肯放。

捏着捏着,景恒之忽然往旁边让了让说:阿程,你一定也累了,来,到这里来躺一会儿。

钱程的屁股一僵,差点从小圆榻上摔了下来,张口结舌地说:这……这怎么行!景恒之哼了一声:我们君臣感情甚笃,抵足而眠,同榻而卧,又有何不可?我……我不习惯睡软榻……我喜欢旁边有人睡着,这样暖和,景恒之握着她的手从肩膀到了手臂,又到了大腿,要是放在以前,钱程说不定多捏几下,吃吃豆腐,可今天这情形实在有些诡异,她僵硬着手,赔笑说:恒之,我睡姿不好,怕惊了圣驾……哦,对了,今天难得听到喜报,等会儿阿程我们一起去泡个澡好好放松一下。

景恒之没理她,继续喜滋滋地说。

钱程咕咚一下跌倒在地板上,半晌才爬了起来,连声说:恒之,我忽然想起来了,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忘记做了!我明日再来,你先泡,你先放松一下……话还没说完,人便蹿出门去不见了。

景恒之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上翘,笑了出来,只是这笑声还没到眼底便慢慢地凝住了,又慢慢地化成了一声叹息。

钱程一时之间不知道景恒之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莫不是他也断袖了?她的脑子里浮现了历代帝王断袖的历史典故,韩嫣、董贤、邓通……这一个个可都没好下场啊!搁到她身上,还是一个女扮男装的男宠!一连好几天,她都躲着景恒之,出门前都要问问景恒之在哪里,只求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田素素都有些纳闷了,揪着她问:大人,你怎么了?和陛下吵架了吗?钱程支吾了几句说:没啥啦,你别管。

奇怪了,你和陛下闹别扭一点儿也不稀奇,田素素自言自语说,可怎么陛下也不召见你啊,只是说让我看着你,别让你乱跑。

钱程心里有点不舒服了:陛下真的这么说?莫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不想让我知道?一定是怕你去捣乱。

田素素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大人你离魂之后,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一点武榜眼的威风都没有,真是太没用了。

胡说!钱程哼了一声,眼珠一转说,走,我们去偷偷瞧瞧有什么紧急军情。

两个人偷偷溜到了议事厅的窗外,把窗户纸戳了一个洞,往里看去,只见屋子里站立着四个人,围着那个简易的沙盘,其中那个应将军正皱着眉头说话:……长此下去,我们缚手缚脚,必不利于战局。

是啊,乌孙人好似同仇敌忾,我听部下说,就连城内的一些乌孙人都有小股骚动,说是大乾为什么不给乌孙留条活路?还有推在大军前的那两个人到底是谁?钱大人知道吗?那邬赫逖为何一定要钱大人出来?为何说我们大乾捉走了他们圣山上的神灵?你们别说了!景恒之皱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此事万万不能告诉钱程。

那邬赫逖给的期限就在明日,那……不管那两人的死活了?且再让我想想办法,景恒之喃喃地道。

钱程听着听着,脑中轰然一声,忽然推开窗户大声问道:谁!谁被推到了大军阵前?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花花的地雷,么之~~话说,昨天某醋只是想感慨一下,给子余的戏份太少了,亲妈对不起子余,然后……子余粉全冒泡鸟,吓得我抱头醋窜!亲们蛋腚,不出意外,子余是不会死的,但是其他的,,某醋就不知道了,~~o(>_<)o ~~今天很肥吧?~\\(≧▽≦)/~啦啦啦,求表扬!73、城墙还是那日夜色中的城墙,却再也没有那日的旖旎和浪漫。

钱程站在青瓦砖上,从多口往外看去,远远地只看见无数的毡房安营扎寨,近一些便是乌孙盔甲鲜明的骑兵,刀枪凌冽,战旗猎猎。

最前面是一个高台,立着两根柱子,绑着两个人。

钱程极目远望,依稀能看见一个衣衫破烂,身上血迹斑斑,头低垂了下来,而另一个身材稍稍瘦小,穿着乌孙的斜襟袄,呆呆地看往汾城的方向。

钱程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发疯一样地朝着城墙下跑去,却被景恒之一把拖住,厉声喝道:阿程你要干什么!陛下!陛下那是乌桑和方泽!钱程语无伦次地大叫了起来,我要去救他们!你怎么救他们?你还没到跟前就被乱箭射死了!别失了分寸,我们慢慢想办法!景恒之声色俱厉地说。

钱程拼命地摇头:死了我也要救他们,都是我害了他们!你冷静点,你去了也救不了他们……景恒之不肯放手。

你……你是不是打算就让他们这样死了?钱程红着眼睛问道,你瞒着我不肯说,是不是就是想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才告诉我!你太狠心了!景恒之愕然看着她,颤声说: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一旁有人听不下去了,哼了一声说:钱大人,你说话好生无礼,陛下昨夜就派人去救人了,结果那邬赫逖设下了埋伏,十个大内侍卫差点都回不来。

钱程语塞,转身拽住景恒之的衣袖,恳求说:陛下,你再想想,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出办法救他们的。

景恒之不忍看她期待的目光,他心里明白,昨夜的暗袭没能救出人来,那么现在要想从这千军万马中把这两个人活着抢出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如这样,陛下,我出去和邬赫逖说说,说不定他肯放人,钱程趴在垛口,死死地盯着那个高台,喃喃自语说,我把我所有的财宝都和他换,还要他想要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他,只要他把人放回来……忽然,钱程半边身子都趴到了垛口外,着急地说:陛下,你快看,有人来了!只见一个人从乌孙大营中策马而出,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墙下,扬声高喊道:上面的人可是钱程钱大人?钱程定睛一瞧,大喜过望,冲着来人挥了挥手:博袷大叔!是我!博袷冲着她行了个礼,大声说:钱大人!你怎么忽然离开了我们乌孙草原?为什么被这些大乾人蒙蔽了双眼?是不是这些大乾人胁迫你的?你是我们圣山上神灵派来的,赶快回到我们草原上来吧,我们乌孙不能没有你!钱程整个人都傻了,看了看四周将领们狐疑的目光,又看了看景恒之面无表情的脸,半晌才说:博袷大叔,你弄错了吧,我本来就是大乾人,是昆莫叫人把我带到乌孙去的,我不是你们圣山上的神灵!不,不对,你教我们修筑了坎儿井,把圣山上的雪水引了下来,我已经挖通了一条短渠,圣山下的噶尔部落已经受到了神灵的恩惠,可是你走了,现在挖的一条暗渠忽然就迷失了方向,再也挖不通了,大人,你快回来吧。

博袷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

钱程差点没跳起来:博袷大叔,你不能这么说啊,我没有拿你们乌孙的半毛银子,更没有签卖身契给你们,你们快点把我的侍卫和乌桑都放了,这样大家都好说,我再帮你们动脑筋,要是你们再绑着我的人,我再也不帮你们了!乌桑放走了你,罪无可赦!除非大人你能回来!博袷摇头说,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手舞足蹈了起来,大人你错了!我什么地方错了!钱程只觉得自己和他简直无法沟通。

大人你收下了我们昆莫的豹头,那豹头是我们昆莫给结义兄弟或者最心爱的王妃的!你既然收了,那就是我们乌孙的人,昆莫的人!钱程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昆莫没说啊!他从来没说过这句话,要不然我哪里敢收!你让他过来,我和他当面说!大人,不如你过来,你当面和我们昆莫说。

博袷狡诈地看着她说。

好,你先把人放了!钱程跳着脚说。

大人,你那侍卫原本早就脱身,却又千里奔袭回来救你,现在奄奄一息绑在高台上;那乌桑,原来是昆莫帐前的侍女,荣耀万分,却为了你被族人唾骂,明天是最后期限,如果大人你不回来,昆莫就只能一刀砍了他们两个,大人你若是忍心,博袷也无话可说,若是大人看博袷不顺眼,那就给博袷一箭吧!坎儿井修不好,博袷还不如就此死去!博袷看着钱程,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钱程看看高台上的两个人,又看看涕泪纵横的博袷,心如刀绞,忍不住眼中流下泪来,喃喃地道:陛下,陛下怎么办……景恒之的脸色铁青,伸手从一旁的将士身旁夺过弓箭,弓如弦月,箭似流星,啪啪啪三箭射在博袷的前后,刚好成了一个三角,将他困在中间。

他朗声道:钱程乃大乾吏部尚书,生是大乾人,死是大乾鬼!回去告诉邬赫逖,有本事他就正大光明地和我来打一场,别拿着别人的生死来要挟人,这在我们大乾是最卑鄙无耻的行径,徒然让人瞧不起!说着,他把弓箭一丢,拉着钱程,怒气冲冲地往阶梯下而去。

钱程被拉得一步三回头,等到了城墙下,再也不肯走了,只是倔犟地看着景恒之不说话。

你想干什么?景恒之盯着他问。

恒之,钱程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低声说,不如我先回乌孙去,把人救下来再说,想必那邬赫逖也不至于要取我的性命,等过一阵子,他的新鲜劲一过,我再找机会逃回来。

好,你去,我不拦你。

景恒之冷冷地说,四下看看,从身后的侍卫身上锃的一声拔出一把刀来塞进了钱程的怀里,只是你要去,就踩着我的尸体走出去!钱程眼珠一转,强笑道:恒之你言重了,好,我们回去,回去再想想办法。

回到府上,钱程连晚膳都没用,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房,强迫自己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半夜里,她从噩梦中惊醒,喘息着坐了起来,呆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就算一辈子做穷光蛋,也要去把方泽和乌桑救下来。

她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四下瞧了瞧,只见巡夜的士兵不时地走过她的屋前,偷偷溜走想必没有可能。

她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一横,堂而皇之地往外走去。

第一队的士兵看着她走过身边,面露狐疑,却没有阻拦。

钱程急匆匆地闪过两队士兵,终于在大门口被人拦住。

我奉陛下之命有紧急公务,你们速速闪开。

钱程低声喝道,举起了手中的玉佩。

门口的侍卫队长接过玉佩仔细看了两眼,为难地说:钱大人,这个……深更半夜大人如此匆忙,不知道有没有陛下的手谕?都说了紧急公务,不信你亲自去问陛下,快闪开!钱程声色俱厉地说着,夺步出了府门。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府门旁的马槽里随手牵了一匹马,一夹马腹,飞一样地朝着城门疾驰而去,不到一注香的功夫,便来到了城门口。

巨大的城门口有两个人,正在来回地走动,钱程来不及细看,翻身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这两位小哥,这么冷天还要守城,辛苦了,我奉陛下之命,有紧急公务要马上出城,请小哥行个方便,这是陛下的亲赐之物。

说着,她从口袋中取了两锭银子,和着那个玉佩一起递了过去。

那兵士也不言语,接过了银子掂了掂,钱程以为不够,在身上又摸了摸,这一阵子她衣食无忧,买东西从来不用花银子,身上所带不多,只好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小哥,我就这些了,等我回来再多给你些……话还没说完,那兵士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你还会回来吗?钱程吓得后退了几步,嗫嚅着道:恒之……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说呢?景恒之盯着她,淡淡地问道。

钱程咬了咬牙,大声说:陛下,你要是不让我去,他们俩要是死了,我……我恨你一辈子……景恒之双手微颤,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让她恨一辈子好,还是让她去送死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忍耐着说:你且再等等,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自投罗网,等明天,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要是明天还没有办法,你去救人,我绝不拦你。

他顿了顿,又说:明日子余便要回来,你难道不和他见上一面便走了?你忍心吗?钱程迟疑了起来,,就在此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了清脆的响箭声,不一会儿,城墙上一阵骚动,一个将领急匆匆地从上面赶了下来,挥舞着手中的东西叫道:陛下,陛下,乌孙王发来了战帖!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今天是我例行休假啊有木有!可我老想着小程子这是肿么回事啊有木有!忍不住爬上来更新啊有木有!乃们忍心霸王我吗?!!74、吾乃乌孙之王,乌孙万民饱受干旱之苦,不能因此安居乐业,乃我之过也,圣山神灵从我手上被劫,更乃我之过也。

今惊闻大乾武成帝陛下鄙夷我军行径,欲和我单打独斗,一较高下,我心甚喜,定于明日正午,两军罢战,你我二人到阵前一晤,我赢,陛下把圣山神灵送回,我们就此划城为界;你胜,我将封城拱手送回,终我此生不犯大乾国土半步,生死之约,不见不散……议事厅里,众将领拿着那封战书轮流传阅,那府尹竭力阻止说:陛下万万不可,此等化外野蛮之人凶悍,没有什么信义可言,陛下万金之躯,不能赴约,以免有所损伤。

一旁的应将军在城墙上听到过景恒之对那博袷的训斥,满脸忧色,搓着手说:这个,陛下自然不能去,但那乌孙王这样下战书,不去又有失陛下圣誉,得想个两全的办法……一派胡言,我泱泱大国,怎能和此等小人一般见识!那府尹斥道,陛下若是有个万一,谁能担当得起!钱大人不是他们说的那个神灵吗?何不去暂且敷衍他们一下?对,所谓不费一兵一卒,若能凭钱大人的三寸不烂之舌解了这个危机,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钱程站在一旁直想翻白眼:我想去啊,可是陛下他不让我去!陛下,臣愿代陛下前往迎战。

忽然,大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裴子余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面目冷峻,神情漠然。

对!裴将军天纵英才,必能击败那邬赫逖,扬我国威!那府尹松了一口气道,喜道。

对,可以让那邬赫逖也派帐下大将过来,一国之君怎可两军阵前比武,这岂不是凭白惹军士笑话?一旁人应和道。

景恒之面无表情地坐在正中央,朝着自己的臣子一个个看了过去,冷冷地道:怎么,难道你们觉得朕必输无疑吗?屋内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子余,你自幼就是朕的伴读,习武从文,你坦白说,朕必输无疑吗?景恒之道。

裴子余犹豫了片刻,坦然看着景恒之:陛下,臣曾远远地看到过那邬赫逖作战,陛下和他,不分伯仲。

阿程,你在邬赫逖帐下这么久,你坦白地说,朕必输无疑吗?景恒之又看向钱程。

钱程心里发慌,深怕景恒之真的脑袋发热去和邬赫逖比拼,脱口而出:陛下,就算你有九成赢的把握,臣也不敢让你去啊,剩下那一成怎么办?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乾怎么办?大乾的臣民怎么办?我……其实钱程最想问的一句是我怎么办?,要是景恒之不在了,要是那个福王什么的纨绔子弟当了皇帝,只怕她这个奸臣会尸骨无存。

不过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她当然问不出口。

景恒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诸位爱卿担忧朕,朕心甚慰。

但这战书,是朕先在城墙上下给那邬赫逖的,如果朕推却,便无颜面对边疆将士,无颜面对大乾臣民,更无颜坐在这龙椅之上!朕心已决,爱卿们不必再劝。

俞卿,你笔力深厚,应战书就由你来书写,加上一条,若是我胜,把那高台上的两人完好无恙地送回。

正午之约,不死不散。

说着,景恒之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说:咱们既要做君子,也要防小人,你们把随行人员安排好,不要让那邬赫逖耍阴招。

子余,你留守城中,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汾城以你为首。

众将一片哗然,还想再劝,景恒之把脸一沉:谁要再有异议,就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子余,你到朕的卧房来,朕有事交代。

裴子余跟着景恒之走了,钱程眼巴巴地跟在屁股后头,刚到卧房前,却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后,差点碰了一鼻子灰。

里面隐隐传来了争执声,钱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却只能听到些模模糊糊的声音,急得抓耳挠腮。

田素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凑在她的身边,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好奇地问:大人,你怎么成了乌孙的神灵了?听说那邬赫逖很喜欢你?难道乌孙人也会断袖?胡说八道!钱程恨恨地说,天下哪来那么多断袖!田素素瞅着她咯咯地笑了:我看大人你断袖断得挺欢,可千万给我们女子留条活路啊。

你再嘴碎,我就把李逸……抢过来,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钱程白了她一眼。

田素素的脸腾地红了,嘟囔着说:你抢过去好了,我才不稀罕呢!哼,他人呢?躲哪里去了……钱程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腿,有了!正午很快就到了,景恒之身披盔甲,脚跨骏马,站在吊桥口,顾盼之间,竟有一种别样的威严和凛然,令人生畏。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前方是大乾最骁勇的禁卫军,共有一千骑,分排左右,擎着大乾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是李逸率着他的一十八名暗卫,裴子余亲手训练的亲卫营紧随其后,共有一千骑,列队跟随。

汾城的诸将领在城内就送别了,以府尹为首的几位文臣长跪在府衙前恳请景恒之收回成命,裴子余叫人半拖半叱地弄进了府邸。

景恒之默然最后看了一眼汾城,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见的那张脸,想起前几日她送裴子余出征时依依惜别的神情,不免心里略略有些苦涩。

尘土飞扬,马声嘶鸣,不一会儿,景恒之便率着众人来到了汾城和乌孙驻军中间的开阔地段。

对面乌孙骑兵大约一两千骑,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景恒之到了,向两边散开,邬赫逖骑着那匹黑马,从中间慢慢地走了出来,站在中间朝着景恒之看了过来,四目交接,仿佛刀剑交迸,火花四溅。

陛下,我邬赫逖久仰大名,你夺王位、灭岭南,威风八面,令人佩服。

邬赫逖如鹰鹫搬地盯着景恒之,拱手朗声道。

昆莫,我景恒之也久仰大名,你统部落、败乌恒,英雄豪杰,令人赞叹。

景恒之淡淡地说。

陛下,不知道钱程现在何处?邬赫逖四下扫了一圈,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

昆莫还没有胜过朕,还管不着朕的吏部尚书在哪里吧?景恒之哂然一笑道。

我今天要将钱程带走的,陛下没将她带来,莫不是想言而无信不成?邬赫逖冷冷地道。

昆莫好生厉害,景恒之啧啧两声,往前走了几步,从别人家里抢来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原来堂堂乌孙王干的就是这样的勾当。

邬赫逖冷哼一声:是你们大乾有眼无珠,使明珠蒙尘,是我让明珠重见天日,为何我不能拥有这颗珠子?敢问这明珠可愿意让你拥有?景恒之冷冷地反问道。

你不来捣乱,我自然有把握让她一辈子都留在乌孙!邬赫逖也上前了几步,冲着他怒目而视,你反正都把她下了大牢,我把她抢来的时候她都快死了,是我救了她,你们大乾又不少一个吏部尚书,何必和我争抢?景恒之脑门上青筋乱蹦,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现在被这乌孙王拿出来□裸地曝晒。

他反唇相讥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是谁害得她差点被惊马巅死?是谁害得她被迫到昭苏避祸?你连自己的弟弟都约束不了,还能让明珠重见天日?邬赫逖顿时被戳到了痛处,咬牙道:好,多说无益,我们一战定输赢!我赢了,你放人撤兵!我赢了,你也放人撤兵!景恒之朗声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话音刚落,两个身影便战在一处。

邬赫逖天生神力,使了一把形状奇特的刀,刀上带环,随着犀利的刀风铮铮作响,刀式简单却迅捷,直往景恒之要害直劈横扫了过来;而景恒之师承中原武学,讲究的是内力和巧劲,他手持青锋剑,剑走轻灵,仿佛被刀光罩在其中,不一会儿,便有些险象环生。

两匹马也较上了劲,咴咴地叫着打着转,邬赫逖的黑马显然见过大风大浪,不时地扬蹄踢向景恒之的棕马,加之邬赫逖直劈下来的神力,棕马的腿忍不住打了个软。

邬赫逖心中暗喜,说时迟那时快,他一刀直劈向景恒之的肩膀,景恒之带马一让,邬赫逖也不收刀,那刀直向马头斩了下来!景恒之冷哼一声,就在刀锋即将碰到马头的那刹那,一手抓住了刀背,只见他指尖如钳,居然将邬赫逖的刀锋硬生生地拉住。

邬赫逖大喝一声,两个人一用劲,从马背上翻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重新站了起来。

一旁观战的两队人马都看得提心吊胆,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大乾士兵中更有一个人失声叫了出来,往前疾走了几步,看看四周,又停了下来。

看不出来,陛下你细皮嫩肉的,还有两下子!邬赫逖十分意外,盯着景恒之沉声道,草原的人最敬勇士,一股惺惺相惜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景恒之微微一笑:昆莫,钱程注定是我大乾的人,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邬赫逖也不答话,挥刀扑了上去,刀光剑影,两个人又战在一处。

邬赫逖的刀走的是大开大合之势,到了地上,他的优势顿减,勇猛之势打了折扣,而景恒之的青锋宝剑拢挑拨打,几次差点将邬赫逖的衣甲挑破,一来一往,眨眼间便数十招过去,两个人不分轩轾,打得难解难分。

不一会儿,刀剑交叠在一起,铮铮作响,在邬赫逖的神力和景恒之的内力交迸之下,忽然噌啷啷地断了,两个人手持断刀断剑,对望片刻,忽然把刀剑一丢,扑在一起肉搏了起来。

这一旁的人看得那个受罪啊,心随着中间的两个人忽上忽下,眼看着自己的昆莫受了一拳,自己的陛下被踢了一脚,却不能上前帮忙,一个个都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那个小兵更是急得大叫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你们把我劈成两半吧,一人一半带走就是了!战场中的两个人都怔了一下,朝那人看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嗖嗖两声,从乌孙的军营中射出了两支箭,疾如作者有话要说:尤桑啊,,看着两大帅哥为小橙子决斗,,我森森地嫉妒鸟!为嘛我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幸好我有这么多好读者来抚慰,,嘤嘤嘤~~~谢谢zhun_ger的地雷和弃坑专业户的手榴弹,让你们破费了,掩面奔下~~75、那小兵正是钱程,她知道景恒之不可能让她跟随在身旁,而让她独自在城中等景恒之的消息那简直就要了她的命,于是便早早地便威胁了李逸,混在他的亲卫营中当了一个小兵,眼看着战场中的人打成了肉搏战,简直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情不自禁地就走了出来,场中的众人屏息注视着战局,也没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那两支箭直取两个帝王,尖锐的呼啸声响起,钱程眼睁睁地看着狰狞闪亮的箭尖一前一后,迎面而来,而景恒之和邬赫逖正双手双肩交错抓在一起,朝着她看了过来,无法闪让。

钱程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子鬼使神差般地腾空而起,仿如一片树叶一般轻飘飘地往两个人跃了过去,瞬息之间便一手捏住一支箭,只是那箭凶猛无比,她拿捏不住,挟着余力,就着她的手,差点射入了她的胸口;而另一支箭被她脚尖踢中,穿过了她的靴子,转变了方向,噗的一声,堪堪插在了邬赫逖脚下,那尾羽在半空中兀自突突地抖动着。

钱程惊叫一声,不知道该怎样卸力,这个身体前任的功夫好是好,只可惜只有这么一瞬间,便神力用尽,然后她便从半空中直落下来,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跌了一个狗啃屎,滑出去好远。

争斗中的两个人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分了开来,飞奔到钱程身边,一人扶起她的一个肩膀,一叠声地问道:阿程你有没有事?钱程你受伤了没有?这一跤摔得钱程眼冒金星,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胸口气血翻滚,整个脸都被泥土糊了,脚上一阵剧痛,差点没晕了过去。

她失神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半晌才挣扎着吐出一句话:别打了,昆莫,我求求你,把乌桑和方泽放了吧……邬赫逖看着她满脸泥土,额头上蹭开了一块皮渗着血,衣服和膝盖都磨破了,靴头也慢慢地渗出血来,又惊又怒:你别说话了,伤到哪里?快让军医来看——昆莫,我快死了,我一定快死了,我胸痛脚痛屁股也痛,全身都好痛!看在我拼死救了你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吧!钱程想满地打滚,可却浑身无力,只能哀哀地叫道。

邬赫逖伸手想去帮她揉胸,却被景恒之一掌拍开,恶狠狠地说:休得放肆!钱程拉住了景恒之的手,颤声说:恒之……我……我会不会死……我有点怕……景恒之小心翼翼地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泥,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低声安慰说:没事,外伤都没事,内腑想必有所损伤,好好调理便是。

邬赫逖呆呆地看着她,一个是昆莫,一个是恒之,两下相较,亲疏立现。

他挣扎良久,终于开口道:钱程,我有话想单独问你。

景恒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刚想拒绝,却被钱程哀恳的目光撞了一下,只好往外退开了两步。

邬赫逖贪婪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人,自从得知她失踪之后,他整个人神魂颠倒,尝尽了相思的滋味,现在终于可以看到她了,可这一见,不知道以后再见是何日……我也可以叫你阿程吗?邬赫逖喃喃地问道。

钱程把头点得象鸡啄米似的:当然可以,昆莫你只要能放人,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邬赫逖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阿程,跟我回乌孙好吗?我娶你做我的王妃,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钱程傻了,期期艾艾地说:昆莫……你弄错了吧……我是男的……你别骗我了。

邬赫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脉脉深情。

钱程支吾了片刻,终于垂头丧气地说:昆莫,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你千万别戳穿我。

跟我走吧,乌孙虽然没有大乾那么富有,但我能把我所有的都给你,我一定会让你象漫山遍野放牧的牛羊一样快乐!邬赫逖急切地说。

钱程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说:昆莫,我不能跟你走,我不爱你。

为什么?是因为我有妃子吗?,我从此以后都不会再纳妃了,以前的几个,我会给她们找好乌孙的贵族和长老,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邬赫逖认真地解释说。

钱程微微一笑道:不,不是。

昆莫,我很喜欢你,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也是乌孙的好昆莫,我很希望能和你做永生的朋友,可是这不是爱情,我要是跟你走了,那就是把我们俩都害了。

邬赫逖的心里一阵抽痛,他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不死心,想要再求证一次,再往自己的心窝里捅上一刀,不这样他永远都不会甘心。

那……那你爱谁?钱程愣住了:我爱谁?这里有这么多的好男儿,我到底爱的是谁?眨眼之间,从穿越到这大乾以来,她所认识的男性一一从脑海里掠过,最后定格在一个人的脸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把那脸从脑中摇晃走了。

脚步声响了起来,两个人回头一看,景恒之已经忍耐不住了,大步走了过来,脸色阴沉,一把抱起坐在地上的钱程,冷冷地对邬赫逖说:你说够了吧,说得再多,阿程也不会跟你走的!你还是管好你手下的人吧,别平白无故地送了性命!邬赫逖一怔,往自己的营地一看,只见自己带来的士兵已经骚动了起来,不时传来了呼喝声,而远远的,营帐上的高台上有几个人影在捉对厮杀,此时若是景恒之率兵冲击,只怕乌孙必然大败。

他的脸色铁青:我自有防备,不劳陛下费心,你若是想要趁火打劫,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

大乾军中有军医急匆匆地跑了上来,景恒之冷哼一声道:小人行径,非我所为!说着,他刚想走,钱程挣扎了一下,祈求地看向邬赫逖:昆莫,乌桑和方泽呢?邬赫逖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把他们都放了。

钱程大喜,高兴得手舞足蹈,只是胸中的气息杂乱,一下子便咳嗽了起来。

可是,博袷有事情要请教你,关于坎儿井的事情。

邬赫逖继续说。

钱程拼命点头,景恒之皱着眉头说:昆莫,有事情尽管派来使过来,她有伤,我要带她回去了。

邬赫逖留恋地上前一步,盯着钱程看着,仿佛想把她印在自己的脑海里,良久,他才恍然惊醒,大声说:陛下,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景恒之思忖了片刻,让手下的人把钱程用担架抬了下去,自己则迎向了邬赫逖的目光。

昆莫,但愿你言而有信,不要为了一己私欲,连累这么多边疆百姓受苦受难。

邬赫逖哼了一声:怎么,难道陛下你认为你赢了吗?虽然我没有赢你,但是我们大乾人救了你,也让你引出了内贼,难道你不应该感激我们吗?景恒之嘴角微微上翘,斜睨了他一眼,如果现在,我下令大乾兵士冲击你的军营,此仗你必输无疑!那你为何不来试试?邬赫逖傲然看着他。

你若败了,这昆莫换个人来当,与我有何好处?景恒之反问道,若是能兵不血刃就和你们握手言和,我何乐而不为?邬赫逖沉默了片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她?她又不是什么绝世英才!你喜欢她,不对,你爱她,对不对?景恒之浑身一震,脸上掠过一丝狼狈之意,又迅速地恢复了神色,坦然看着邬赫逖:那又怎样?她是个男的,邬赫逖狡猾地看着他,你疯了吗?景恒之眼中隐隐含着笑意,淡淡地说:难道昆莫不爱她吗?不管她是男的,还是女的,她就是钱程,难道这还不够吗?邬赫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好,陛下,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是让我在乌孙听到你亏待了她,再把她下到大牢,就算是以卵击石,我也要为她讨回公道!不劳昆莫了,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

景恒之傲然道。

许是景恒之的神情有些触痛了邬赫逖,他咬了咬牙,凑近了景恒之,低声道:陛下,你话不要说得太满,只怕你再喜欢阿程也没有用,她是不会做你众多妃子中的一个的。

景恒之不由得怔了一下。

她和我说过了,如果她是个女的,必然不会喜欢自己的心上人有第二个女人,因为你们大乾有句俗语,已所不欲,勿施于人,陛下,只怕你也和我一样,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远处,乌孙的营帐中有一队人马疾驰而出,朝着邬赫逖奔了过来,邬赫逖大笑着跨上了自己的黑马,策马朝着他们扬长而去,只剩下景恒之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两千兵士回到汾城内,已经将近申时。

钱程已经先一步由一队人护卫走了,景恒之沉着一张脸,丝毫没有解决了心头大患的喜悦之情。

李逸跟在他后面,心里一直打鼓,他私自把钱程放进军中,虽然结果不坏,但若景恒之追究起来,他也难辞其咎。

李逸,前面的景恒之叫了他一声。

李逸浑身一凛,策马来到他跟前,先告罪道:陛下,臣擅自做主让钱大人跟出城外,害得钱大人受伤,都是臣的错。

景恒之叹息了一声:罢了,谁能拦得住她?李逸这才放下心来,试探着问:陛下这是在担心钱大人的伤势吗?臣看了,只是内息调养几日便好,没什么大碍。

景恒之皱着眉头道:李逸你有没有心上人?李逸心里七上八下,只好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让你娶妾,你心上人愿不愿意?李逸挠了挠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陛下,没人让臣娶妾啊,再说了,她很凶,只怕不肯让我娶妾的。

臣现在只想娶了她,然后和她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娶了她……一辈子……景恒之喃喃地说着,跨进了府邸的大门。

偌大的府中有些安静,偶尔有人走动,见了景恒之都行礼退下。

景恒之忽然十分想念那个有些聒噪、有些赖皮的嘴脸,他随手抓了一个侍从问道:钱大人呢?太医给钱大人用了药,回房歇息去了。

那侍从答道。

景恒之迫不及待地朝着钱程的卧房大步走去,刚刚走到门前,忽然怔住了,一阵酸涩之意从心底泛起,迅速地传遍了全身: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了一阵低沉温柔的声音,正是裴子余。

作者有话要说:啰嗦星人飘过~~话说,黄桑有点尤桑,某醋也忍不住尤桑鸟~~谢谢尤娜天和喵有点傻的地雷!么么亲们!76、钱程和衣躺在床上,脸色青白,哼哼唧唧地说着话。

子余,我的胸口好痛,会不会胸肺有所损伤?子余,你别沉着一张脸啊,我不是回来了吗,这可不算我偷偷摸摸不见了。

你快笑一个,不然要是我应了誓,一辈子变穷光蛋,我就每日赖在你们裴府了!……那就赖在裴府吧。

裴子余的脸色终于和缓了起来。

子余你太坏了!居然咒我一辈子穷光蛋!钱程差点没跳起来。

裴子余帮她找了靠垫垫在她的后背,又端来了一碗粥,坐在她的床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喝点莲子百合粥,我让她们多放了一点糖。

钱程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的确饿得慌,就着裴子余的手一口口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粥喝得底朝天。

子余,乌孙把人放回来了没有?昆莫都答应我了,他不会回去以后就反悔了吧?钱程忧心忡忡地说。

裴子余摇摇头:乌孙好像出了大事,应该不会反悔。

那就是不会打仗了?钱程的眼睛一亮,太好了,我们可以回京城了!笃笃几声,田素素从门口走了进来,娇笑了一声说:哎呦,裴将军,将军你日理万机,这些粗活我来就是。

裴子余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今日无战事。

田素素眼珠一转,把手背在身后,神秘地说:大人,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了?钱程探出头来,有气无力地说:素素,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事情就赶紧说,坏事情就别告诉我了,你家大人现在受不得刺激。

田素素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毫不客气地把裴子余挤到一旁:大人你看,京城来的信!上面写着大人你亲启!钱程差点蹿了起来,伸手去夺:给我!一定是田玉和恺之写来的!书信一共有两封,其中一封又大又厚,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钱程拿在手上沉甸甸的,不由得浮想联翩:会不会是田玉怕她没钱用,装了一叠银票?田素素笑着说:大人,你慢慢看,荆大人的一字千金,只怕你要扛不动这些金子回家了。

钱程被她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恼羞成怒:素素,你这么厉害,小心再也嫁不出去。

那我就一辈子陪着大人。

田素素俏皮地一笑,递给她一把拆信刀。

裴子余在一旁看得有些心里发酸,又不知道荆田玉在信里说了些什么,不由得脱口而出:阿程,我帮你拆吧。

说着,他刚想去接她手里的信笺,田素素在一旁一拍脑袋道:裴将军,我都忘记了,陛下叫我来找你,说是乌孙有紧急军情,让你赶紧过去。

钱程立刻着急地说:子余,我这里没事,你快去看看怎么了,我一日没见到方泽和乌桑,便放不下心来。

裴子余无奈,只好沉着脸,跟着田素素走了。

钱程抱着信,嘿嘿傻笑了一阵,先拆了那封小的,里面是景恺之写来的信,龙飞凤舞地写着:阿程,你小子蹿到哪里去了!没了你,我一个人风流好生无趣,最近含香阁里来了两个绝色,我帮你包了一个,等你回来。

这写信实在太麻烦,我要说的太多,不写了,快些来,顺便一定要把皇兄带回来,再让我干下去,我就快疯了。

钱程捂着嘴直乐,想想那个闲散风流的康王爷被迫坐在那把龙椅旁处理朝政,一定快把头发都扒光了。

接着,钱程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裁纸刀,拆开了那封厚厚的信笺,银票没有看到,只看到了几层宣纸把中间的东西包的严严实实的。

田玉你打什么哑谜。

钱程嘟囔着,一层一层地打了开来,最后只见中间并排放着三个小卷,她犹豫了片刻,拿起了左边的一个打了开来。

上面是一副荆田玉的自画像,只见他站在千华山顶,神情忧伤,眼神迷茫,面前是郁郁葱葱的群山绿树,却衬得他分外形只影单、迷惘孤寂。

右上角题了几句诗:行行复重重,与君生别离。

相去不知处,会面安可知?生别日已远,衣带日渐缓。

思君令人老,何日见君还?一股浓浓的眷恋之意扑面而来,让钱程眼底一阵发酸,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拍了拍画上的荆田玉,小声说:这下知道我的好了吧?瞧你这几个字,都没了神气了,想必没人指点你便退步了。

她伸手打开了第二卷,也是一幅画,城门口,一个信使模样的人骑在马上,蓄势出发,却不得不弯腰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一个蓝衣人。

蓝衣人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让人一眼就看出是那温润的大理寺卿。

画的右面和第一幅一样,依然写着一首小诗:华都城中见春风,忽闻君讯意万重。

万语千言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画中信使的神情传神,眼角瞥着天边,想必在担忧时辰,看起来无奈又焦急,而那蓝衣人的双手隐隐可见骨节和青筋,紧紧地抓着那封信,把蓝衣人在诗中所想表达的那种犹疑和迫切展露无遗。

钱程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又酸又涩又喜,心也好像插上了翅膀,恨不得立刻飞回到京城,就连以前心里那一点小小的别扭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啧啧啧,搞这么多花样,真不愧是当初压我一头的文状元。

钱程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道,拿起了第三个小卷,一打开,她整个人都傻了,只见白色的宣纸上只有一行黑色的草书,笔走龙蛇,神形具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句诗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首表白的情诗,钱程从小到大都很有男人缘,经常和男人们称兄道弟;读书的时候也收到过很多情书,只是很多当初爱她的男人不知怎的,就成了她两肋插刀的好友,就连她的曾经的老板也感慨说:阿程,你这个性子,真是让人爱不得,恨不得啊,情商太低。

钱程觉得这样挺好,一个人的小爱情太累,大家在一起的友情才能天长地久。

只是偶尔一个人孤单寂寞的时候,也难免会郁卒:怎么就没一个男人轰轰烈烈、不计生死地来爱她一场呢?现在,拿着这封她穿越后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看着这第一份明明白白的表白,钱程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窃喜?感动?还是惶惑?荆田玉和煦如阳光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现,她的心颤了颤,烦恼地挠了挠头:自己很喜欢荆田玉,也喜欢看他的笑容,更喜欢他温柔的性子,可是,却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这算是爱情吗?而且,在荆田玉的眼里,她还是个男的,荆田玉真的断袖了?他喜欢的是真正的自己吗?要是有一天,忽然鸭子变成老母鸡,这份喜欢还会在吗?她想得脑袋发疼,只好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

许是这两天太累了,这一觉钱程一直睡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忽然怔了一下,原来散落在床上的三张画纸已经被人收了起来,好好地躺在了信封中。

她起了床,四下瞧了瞧,吸了吸鼻子,空气中隐隐飘动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胸口那气血翻滚的感觉已经消失,整个人舒服了一些,脚上被那支箭射伤的脚趾还有些疼痛,钱程在屋里拐着腿踱了两步,刚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只听到一个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大人,大人,乌桑来了!钱程定睛一瞧,顿时欣喜若狂,一把把眼前这个女孩抱住了:乌桑!乌桑!你总算没事了!乌桑咯咯地笑着说:乌桑知道,大人就是圣山上的神灵,一定会保佑乌桑的。

那当然。

钱程大言不惭地说,象乌桑这样水灵的姑娘,大人我当然不舍得让你出事。

我怎么听说大人你都哭了?让乌桑瞧瞧你的眼睛。

乌桑认真地掰住了她的头,长长的眼睫毛忽闪着,忽然从眼里滚落下了晶莹的泪珠。

钱程眼睛一阵发潮,举起袖子帮她擦去了泪水,嘲笑说:傻姑娘,你该高兴才是。

乌桑终于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你太狠心了,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都很想你,博洽大叔、昆莫都很想你,昆莫都好几个晚上没睡着,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对不起乌桑,钱程也忍不住心里发酸,喃喃地说,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想家了,想我的家人,还有我的朋友,我想回家。

乌桑哭了一会儿,终于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对不起大人,其实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的,怎么就哭起来了,昆莫说了,等以后有机会了,会让我去大乾看你,你也可以到我们乌孙来做客,现在我们不打仗了!真的?钱程又惊又喜,议和停战了?真的,昆莫说了,圣山的神灵把乌孙的内贼除掉了,又赐给了我们坎儿井,我们可以不用嫉妒大乾的土地了,博洽大叔也来了,他在前厅等你呢。

乌桑快活地说,我哥哥也可以回乌孙去了。

要杀昆莫的内贼找到了?钱程高兴地问道。

对,就是那左大将翁归逖!乌桑恨恨地说,他自己想要杀你,以为你假扮商人要逃回大乾,偷偷摸摸地带人去拦截,结果中了你们皇帝陛下的计,打了败仗还不思悔改,还要诬陷是昆莫害他,右将军故意不肯来救他,就想要乘着昆莫和大乾打仗的时候杀了昆莫,被右将军一刀砍死了。

钱程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落井下石地骂那翁归逖几句,乌桑忽然笑着往旁边指了指说:大人,你看,谁来了?钱程一看,顿时跳了起来,恨恨地道:方泽你瞎跑什么!真是该打!作者有话要说:写诗无能星人,以上古诗眼熟之处,皆出自于古诗《行行重行行》和张籍的《秋思》,勿喷哈!荆兄华丽丽出场,居然抢在另几个之前华丽丽表白,太不按牌理出牌了!77、方泽被人搀扶着,十分虚弱,身上已经被收拾过了,只是胸口和左腿依然裹着白布,显然伤势不轻,虽然如此,他的精神却有些亢奋,看到钱程激动地想往前跳,被扶着的人一把拉住。

大人!你没事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被那些贼子欺负,心急如焚。

方泽想要行礼。

你家大人怎么会这么没用!钱程扶住了他,吹嘘着说,现在我可是他们乌孙圣山上的神灵,就连那邬赫逖都不敢对我不敬。

大人你机智过人,自然不是我辈可以企及的。

方泽咧开嘴笑了,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钱程十分心疼,忍不住责怪说:你这个死心眼的,不会留在汾城等援兵到了一起再来救我吗?方泽瞥了一眼乌桑,闷声说:那邬赫逖一看就对你心怀不轨的样子,再加上那翁归逖,我怕晚了来不及了,叫了几个帮手就过来了。

乌桑哼了一声:昆莫喜欢大人,谁都知道,怎么会心怀不轨?要是大人能留在我们乌孙,那就太好了。

方泽的脸都憋红了:乌桑,大人又不是个女的!邬赫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大人!乌桑忽闪着她的大眼睛,忿忿地说:昆莫说了,大人是圣山上的神灵,可以变化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女的了。

一派胡言!方泽怒道,触到了伤口,忍不住喘息了起来。

钱程只觉得无地自容,支吾着左看右看:方泽你快去躺着歇息吧,我……我去外面……对了,博洽大叔呢,我去瞧他……说着,便狼狈地往前厅逃走了。

博洽是乌孙派来和谈的使臣之一,大乾的文武众将和乌孙的使臣正在汾城府衙就撤兵、边界、商贸等事项和谈,边境的这几座城池都是大乾和乌孙人的聚集地,早已互通有无,却因为战争饱受痛苦,现在眼看就要息兵,纷纷奔走相告,一时之间,钱程的大名忽然就传遍了整个边境,大乾人都说是这位钱大人力挽狂澜,舍身感化了凶狠的乌孙王邬赫逖;而乌孙人都说是这位圣山上的神灵宁愿自己留在大乾,来换取千万乌孙人的平安和幸福。

钱程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这么伟大的一个人物,乐颠颠地跑到了前厅,博洽正在前厅拜见景恒之,博洽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过大乾,而景恒之对他精通的水利灌溉工程也很感兴趣,两个人一上一下,聊得很投机。

看见钱程,博洽的眼睛一亮,激动地说:大人,你可来了,我把我做的坎儿井的模型都带来了,赶紧指点指点博洽,不然这井修不好啊。

钱程听着他哆哆嗦嗦地讲了半天,才弄明白,他们试挖的一条暗渠虽然打通出水了,可中途挖弯了,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又转变方向挖了回来才接通到下一个竖井,因此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并且在挖的过程中,往往不容易确定井的深度,挖着挖着,就挖得深了,弄得博洽焦头烂额。

你们有没有指南针?就是那种不管在哪里都能指方向的?钱程冥思苦想,博洽和景恒之却一脸的茫然。

她也不懂工程,只好拼命想自己在旅游时听导游介绍的资料。

可惜她旅游那会儿只是惊叹X省和内地截然不同的景致,对这种人文景点颇有点一屑不顾,只记得在坎儿井博物馆里,有一比一坎儿井的实景,也看到了一些工具,印象最深的是幽暗地道中的几根木棍和几盏油灯,至于那些工具该怎么用,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悔之晚矣。

这可怎么办?我就记得那里有几根木棍,还削得尖尖的,我们都说,这都能戳死人了。

她喃喃自语说,伸着手在那里比划着。

大人说什么?木棍?就算上面能把两口竖井的方向弄直了,底下的人看不到啊。

博洽愁眉苦脸的说。

我就做梦做到了木棍和油灯,一定是神灵指点我们这么做的,你快想想,有何玄机?钱程也只好把事情推倒了神灵的身上。

博洽把整个人都扑在了那粘土模型上,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木棍和油灯能对坎儿井有什么帮助。

景恒之忽然在一旁插话说:竖井是指什么?两口井吗?把木棍吊在那里,是不是能指方向?如果有两根相同的木棍,一根放到下面,那是不是可以在地下也能明辨方向?博洽发了一会呆,忽然手舞足蹈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钱程终于依稀想起了,那几根木棍的确是吊起来的,她还在那里好奇,这上下吊了两根木棍,好像和尚撞钟一样,又有什么用?当时的导游还解释了好久。

对,博洽,你就在井沿上正中横着吊上两根木棍,一根在上,对着相邻的竖井,另一根在下,两根木棍平行,这样下面挖井的人就不会挖弯了。

钱程连比带划地解释着这个木棍定向法。

我这就去做几个木棍试试!博洽显然是实干派,连礼节也不顾了,抱着那个模型就往外走,边跑还边喊,大人,你等会到使馆来瞧我做的模型,还有,快想想油灯是干什么用的!一连两天,博洽一直拉着钱程讨论那个坎儿井的细节,钱程不得不瘸着腿,捂着胸口每日对着这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老人家,甚是无趣。

在博洽的逼迫下,钱程的脑袋好像开足了马力,半蒙半猜,加上博洽丰富的经验和十足的动手能力,终于把坎儿井的挖掘过程中的难题都给解决了,博洽抱着木棍和油灯直乐:大人不愧是圣山上的神灵,连这么普通的东西都能想出这么妙的用处来。

钱程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博洽大叔,你一定要在昆莫面前替我请功,赏赐我点什么,最起码,把我的豹子头和宝石还给我啊。

博洽狡猾地看着她说:好啊,大人跟我回去就是了。

钱程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说:不行啊,我要回京城了,我想家了。

乌桑一直在旁边伺候着,闻言顿时眼眶都红了:大人,难道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吗?难道你就不会想乌桑吗?博洽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大人想家了也无可厚非,现在我们两国交好,到时候等坎儿井挖通了,圣山上的雪水都流下来浇灌了我们的草原,我们乌孙就会变得更漂亮,明年的纳吾鲁节,让昆莫向你们大乾的陛下递交国书,请大人来我们乌孙做客!对!我们的纳吾鲁节可热闹了,不仅有很多好吃的,还有赛马、狩猎大赛,大家去抢彩头;到了篝火晚会的时候,我们全族人都会聚在一起,又唱又跳,找自己的心上人,到时候大人你一定会看到我们全族最帅的小伙子和最漂亮的姑娘!乌桑兴奋地说。

真的?钱程悠然神往,一拍腿说,好,说定了!到时候我一定求陛下让我出使乌孙!乌孙的使团终于走了,两国递交了盟约,划定了边界,邬赫逖不日即将撤兵。

大乾增援的中原军也陆续撤走,景恒之的随行人员开始回京的各项准备工作。

钱程忙着这么久,终于空闲下来了,只是临行前裴子余和景恒之还是有些忙碌,一个和谈之后就在四处巡视,巩固边防,调派将领,撤兵的各种事情也要向他汇报;而另一个则重新安置官员,明察暗访,了解民生,以防这边疆山高皇帝远,底下的官员做出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

每天早晨起来,钱程都会闻到空气中那股浅浅的香味,可能是越留意,越觉得这股香味挥之不去,她装作无意地问了田素素几次,有没有闻到什么,田素素却总是吸了吸鼻子,一脸疑惑地摇头。

她的这间卧室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加上夜里轮班守值的兵士和侍卫,说不定还有看不见的暗卫,不可能有人夜里潜入却毫无知觉,久而久之,钱程也以为自己神经过敏。

方泽一直府邸的西边养伤,钱程总是抽空去看他,有一天居然迎面碰到了李逸,她大为惊奇,问道:李大人,你认识方泽吗?李逸支吾了半天,只说找方泽问些乌孙的事情,便落荒而逃。

钱程十分狐疑,走进屋子里,方泽正在换药,那腿上的绷带解了开来,伤痕深可见骨,令人不寒而栗。

太医,这伤口可会落下残疾?钱程忧心忡忡地问。

太医捋着胡子模棱两可地说:这个嘛,不好说,只要坚持用药,有可能会健步如飞,当然骨头恢复不好,有瘸的可能……说着,收拾了药箱告辞走了。

这不是废话嘛。

钱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方泽的神色一黯,旋即一笑道:大人不用担心,如果我的功夫废了,我就回乡下种田去,就是……不能保护大人了。

钱程哼了一声,安慰道:你放心,我和你们荆大人是好友,让他到时候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文职,就算荆大人不安排,你到我府里来,我帮你安家娶媳妇。

方泽笑着说:荆大人可管不到我,李大人才是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惊慌地看着钱程。

钱程愣了一下,脑中闪过数个念头,佯作不在意地说:你慌什么,我都知道了。

方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大人知道了就好,省得我心里一直吊着。

我们暗卫有规矩,谁要是嘴碎,这辈子都别想再干这行当了。

钱程的心里仿佛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前尘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她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从齿缝中挤出了几个字: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到啊。

陛下的心思,我们做臣下的自然不能胡乱猜测,不过陛下一定非常宠爱大人,那时候大人说陛下要杀你,我就纳闷呢,陛下怎么可能一边派我保护你,一边要杀你呢?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方泽不知是计,乐呵呵地说着。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是奉陛下之命,在大理寺中保护我的?钱程屏住呼吸问道。

方泽点点头:是啊,我一直在想,陛下到底为什么要把大人抓起来,一定是为了吓唬吓唬你吧……钱程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原来,景恒之居然一开始就没怀疑她是个奸臣,居然这样故意捉弄她,把她害得伤心欲绝,以为真的被天下人都抛弃了!她这么狼狈绝望,景恒之居然还这么狠心在一旁冷眼旁观,这……这恶作剧实在是太恶劣了!景恒之!你太过分了!钱程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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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程深吸了一口气,砰的一声推开了卧房的门,只见景恒之正站在窗前,眉头微蹙,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的,钱程的心仿佛被扯了一下,满腔怒火好似被一盆水一下子扑灭了,只剩下点小火星还在嗤嗤地冒着烟。

陛下,你不舒服吗?钱程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给缝上,明明是要来质问景恒之的,怎么话一出口好像自己在关心他似的。

景恒之没有回答她的话,依然看着窗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阿程,你看,树都发嫩芽了,春天快来了。

钱程不甘心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讥讽地说:春天算什么?陛下的心才最重要,陛下要是不想让一个人的春天来,那春天指定就来不了。

景恒之怔了一下,转过身来,道:阿程,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表情淡然,眼神深邃,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

钱程忿忿地道:陛下,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把我下到大牢?这样捉弄我有意思吗?你都知道了……景恒之喃喃地说,神情有些释然。

是,我都知道了!我讨厌你,人家说伴君如伴虎,真的是一点儿也没错!亏得我还满心以为你至少真的有点宠信后来的我,只是因为我以前做的错事才不得不下手铲除我这个奸佞,原来……原来我也不过一直是你手中的玩偶,你要生就生,要死就死!钱程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景恒之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闭上了眼睛,半晌,再睁开时眼神已经一片淡然:阿程,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我到乌孙后所做的一切,居然只是让你有这样的念头吗?钱程噎了一下,愤怒地看着他:你那时候就这样戏弄我,说不定你来乌孙救我,也是另有所图!景恒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低声说:好,那今日就把话都说清楚了吧。

是,既然我得了这天下,就要担起这天下的责任。

我很早以前就怀疑你,根本不是想要辅佐福王,而是别有所图,因此在你身旁布下了很多眼线。

他缓缓地朝着钱程踱了几步,钱程很没用地有些心慌,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夺嗣之事,你一败涂地,我原本以为你还有后招,却没想到,你居然会离魂了。

景恒之苦笑了一声,居然会变成这样一个让人爱恨不得的阿程。

我试探了你很多次,却发现你和以前真的完全不一样了,以前的你阴险毒辣,计策环环相扣,他人的性命在你眼中仿如蝼蚁,令人不寒而栗,可离魂后的你,有点懒惰,有点贪婪,喜好享乐,谎言张口就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你和岭南的关系,我早就从蛛丝马迹中知道;你在我遇刺时想逃走,我也知道;你多次和吴启远接触,我的暗卫也早就向我汇报;可不知怎么,我就是信你,信你不会背叛我,景恒之的眼神有些茫然,想必他也搞不清楚,这种信任从何而来。

阿程,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骗我这么多次!我暗示了你好多回,可你却依然置若罔闻,到了最后,你居然还是想要一走了之,想把京城所有的一切都抛弃,你知道你在金銮殿上向我告假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我真想当场就把你压入大牢,看你还要不要这样满嘴谎言!景恒之的声音有些急促起来。

是,我故意把你打入大牢的,我故意让子余和田玉来抓你,故意让你众叛亲离,想要给你一个最刻骨铭心的教训,让你从此之后再也不敢骗我,再也不敢逃走!景恒之的心口一阵抽痛,几乎不敢去看钱程的眼睛,却没想到,最后我教训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钱程张大了嘴巴,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应该冲上去和景恒之厮打一番,应该拍拍屁股从这个阴险的帝王身旁一走了之,可为什么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人?陛下,你怎么这么狠心!你知道我当初有多伤心吗……她喃喃地说,忽然振作了一下,强笑着说,一定有其他原因的对吗?你怎么会这么无聊,这么兴师动众就要给我一个教训!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猜对了吧。

说着,她充满希冀地看着景恒之。

景恒之沉默了片刻,点头说:是,有一个原因,因为吴启远要杀你,京城即将大乱,我不得不把你下到大牢保护你,也可迷惑吴启远。

钱程怔了怔,心里有些发软,那股憋着的气慢慢地便漏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陛下你早说嘛,你总是为了我好,算了算了,这下我知道的了,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别这样捉弄我,我可禁不住折腾……你别急,景恒之淡淡地笑了笑,凝视着她的眼睛,还有最后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原因,你想听吗?钱程隐隐地觉得这个原因一定不是她想听到的,慌忙摇头赔笑说:不用了,你是陛下,你做的事情怎么用得着向我们臣下解释……景恒之没理她,沉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怕你逃走吗?为什么怕你没了性命?为什么这几个月来四处找寻你?为什么不顾一切潜入乌孙去救你?为什么看到你在熊爪下就魂飞魄散?因为我喜欢你,从来没有象喜欢你一样喜欢过一个人,阿程,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那种愿意抛下一切的爱情,原来,我这么怕失去你,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景恒之低低地说,眼神中流露出缱绻的情意。

钱程简直傻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兴师问罪居然换来了景恒之的真情表白,这简直不亚于扔了一颗炸弹在她的四周,吓得她只想溜走。

陛下,陛下我的耳朵忽然有些不好使了,你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钱程挣扎了一下,陛下,我忽然想起了——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做。

景恒之冷冷地接着说,阿程,你答应过我,不再骗我。

钱程张了张嘴,颓然垂下了头。

景恒之双手捧起了她的脸庞,凝视着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缓缓地问道:阿程,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吗,别敷衍我,我会受不了的。

钱程茫然地看着景恒之,那双曾经犀利的眸子里溢满了柔情蜜意,仿佛能把人溺毙,喜欢他吗?爱他吗?这个问题来得实在太突然,就算她曾经狗胆包天,偷偷吃过景恒之几次豆腐,也曾让景恒之入梦,甚至曾经在邬赫逖问她的时候,闪过景恒之的脸,可她从来没想过,景恒之会爱上她!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钱程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许是钱程的沉默给了景恒之勇气,他屏住了呼吸,慢慢地俯下了头,颤抖着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她的肌肤清凉,带着一股特有的气息,令人沉醉。

他的唇在额头留恋了片刻,慢慢地辗转向下,轻轻地吻住了她的鼻尖。

她的鼻尖小巧,仿佛一颗圆润的珍珠,景恒之不舍地摩挲了片刻,终于往她的红唇而去……那柔软的唇瓣,曾经和他的唇一擦而过,那甜美的味道,支撑着他走过了这几个月的苦涩和后悔……钱程倏然惊醒,猛地推了一把景恒之,自己则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指着他说:陛下,你疯了!我是男的!景恒之的脸色阴沉,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我不在乎。

钱程急得团团转:陛下,陛下你怎么也断袖了!你这不是害我吗?你只要告诉我你爱不爱我,别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景恒之缓缓地说。

我……我……钱程支吾了片刻,忽然狠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陛下,不行,我不想做小三,你是皇帝,有数不尽的妃子,不行!景恒之如遭雷击,他踉跄着退了一步,用手撑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几欲摔倒。

虽然他不明白什么叫小三,可他听懂了这句话,就象邬赫逖说的那样,她所希望的,是一份一对一的感情,而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几乎是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几乎是他的意愿所不能及。

屋子里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钱程惶恐地看着景恒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夺路而逃,还是上前扶住景恒之。

良久,景恒之惨然一笑,低低地道:阿程,就是因为这个吗?如果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皇帝,没有妃子,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你爱我吗?他的脸色是那么惨白,让钱程的心都忍不住绞痛了起来,几乎不能呼吸,和景恒之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经意间便涌上了脑海:街上的偶遇、痛彻肌肤的再逢、如履薄冰的相处;渐渐地,君臣相处渐入佳境,福王面前的回护、刺客面前的生死相依、青衫阁里的尴尬、金銮殿上的默契;再后来,异国他乡相见的悸动、右将军府中的从容、马车上重逢的狂喜、熊爪下的相救……陛下你怎么了?你别难过,钱程困难地挤出了几句话,我……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疲惫地跌坐在椅子上,一阵无力,良久,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阿程,一定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老天爷才派你来折磨我的。

一直以来景恒之都是那么自信,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钱程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狼狈的模样,语无伦次地安慰说:陛下……你一定是弄错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喜欢我呢?你的淑妃、贤妃都那么漂亮,我看到过了,都那么漂亮,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一定是你这几天都和我在一起,产生了幻觉,对,幻觉!景恒之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悲凉,喃喃地说:要是幻觉就好了。

一滴泪滚落了下来,掉在了景恒之的手上,景恒之怔住了,半晌,他站了起来,抬起手,帮钱程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温柔地说: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其实心里也很喜欢我?别哭,我没想让你哭……钱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咬着嘴唇,拼命瞪大眼睛,忍着不让眼泪滚落。

陛下,只是眼睛有点酸……她哽咽着说。

景恒之狼狈地背过脸去,掩饰着自己眼中的湿意,揽住了她的肩膀,低低地安慰她说:阿程,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把我今天说的话忘了吧,可能是我太性急了,我自己都没做到的事情,怎么能要求你做到呢?我不逼你,真的,我发过誓,再也不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了,我等你,等你心甘情愿……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谢谢亲们的鼓劲!这一阵子主要是年关将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我码字又慢,所以日更感觉十分吃力,我会尽量保持,实在有困难也会提前和亲们请假的!么么亲们。

谢谢JuneKo亲的手榴弹,破费了!在这盗版泛滥的今天,你们的订阅和留言就让我很感动,霸王票神马的,能力所及就好,不用强求哈!再次申明一下,我固定更新一般都是在中午十二点,如果提前更了,很有可能是伪更,亲们不用理会!79、钱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卧房,她只记得自己莫名就哭得悲从中来,头晕脑胀,然后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半躺在一条游艇上,晒着日光浴,一旁好多美男在身旁,有的帮她擦着防晒油,有的剥好葡萄递到她嘴边,有的在她面前秀着自己的六块腹肌……突然,景恒之身穿黄袍从天而降,厉喝一声:钱程!你居然敢背叛我!活得不耐烦了不成?来人呐,先把她欠的五杖廷杖给我打上!钱程吓得咕咚一声就从甲板上滚落到楼梯,嘶声大喊:恒之,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背叛你!景恒之的眼睛斜睨,薄唇微启,邪邪地笑了笑道:真的?钱程拼命点头:恒之,真的,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景恒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钱程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美男一个个地消失,心痛得快喘不过气来,忽然,她瞪大了眼睛,只见景恒之把龙袍一件一件地脱掉了,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和六块腹肌,摆了个pose,冲着她魅惑地笑了笑,眼神暧昧而勾人,说:你喜欢日光浴和我说,我陪你就是了……钱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飞扑上去,象无尾熊一样地缠在景恒之身上,语无伦次地说:恒之你真是太好了!快躺下来,让我研究下该怎么吃才好呢?……梦戛然而止,钱程傻笑着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张雕花大床上,四周依然是古色古香的装饰,没有游艇,没有美男,更没有□着身体的景恒之。

她失神了半晌,慢吞吞地起了床,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昨天景恒之和她表白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爱上了她?她一忽儿得意,一忽儿沮丧,一忽儿后悔,嗟叹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卧房。

田素素早在门外等着了,张罗着帮她收拾了一番,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问:大人,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有些不一样?面带桃花,是不是有桃花运要来了?本大人的桃花运一向来旺得很。

钱程笑嘻嘻地说。

真的?大人说来听听?田素素饶有兴致地问。

我们家乡很开放的,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有人给我写情书,说是要摘天上的星星给我。

钱程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十六岁的时候,有个人从家里偷了银子,买了个苹果三代给我当定情礼物,让我长大以后……嫁,哦不对,娶他,被他爹揍得脸都肿了。

钱程掰了掰手指头,应该是在初二的时候,那时候的苹果手机可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

田素素不屑地撇了撇嘴:三袋苹果,这也太寒酸了。

钱程噗地一声乐了,田素素当然不会明白,苹果手机在少男少女眼中的魅力。

后来,好多人倒贴求我临幸,啧啧啧,素素,真是人间仙境啊。

钱程想起自己当经纪人的那段滋润的日子,忍不住便嗟叹了起来。

田素素一脸的怀疑,忽然问道:那大人,你有没有动心过?动心?钱程想了想,那些曾经追求过她的人,一起嘻嘻哈哈,后来都成了她的好哥们,那个送她苹果三代的嚣张男孩,后来成了她的老板,每天看到她都恨得牙痒痒的,说她情商就是负值。

有,有人让我一见钟情过。

钱程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地说。

谁?田素素大吃一惊,警惕地看着她。

裴将军啊,那日我刚刚离魂,站在大街上,忽然看到他白衣白马,冷然萧杀,那个调调啊……钱程想起那日的惊艳一瞥,还是有些心跳加速。

田素素眼珠一转:裴将军的确十分俊美,家世也好,只是人太闷了,要是他冷冷瞥上一眼,我都被冻成冰棱子了;将军武功这么好,要是哪天看你不顺眼,打你一顿,都没人来救你;还有,听说国公爷说了,不管猫啊狗啊,要能上了将军的床,就是将军府的小妾,要是能有个一子半女的,他做主,八台大轿地娶进来,这可没了规矩了……钱程想起了那个声如洪钟的国公爷,顿时缩了缩脖子。

再说了,一时的动心可代表不了什么,那只是皮相而已,大人你不会这么肤浅吧,再说了,比裴将军帅气的人多着呢,比如我家……陛下……田素素舌灿莲花,恨不得扒开钱程的脑袋,把景恒之三个字嵌进去。

钱程的心漏跳了一拍,忽然脸上一红,白了她一眼:你说得头头是道,看来你有喜欢的人了,老实交待,是不是李逸?田素素的脸腾地红了,佯作无谓地左右看看,刚想打岔打过去,却见钱程眯着眼睛盯着她,一副你今天不坦白交代别想再蒙人的模样,只好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钱程啧啧地叹息着,恨声说,素素,你快和我说说,你怎么知道你喜欢他?怎么不是喜欢大人我呢?我当然喜欢大人,我可以为了大人生,也可以为了大人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可是他,我却想和他天长日久地过日子,想要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他,每天晚上都能在他身边入眠,如果他在,再苦的日子,我也甘之若饴;如果他不在了,我宁愿和他一起死去,也不愿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地独活。

大人,可能这就是话本里说的那种爱吧……田素素的双眼有些失神,显然是想起了李逸的好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泼辣聪慧的田素素居然也有这么羞涩迷人的时刻,让钱程恨不得变出个照相机拍下来,然后拿着它向李逸讹银子。

那你每天还对李逸这么凶?小心他生气了,再也不要你了。

钱程吓唬她说。

田素素俏皮地笑了笑:不会啦,他这个人是个榆木疙瘩,认死理,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他对我一直很好,听说陛下把我赏给你的那一天,半夜跑到我的屋子里,说要带我私奔。

钱程吓了一跳,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居然也会想要撇下景恒之私奔?那……那他后来怎么就答应你来我府上了?大人你猜!我不告诉你,看你猜不猜得到!田素素咯咯笑着往外跑去。

小丫头片子!不许跑!钱程一撅一拐地追了上去,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了一圈,一不留神,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正是景恒之。

钱程只觉得双手双脚都没地方放,硬着头皮叫了一声陛下,刚想溜走,只见田素素上前行了个礼,诧异地问道:陛下,你的脸色好差,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钱程顿时停住了脚步,抬眼一看,的确,景恒之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的心一跳,垂下眼眸,低声说:恒之,你昨晚没睡好吗?景恒之微微一笑:阿程你放心,想必我也一时死不了。

死不了就好。

钱程顺口说着,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吉利,连声解释,不对,陛下,我没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身体好是我们做臣下的福气。

景恒之也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说:你小心点,别四处乱跑,伤还没有全好,对了,太医给你炖的药有没有好好吃?不会怕苦倒掉了吧?钱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支吾着赔笑说:没有……就……吐了一点点……田素素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大人,你什么时候吐掉的!我明明看见你都喝下去了!这点小伎俩钱程在小时候就炉火纯青,她得意地笑了笑:这怎么能让你发现?景恒之哼了一声道:素素别理她,我特意叫太医多炖了一些,刚好把她吐掉的补回来了。

田素素顿时得意地看了钱程一眼:陛下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下次阿程再偷偷吐掉,素素你就让太医把药再用重几分,苦上几分,省得没了药效。

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连声告饶:恒之你别这样,我不吐了还不行吗?景恒之浅浅地笑了,递给了钱程一袋东西:我昨日叫人去买来的,这里的特产,很甜,用完药就吃上一颗。

钱程接过来一看,是一个个如鸡蛋大小的枣干,她拿起一个放进嘴里,的确香甜入肺。

不可多吃,否则上火。

景恒之叮嘱说。

钱程应承着,景恒之却不信,对田素素说:看着些,只许一日用上三颗。

不行!我一日要吃三顿药呢,最起码一日六颗!我家乡的大夫说了,上不上火那都是谬论,不必理会……钱程分辩说。

景恒之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冲着她和田素素晃了晃,然后便大步走了。

田素素得意地抢了那袋子道:大人我帮你保管着,陛下可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看他哪有这闲心来管你苦不苦,火不火的?钱程看着他的背影,猛然想了起来,眼前这个人不是昨天才和她深情表白了吗?难道他不应该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吗?为什么还这样拽得象大爷一样的?难道说,昨天那个深情、狼狈、痛楚的景恒之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难道说,昨天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作者有话要说:黄桑在想什么?君心难测啊!预告一下,子余下章表白~~80、钱程百思不得其解,很想追上去问问景恒之,不过想到后果,还是作罢。

田素素一直捂着嘴,一脸暧昧地瞧着钱程,看得钱程后背寒毛直竖。

两个人在院子里兜了一圈,钱程突然想了起来,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看到过裴子余了,他到哪里去了?裴将军?他忙着呢,昨日还在封城,你别惦记了。

田素素最怕她提裴子余,在她的心里,这个裴子余是自己主子唯一的劲敌,她最好景恒之把他发配得越远越好。

只可惜天不从人愿,话音刚落,裴子余的人影便出现在了她们俩的视线里。

裴子余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模样,他这两日巡边,乌孙撤军后的防务千头万绪,他和边境的各军首领商讨军务,日以继夜,好不容易才在今天赶了回来,一回府邸,他便急匆匆地跑来找钱程。

子余,你可算来了!钱程又惊又喜,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要留在边境呢。

裴子余摇摇头:你不在,我留下来做什么?钱程喜滋滋地说:那当然,京城少了你撑腰,万一有人欺负我怎么办?找陛下啊,陛下一定会为大人撑腰的。

田素素忽然插话说,叉着腰看着他们两人。

裴子余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我和阿程有点事情,你不用随身伺候了。

说着,他便拉着钱程往府邸的后院走去。

田素素拦之不及,也不敢追上去和这个冷面将军造次,只好跺了跺脚,飞快地跑去找景恒之告密去了。

裴子余的脚步很大,很急,钱程小跑着才跟上,纳闷地问:子余,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现在说就是了。

裴子余也不吭声,只是带着她来到了后院。

后院是以前那个富商的内院,中间有个小湖,边上还结着冰渣子,边上的竹林稀稀疏疏的,只有几棵松树还算得上郁郁葱葱,湖边有座亭子,想必是模仿江南园林而造。

自从那富商逃走后,这个院子便很少有人进来。

时近中午,阳光落在湖水上,冰渣子渐渐地有些融化,偶尔传来水落湖面的滴答声,也颇有几分情趣。

裴子余在亭子中站定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冷峻异常,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

钱程莫名有些不安,偷偷瞟了一眼裴子余,却发现他好似肌肉绷紧,双手紧握在身体两侧,看起来好像十分紧张,她不由得捶了他一下,取笑说:子余,你是不是也冻成冰坨子了,怎么看起来和冰块似的。

裴子余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刻,比他在战场上对阵强敌都来得紧张。

他转过脸,问道:阿程,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钱程楞了一下,尴尬地说:这个,子余你怎么也这么问,我是有点小秘密,不过无伤大雅,你就别追问了。

裴子余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良久,他低声说:阿程,有句话,我想和你说很久了。

上战场前,我生死不明,不愿和你说;回来后,变故迭发,没有时间和你说;今天再不说,我怕就来不及了。

钱程大感不妙,后退了一步,指着湖水说:子余,你看今天天气真好,风都带着点暖了,还有你看,湖上那是什么?是不是野鸟啊?我们去捉来烤了吃了吧……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一副想要去抓那野鸟的模样,却被裴子余一把抓住了手臂。

钱程赔笑着回头,却见裴子余的眼中仿佛跳动着一撮火焰一般,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看得她不由得呆了一呆。

阿程,你别逃。

裴子余凝视着她,低低地说,我不会说甜言蜜语,可是,阿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如果再不说出来,我想,我可能会憋得爆炸了。

钱程的脑袋不由得嗡的一声,半天才哆嗦着说:子余……子余你一定是弄错了,我是……男的……这男的俩字她说得虚飘飘的,都不敢去看裴子余的眼睛。

裴子余怔了一下,沉声说:阿程,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喜欢。

钱程瞠目结舌地抬起头来,迎向裴子余的目光,只见那目光专注而认真,素日里冷峻的脸上透着几分羞赧,微微发红,平添了一段秀色,看着看着,钱程不知不觉有些傻了。

阿程,我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恺之和我说过,你当初喜欢的是我,你那日在校场上的话我还言犹在耳,你难道忘记了吗?裴子余低低地说着,眼中透着浓浓的眷恋和情意。

我……钱程语塞,是,她的确喜欢裴子余,从第一眼的惊艳,到后来相知相识,裴子余的沉稳和冷峻都吸引着她,让她期待和这个人越走越近,可是,这是爱吗?是那种足以生死相依、共渡一生的爱情吗?裴子余凝视着她,探手入怀,取出了一把匕首,轻轻地放到了钱程的手上:阿程,你上次教我的,要亲手做件东西才能讨心上人的欢心,你被劫走以后,我日思夜想,夜不成寐,我不会吟风弄月,只是自幼浸淫武艺,便亲手打了这把匕首,只盼能和你送给我的成双成对。

钱程接过来一看,那刀鞘十分简单大方,上面的花纹虽然古朴笨拙,可那刀刃一出,寒光凛冽,就连她这个不懂兵器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好匕首,必定沉浸着主人无数的心血。

这刀放在手心,沉甸甸的,仿佛是裴子余沉沉的情意。

钱程心里一阵感动,她张了张嘴,脱口而出:子余,我当然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裴子余顿时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久,脸上的表情狂喜而迷幻:阿程,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是在骗我?我……我……可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喜欢是不是你要的!钱程茫然看着他,子余,我怕我会伤了你……裴子余去揽她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才痛苦地道:阿程,你果然在骗我,你是在恨我那日来捉你,故意来报复我吗?不知怎的,看见裴子余伤心,钱程仿佛比自己伤心还难过,她急急地抓住了他的手,摇头说:子余,我没有骗你,我很喜欢你,真的,甚至比喜欢田玉和恺之还要多一点。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很自在;可你在我旁边的时候,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好像什么都不怕一样。

我喜欢你们,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

可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子余,你告诉我,你想要我的什么?只要我能给你,我什么都愿意。

钱程迫切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裴子余苦笑了一声,他想要什么?他想把她带回家里,让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想抱她、亲她,想让她成为他的人……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揽住了钱程的肩膀,钱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硬着头皮一动不动。

阿程,阿程……像是感受到了她情不自禁的抗拒,裴子余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裴子余的声音让钱程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她苦恼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我们象以前一样不好吗?可以彻夜畅谈,可以策马观花,可以饮酒作乐……子余,我们都象以前一样,好不好?阿程,就算我肯,陛下肯吗?裴子余看着前方,冷冷地说。

钱程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顿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只见景恒之站在后院的圆洞门前,定定地看着他们俩,他的脸隐在树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钱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声如蚊蝇地叫了一声:陛下……恒之……空气中是令人凝滞的一片窒息,景恒之的双手垂在身后,指尖微微发抖,他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控制住自己把钱程从裴子余身旁抢走的欲望,他知道,如果他这样做了,他失去的不仅仅是裴子余这个爱将和好友,更是钱程好不容易才对他放下的戒备。

可是嫉妒来得如此汹涌,仿佛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让他无法招架:原来,就算他是一个俾睨天下的帝王,也会有求不得、放不下的时候;原来,这就是看到爱人在别人怀里的心情;原来,这时候他才能体会到那句话: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湖边的那只野鸟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景恒之这才恍然惊醒,指甲掐入了手心,伴随着剧痛,他神情自若地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走吧,今日所有文武大臣论功行赏,庆功大宴,明日我们就要离开汾城回京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森森的,森森的嫉妒,陛下,你忍心让小程子尝吗?谢谢Q~Q亲扔的深水鱼雷,某醋森森地惶恐了!涕泪交加,无以为报,周日的例行休假取消,奉上新章,希望大家看文愉快!81、庆功宴热闹非凡,景恒之坐在正中,数十个边境的文武将官和京城的随行人员,分坐两边,都神情轻松,面带喜悦。

裴子余和钱程各在景恒之的左右手,钱程一开始还有些惴惴,不时地看着景恒之的表情,见他一直没有半分不悦,这才放下了心,活络起来。

景恒之让随行的文官拟了诏书,论功行赏,大家封官的封官,进爵的进爵,领赏的领赏,就连方泽,也被升为为一品带刀侍卫,不再司暗卫一职,待伤好后另行奉诏录用。

钱程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耳朵一直支棱着听着那人宣读诏书,只可惜一直到最后也没听到她的名字,顿时,她象只泻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萎了。

景恒之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招手叫过那人,示意身后的随从又取出了一张诏书。

朕甚幸也,得贤臣良将,前有护国大将军裴子余,后有吏部尚书钱程,子余之能,世人皆知,无须赘言;而世人却皆误会钱程,乃朕之过也。

钱程倏地挺直了后背,满脸振奋。

钱尚书立功无数,却从不寄求名利。

数次救朕于危难,重集天下英才,洞察岭南叛乱,计擒岭南世子,献策筹集军需,化解乌孙犯边,六件大功,其他小功,不计其数。

钱程顿时飘飘然了起来,眼前仿佛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在向她招手。

朕得此良臣,终得圆满,夜夜思之念之,拜谢上苍恩典。

今加封钱程为安平侯,赐免死金牌,受八马之礼,免跪拜,愿钱爱卿感念悠悠朕心,为大乾万民造福,钦此。

四周传来同僚艳羡的眼光,钱程却一直抬头等着那人继续往下读,可是等了半天,却见那宣旨人收了圣旨,往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把圣旨双手一递,努了努,示意她接旨。

钱程恼怒地白了景恒之一眼,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开了:这回亏大了,就一个免死金牌还勉强入眼,别的不仅收不了钱,请客吃饭养马还得倒贴钱呢。

那宣旨人站在她面前有些尴尬,田素素在她身后掐了她一下,她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站起来赔笑着接过圣旨,刚刚准备跪下谢恩,景恒之却从座椅上走到她面前,亲手把她搀扶了起来,笑着说:钱爱卿,从今往后,你在朕面前,不必行此跪拜大礼。

钱程顺势站住了,正好轻声在他耳边嘟囔着说:陛下,你好小气。

想要什么,来我宫里取就是。

景恒之的气息轻轻地擦过了她的耳朵,没来由的,钱程的耳根红了。

庆功宴的菜品虽然没有在宫中的华丽,却胜在气氛融洽,许是因为大家都是刚从战场上归来,不计生死地拼杀过,所以少了几分忌讳,多了几分亲昵。

几个武将轮流上来敬钱程,尤其是那应将军,十分豪爽地拿了一个大碗,非要和钱程干上一碗:钱大人,以前对你多有怠慢,我是个粗人,你别怪我。

钱程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确,这个姓应的一直拿鄙夷的目光看她,就算别人拍她马屁,也只是不屑一顾。

应将军何出此言,以前想必是我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她笑嘻嘻地说。

我听到过大人的很多传闻,一直以为你是个奸佞小人,没想到,今年我们西北军的军需比往年好了许多,居然是大人你的功劳,是我瞎了眼,被那些流言蒙蔽了,真该打。

我的功劳?钱程有些发愣。

是啊,陛下都和我说了,是你献策,让地方的富户都带头捐募,筹措钱银,今年过冬才得以发了两套军服,比往年多了饷银,过年的时候还发了过年费,我们整个西北军都会念着大人你的好。

应将军拿起酒碗,和她碰了一下,咕咚咕咚地就灌了下去,把碗倒置示意,大人,以后西北军就和你家一样,得空了常来看看。

钱程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和几个将领称兄道弟,你一口我一碗,喝得不亦乐乎,到了最后,裴子余在上面看不下去了,上来敲敲桌子,冷冷地说:阿程,你明日还要赶路,少喝一些。

裴子余在军中素有冷面将军之称,治军严谨,威望颇重,几个将领见了他无不象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有应将军还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便一个个地溜了。

钱程有些不悦地看着裴子余,教训说:子余,你要注意亲和,别老是板着脸,要和下属打成一片。

裴子余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半晌才说:我天生如此,不会笑脸相迎,你要是不喜欢,不如去找田玉吧。

说着,他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钱程傻了眼了,跟在他屁股后头走了几步,嗫嚅着解释说:不是……子余我没那个意思……裴子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不理她,钱程只得灰溜溜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身后伺候的田素素小声说:大人,你怎么也不去向陛下敬酒谢恩?这刚才不是谢过了嘛。

钱程心不在焉地回答。

大人,陛下这么重的赏赐,你不亲去谢恩于礼不合,瞧,陛下都眼巴巴地看着呢。

田素素催促道。

又没赏我什么宝贝。

钱程嘟哝着,无奈之下只好拿了一杯酒,磨磨蹭蹭地走到景恒之面前,笑嘻嘻地说:陛下,多谢你替我这个奸佞正了名,我都不知道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

景恒之笑着看着她,低声问道:阿程,你老实告诉我,这几件事情里,你最得意的是哪件?钱程得意地凑近他的耳朵:自然是那件筹措饷银的,陛下你坦白告诉我,你揽了多少银子?景恒之忍住笑,生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万两?钱程的眼睛倏地射出光来。

景恒之摇摇头。

三十万两?钱程眼里的光变成了红色。

景恒之还是摇摇头。

三百万两?钱程的声调都哆嗦了起来。

景恒之点了点头。

钱程一拍桌子,对着景恒之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低声道:陛下,你太不够意思了,好歹给我提点成,难道都花光了不成!景恒之淡淡地说:都花光了,你要提成,要么我咬牙从我的国库里支点出来给你。

钱程捂着胸口,忍痛说:算了算了,国库就算了,明年我们想想更好的招数。

什么招数?景恒之笑着问。

钱程喜滋滋地说:陛下你有皇后了没?没有就赶紧立一个,今年要么让那些富豪们的家眷来捐银,头三甲可以陪皇后吃个除夕宴,赏个什么黄马褂和名号之类的,投入少,收成多,陛下你看如何?景恒之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仰脖将手中的酒干了,瞥了她一眼,眼神阴郁,半晌,他站起来淡淡地说:诸位爱卿,朕忽然觉着有些不舒服,先行离席了,爱卿们务要尽兴。

说着,甩袖离席而去。

钱程呆呆地站在原地,左边是裴子余一个人喝着闷酒,右边是空空如也的景恒之的坐席,这下好,把两个都得罪了。

翌日,天气晴好,景恒之一行离京,禁卫军、亲卫营护驾,京城的文武大臣随行,浩浩荡荡足足有十余里地,汾城当地都督、府尹率汾城绅商百姓在城外送别,除了赠给景恒之的万民书之外,最显眼的要数汾城百姓赠给钱程的万民伞了,一把偌大的油伞上缀满了写着名氏的小绸条,以示汾城百姓对她的拳拳之情和留恋之意。

钱程抱着那把万民伞不肯松手,咧着嘴傻笑个不停,示威般地在景恒之众人面前来回走动,炫耀自己现在可是个名扬边城的大大的忠臣了。

上马车的时候,她拖着那伞不肯松手,左挪右塞的,结果卡在了马车门上:那把伞是特制的,比门还高。

到了最后,钱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景恒之让人把它收走了,她拽着景恒之的衣袖再三叮嘱:陛下,到了京城一定要还给我!哈哈哈,陛下你的万民书看起来好没气魄!你不会嫉妒我了,然后偷偷把它扔了吧!陛下,这下你不能随便把我抓起来了吧,我有这么多边城百姓撑腰。

……在她的唠叨声中,队伍开拔,一行人终于离开了汾城,往大乾京城而去。

建德一年秋,岭南叛乱,武成帝景恒之御驾亲征。

建德一年冬,定国大将军裴子余率众平岭南,杀岭南王及世子,收回藩地。

建德二年春,武成帝景恒之率众臣败乌孙,与乌孙握手言和,双方订立盟约。

建德二年春,武成帝景恒之携众臣胜利班师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弃坑专业户扔的地雷,爱乃!亲们,《奸臣》写到这里,第三卷就结束了,接下来的最后一卷第四卷是京城篇,将会侧重于感情戏,夹杂一些剩余的还没弄清的线索。

关于很多亲们在文下NP的呼声,某醋一边码字,一边认真思考了很久,曾经有一度打算真的要不要顺从大家的心意,可是,1v1是某醋的初衷,可能以后我会写NP文,但是这篇文从文案到正文,我的字里行间都表明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态度,如果NP,真的会让我有种错乱的感觉,在这里不得不挥泪鞠躬,向亲们表示抱歉。

不过,计划中会在正文完结后加个无责任的NP番外,喜欢NP的亲们把这个当成结尾吧~~o(>_<)o ~~关于男主,不得不挥泪再提醒亲们一下:此文在文案、一句话简介以及正文中都隐晦地提到了,那个最后的腹黑大boss是谁,想必亲们也已经知道了,一直不敢相信一定是因为太喜欢另外两个了吧,泪奔,某醋好内疚啊!另外两个人某醋也很喜欢,但小程子这个花花肠子的个性,非此人不能收服啊。

希望不喜欢他的亲们能渐渐转变对黄桑的看法,其实黄桑很苦逼有木有啊摔!有嫔妃是在爱上小程子以前,现在他的亚历山大啊!该怎样收服小程子的心?又该怎样面对后宫的嫔妃?还该怎样面对朝臣的压力?希望亲们能慢慢看着小程子收获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至于子余,他一定是小程子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一个存在,田玉也一样。

鞠躬谢谢大家支持!82、四、五月份的京城是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街头随处花红柳绿,鸟语阵阵,草坪上新绿淙淙,孩童们扯着纸鸢到处放飞;上岚河河水淙淙,河上画舫点点,丝竹声声,伴随着舒衣广袖的才子和莺歌燕舞的佳人,整个京城都漾满了闲散、慵懒的气息。

上岚酒楼照例十分热闹,一楼一大早的早茶便聚满了人,好些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是这里的常客,围在一起边饮茶边唠嗑,也有一些读书人把这里当成谈天说地的地方,间或夹杂着小二的吆喝、卖艺人的评弹、小曲声,令人觉得杂而不乱,分外亲切。

你们知道吗?这两天,陛下便要班师回朝了,乱臣贼子都已经诛灭,我们又可过太平日子了。

知道这次最大的功臣是谁吗?有个身着长衫的人神秘地问。

自然是裴子余裴将军,他扫平了岭南,大败了乌孙,非他莫属。

非也非也,裴将军自然是个功臣,所向披靡,可此次我朝大胜,最大的功臣乃是当今的吏部尚书钱程钱大人。

整个大堂响起了一阵嘘声,好几个人当场就笑了。

李员外你是疯了吧,那种奸佞的名字你也拿出来说?他欺师灭祖,丧尽天良。

是啊,当初陛下被他逼得差点在金殿上被先帝责罚,陛下宽仁,看在先帝的面上才对他容忍有加。

……你们错了!那个穿着长衫的人哂然一笑,你们都是些凡夫俗子啊,看不到钱大人的内心。

角落里有个年轻的秀才模样的人呆愣愣地说:我也觉得钱大人挺好,我乃安阳人,安阳是前任虞太师的家乡,所有的科举名额都曾被人把持,要不是钱大人力主废除了科举考察制,我哪里有门路来参加春试啊。

虞太师是他的恩师,天地君亲师,他连恩师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恶事做不出来?方兄此言差矣,小生觉得,只要于社稷有功,俯仰无愧天地,就算恩师做错了,为什么不能改之纠之?几个读书人争论了起来,那个穿长衫的李员外长叹了一声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我何求!另几个年纪稍长的都不耐烦起来了:老李,你别卖关子了,这茶都凉了,你不说我们就走了。

小二乐不颠颠地提溜着茶壶就冲了上来:来,我来续茶!李员外您快说,我们都支楞着脑袋听着呢。

我可听说了,这岭南叛乱一事,钱大人立了大功啊!以前他做的那些个事,都是为了取得那个狗贼的信任,他忍辱负重,背着全天下人的误解,才让那些狗贼露出了马脚,将贼首吴启远一举成擒!整个大堂一片哗然。

这……你的消息从何而来?大智大慧!大英大勇啊!真的假的?老李你可不要哗众取宠。

……李员外傲然站了起来:我家有人在宫中当差,此事千真万确,陛下亲口承认了,早就在乌孙封了钱大人为安平侯,等过几天,必然要昭告天下,钱大人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只是听说钱大人在乌孙立了大功,乌孙人奉他为神明,如约退兵。

老李,你听说这事了没有?李员外点点头:听说了,孤身深入敌穴,这事儿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这要说我平生最敬佩的,非钱大人莫属啊!众人听了频频点头,有个人又冒了出来,小声说:我怎么听说这位钱大人十分贪得无厌,收了人家贿赂还不帮人办好事情……神-婆-婷-整-理呸!李员外愤然说,胆敢去行贿,哪有会有什么好人好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对!这种贪官,就该拿了他的银子,把他一脚踢出去!……大堂的角落里,有三个年轻人正专注听着这群人争论,听着那钱程在这些人的嘴里骤然变成了一个形象高大、忠肝义胆的大乾栋梁之才,他们的桌上放着刚出炉的生煎包子,还有两碗热腾腾的甜豆浆。

中间的那个年轻人,容貌清秀,身材单薄,只是一双眼睛分外灵动,仿佛带着灼人的光彩,他虽然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嘴却未曾停歇过,一口豆浆,一口包子,吃得正欢。

他的左边是个女子,容貌清丽甜美,只是她张着嘴,满脸的不敢置信,听着大堂里的众人把钱程吹得天花乱坠。

他的右边也是个年轻的男子,容貌方正俊美,身材高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的,只是低头专心吃着自己的生煎包子。

公子,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谁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那个姑娘喃喃地问道。

这三人正是钱程、田素素和方泽。

回京的大军昨日到达京郊的三连县城,已经暂时安营扎寨,当今天子班师回朝,可不能随随便便地就回京城,必要让礼部安排大典,隆重地迎进城来。

钱程在大军中无所事事,又归家心切,厚着脸皮央求景恒之,景恒之无奈之下,拨了一队兵马,让方泽随身保护,允了她一早便单独回京。

方泽躺了将近一个多月,内伤基本痊愈,就是受伤的左腿快步走起来有些微瘸,平时倒也看不出来。

原本景恒之要调他去亲卫营,可方泽却回禀说他的武功并未丢失,只想一辈子保护钱程,无意他去,景恒之只好允之。

钱程一行人天刚蒙蒙亮便出发了,一离开了景恒之,这下钱程可撒了欢了,各种古怪的念头都往外冒,路过千华山的时候甚至突发奇想,想到千华寺去拜见智华禅师,方泽和田素素力劝之下才悻悻然改了念头。

一进京城,钱程颇有些近乡情怯:钱平是不是还是那个板正严肃的管家?钱多是不是还是那个啰嗦天真的随从?韩欢还会不会在京城?钱府的人会不会都散了……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缓缓回府,先在上岚酒楼歇个脚,稳稳情绪。

这个决定果然英明,要不到这里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经成了这么一个忍辱负重、震古烁今的大忠臣!素素你把李逸甩了吧,以后就跟着公子我吃香的喝辣的,听见没,现在就算我做的是黑的,也有人把它掰成白的。

钱程得意洋洋地小声说。

大人本来就是个忠臣,在乌孙的时候,那邬赫逖不知道有多宠爱大人,大人还是誓死不从。

方泽插嘴说。

饶是钱程脸皮厚厚,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要是邬赫逖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问她肯不肯嫁,十有□她就成了乌孙王妃了。

田素素撇了撇嘴,伸手去摸钱程的脸,一脸的狐疑:一定是假的吧,这是谁易容成大人的模样了吧?钱程抓住田素素的手,嬉笑着说:素素的香手,让本公子闻一闻。

旁边几桌人都看了过来,一脸的鄙夷,方泽的脸都红了,憋了半天才劝道:公子你谨言慎行……有伤风化。

钱程乐了,作势朝着他那张板正的脸摸了过去:来,方泽你也让本公子摸一下。

方泽狼狈不堪地扔下包子,飞一样地逃到酒楼外去了。

不一会儿,用早茶的人都渐渐地散去了,只剩下了钱程和田素素这一桌,店小二都快拿白眼看人了,钱程只好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走出了酒楼。

钱府离上岚酒楼不远,钱程也不想骑马,慢慢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街边的景物是如此熟悉,让大半年流浪在外的她忍不住有掉眼泪的冲动。

远远的,钱府的大门隐约可见,钱程忽然揉了揉眼睛,呆在原地,良久,才伤心地说:素素,家里是不是已经没人了?田素素有些奇怪:怎么会?我随陛下出来的时候,明明还满屋子的人,都盼着大人回府呢。

你看,那大门的破洞还是一块木板支着,要是钱平在还能这样?钱程调头想走,算了算了,别回去添堵了,还是找个客栈先住下,等把府里修缮一番再回去。

别啊大人!田素素连忙拦住了她,你看,那是谁!钱程定睛一看,只见府门前站着一个人,眼似秋水,眉如远山,身上背着一架大大的古琴,一身长袍在春风中飘荡,长发用白玉簪子扎起,定定地看着她。

韩欢?钱程试探着叫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人美得仿佛画中人似的,像是韩欢,却又不似韩欢,如果以前的韩欢像是一根蒲草,而现在的韩欢却褪去了那份柔弱和青涩,俨如一株修竹。

良久,韩欢仿如从梦中惊醒,惊呼了一声,朝着钱程紧走了几步,眼里迅速浮起了泪花,颤声说:大人……大人你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钱程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想起以前韩欢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你现在住哪里?日子过得还好吧?韩欢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骤然之间,他捂住了脸,失声痛哭了起来,转身疾奔走入了钱府,那原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大门被他的身形一带,差点塌了下来。

钱程顿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挠了挠头,刚想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喘带叫的,到了后面都带了几分哭音:大人!大人!我看到你了!你真的回来啦!我们都想死你了!钱程回头一看,钱多从大老远的地方朝她跑了过来,个头窜得和她一般高了,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呜呜地哭了起来:大人,我这大半年都没和我哥说一句话,我恨死他了!大人,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千万别再丢下我们跑了!田素素的脸色都变了,毫不客气地敲着钱多的脑袋:放手,快放手!大人岂是你随便可以抱的!钱多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松开了手:我这是太高兴了,大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听说你要回来,每天都在城门口等你,等得我脖子都酸了。

钱程正想说话呢,钱府的大门忽然地就倒了,里面涌出来一大堆人,钱平领头,朝着她奔了过来,有几个抬了个大盒子,吆喝着把箱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顿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起来,整条大街热闹非凡,好多看热闹的人都跑了出来。

钱平虽然还是那副板正的模样,只是眼神难掩激动,说话也有些哆嗦了,拿着一株桃叶,一个劲儿地往钱程身上扫,口里还念念有词:平平安安,避邪驱凶,万事大吉……钱程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一把抓住了钱平的桃枝:钱平,你怎么没把这个家管好?连大门都没银子修了吗?钱平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钱多在一旁嘴快地说:大人,钱管家说了,你不在,我们都没脸享福,要守着这破门过日子,等你来了再修。

大人,你可回来了,素素你真是的,就知道自己去陪大人,留下我们独守空闺。

另几个景恒之赏的侍婢唧唧喳喳地凑了过来。

大喜大喜,钱平兄,你等了这么久,可算等到你家主子了。

一个街坊也过来凑热闹。

明天我们钱府大摆筵席,大家都过来赏个脸啊!钱平难得喜笑颜开,拱手朝大家招呼道。

钱程被这意料之外的热情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咧着嘴就被人往钱府里簇拥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子回家啦,~\\(≧▽≦)/~啦啦啦感谢喵有点傻扔的手榴弹!无比感动亲的不离不弃,么么之~~☆、83钱程一踏进大门,钱平就立刻指挥着把那破门拆了,张罗预定了大半年的铜钉朱漆大门去了。

钱府还是老模样,墙边几尾翠竹透着新绿,庭院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钱程卧房外的一株秋海棠也焕发着勃勃生机,让钱程一阵惊喜。

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地弹了弹那秋海棠的叶子,忽然想起了那送花给她的人,这两个月来,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从汾城到京城的途中,景恒之仿佛和裴子余有了什么默契一般,只字不提在汾城对她的表白,只是和她谈笑晏晏,游山玩水,偶尔打鸟、遛马,过得十分惬意。

唯一让钱程头痛的是,景恒之和裴子余再也不肯让她离开他们的视线,若是她要外出,两个人再忙也要跟上一个,这次她提前入城,还是千恳万求,景恒之才勉强同意。

想着想着,钱程的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城外,想必现在京中的文武大臣已经都到城外恭迎圣驾了,这都快一天没看到他们两个了,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看见钱平跟在她身后,笑着说:钱平,我不在,辛苦你了。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钱平的眼圈居然有点红了,好半天才恢复了正常,低声答道:都是小人份内的事情。

府里剩的银子都花光了没有?钱程临走前曾经给他们留下了一千两左右的银票。

钱平摇摇头:只花了一张用于府里的开销,韩公子的乐铺开张了,生意不错,还能时常来补贴点家用。

真的?钱程又惊又喜,能让韩欢摆脱以往小倌的阴影成为一个正常人,一直是她的心愿,特别是在知道她的前任对韩欢做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之后。

后院想起了悠扬的笛声,如泣如诉,令人动容,不一会儿,笛声渐渐欢快了起来,仿佛云雀在空中鸣叫、梅花在寒冬绽放……一个钱程凝神听了一会儿,笑着说:韩欢的笛声听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钱平点了点头,笑着说:是啊,好多人喜欢到韩公子的乐铺里学琴呢,每天还有姑娘送东西探望,还有媒婆上门提了好几次亲了。

那感情好,韩欢他答应了没有?钱程乐坏了。

韩公子他说了,他是大人的人,只要大人没说不要他,他就听大人的。

唉,这个死脑筋。

钱程大感无奈。

钱多从旁边窜了出来,喜滋滋地说:大人,这大半年你在哪里呢?京城今天都在传你立了大功,你快和我说说,我也能去吹吹牛皮。

钱平训道:钱多你就是太毛躁,大人刚回府,要好好歇息,今后有的是时间讲呢。

钱管家你可真啰嗦,再这样我就不帮你在大人面前做媒了,让你打一辈子光棍!钱多冲着他做了个鬼脸,躲在了钱程身后,想来是有了靠山,胆子也肥了。

几个人正笑闹着,门口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禀告说: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钱程有些诧异,她回来没人知道,怎么会有人上门求见呢?钱平了然地笑了笑:大人,快出去看看吧,自从你走了以后,荆大人每天都会来府上问你有没有回来,这么多天,一天都没断。

钱府的大门前站着一个人,身着绯色官袍,面如冠玉,温文依旧,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出卖了他的心情,如梦似幻,似喜还悲,正是大理寺卿荆田玉。

阿程……荆田玉喃喃地叫道。

不知怎的,钱程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他的那句诗,脸上忍不住微微泛红,快步走到他面前,拱手道:田玉,好久不见了,你这一向来可好?这话听起来有些生分,荆田玉只觉得浑身发凉,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苦涩地说:不好,我夜夜难眠,只盼你能平安回来,可以弥补我的过失。

钱程往身后一瞧,只见钱多和素素紧紧地跟在她身后,钱府门里也躲着好几个人,都佯作不在意的模样,这耳朵却都支棱了起来,想听个仔细。

要是荆田玉一个冲动说错话,到时候京城流言满天飞,有碍他的清誉。

想到这里,钱程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对荆田玉说:田玉,走,我们两个人去上岚河边边走边聊。

上岚河游人如织,风景依旧,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令人目眩,两个人走在河岸边,方泽跟在钱程的身后。

远处,上岚酒楼依稀可见,遥想当年几个好友在一起把酒言欢的场景,恍如隔世。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一段路,钱程忍不住开口说:田玉,你怎么看起来消瘦了这许多,是不是恺之把什么事情都扔给你了?荆田玉侧脸贪婪地看着她的容颜,叹息道:平生不识相思,方识相思,便害相思。

钱程的脸一热,嗫嚅着说:田玉,我……我是……男的……这男的的两个字让她心虚无比,在她舌尖打了个转,费了半天劲才吐了出来。

荆田玉的嘴角微微上翘,那笑意渐渐地便漾满了整张脸庞,半晌,他点头说:我知道,你是男的。

过了那么多些日子,荆田玉的笑容依然让钱程心悸,她忍不住一阵心神恍惚,差点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幸好指尖刚刚抬起,她便恍然惊醒。

这个……田玉……我的确很喜欢你……你这么温柔体贴,是我到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我……钱程说着说者,只觉得手心出了一把汗,说不下去了,要拒绝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真的需要很大的毅力。

荆田玉的眼神一黯,那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渐渐地敛了起来,低声说:阿程,你不怪我,还能和我象以前一样把酒言欢,做个推心置腹的好友,我便很开心了。

你一片至诚待我,我却……我真是对不起你……钱程连连摆手:田玉,我都知道了,当初都是陛下迫你的,我不怪你。

荆田玉摇摇头,凝视着她说:不,当初是我鬼迷心窍,陛下说你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我刚入大理寺,心里十分不服,和陛下谋划,故意找机会接近你,想查你个水落石出。

钱程怔怔地看着他,一下子有些不能理解他说出来的话。

许是钱程的眼神有些可怕,荆田玉的脸色渐渐发白,却依然说了下去:你在我面前露出的蛛丝马迹,我和陛下都一一禀告了,我们反复推测,也多方查探,很早便得知了你和岭南的关系,也早早就在岭南和吴启远身边做好了准备,不然,子余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攻下岭南。

原来是这样……钱程有些失魂落魄,原来,你们都比我聪明……子余不善作伪,恺之不屑作伪,只有我,一开始心里鄙夷你,却装着和你一见如故的模样,我……我真是后悔……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离魂了,真的把我当成了肝胆相照的好友……荆田玉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钱程喃喃地说,田玉,我都没听见,我们还象以前一样,你别说了……荆田玉固执地看着她:不,阿程,从今往后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事情。

我和你交往之后很快便后悔骗了你,你的品性虽然有些小瑕疵,但却不失率真,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只想着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赠你字画,赠你金银,这都是我真心诚意的,只盼着你能开心些,也盼着你再也不用受制于那吴启远,早日和陛下坦诚以对。

可哪里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居然会害得你被人掳走,遭此大难!他的声音颤抖了起来,脸上带着无尽的悔意。

看着他难过,钱程的心也跟着抽痛了起来。

她眨眨眼,忽然冷笑一声道:好你个荆田玉啊,你居然这么坏算计我!荆田玉愕然看着她,双唇嗫嚅着,仿佛想再解释些什么。

既然你都坦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从今以后,罚你要一辈子都不能和我说谎,罚你有好东西了第一个想到我,罚你卖字画赚来的银子都给我花,我做错事情了你都要无条件原谅我!钱程滔滔不绝地说着,开出来的条件几近无赖。

仿佛一下子就从深渊升到了半空,荆田玉的心猛跳了几下,几乎不敢置信:阿程,你……你这是原谅我了吗?钱程长叹了一声,抬起手来,在他的眉心胡乱按压了两把:好了好了,瞧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不能见光的小秘密,我也有事情瞒着你,以后记住不要骗我就是了,我们还是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荆田玉只觉得恍然如梦,他设想了一千遍一万遍重逢后的场景,最怕的结果就是钱程原谅了他,却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阿程,你说的都是真的?钱程清咳了两声,正色说:你们都这么聪明,以后我就做个糊涂鬼好了,谁欺负我,就全都交给你们了。

荆田玉心生狂喜,一把抱住了钱程,转了两圈,忽然发现不对,又将她放了下来,脸上绯红,衬着他白玉般的肌肤,看得钱程呆了一呆。

阿程,我太高兴了!这么多日子,我做梦都想着有这么一天,我们还能心无旁骛地相处,阿程,阿程,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荆田玉不舍地看着她,明知道应该松手,那手却仿佛不听他的指挥一般,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

我也想你,想恺之,想子余,走,我们俩先去喝上一杯,等明儿他们都有空了,再一起聚一聚!钱程豪气千干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荆兄啊荆兄,不是某醋说你啊,你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谢谢cj6918916亲的地雷!么么哒!☆、84钱程和荆田玉在上岚酒楼三楼包厢里呆了好几个时辰,两个人烫了一壶好酒,面对着上岚河的美景,聊着别后的见闻。

钱程的经历荆田玉大致都听说了,只是听钱程说起一些惊心动魄的细节,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悸。

你呢?你怎么样?吴启远在京城的势力都铲除了没有?钱程问道。

现在差不多了,刚刚把吴启远抓起来的时候特别凶险,来了好几拨人救他,都是武林高手,都和不要命似的。

荆田玉轻描淡写地说。

那后来怎么样?虽然钱程知道吴启远没有被救走,但听着还是有点心慌。

自然都被我们设伏歼灭了,那时候吴启远早就被转移了。

荆田玉浅笑着说,后来吴启远被砍头之后,又有几拨人来。

最凶险的是有一次,一个晚上来了两拨。

他们还来干嘛?钱程奇道。

报仇啊,陛下和子余远在岭南,他们就找我出气。

那次杀退了一拨,刚刚睡下的时候,又来了两个高手,差点真的被他们得手。

荆田玉伸出手来,撸起袖子,让她看手上的一条疤痕。

钱程看得心惊肉跳,轻抚着伤疤恨恨地说:这些该死的杀手,难道大内高手都没拦住?荆田玉点点头:据说其中一个是岭南第一高手,杀了一个,而那个第一高手还是重伤后被逃脱了,至今还没有抓到。

钱程脑中灵光一现,失声叫道:是不是一个长了个鹰钩鼻的叫文宇的人?文宇这个名字的出现顿时让钱程的好心情去了一半,两个人在包厢里推敲了半天,只是所有钱程能想到的细节,荆田玉早已经都彻查了,也在整个京城遍洒了便衣寻访此人,却一直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后来也就只好先抛诸脑后。

两人一直聊到天边晚霞初现,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回到府里,钱府的大门已经张罗好了,朱漆铜钉,门环闪闪发亮,上面安平侯府的四个烫金大字居然也已经高高挂起,令人不得不感叹钱平的办事效率。

晚上,钱程睡在那张熟悉的大床上,闻着被子被日光晒过后的清香,睡得分外得踏实。

景恒之得胜回朝,普天同庆,罢朝三日。

翌日,钱程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刚刚拉开自己的房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眉清目秀的小婢女,几乎以为自己拉错了房门。

那两个小婢女屈膝行礼,那动作都一般无二:大人,奴婢来伺候你洗漱。

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钱程奇道。

奴婢们是双生子,素素姑娘给我们起名一个叫钱满,另一个叫钱足。

左边那个眨着眼睛,一脸的渴望,想来是希望这个主子能发现这名字有多难听。

只可惜田素素猜钱程的心思,一猜一个准,钱程听了这两个名字,心花怒放,赞道:素素起的名,真是不错啊。

她四下看看,发现以往总是第一个跑来的钱多正在远处,委屈地看着她,她冲着他招了招手:你怎么了?钱多噔噔蹬地跑了过来,咬着嘴唇,难过地说:大人,你不要我了吗?钱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不要你哪里去找这么贴心的小棉袄?那素素姑娘怎么说,一些贴身的活儿让这两个伺候就行了?钱多看起来都快哭了。

钱程的心一沉,顿觉不妙:难道田素素这个小妮子看出了什么门道来了不成?两个小婢女忙碌地帮钱程打水、擦脸,看起来被田素素□得很好,钱程以前从来不让别人做这些事情,现在心事重重,也没留意自己成了个木偶人。

正想着呢,远远的,忽然有个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程呢?这小子,居然偷偷摸摸地回京城了,害得我昨日在城门口找了半天,真是该打!钱程又惊又喜,顿时把田素素跑到了脑后,快步迎了出去:恺之!可算是见到你了!只见景恺之一身紫袍,依然手中摇着那把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疾步走了过来,看到钱程,立刻把折扇一收,拽着钱程的衣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半晌,乐呵呵地说:阿程,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啊,我早就和他们几个说了,只要你钱程不死,必然能混得风生水起。

莫不是就是恺之这句话,助我在乌孙起死回生的不成?钱程打趣说。

景恺之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非也非也,你能把我皇兄弄得这样神魂颠倒、失魂落魄,一定是神人也,说不定,真的象那乌孙王说的那样,是他们圣山上的神灵。

钱程尴尬地笑了笑:恺之你真会开玩笑,来,我们坐下来说。

听说陛下不在的时候你暂摄朝政,怎么样,有没有扬眉吐气一下?钱多十分机灵,早就张罗着把座椅支好了,又从厨房取来了早膳和点心,一一摆放好,得意地冲着那两个婢女扬了扬下巴。

自己府上煮的粥就是不一样,钱程吸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而景恺之却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阿程啊,幸亏你及时赶到,把皇兄也带回来了,不然只怕你就要来给我收尸了。

钱程吓了一跳:出什么事情了?这摄政的位置哪里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坐的!景恺之一拍桌子,一脸的苦不堪言,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那一摞摞的奏折都要把你压死,这辛苦点也就算了,最可怕的就是每天的早朝,前脚这个刚说东边的灾情非赈不可,后脚那个说地方官员谎报灾情;昨儿刚说粮草马上开拔,今儿就说粮草还差一半;文官说必要大兴科举,武官非强身健国不可救大乾;户部说要紧衣缩食,兵部说要大把的银子……钱程越听越想笑:那你怎么办,每天看他们在那里扯皮?不会打几个廷杖立个威风?阿程你知道,让我说说京城哪家楼里的姑娘最美,哪里的酒菜最好吃,哪里的风景最秀丽,我如数家珍,可让我立威,我哪里会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皇兄坐在上面,下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都鸦雀无声,轮到我了,底下怎么就和市集一样,翻了天了?景恺之不可思议地问道。

钱程差点没把粥给喷了出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恺之,一定是被你抛弃的姑娘们都在背后扎你小人呢。

景恺之悻悻地说:胡说八道,我素来就是和她们好聚好散,从来不会伤美人的心。

好好好。

钱程抚慰说,这不是有田玉吗?田玉难道不帮你吗?帮,要不是田玉,我能撑过这么多日子吗?景恺之叹气说,只是田玉也只能镇镇那些个和他平级或下级的大臣,那几个老臣,田玉也没法子啊。

福王呢?他有没有给你捣乱?钱程担心地问道。

别提那人啦,幸亏皇兄走前就宣读了他的一大摞罪状,把他的福王府抄了,圈禁在府上,要不然,只怕那人不知道能搞出多少事情来。

景恺之连连摇头,饶是如此,他不知道怎么就得知了皇兄不在,每天在府里寻死觅活地要出来,说是我们不顾手足之情,父王在天之灵一定不会轻饶;好几个大臣都联名上书,恳请我酌情放出福王……你放啦?钱程坐不住了。

我能放吗?这就是一头豺狼啊!放出来我还不被他生吞活剥了!景恺之连连摇头。

做得好!钱程赞道。

田玉以大理寺之名,在金殿上驳斥了那几个联名的大臣,还从皇兄那里得了一道紧急的旨意:谁若再提此事,就是谋朝篡位,其心可诛!这下才都没了声音。

景恺之想起那时候的凶险,忍不住手心微微出汗。

恺之,你那时候怎么就应了陛下做这摄政的事情?这些日子,头发都白了好多吧?钱程同情地看着他。

景恺之忍不住整了整头冠,忧郁地说:你以为我没推辞吗?当时朝中有大半的大臣都在朝上长跪不起,联名恳请皇兄收回成名,说天底下哪有天子亲身犯险的道理?还惊动了一直礼佛的太后,把皇兄叫去问了大半天。

钱程不由得张大了嘴:那……那他后来怎么出来的?皇兄说了,他一定要去找你,就算他不做这个皇帝也要去找你。

如果我不应,那他就只好放福王出来,你说我能答应吗?阿程,要是我没了京城第一风流王爷的名号,那可都是你害的。

钱程的心一跳,脑中闪过景恒之的脸,想起他不计生死的相救,不由得一阵脸热,半晌才恭维说:恺之,就算你白了头发,那也是风流无双,迷尽京城所有的女子!景恺之大为高兴,刚想谦虚几句,只听到不远处有人冷哼了一声:哎呦,我当是谁呢,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迷尽京城所有的女子,依我看,应该是用迷香迷倒京城所有的女子吧,素素,你说呢?景恺之的脸色青红一片,刚想拍桌斥责,抬眼一瞧,只见两个女子从前面走廊上款款而来,其中一个明眸皓齿,英姿飒飒,衣裙飘飘,正是裴子余的表妹,袁太师最小的孙女袁芸怡。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恺之啊,可以想象,以后让你叫苦连天的日子还多着呢!!☆、85钱程一看,立刻同情地看着景恺之,这个袁家妹子,连裴子余都拿她没办法,景恺之虽然贵为王爷,只怕也不好同她一般见识。

只见景恺之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风流倜傥地摇了几下,脸色便一下子和缓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原来是芸怡妹子,我就算迷尽了京城所有的女子,也不敢动你分毫啊。

袁芸怡撇了撇嘴:你可不用挂念着以前的事情,我在我爷爷面前帮你说话,那可都是为了我表哥和钱大哥,才不是为了帮你呢。

说着,她开心地蹦到了钱程身边,亲昵地搀住了钱程的手臂:钱大哥,可把你盼回来了。

钱程浑身一僵,不着痕迹地想把她的手臂拉开,可扯了半天,袁芸怡却好像吸在了她的手臂上,让她的冷汗蹭蹭地往外冒:天哪,这要是让袁府的人看到,把她绑到袁府硬要她娶了袁芸怡可怎么办?这个……芸怡妹子……你松个手啊……男女授受不亲……钱程赔笑着说。

哼,我这辈子都不嫁了,我要学你一样,周游大乾,扫平乌孙,特别要去他们的圣山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叫钱程的神仙……袁芸怡嘻嘻地笑着,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像一把小钩子。

景恺之拍起手来:芸怡妹子好志向!不谋而合啊,皇兄可算回来了,我也解脱了,正想云游天下呢。

真的?袁芸怡的眼睛都亮了,终于松开了手,兴奋地对着景恺之说,那不如搭个伙?景恺之哪里肯答应带着这个拖油瓶?立刻支吾着推脱了起来,袁芸怡逮着了这个机会,步步紧逼,这一男一女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了起来。

钱程终于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笑眯眯地在一旁撺掇,一会儿说景恺之不够意思,一会儿说袁芸怡巾帼不让须眉,院子里顿时热闹非凡。

正说着,裴子余来了,他一进来,仿佛四周的空气都降了温一般,景恺之如释重负,笑嘻嘻地说:子余你来得正好,这样吧,芸怡妹子,只要子余同意,你就算要上天入地,我也陪着你去,如何?裴子余面无表情地扫了自家的表妹一眼,冷冷地说:你怎么又跑到钱府来了?姨夫这两天就央着陛下给你赐婚,快回府去。

袁芸怡虽然自幼被娇惯,但对这个表哥还是有几分畏惧之心,悻悻地说:凭什么你们都来找钱大哥玩,我就不行?就许你喜欢钱大哥,我就不能喜欢钱大哥了?裴子余的脸色稍霁:喜欢就喜欢,只是你别给阿程添乱就是。

袁芸怡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大发奇想:钱大哥,要不然这样吧,你到我表哥府上去住几天,我也就天天可以找你玩,省得我和表哥天天来找你。

裴子余眼睛一亮,希冀地看着钱程。

钱程挠了挠头,想起了那个大嗓门的定国公,刚想婉拒,景恺之在一旁插嘴说:子余府上?子余只懂刀枪剑戢,只怕照料不好你,不如你到田玉府上来吧,田玉心细如发,家中仆从如云,定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当挡的,我也就省得跑那么大老远来找你。

袁芸怡瞟了裴子余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钱程不说话,心里替这个木讷的表格着急,哼了一声:你来凑什么热闹?钱大哥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一旁的田素素不干了,娇笑着说:哎呦,要说照顾人,哪个地方能比得上宫里啊?这么多公公宫女伺候着,有个咳嗽头疼的有太医照看,我们陛下也是个能体贴人的,我看大人你不如到宫里去住两天,君臣两人抵足同眠,共商大计,一定能传为佳话。

钱程听得脑袋都炸了,左看右看,硬着头皮说:你们别胡说了,我哪里都不去,钱平把钱府拾掇得可舒服了,来来来,钱多,奉茶上小吃,说不定等会儿你们都想住到我这里来呢。

春日的阳光分外明媚,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春风吹拂,竹叶簌簌,一派春日好景。

景恺之大发雅兴,叫人去喊了荆田玉来,几个好友自别后第一次相聚,在院子里青梅烹茶,好不惬意。

午膳是钱程动的脑筋,让钱平准备了木炭和铁架子,几个人爬到了屋顶上,把炉子固定在了屋脊上,烤东西吃,钱程使出浑身解数,把以前公司聚会时烧烤的本事一一使了出来,鸡翅、牛肉、猪肉的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年糕、菌菇、青菜也一股脑儿地上,看的另几个人目瞪口呆:这些东西也能用来烤不成?钱程的脸被木炭渣弄得黑乎乎的,一个劲儿地示范该怎么烤这些东西,袁芸怡和田素素到底是姑娘家,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另一个是五品宫女,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都喃喃地问:大人,这不就是炒菜吗?为啥不让厨房弄好了上来?钱大哥,这能填饱肚子吗?这……这年糕怎么看起来黑乎乎的……钱程拿起那块黑乎乎的年糕,三下五除二把上面的黑炭剥掉,顿时香气四溢,她一掰两半,递给袁芸怡:你就不懂了,这就是乐趣,你尝尝,别有一番风味。

景恺之在那里忙碌地翻烤着鸡翅,十分命苦,袁芸怡时不时地偷他烤好的东西,就连荆田玉,也盯着他的架子,鸡翅一旦变得黄澄澄的,便夹起来递到钱程嘴边,温柔地问:阿程,好吃吗?当然好吃,那是本王烤的!景恺之愤怒地说,本王还一个都没吃呢!荆田玉连声安慰:恺之,我马上就烤个番薯给你。

景恺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番薯换鸡翅,这也太不合算了。

裴子余以前带兵的时候也经常在野外打野味烧烤,这点小事难不倒他,他不知道从哪里挖来了一些泥块,糊了个什么东西,不停地在木炭上滚动着,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递给了钱程。

钱程喜滋滋地缩着手,把那泥块一块块地剥了下来,里面居然是只鹌鹑!撕一块肉放进嘴里,又鲜又嫩,带着股清香,令人垂涎欲滴。

子余你好生厉害!钱程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个鹌鹑啃得干干净净,嘴角全是油水,裴子余在一旁看了,默不作声的伸手帮她擦了擦。

袁芸怡在一旁看得清楚,得意洋洋地朝田素素扬了扬下巴,笑着说:钱大哥,我表哥好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荆田玉在旁边折腾了许久,终于烤出了一块小玉米,看着上面灰灰白白的皮相,叹息着说:阿程,这可能还不如我画出来的好吃。

……几个人嘻嘻哈哈,折腾了好久,居然也吃得半饱,钱程打了个嗝,往四周望去,喃喃自语地说:可惜恒之不在,真想在他脸上用黑炭画个圈儿……话一出口,四周的笑闹声忽然便消失了,几个人盯着她,仿佛在她的脸上长出了花来。

钱程这才觉得有些不妙,慌忙解释说:哎呀,不是的,我不是想他了,不对,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玩的事情不叫上他,他一定会生气的……说着说着,她脚下踩着的瓦片一滑,差点没摔倒,幸亏裴子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田素素叹了一口气:大人,这都两天了,你也不去探望探望陛下,陛下一定很想念你。

钱程咬了咬嘴唇,心里浮起一阵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旋即又面上堆满了笑容说:我怎么能随便进宫呢?素素你不要说笑了,来来来,我们继续吃。

一旁的篮子里还有几样蔬菜,被钱程一股脑儿倒在了架子上,嗤嗤地冒着青烟,袁芸怡吃饱了,拿着个筷子使劲地戳,正好玩呢,忽然只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个人在屋顶上看得清楚,只见街道上一匹马队吆喝着飞奔而来,幸而这个时候街上人不多,不然指不定要撞到几个。

田玉,这是谁啊,太横行霸道了,谁管这事?京师提督?要好好教训——钱程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滴溜溜的,带头的那个不是李逸是谁?跟在李逸身后的那人眉头紧锁,脸带慌张,不是景恒之是谁?走水了!是不是走水了?远远的这里全是烟!你们怎么不去救火?钱大人呢?李逸厉声喝道,一手扒开迎上来的门僮,往里冲了进来。

整个院子里都是烧烤的烟熏味儿,还有一些仆人们烧木炭飘起来的烟,四周的景物有些影影绰绰。

阿程!景恒之的声音有些凄厉,整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在院子里四处寻找,阿程你没事吧?钱程整个人都傻了,脑袋嗡嗡作响,一下子扑倒在瓦片上,哆嗦着说:你们别说看到我了,别说是我的主意,千万别说啊!钱平正在收拾从屋顶上吊下来的杂物,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慌乱地说:陛下,陛下没有走水!只是在烧烤,烧烤而已!不是走水了?景恒之喃喃地说着,整个人都虚软了下来,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半晌,他咬着牙齿吐出了几个字:烧烤?居然在这里烧烤?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世界末日的时刻,我们能在文中相遇,这是多么森森、森森的猿粪那!亲们,都来嘴一个!这是某醋的一个末日转发送签名书的活动,有兴趣的亲们可以去试试哦:☆、86裴子余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另几个人也从梯子上慢慢地爬了下来,只有钱程,趴在屋顶上,连脑袋都不肯露出半个。

木炭都熄了,烟雾散了些,景恒之站在原地,一个个朝着他们看过去,只见一个摄政王爷,一个定国大将军,一个大理寺卿,一个个都是大乾的顶梁之柱,却陪着钱程在这里胡闹,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景恺之赔笑着说:皇兄,你可来了,刚才阿程还在念叨你呢,说要是你在就好了,想必几日不见,十分思念皇兄。

田素素也从那三个人的背后探出头来,手里举着一根用竹签串着的年糕,小声地着说:陛下你看,大人说要给你留点她亲手烤的年糕,给你送进宫来。

景恒之盯着那根黑乎乎的年糕,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了过来:阿程呢?几个人面面相觑,田素素朝屋顶瞅了瞅,大着胆子说:大人说了她不在。

屋顶上的瓦片响了一声,又重新归于平静。

景恒之叹了一口气,瞥了眼屋顶说:要是想烤肉吃,以后还是找个郊外风景秀丽的地方好些,这里民房密集,万一要是出个什么事,悔之晚矣。

荆田玉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陛下,都是臣的错,阿程贪玩,臣一时糊涂,没有阻止。

裴子余点头道:陛下说的是,下回到千华山下烧烤就是了,这次罚我吧。

罚我罚我,景恺之笑嘻嘻地凑了过来,让皇兄心悸,都是臣弟的错。

景恒之哭笑不得:行了行了,都吃饱了吗?田玉,我出宫就是来找你的,一起到你府上去,有事和你商量。

院子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袁芸怡和景恒之也有过几面之缘,这下也大着胆子打量着这个威名赫赫的青年天子,上前行礼说:民女袁芸怡,见过陛下。

景恒之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就是子余的表妹吧?袁芸怡怔了一下,看着他和蔼可亲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果然长得貌美如花,听说朕不在的时候,你在袁太师面前帮恺之吹了不少风,果然也算得上虎门将女,巾帼英豪。

景恒之夸赞说。

袁芸怡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羞涩地说:陛下过奖了。

景恒之看起来十分满意,拍了拍景恺之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恺之,明儿个到宫里来,朕有事情要交代。

说着,他朝荆田玉招了招手,举步往外走去。

钱程听了半天,原本想着景恒之要是发怒,她就死赖在屋顶上不下来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看着景恒之的背影,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景恒之的背影一僵,转过身来,冲着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见我了呢。

这笑容看起来有些酸楚,钱程心里的愧疚更深了,急急地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瓦片往下一滑,差点没摔倒。

裴子余在下面看得有些着慌,沉声道:别动!钱程稳住身形,赔笑着说:陛下,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够周全,害你担心了,你骂我吧,实在不行,罚我几两银子也行。

景恒之轻咳了一声,伸手扒开年糕上的焦皮,咬了一口,赞道:不错,到底是阿程烤的,和御厨做出来的年糕有天壤之别。

钱程顿时放下心来,眉飞色舞地道:那当然,我还在昭苏学过怎么烤全羊,下次露一手给你瞧瞧!田素素不忍心地背过脸去,心里默念道:陛下啊陛下,我算是明白了,你在大人面前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纸老虎!一场小风波就此过去,钱程吃得肚皮饱饱的,在屋子里睡了个美美的午觉,下午张罗着出了门,备了马车准备去找别庄的钱二婶验收自己的小金库去。

方泽听说她要出门,立刻调来了一队亲卫营,足有一百余人,钱程不干了:这要是让人听到了什么风声,她的金银财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翼而飞了!方泽,这现如今太平盛世,你带这么多人,别人还以为是什么贪官污吏出门呢,你这不是要毁你家大人的清誉吗?钱程义正言辞地说。

大人,陛下说了,岭南余孽未清,不能掉以轻心。

方泽正色道。

哎呀方泽,大人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你别弄得这么隆重啊!钱程跳脚说。

小人职责所在,就是这个脾气,不然大人你撤了小人的职吧。

方泽十分顽固。

钱程怎么可能撤他的职?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一百多号人出了城。

钱平也一起跟着,顺便和钱程禀告钱二婶的一些事情。

大人离开后,我们瞒着没和二婶说,照例每月给二婶捎月银过去,闲暇时二婶也会捎点新鲜的蔬菜过来。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二婶托人捎信来,说是甚是思念大人,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能不能请大人过去瞧瞧。

我找着借口又拖了二个月,快过年了,实在瞒不了,只好到二婶这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二婶看起来十分难过,一直掉眼泪,说是一定要找到你。

那这一阵子呢?你有没有去看过二婶?钱程有些着急。

钱平摇摇头:我没有你的消息,不敢去看,只是叫人把例行的月银带到庄子里。

二婶一个人呆在那村子里,一定很寂寞,钱程唏嘘道,赶明儿让她到城里来,大家一起也好做个伴。

说话间,村子就在眼前了,钱程让那一百来号人在村外候着,自己和方泽、钱平还有几个侍卫一起慢步往里走去。

村子里还是老样子,炊烟袅袅,偶尔有妇人扯着嗓子在喊自家孩子的名字,几个归家的牧童骑在牛上,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个外来客。

不一会儿,别庄就在眼前,钱程快走几步,高兴地推开了木栅栏,叫道:二婶!二婶!阿程来看你了!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没有二黄从里面窜出来,钱程有些纳闷,往里紧走了几步,推开门一瞧,顿时傻眼了:里面空无一人,桌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一看就知道,这屋子里最起码一个多月没人住了。

钱程呆了半晌,发疯似的跑到了左侧的灶间:灶台是凉的,还结了张蜘蛛网;她又跑到了右侧二婶的屋子里,趴到床底下,只见那个密室的门洞半敞着,可曾经堆满了金银的地窖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钱程按着胸口后退了几步,刚好撞在进来的方泽身上,方泽一把扶住了她,看着她脸色惨白,两眼呆滞的模样,吓坏了,连声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钱程的喉咙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好像要断气了似的,方泽急忙拍打着她的后背,大声叫道:钱平!快,快去要点水来!钱程一把推开方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放声大哭了起来,这哭声凄厉啊,简直要穿透了那些土墙,中间还夹杂着她的叫声:二婶!二婶你怎么走了!你怎么就抛下我走了!你让我怎么活啊!端着水进来的钱平和方泽面面相觑,后面还跟着一个老人,做农户打扮,不过看起来十分精神,惊愕地问:这位大人是怎么了?怎么跟死了爹娘似的?我家大人素来把二婶当成自己的亲人,所以十分悲伤,大叔勿怪。

钱平一边解释着,一边蹲了下来,劝慰说,大人你别难过了,我去隔壁问过了,都说二婶去找人了,把二黄也托给这位大叔了,说是很快就会回来。

钱程恍若未闻,她自然知道钱二婶没事,她伤心的是自己的金银财宝不见了!这一顿哭,整整快哭了一注香的时间,从一开始的嚎啕大哭,到后来的抽噎,再到最后的默默流泪,简直让钱平和方泽的眼圈都有些发红,只好陪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

半晌,钱程终于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喃喃自语地说:一定是二婶藏起来了,一定是的!等找到二婶就好了。

方泽连连点头:是,让陛下帮大人找,还有李大人的暗卫找人最有一手,这一明一暗,必定能找到二婶。

钱程挣扎着站了起来,到灶台里找出一块黑木炭,在墙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二婶,我回来了!一旁的那个大叔盯着她看了许久,问:你就是那个二婶的侄儿吗?钱程希冀地看着他,问道:大叔,你认识我家二婶?大叔十分鄙夷地哼了一声:谁认识那个狠心的老太婆!最好她死在外面别回来了!钱程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勃然大怒,指着他骂道:你才是个老不死的!一个大男人还这么小气刻薄!就算我家二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不能大度点吗?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你一定是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你等着,等我家二婶回来揍扁你!钱平和方泽大急,朝着钱程使了个眼色,钱程急怒攻心,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呢,压根儿没理那两个人,继续对着那人吼道:还有,你的面相一看就是个穷光蛋,就眼看着钱从你指缝中溜走,或者就是替人管钱的,每天眼看着别人的钱眼热!眼看着那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差,方泽拉着她就往外跑去,钱平在后面朝那老人连连拱手:大叔,我家大人伤心过度,言语过激,勿怪勿怪!钱程挣扎着还想说话,方泽焦急地在她耳边道:大人,此人是个高手,可能隐居在小村中,你万万不可惹怒了他,快走!几个人疾走了片刻,钻上马车飞奔了起来,良久,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大喊:大人你别走!你真乃神人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老婆?快说说这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回到京城,钱程一直都闷闷不乐,任凭田素素怎么逗她都一脸的忧伤,弄得整个钱府都有些死气沉沉的。

草草地扒了几口晚饭,钱程就钻进了自己的卧房,翻看着自己收集来的宝贝,悲从中来:几幅荆田玉的字画值几个钱,却不舍得卖掉;两块最值钱的玉佩,都不能卖掉;一些小玩意儿,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以前贪下来的银票,都在外面大手大脚地花光了……想着想着,她的心都揪了起来,偏生下午睡过了午觉,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她的鼻间又闻到了那股浅浅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味在汾城的时候,时常在晨起时闻到,离开汾城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激灵了一下:这不就是紫檀木的香味吗?那时候她磨了几个木珠,想要亲手赠给几个好友,结果嫌麻烦了却不了了之……她屏住呼吸,把眼睛偷偷地张开了一条缝,透过睫毛,依稀看到有个黑影站在她的床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弃坑专业户和琉璃扔得末日地雷!么么哒!早上一觉醒来,猛然发现世界末日没来,《奸臣》却居然爬上了霸王票周榜的第一名!太开心了!!(难道小程子破的财都扔到我这霸王票里来了?嘎嘎嘎~)\\(^o^)/~感谢亲们的支持,谢谢每一位扔过霸王票的亲!这个世界太美好了,芥末日还是别来了,大家快乐地看文吧!!☆、87不知怎么,钱程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和吴启远那次完全不同,眼前的这个黑影透着一股无比的熟悉和亲昵,仿佛能让她放心地倚靠。

那黑影呆呆地注视着钱程,钱程几乎能感觉到他那炽烈而又执着的目光,良久,他悄无声息地凑近了钱程,那浅浅的呼吸声在钱程面庞萦绕,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喟叹,那声音很熟悉,晌午的时候她刚刚听过他的训斥。

猛然间,钱程的眼底涌上了一股湿意,张了张嘴,喉咙却有些哽住了。

那黑影怔了一下,立刻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却被钱程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衣袖,指尖用力,低低地叫了一声:恒之……景恒之浑身一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才长叹一声,转身回到了她的身边,缓缓地蹲了下来,低声问道:你今天怎么没睡着?方泽说你下午哭了,有什么事情不开心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那不翼而飞的金银财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前的那一抹月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景恒之低柔的声音,钱程忽然觉得有种异样的情绪在胸口泛滥,漾满了全身,那么酸、那么软、那么酥、那么涩……这种感觉十分陌生,却让她有种冲动,想倚进眼前这个人的怀里……她定了定神,双手抓住了底下的被单,控制着自己的冲动,可是,无限的委屈让她忍不住声音有些发哽:恒之,我的银子……银子都不见了……我变成穷光蛋了……景恒之有点诧异,想了想说:被人偷了?还是找不到了?多少银子?我给你就是。

钱程悲从中来,想想那满地窖晃瞎了眼的金锭和银锭,说又说不出口,简直恨不得一口咬在景恒之的脖子上。

她眼珠一转,盯着景恒之上下瞧了两眼:以前在昭苏的时候是不是你每晚偷偷溜到我房里来的?一定是的。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紫檀珠子?那珠子很贵,一颗要五千两,我一共磨了四颗,你要给我两万两。

景恒之抬起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钱程倏然看到了自己的紫檀珠子被精心地编织了起来,戴在他的手腕上。

两万两就两万两,你到我宫里来拿。

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的双眸骤然发出光彩,惊喜地道:恒之你还要几颗?我帮你磨。

景恒之有些哭笑不得:阿程,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钱程愣了一下,长叹一声:景恒之这个帝王,怎么能体会到她这么一个从现代穿越到古代来的人,那种浮萍无所依的惶恐呢?摸着银子时的那种充实满足的感觉难道有什么可以替代吗?你不懂的,我不和你解释。

钱程有些高兴了起来,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小声说,恒之,你怎么做贼一样,半夜偷偷来看我?要不是我今天睡不着,我都不知道你来过了。

景恒之却忽然没了声音,卧房里一阵静寂,只有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钱程顿觉不妙,刚想找话题岔开,却听见景恒之的声音响了起来,带了几分难以抑制的痛楚:阿程,我看不够你,我怕把你吓跑了,你不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劲才能维持我自己的誓言,不强迫你,让你开心……钱程呆了,眼前的人贪婪地看着她,那目光离得她那么近,又是那么火热,仿佛能把她整个人都点燃。

阿程,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景恒之反反复复地低语着。

我……我也不知道……所有的防线仿佛要在这轻柔的声音中溃败,钱程拼命揪紧了被角,反复地在心里念叨着:他是皇帝!他有三宫六院!他已经有老婆了!许是她的神态太过僵硬,景恒之苦笑了一声,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阿程,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是想好好地看着你,只有我们两个,可以不用顾虑别人的眼光,可以假想你是我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心仿佛被一根细线绑着,钱程忍受着那一抽一抽的痛,这样深情的景恒之,让她无所适从,她挣扎着说:恒之,你别这样,你不是回宫了吗,多看看你的嫔妃,她们一定都很想你,说不定你看着看着,就会发现……她说不下去了,发现什么?发现他对她的感情只不过是一场迷恋?发现他还是喜欢艳丽的淑妃,温柔的丽妃?为什么只要她一想到这个,仿佛要喘不过气来?难道……难道她对他的感情,真的已经不一样了……宽大的指节在她的眼角摩挲着,一个阴影覆盖了她的眼眸,浓郁的男性气息把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阿程你怎么哭了,别哭……景恒之喃喃地说,我怎么总让你哭……钱程这才惊觉,自己的眼角已经不知不觉地留下泪来,她哽咽着说:我没哭,只是眼睛睁得有点累了。

景恒之长叹一声,低低地说:好,我知道。

阿程,你别说那些什么嫔妃的话,我听着好生难过,就好像你拿刀子在割我一样……钱程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狠狠心,推开了景恒之,挤出一丝笑容说:恒之,其实我们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君臣吧,我觉得也挺好,每天上朝都可以看到你,下朝可以商讨国事,闲暇的时候还能一起去踏青赏花,别人夫妻见面的时间说不定都比不上我们君臣俩……景恒之沉默不语,良久,几无声息地喃喃地说:不行,阿程,我想看到你披大红嫁衣的模样,想每晚和你一起入眠,更想每天看到你在我怀里醒来……钱程的脑袋有些发胀,好像是在对景恒之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恒之,你可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你后宫这么多女人,我去了只怕会让她们生吞活剥了,到时候惹得你厌弃了,被赐一杯毒酒魂归天外可就惨了,我现在这样挺好,你别诱惑我,真的,我怕我忍不住。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只要你肯到我的后宫来,我怎么可能厌弃你?再不济,你外有那邬赫逖撑腰,内有子余、田玉护着,还有我的免死金牌,我怎么可能赐你一杯毒酒?钱程听着听着,一下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想了想,从床上坐了起来:恒之,错了错了,我是男的,怎么可能到后宫来呢?所以,我们还不如——她的话戛然而止,垂首忽然看见自己只穿了一件中衣,裹胸也已经取下来,她立刻把被子裹在身上,定了定神,不安地问:你半夜三更地偷偷到我房里,我没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吧?有。

景恒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睡觉打呼噜、磨牙,有时候还说梦话,睡得像头猪似的。

钱程忍不住张大了嘴巴:真的?我……我打呼噜?景恒之捏了捏她的鼻子:骗你的,你吐气如兰,睡姿优美撩人,仿佛圣山上的神仙一般。

钱程又羞又恼,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恒之,你怎么老是骗我!景恒之任由她捶打着胸口,呆呆地瞧了她半晌,伸手握住了她的拳头,低声反复地说:阿程,阿程,我看不够你,你放心,你所有担心的事情我来安顿,你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一句话就够了,别的都交给我来操心……钱程呆了一呆,眼前的男人声音缱绻低柔,几乎让她有种点头的冲动。

可是,她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帝王,是这个男权社会的至尊,如果她退却一步,势必要步步退却,如果她纵容自己享受这种温柔,势必今后要一败涂地!她不想自己成为那些宫斗剧中的女主角,不想让景恒之左右为难,更不想自己困于后宫一方天地,纠缠于帝王的一颗真心,从此失去了自己。

爱情太虚幻,或者,友情更长久。

现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让眼前这个男人彻底死心,或者这样,她和景恒之才有可能两两相对,做一辈子的君臣。

良久,钱程终于轻笑了一声道:恒之,你想听真话吗?景恒之本能地点了点头。

我的确喜欢你,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你,我喜欢的人太多,钱府上上下下,子余、田玉、恺之,我都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浑身自在,可和你在一起,钱程停顿了一下,有些困难地说,我总觉得很紧张,很慌张,生怕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讨厌,我,我还一直记得你赏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景恒之的指尖渐渐冰冷,过了好久才问:什么东西?廷杖。

钱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咬了咬牙道,你打我的五杖廷杖,很痛很痛。

景恒之的脸色惨白,急剧地喘息了起来,钱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惶急地说:恒之,你怎么了?我胡言乱语的,你别往心里去!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什么喜欢我,什么要把我放在心上一辈子,都是骗我的!景恒之喃喃地说着,站了起来,只是双腿有些颤抖,打了个踉跄,扶着床框才站定了。

钱程大悔:不是,恒之,我只是偶尔记起来而已,你知道我很怕痛,真的!难道我后来所做的一切,都抹不平那时候的痛了吗?景恒之有些绝望地看着她。

抹掉了抹掉了。

钱程连连说道,陛下数次舍身相救,所以,只要陛下不嫌弃,臣愿意做陛下一辈子的安平侯,一辈子的吏部尚书。

屋子里是让人难堪的死寂,钱程定定地看着景恒之,一忽儿希望他知难而退,不要再执着于对她的感情,一忽儿又希望他怒斥她一顿,再将她拥入怀里……这两种极限的情绪交替着,让她都有些晕眩了起来。

景恒之忽然轻笑了起来:阿程,我一直记得你和我讲的那几个故事,我还以为,我也能和你象那个爵爷和王子一样,从此和心上人比翼双飞,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梦!可为什么,我还是不愿意从这场梦里清醒过来?他喃喃自语着。

钱程张了张嘴,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刹那,她几乎想要抛弃自己所有的理智,抛弃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点头答应眼前这个男人的恳求。

恒之……你别这样……我……其实……她低声地说着,伸出手去,睁开了眼睛,只见满室的凄清,哪里还有景恒之的身影?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么好的读者亲们……被抽打得发誓要做日更星人的飘过!☆、88一夜无眠,钱程顶着个黑眼圈从卧房里出来,府里却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钱平正在清点京城的各家达官贵人送上来的贺礼,有送给家眷的绸缎脂粉,有精致的珊瑚屏风,也有些索性就直接送上了贺银。

不知怎的,这些以往钱程见了都会双眼发光的东西,都没能让她的兴致高起来。

晌午过后,宫里来了一个太监,说是陛下有要事相商,让钱程和方泽一起到宫里去一趟。

宫中姹紫嫣红,草长莺飞,一派春光明媚。

钱程佯做欣赏景色的模样,越走越慢,快到徵墨阁的时候,她几乎就是在挪着走了。

那个太监一脸的焦急,却又不敢多催这个红得发紫的大人,脸都快憋红了。

公公你贵姓啊?钱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景恒之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往前走了。

不敢,钱大人你就叫我小顺子吧,我原来负责宫中内务的,现在在陛下跟前听差。

小顺子恭谨地说。

哦,小安子呢?钱程随口问道。

小安子公公……小顺子有些吞吐了起来,奴才也不知道,想必陛下另有安排。

钱程有些疑惑,刚想再问,却见李逸从徵墨阁里走了出来,一见到她就急了:大人,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大家伙儿都在里面等你呢。

钱程摸摸脑袋,奇怪地问:谁?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听说不是单独见景恒之,钱程立刻加快了脚步,跨进徵墨阁一瞧,顿时愣住了,只见里面站着五六个人,景恒之、荆田玉、小安子,甚至有个宫装美人,被一个宫女扶着,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淑妃娘娘。

钱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犹豫了片刻,上前朝景恒之行了礼,又转身对淑妃鞠躬,却见那淑妃冷冷地往旁边让了让:钱大人的礼,本宫受不起。

钱程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笑着说:淑妃娘娘说笑了。

说着,她偷眼瞧了瞧景恒之,见他眉头微蹙,不由得有些心疼,一时之间不敢造次,只好呆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做木头人。

景恒之朝着方泽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小安子,你来瞧一瞧,认不认识这个人?小安子看起来好像憔悴了很多,一直直着眼睛看着钱程,骤然一听景恒之的话,居然浑身抖了抖,朝着方泽仔细瞧了瞧,颤声道:陛下,奴才不认识。

方泽冷哼了一声:公公好健忘,那日在大理寺的大牢里,小人可记得清清楚楚,公公趾高气扬地让小人不要多管闲事。

小安子的身子象筛糠般地抖了起来,他自从得知钱程和景恒之一起回来了,便惶惶不可终日,想着抵死不认那日对钱程的恶意,景恒之念在往日的情分,说不定还会睁只眼闭只眼,可这个狱卒的出现,顿时把他的侥幸之心击得粉碎,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景恒之连连磕头:陛下,都是奴才一时糊涂,奴才以为陛下真的要法办钱大人,又念及王妃死得惨,这才稀里糊涂地说错了话……陛下你饶了奴才吧!景恒之冷冷地看着他道:小安子,你自十岁起就在我王府当差,应该知道,我最忌讳的是什么。

奴才是一时糊涂!小安子急了,他朝淑妃看看,见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寒,突然膝行了两步,一把抱住了钱程的腿,涕泪交加,钱大人,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狗眼看人低,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奴才吧!钱程吓了一跳,慌忙想甩开他,说:你干什么?饶不饶你,我怎么做得了主?大人,你对陛下说句实话啊!奴才以前对大人可是毕恭毕敬的啊!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方泽一把把他拖了过去,厌弃地说:公公,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家大人。

淑妃在一旁看得真切,冷笑一声说:陛下,你今天叫臣妾来就是看戏的吗?如果这样,臣妾看得够了,先告退回去歇息了。

说着,她瞥了一眼小安子,举步要走。

慧芝稍安勿躁。

景恒之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迅速敛去,何不再瞧瞧这奴才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陛下,臣妾不懂国事,只是看起来这小安子只不过是在钱大人面前说错了几句话,各花入各眼,陛下将钱大人视之如珠如宝,难保有人看钱大人也不过如屎如粪,若要揪着这些错话不放,难免有失陛下的风度,何不将这奴才打一顿放回家去,将此事了结了就算了?淑妃淡淡地说。

小安子一听,趴在地上呜呜地痛哭了起来:陛下、娘娘,小安子自小就在王府,哪里还有家……景恒之脸色终于有些变了,他抬腿踢了小安子一脚,恨声说:你还知道你自小在王府?你若是平时对阿程说了这些恶毒的话,我也不至于这样生气;你居然在我让你去探视阿程的时候,假传我的旨意,伤了阿程的心,又害我错判形势,酿成如此大祸!其心可诛!小安子自小伺候景恒之,深知他的脾气,若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必然此事难以善了,若是他勃然大怒,只怕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朝着钱程连连磕头:钱大人,我只是气不过,当初寿王妃对奴才很好,奴才念及她的恩情,这才对你口出无状。

钱程心一软,唉,怪只怪以前的那个钱程实在做错太多事情了,都报应到她的头上来。

陛下,事情都过去了,就当我为自己离魂以前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吧。

她有些丧气。

景恒之没有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小安子,良久,吐出几个字来:好,那你告诉我,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小安子愕然抬起头来,看看景恒之,又看看淑妃,双唇颤抖着,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淑妃的脸色瞬间大变,厉声道:陛下,如果你要把以前寿王府的老人都铲除了,臣妾又有什么话好说?要不要臣妾自动求去冷宫,让这个不男不女的人住进来?此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荆田玉上前一步冷冷地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淑妃娘娘贵为后宫嫔妃,请自重。

景恒之不怒反笑,冷冷地说:赵慧芝,你姐姐在天之灵,必会后悔有你这么一个妹妹。

陛下,你还记得我姐姐?淑妃双目含泪,伸手指着钱程嘶声叫道,姐姐被这贼子诬陷,以死以示清白,虽死却不瞑目,现在你居然和这个害死姐姐的凶手眉来眼去,你有何面目去见姐姐在天之灵?说着,她转向景恒之,哭泣着说:是,是我让小安子帮我去大理寺痛斥这个贼子的,陛下,你是不是要用臣妾去向你的新宠邀欢?你就这么狠心?不想想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吗?钱程在一旁看得不由得后背起了一身冷汗,眼前这个女人忽怒忽悲、以退为进,比起以前的自己,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看了一眼景恒之,在心里暗暗想着:以后务必要离后宫远远的,务必不能心软!景恒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瞟了淑妃一眼,缓缓地说:好,你说的很好。

小安子,你是不是没话说了?小安子猛地叩了一个头,大声说:有。

陛下,淑妃娘娘说谎了,她让我干的不仅仅是这一件,还有一件事,这是杀头的重罪,奴才罪该万死。

淑妃顿时惊慌起来,看向小安子的双眼仿佛要突了出来:你这个狗奴才,像个疯狗一样的乱咬,陛下,你万万不要听信他的一派胡言。

娘娘,奴才自从帮你办了这件事之后,夜夜都睡不着觉,特别是看到陛下这样伤心难过的样子,奴才……奴才恨不得能重新来过……小安子垂泪道,钱大人能被劫走,都是因为奴才给了那吴启远的传讯,又安排人在大理寺做卧底……奴才罪该万死!钱程大惊失色,差点没跳起来:小安子,我这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样害我?钱大人,奴才有次在王府中被人陷害,全靠王妃仗义执言,深受王妃大恩,小安子的额头磕得咚咚作响,血从上面流了下来甚是可怖,淑妃娘娘妒恨你,让我帮王妃报仇,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种事情来。

淑妃冲了上去,给了小安子一个耳光,急怒交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娘娘,你不能这样啊,你授意我应允了吴启远的,要不然我哪有这天大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情来?小安子捂着脸说,你说打蛇打七寸,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劳永逸,你赏我的镯子还在我屋里呢!荆田玉上前一步道:淑妃娘娘,臣奉旨彻查钱大人被劫之案,原世子府的侍妾已经交代,她曾和你有过密谋。

淑妃呆住了,忽然嘶声大喊了起来:我没有!陛下,我没有,我是冤枉的!荆田玉从怀里掏出了几分案卷,递给了景恒之:陛下,你看,这是那侍妾的口供。

景恒之接了过来,看也不看,扔在了桌上,淡淡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说?淑妃捂着脸恸哭了起来:我有什么法子?陛下,自从这个人入了你的眼,你根本无心后宫,若再让你沉迷下去,只怕要闹出天大的丑闻来!太后一心佛事,我不做这恶人谁来做这恶人?陛下,这样的妖孽,不除不行啊,你看看你,都折腾成了什么模样了?我这都是为了这皇家的面子!为了这大乾的江山啊!钱程的脸都红了,恨不得地下有个洞,可以让她钻进去,她四下瞅瞅,往门口挪了挪,想着要不先偷偷溜出去再说。

景恒之一眼便瞟见了她的小动作,心中一凉,疲惫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淑妃,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你让小安子假传圣旨,勾结岭南王府,劫走大理寺中朝廷重臣,毁我大乾基业,居然还说你是为了大乾的江山?你姐姐生性温婉,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来人呐。

屋外,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应声而入。

废淑妃封号,打入西安宫,除童安副总管太监之职,听候发落。

景恒之冷冷地道。

淑妃一把拉住了景恒之的手,哀求道:陛下,臣妾错了,别让我去那冰冷的地方,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别让我去那地方!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凑近了她的耳朵,低声说: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姐姐的确心里有人,她临死前告诉我的,那时候的钱程虽然恶毒,倒的确没有说谎。

说着,他把淑妃的手指头一根根地掰了下来。

淑妃和小安子被人拖走了,景恒之跌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地朝着屋子里的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后宫的嫔妃少了一个,,,可素!皇桑,速度太慢鸟!谢谢行止的鱼雷和花花的手榴弹,无以为报,只有努力更文!89、脚步声渐渐响起,又消失不见,徵墨阁里一片静寂。

钱程刚才那惊愕目光,还有那避之不及想往外逃的小动作一直在景恒之眼前回放,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无力的感觉:难道说,自己爱上了阿程,真的是种错误?在这一瞬间,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管它什么誓言,先把那个人捆在身边,让自己心里踏实了再说!忽然,一双手轻轻地摸上了他的额头,一个声音担忧地响了起来:恒之,你怎么了?景恒之几乎想跳起来,浑身僵硬地憋了好久,只是憋得太辛苦,终于把脸都憋红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钱程顿时手忙脚乱,打翻了笔架,拂掉了镇纸,好不容易才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景恒之的手边:陛下,你快喝点顺顺气!景恒之死死地盯着她,忽然一把拉过她,把她顶在了龙案边,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吓得钱程一哆嗦,呐呐地问道:陛下你怎么了?景恒之没有回答,忽然一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动弹不得,另一手托在她的脖颈,俯下头来,狠狠地噙住了她的红唇。

和那次佯醉擦唇而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钱程的唇瓣柔软而甜美,仿佛带着世上最美的蜜汁,令人沉醉。

景恒之用力地吸吮着、啃噬着,仿佛要把自己的相思和苦恋尽数揉进了那红唇,送进眼前这个人的身里,刻入她的心上。

钱程喘息着,眼神迷蒙,浑身无力,只觉得浑身好像被点了火似的燃烧了起来;而景恒之的舌尖渐渐地突破了她的防线,追逐着她的丁香小舌,吸吮着她的蜜液,仿佛在宣告着他的主权。

气息迷乱了起来,炽热的呼吸声在彼此的鼻尖萦绕,两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今夕何年……砰的一声脆响,钱程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钱程浑身一震,终于从热吻中惊醒过来,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景恒之松开了他的手,钱程惶急地往旁边逃开,被椅子绊了一跤,差点跌倒,晃悠悠地扶住了桌子,这才站定了,哑声道:陛下,你这是要强迫微臣吗?景恒之恍若未闻,只是凝视着她,看得钱程的心怦怦乱跳,生怕景恒之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来个霸王硬上弓。

阿程,你心里有我。

景恒之喃喃地说,我感觉到了。

陛下,臣这是一时被惊吓得傻了!钱程有种气急败坏的感觉,放着谁被人亲了,都会是这样的!景恒之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那张薄唇渐渐漾成一个美好的弧度,衬得那张隽美的脸庞分外好看,钱程不由得看得呆了一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忽然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居然吃了这么大的一次豆腐!景恒之举起手来,也学着她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朝她伸出手去,柔声说:阿程,来,过来,到我这里来。

钱程仿佛受了蛊惑般地抬起了手,忽然半途又硬生生地快速收回背后,大声道:陛下,臣忽然想起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还没有做,臣先告退了!说完,她好像火烧屁股一样窜出门去,逃走了。

一回到家里,她便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刚才的一幕不停在她眼前回放,那被激吻的双唇、那被缠绵抚摸的后背、那被熨烫的灵魂……她自小就在美男堆里长大,受过那么多次的表白,也调戏过这么多美男,却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一种感情,这么强烈,强烈到仿佛能让所有的原则在它面前都灰飞烟灭。

难道这是报应?钱程自言自语地说,是我以前那么花心的报应?让我以后也只能看着他左拥右抱?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搓了搓手,思索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终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自暴自弃地说:不管了不管了!大不了老子到大理寺牢房里去,想办法穿回去算了!翌日便是早朝,大半年没上那个金銮殿了,钱程甚是想念,就连那板着脸的田侍郎也看起来亲切了好多。

一些同僚们看她的眼光明显不一样了,透着亲切,带着仰慕,一个个都上来打招呼。

钱程不免有些飘飘然,笑嘻嘻地应和着,一直到景恒之从后殿走了出来,这才垂首敛眉,做出了一本正经的上朝模样。

这是景恒之回京后的第一次朝会,照例是封赏群臣,景恺之、荆田玉各有封赏,尤其是荆田玉,景恒之特意下旨嘉勉:今有大理寺卿荆田玉,为国之栋梁,屡立奇功,今封天子少保,兼大理寺卿。

钱程正好站在荆田玉身旁,凑了过去低声问道:田玉,你这少保能提多少月俸?约莫着二百两吧。

荆田玉答道。

钱程忍不住眼睛都绿了:陛下怎么对你们都这么大方,轮到我,就啥都没有了。

陛下一定是怕你太有钱了就跑了。

荆田玉忍不住笑了。

钱程恍然大悟:陛下实在是太阴险了!赶明儿我把那块免死金牌融了换成金块,看他怎么办!阿程,你不知道吗?那金牌是外面包金的,融了只怕换不到一锭银子。

荆田玉忍笑道。

钱程差点没一口血吐了出来,恨恨地朝着龙椅上的景恒之瞪了过去。

这不瞪还好,一瞪钱程便挪不开眼睛了,只见景恒之倚在龙椅上,满脸病容,凝神听着下面的大臣上奏,偶尔伸手还捂着嘴唇咳嗽几声。

早朝的事情也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东海一带有倭寇上岸劫掠;南边突降暴雨成灾;户部查出有人在税银上动了手脚……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费神劳心的事情,景恒之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冷然轻斥,一会儿但笑不语,底下的大臣们半点都不敢懈怠,纷纷出谋划策,十件事情倒是有六件都解决地顺顺利利,剩下四件实在棘手,就先按下不表。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将近两个时辰过去,景恒之的神色更见疲倦,一旁的小顺子见了,在他耳旁耳语了片刻,上前道:今日陛□体有恙,诸位大人若还有要事,请递折子上来吧。

景恒之刚想起身,只见吏部尚书孙大人上前一步道:陛下,臣有一件要事启奏。

孙尚书是个老臣,自崇德五年中了探花之后,一直兢兢业业,于先帝驾崩的前一年被提为礼部尚书。

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单薄,尚无子嗣,原本去年便应选秀,因叛乱和战事一拖再拖,现如今天下升平,臣请陛下选秀充盈后宫,早日诞下龙子,延续大乾皇家血脉。

此语一出,底下的大臣们脸上都难掩喜色,都窃窃私语了起来:景恒之后宫单薄,无嫔妃得宠,若是能得宠,荣华富贵不言而喻。

立刻好几臣子都出来连声附和。

景恒之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良久,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朝着底下的人一一看了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钱程身上:钱爱卿,你对此事有何见解?钱程正在神游太虚,半天才回过神来,讪笑着说:臣没有什么见解,孙尚书想着陛下赶紧抱个龙子龙女,尽享天伦,此乃人之常情。

选秀,朕问你对选秀有何见解?景恒之说完,便咳嗽了起来,那咳嗽声一下下地敲在钱程心上,仿佛让她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钱程求救般地往荆田玉和裴子余两个人那里看了看,裴子余沉默片刻,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选秀是迟早之事,迟了不如早了。

荆田玉也微笑着上前一步道:陛下,裴将军所言甚是,淑妃既已被废,何不请丽妃主持选秀,或请太后她老人家辛苦几日,为陛下选些个诚心如意的充盈后宫。

景恺之在一旁看得有趣,也凑热闹道:陛下,臣弟也觉得最近少了些喜气,要是陛下选了秀女、纳了妃子,这京城也可以热闹个一阵子。

景恒之的双眼直盯盯地看着钱程,一声不吭,金殿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钱程身上,钱程只觉得后背的冷汗蹭蹭直冒,硬着头皮说:臣不太知道选秀这回事情,不过……她顿了顿,双眼一闭,正准备视死如归地劝景恒之答应选秀,却听见景恒之厉声道:好了,你别说了!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景恒之倏地站了起来,却不知为何,晃了一下,一旁的小顺子慌忙扶住了他。

多谢诸位爱情的好意。

景恒之森然往下面扫了过去,选秀一事,朕早有打算,过几日,爱卿们便会知道朕的安排了。

说着,他拂袖而去。

底下仿佛炸了锅般,纷纷猜测景恒之最后这几句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景恺之幸灾乐祸地看看钱程,低声啧啧笑道:阿程啊阿程,你这下可惹火我皇兄了。

荆田玉看着失魂落魄的钱程,连声安慰说:别听恺之的,陛下不会怪你的。

裴子余在一旁把钱程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上前一步,抓着钱程的手臂就往外走去。

钱程愣住了,奇怪地问道:子余,你带我去哪里?你跟我走就是了。

裴子余闷声说。

哎……你总得让我和府里交代一声吧……钱程连声说道。

不,阿程,我怕再晚,你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你了!裴子余低低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重大进展有木有!亲到了有木有!鼓掌撒花不能少有木有!(皇桑必定是所有言情史上最苦逼的皇桑楠竹没有之一!!90、裴子余拽着她的手臂,穿过了东华门,坐进了自己的马车,方泽紧走几步,想要跟上去,被裴子余冷冷地扫了一眼,定在了原地。

别跟来,晚上我把你家大人原物奉还。

裴子余沉声道。

马车一路疾驰,不一会儿便离开了人声鼎沸的京城,往城外而去。

钱程坐在榻上,挑起窗帘,往外看去,只见城外的官道两边也是花红柳绿,一派春意盎然;偶尔还可以看到一些富家子弟、王公贵族游览踏青的身影。

子余你这是想邀我去哪里?钱程奇道。

千华山。

裴子余低声说,我想邀你同游千华山。

钱程的神思有些恍惚,笑着说:第一次去的时候,你还对我冷若冰霜,我还以为,这辈子就得看着你的冷脸了。

想起前尘往事,裴子余心中无比后悔,如果当初他能相信钱程的离魂,而不是一直对她抱有成见,说不定现在他们俩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就好了。

裴子余喃喃地道。

是啊,钱程兴致勃勃地回想说,要是我能重来一次,我就选择在老家的时候不要随便戏弄人家小男孩。

裴子余听不太懂她的话,皱着眉头问:你老家到底在哪里?在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很远很远,那里有我最亲的人,钱程有些怅然,只怕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裴子余心中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还有最亲的人?是啊,钱程掰起了手指头,一个,二个……大概有六七个吧,就和你们一样,是最亲的人,只是再也看不到他们了。

钱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在现代的那几个好友,还有自己的父母,说到细节的时候,她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都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没心没肺的……裴子余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低声说:不要想他们了,以后就换我们来照顾你。

钱程心里感动,呐呐地说:子余,你对我真好。

说话间,千华山到了,山脚下停了好些辆马车,春暖花开之时,这里是京郊踏青的最好去处,许多达官贵人都会到山上赏景拜佛。

只是他们的马车却没有停,沿着小路颠簸着,一直到了景恒之的那座行宫。

钱程下了马车,有些奇怪,问道:子余,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只怕我们俩都进不去吧。

裴子余却没有答话,径自沿着行宫的围墙往林子走去。

咦,子余你这是去哪里?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到个没人的地方卖了吧?钱程一路小碎步跟在后面,聒噪的声音不时地响起,惊飞了一丛野鸟。

我想把你买到我府上,只怕你不肯。

裴子余缓缓地说。

钱程吐了吐舌头,赔笑着说:子余,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无拘无束,快活自在。

裴子余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开阔地,钱程一拍脑袋,顿时想了起来,她和裴子余在这里吵过架,裴子余一跤摔进了河里。

她忍不住跑了几步,站在河边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说:子余,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还想再掉进河里一次?裴子余笑了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轻蔑地说:钱大人,不如你试试看?居然敢小看我?钱程不服气了,双臂一振,学着电视里看来的招式来了一个白鹤亮翅,朝着裴子余直冲了过来,旋即又一招黑虎掏心直袭他的胸口。

裴子余早就知道她是那银样蜡枪头,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拳头一下子砸在他的胸口,那粉拳就好像隔靴搔痒一般。

钱程打了半天,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撞在了一块铁板上,又痛又麻,不由得恼羞成怒:好啊,仗着你武功好就欺负人!裴子余傲然说:我让你两个手。

钱程眼珠一转,立刻化拳为爪,在他的胸口、胳肢窝、脖子上乱抓一气:好,说话算数。

裴子余的身体僵了一下,脸都红了,慌忙后退了几步:我输了,输了还不行吗?钱程哪里肯歇,扑了上去上下其手:看我的大挠神功!裴子余被挠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一横,一把拽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推搡了一番,钱程一个站立不稳,和裴子余一起翻倒在了草地上。

草地柔软,带着一股青草气息,阳光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想起来。

裴子余定定地看着她,气息渐渐地紊乱了起来,眼神热烈而迷乱,忽然,他凑近了钱程,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钱程怔住了,慌乱地想起来,却发现她的双臂已经被扣住,动弹不得。

阿程,阿程,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裴子余喃喃地说,抬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语声沙哑,带着些许涩意,让钱程的心忍不住酸痛了起来。

她停止了挣扎,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叱咤风云的定国大将军,低低地说:子余,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可是……裴子余恍若未闻,用手将她的眼脸轻轻合上,旋即将自己的唇轻轻地落在她的双眸、脸颊、鼻尖,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带着一些凉意,微微颤抖着,被动地接受着这个意外的吻。

裴子余的唇却火热,贪婪地摩挲着这一抹清凉,轻轻地亲吻着这梦想已久的地方。

钱程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把裴子余推开,可是她却没有。

眼前这个男人如此情意绵绵地捧着她的脸,如此小心翼翼地向她索求一个吻,她怎么忍心又怎么可能拒绝?他为了她不避嫌疑、不计生死、不惧他人异样的目光,如此浓浓的深情厚意,让她无以为报;她多想自己也能象他一样,全心全意地爱上他,从此以后牵手白头!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滴落在了裴子余的肩头。

裴子余呆了一呆,手中的躯体虽然温顺却略显僵硬,嘴唇虽然柔软但却轻颤,呼吸虽然紊乱却未沉醉……他的心渐渐地凉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苦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躲开?钱程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佯作轻快地说:为什么要躲开,你这么帅的将军,肯亲我是我的福气。

裴子余摇了摇头,凝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几不可闻地道:阿程,你心里的人不是我。

这话仿佛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钱程有些慌张,她抬起手来抚摸着他的脸,若说原来的裴子余就是一棵苍劲的青松,现在的裴子余就好像即将腐朽的老树,让她整颗心都被揉成一团,自责不已。

子余,你别这样,你想让我到你府上去是吗?我去就是了。

我,我说不定会爱上你的,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很努力,只求你别这样,我看了好难受……她哽咽了起来。

裴子余缓缓地坐了起来,抬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别哭,像个女人一样,老是哭。

他的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

钱程傻傻地看着他僵硬的笑容,发现这张容颜还是象当初一样地让人心跳加速,只是,心跳加速过后,却有另一个人,悄无声息、蛮横无理地占据了她内心的一角,在她心里刻上了他的名字,就算明知道此生无望,也再也驱赶不了。

她爬了起来,半跪在裴子余的身旁,甩甩头,想把那个人从脑袋里赶跑。

子余,你等着我!说不定我明天就爱上你了……她喃喃自语道。

裴子余有些恍惚,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良久,他朝她伸出手去,低声说:阿程,过来。

钱程犹豫了片刻,顺从地坐在他的身旁,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子余揽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看着前面潺潺流过的河水、郁郁葱葱的树林,仿佛时光就能在此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子余忽然惊醒过来,觉得有些纳闷,怎么钱程居然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他侧过头一瞧,顿时哭笑不得:只见钱程头发上粘着碎草,脸上满是脏兮兮的泪痕,一只手还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眼睛紧闭着,已经睡着了。

裴子余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听着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呼吸声,闻着钱程身上浅浅的清香,只觉得这天这地是如此的美好,就算此生只能和她如此相拥,也比那大半年来惊恐交加,触不到她半根头发好上不知千倍百倍。

远处,千华寺的钟声响了起来,一下又一下,清远而神秘的钟声仿佛能荡涤人心中所有的杂念,裴子余静静地听着,感觉到肩膀上的人动了一动,醒了过来。

恒之,我怎么听到钟响了?钱程揉了揉眼睛,喃喃地问道。

四周一片寂静,连钱程自己也愣住了,半晌才强笑着说:哎呀,错了错了,我说错了。

子余,我们上山去玩吧。

裴子余的脸色漠然,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又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良久,他凝视着她,冷冷地说:阿程,原来你心上的人是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子余的额外福利……桑心的额外福利……(冒着被踩扁的危险蛋腚地飘过~~91、自己心灵最深处的秘密、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秘密被裴子余一下子揭开了,钱程有些仓皇失措,好半天才强笑着挤出一句话来:子余你别开玩笑了,陛下三宫六院,美女如云,我一个大男人,去凑什么热闹。

裴子余的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知道,他很喜欢你。

钱程的心一跳,有些手足无措,一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我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从来没想过,我们俩会喜欢上同一个人。

裴子余的神情阴郁了起来,在这世上,若说有人让我心服口服,只有陛下一人。

其实我有什么好?钱程百思不得其解,我又贪财又好色,既不会吟诗作画,也不会女红厨艺,子余,你们是不是都被鬼迷了心窍?明天一早是不是就会清醒过来?裴子余忍不住笑了,那冷酷漠然的神色顿时被这笑容冲淡了,更显俊逸,他伸指弹了弹她额头上的草屑,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你知道就好。

现在我们去哪里?钱程不想再提景恒之,只盼着赶紧能把这恼人的心事抛到九霄云外。

裴子余端详了她片刻,忽然从草地上摘了一朵野花,顺手插在了她的鬓边,野花嫣红,映得她肌肤雪白滑腻。

只是她一身男装,头发束冠,这一朵鲜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钱程不由得心里惴惴:难道子余也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她伸手把那野花抓了下来,往裴子余的头上戳去,佯怒道:好啊,子余你也调戏我,我也要看你戴花的模样。

裴子余侧身一让,一把拉住了差点跌倒的钱程,低声说:阿程,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莫说一件,一万件我都答应你。

钱程慷慨地许愿。

裴子余点点头,往山上瞧了瞧说:走,我们先去千华寺瞧瞧。

沿着青石路拾阶而上,一路鸟语虫鸣,十分幽静,小径上不时有人交错而过,其中不乏年轻美貌的女子在侍女和仆从的陪伴下去千华寺请香,看到这两个英俊帅气的男子,都情不自禁地偷偷瞄了过来。

钱程一直跟在裴子余的身旁不死心地追问着,他到底想让她答应一件什么事情。

不会是在朝堂上让我学狗叫吧?钱程天马行空地想着,把自己学狗叫的模样替代成裴子余的,忍不住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难道是让我从此住到护国将军府,一辈子都不许出来?钱程眉头深锁了起来。

裴子余瞟了她一眼:强人所难非我愿也。

钱程嘿嘿一笑:只怕到时候我把整个将军府搞得乌烟瘴气,你求着让我出来。

又走了几步,钱程忽然惊跳起来:子余,你不会是想要我把每月的俸禄都给你吧?这样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裴子余也不理她,任她在那里胡言乱语。

山路弯曲,钱程边走边说,走几步歇几步,一路气喘吁吁,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千华山顶。

千华寺在山顶的正中间,香火鼎盛,青烟袅袅,裴子余领着她,一路从进门的韦陀开始,虔诚地拜了弥勒、观音和如来。

钱程虽然不太信这些虚无的东西,可是裴子余如此虔诚,她也不敢再胡言乱语,跟在他后面,给各个菩萨诚心地磕了好几个响头,一会儿求菩萨保佑她的银子都回来,一会儿求菩萨保佑这些个好友都不要因为她而痛苦,一会儿求菩萨保佑好友们都一辈子对她不离不弃,金银财宝都随便她花,一会儿求菩萨保佑她的身份不要露陷,能一直这样快活地活下去……到了后来,她连自己求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在最后的如来佛前磕了两个响头,豪气千干地念叨着:菩萨,就保佑我心想事成吧。

拜完最后一个菩萨,她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看着裴子余取出一根项链,红绳的中间有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阿程,我许了愿在这颗珠子上,保佑你能一生平安快乐。

他低声地说,就算拼尽我的全力,我也会护你。

钱程呆了呆,只觉得胸口涨满了一种名叫感动的情绪,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任由裴子余将红链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明白裴子余想要的是什么,她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但唯有这个,她无法控制。

忽然,有人宣了一声佛号,钱程往旁边一瞧,只见有个身穿袈裟的法师正站在佛堂前浅笑着看着她:钱施主,别来无恙否?钱程楞了一下,惊喜地叫道:大师你在这里?太好了!智华禅师缓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看来施主最近很不太平啊。

所幸吉人自有天相,总算平安归来了。

钱程双掌合十,朝着他行了一个礼:大师,我心里很困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智华禅师双目悲悯。

钱程呆了一下,嘴里念叨着智华禅师的话,眼神有些呆滞,裴子余在一旁看了,心里一跳,他自从袁芸怡皈依过佛门之后,便对和尚、尼姑、佛庙都心有余悸,今天要不是因为想帮钱程许愿,也不会来这个千华寺。

阿程!裴子余叫了她一声,生怕她也被这老法师渡去了佛门,天色不早,我们回城去吧。

智华禅师微微一笑,对着裴子余说:与佛有缘,千里之外亦如晤佛面;与佛无缘,近在咫尺亦对面不识,将军何须惊惶?裴子余被堪破了心事,不由得有些尴尬,只得也对着他行了礼:大师勿怪,我实乃惊弓之鸟。

钱程白了裴子余一眼,把智华禅师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大师,你上次说,我回家是时候未到,那现在怎么样了?智华禅师指了指她的手腕:钱施主何不看看你手上的佛珠?钱程狐疑地抬起手来,佛珠还是一样的佛珠,只是中间那颗紫色的珠子仿佛颜色深了一些。

施主能到此处,都是缘分。

问问你自己的心,想不想回去,要不要回去?只有当你心无旁骛的时候,才是你回家的真正时机。

智华禅师将右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缓缓地道。

钱程不答应了:大师,你这不等于没说吗?人家书上的大师都是知道哪时哪刻,哪分哪秒,你这样太不负责了!施主天真率直,贫僧真有些舍不得。

智华禅师笑道,瞥了一眼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裴子余,难道施主就这么想回家吗?难道这里没有人可以留住施主吗?钱程有些失神,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大师,可以留住我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分不过来。

智华禅师双掌合十,口宣佛号:施主可扪心自问,到底何去何从,万事皆有因果,无须强求。

贫僧只能送你四个字:心无旁骛。

说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慢悠悠地隐入佛堂不见了。

一连好几天,钱程都过得有些恍惚,她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老天爷开的一场玩笑?是不是一个错误?让她坐卧难安的是龙椅上的景恒之,他的病容未见消退,咳嗽之症也未见好,每日在早朝的时候见他强撑着病体处理朝政,她就忍不住心疼。

她拼命想着以前现代有什么法子可以治这种咳嗽的秘方,想了半天只想到冰糖炖雪梨,还有就是枇杷叶熬汤汁,于是便偷偷找了材料,钻在厨房一个下午,熬了一锅黑乎乎的汤水,颇有成就感地交给了田素素,让她送进宫去,却没想到,田素素苦着脸回来了:大人,陛下说多谢大人劳神,只是这药好虽好,却少了一味最至关重要的药引子不能喝,他只能放在桌案上,每天看上一眼。

什么药引子?钱程撸起了袖子,是灵芝还是鱼翅?是龙须还是龙唾沫?我去找。

田素素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陛下说,是钱大人捧着碗的手。

钱程顿时萎了,她万万不敢再单独进宫去,单独面对景恒之,她怕她守不住自己最后的防线。

让她难受的是荆田玉和裴子余,那两个人再也不提感情上的事情,只是一下朝就来找她,今天这个请她去赏画游船,明天那个请她去采花摘藕,今天这个送来糕饼蜜饯,明天那个送来稀罕物事。

田素素在一旁看了,一直不住地叹气,就好像她是个天下第一的负心人一般。

钱程每日都在挣扎,觉得自己害了这两个好友,可要让她狠下心再也不见他们,简直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最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是景恺之来窜门时和她讲的一件八卦:丽妃自请去陪伴太后礼佛,景恒之的唯一的两个后妃一废一离,便只剩下了一个昭仪,一个贵人,眼看着就要空了!皇兄这是要干嘛?景恺之有些纳闷,他喜欢你我知道,可你一个大男人,即不可能入宫为妃,又不能为他留个一子半女,他到底心里头是什么打算?钱程心里隐隐明白景恒之的打算,这让她简直无法安眠,半夜都会偶尔被噩梦惊醒,不是她浑身褴褛被赶出了宫门,便是淑妃和丽妃恶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让她把她们的老公还回来;不是三个男人轮番哀怨地在梦里看着她,就是三个男人一人一个拉着她的手脚把她四分五裂……在一个月色明媚的夜晚,当钱程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对着如水般的月光,她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吾独爱夜的手榴弹!么么哒!92、今天一整天,方泽就觉得自家的大人很奇怪,一大早就焚香朝着西方拜了好几拜,口中念念有词;上完早朝回来,在府里里里外外都走了一圈,和每一个人都打了招呼,还停下来聊了几句。

他心里有些狐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禀告给景恒之,又怕自己吃里扒外太过明显,到时候被钱程发现了不要他了。

正犹豫着呢,钱程收拾停当要出门,方泽急忙跟了过去,刚好听到她在和钱平交代:府里的银子还够不够?还有几百两,大人要是没啥大用处,够我们花上一年的。

钱平掐指算了算。

要是不够了你可帮我记着点,陛下欠了我两万两,到时候问陛下拿。

钱程叮嘱说。

钱平的神色变了变,板正的脸上忽然有了些许的惊慌之色:大人你不会是……又有什么变故吧?你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银子啊!钱程大为尴尬,训斥道:你家大人是这样钻在钱眼里的人吗?大人我现在要去趟大理寺,上次就是去了大理寺被人劫走了,这次我先交代一声,就算忽然不见了,也不会太过混乱。

钱平瞟了方泽一眼,鞠躬道:有劳方大人了。

方泽的心里一跳,盘算着自己这边的实力:就算邬赫逖派上大军过来,这一百多号亲卫营和这几个暗卫也能支撑上片刻,足够景恒之收到消息救援了。

大人放心,绝对没有人能再从我手上把你劫走。

钱程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怜悯,她不敢看方泽的眼睛,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笺:钱平,要是我晚膳的时候没有回来,帮我给陛下和裴将军送过去。

钱平应声接了过来,钱程突然又叫住了他:等一等!钱平愕然回过身来,只见钱程抽走了信笺,呆呆地看了半晌,又狠了狠心,把它们放回了钱平的手中,一挥手道:走,我们去大理寺找荆大人。

大理寺还是那么威严,此时没有案件审理,荆田玉正在查阅案宗,一见钱程又惊又喜,笑着说:阿程,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钱程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牵强:田玉,我有件宝贝找不到了,可能是丢在那时候关押我的牢房里了,我想去瞧瞧。

荆田玉眉头微蹙:还有东西不见了?我记得我当时都仔细找过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不过我很喜欢。

钱程笑着说,你不是说我的那间牢房早就封了,从来没人进去过,说不定还找得到。

荆田玉心里有几分狐疑,看钱程有些急切,只好点头说:那好,我陪你一起过去。

大理寺牢狱阴森,长长的甬道两旁被分割成一个个的牢房,里面不是传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哭泣声、自语声、喊冤声,狱卒们不时地来回走动着,间或训斥着犯人。

中间还有审讯室,偶尔还会传出几声惨叫,令人不寒而栗。

钱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惶惶地问:田玉,这些犯人都是犯了什么事啊?大理寺里进来的都是重罪,荆田玉淡淡地说,贪赃枉法,意图动摇大乾根本,或者是杀人越货,身背无数人命的江洋大盗。

钱程心里害怕: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魂魄,会不会视她为妖孽,除之而后快?阿程你怎么看起来一脸的惊慌?别怕,他们都锁在里面,不可能出来。

荆田玉安慰她。

不是,不是,钱程定了定神,叮嘱说,田玉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小心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来报复你,不如这样,恶人交给手下的人去做,你就在上面装装样子,既有面子又有里子。

荆田玉只听进了前面一句,一脸的感动:阿程,我会小心的,只是我从陛下手里接过任命的旨意的时候,心里就发过誓,一定要为大乾、为陛下涤清朝政,还我大乾的朗朗乾坤,个人的生死荣辱,我已经不放在心上。

钱程气得差点跳脚:这个榆木疙瘩,怎么看起来如此温柔可亲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居然这么迂腐?自小看过这么多历史故事,忠臣在帝王用到你的时候自然千般捧着,要是哪一天你威望过重,影响了王权,还不被整得死去活来的?她忽然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交代,可抬头一看,自己以前的牢房到了。

一时之间,钱程心中感慨万千,伸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木栅栏,想起自己那一日的狼狈孤苦,眼圈都有些发红。

我……想一个人找,你们在外面等我片刻,田玉你若是有事,先去忙,别管我。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狠狠心开了口。

荆田玉微微一笑,笑容和煦:阿程,看来你这件宝物稀罕得紧,是不是怕我抢了去?好,你慢慢找,等会儿出来我们一起用午膳,我去上岚酒楼定个位置。

钱程差点没哭出来,张了张嘴,却眼睁睁地看着荆田玉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

过了好一会儿,钱程才撕去了栅栏上面的封条,推门进了那件牢房,方泽想跟进来,却被钱程拦在了外面,让他就像以前一样,在外面守卫便可,不可打扰。

那张木床和以前一样,上面的床单上那块血渍还在,已经变成了黑褐色。

钱程一屁股坐了上去,顿时空气中布满了灰尘,呛得她咳嗽了起来。

她侧头盯着那床看了半晌,慢慢地平躺了下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牢房的顶,双手交叉在胸口,把那串手珠露在外面,凝神屏息,强迫自己脑中什么都不要想,嘴里念念有词道:阿程,回家,回家……方泽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些害怕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栅栏前,颤声说:大人,大人你这是中邪了不成?钱程被他吵得定不下神来,恼怒地吼道:方泽,快去旁边呆着,要是坏了我的好事,我就再也不要你当我的贴身护卫了!方泽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好退开了几步,低声和门外的侍卫说了几句,那人应声而去。

钱程心里有些着急,抬手看了看那颗紫色的珠子,见那颜色仿佛又深了几分,心无旁骛……她喃喃地道,要么睡上一觉,睡着了才会心无旁骛吧……意识渐渐地迷糊了起来,钱程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进入了连绵不断的迷雾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这白色的迷雾中徘徊,找不到出口。

远处渐渐地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钱程紧走了几步,忽然看见有一个人躺在床上,那张床太眼熟了,当初她为了睡得舒服点,揪着她老板一起在B市的一个奢侈品中心挑了这张床,花了将近十万——包括将近四万的进口席梦思和四万的床。

贵宾犬的添添出现了在她的视野,只见它咬着垂在地上的被子,呜呜地叫着,试图把床上的人叫醒。

忽然,床上的人飞起一脚,准确地落在了添添的身上,添添嗷呜叫了一声,在地上滚了两下,缩在门口,哀哀地看着那张大床,再也不敢动了。

钱程看得大怒,刚想开口呵斥,却见卧房的门开了,她以前的老板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东西乐不颠颠地跑了进来,双手不停互换着捏着耳朵:阿程,快起来,我给你下了面条,趁热吃!床上的身影动了动,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那张脸长得和钱程一模一样,只是眉目间带着几分冷漠和阴狠。

钱程终于恍然大悟:这个以前的钱程鸠占雀巢,把她的窝、她的老板给占领了!她气得浑身发抖,老板除了初中追她那会儿为了讨好她,曾经给她炒过一盘半焦的蛋炒饭,后来就再也没有请她吃过饭;到了他手下打工后,他更是抠门得令人发指,每天让她请客吃饭,美其名曰帅哥陪吃饭,不收钱就不错了……现在,这个端着面条,一脸宠溺的人,真的是她的老板吗?钱程正困惑呢,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阿程,阿程你醒了没有?我带了你爱吃的锅记生煎包子,差点被狗仔队拍到。

这不是李明启的声音吗?怎么带着几分讨好,几分谄媚,还有几分摇尾乞怜?钱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这种买包子的事情,李大明星可都是借口会被狗仔队拍到,想方设法地指使她去买的!钱程不假思索地抬起了腿,正要往前迈去,耳边忽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阿程,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走了?你答应过子余不偷偷摸摸走的,你发过誓的,你要变成穷光蛋的!好,你这么狠心,就别怪我失了常性!你要是不回来,你所有在意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钱程吓得浑身一哆嗦,四下瞧瞧,却没发现景恒之的身影,她犹豫了片刻,那只迈出去的脚好像僵住了一般,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回去了以后还能看到他们吗?回去了以后会不会发疯一样地想念他们?难道,这辈子就要在这样刻骨铭心的相思中老去吗?自穿越到大乾以后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地在她眼前浮现,曾经有多痛苦、多伤心,现在就有多欢乐、多幸福,景恺之、裴子余、荆田玉、方泽……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嵌入了她的血肉,刻入了她的灵魂,在这可能要永久分离的时刻,就好比有人拿着刀子,在一点点地磨着她的心脏……纵然事先设想了千遍百遍,到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钱程还是惶惑了,她摸了摸胸口,学着智华禅师的模样,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回去?还是留下?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小橙子最后决定离开了吗?小橙子逃脱成功了吗?(啪——惊堂木)请听下回分解!上一章子余的粉丝们群起攻醋,,保皇党捏!你们在哪里!你们忍心看某醋被拍吗!摔!93、看着从前的钱程、李明启和老板呆在自己曾经的屋子里,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和谐;那曾经熟悉的屋子,看起来忽然变得十分陌生;那些现代化的设备看起来十分亲切,却再也抵不过田素素熬的粥、子余舞的剑、田玉写的字画、韩欢吹的笛声;更让她怀念的是景恒之那薄唇的触感……良久,钱程终于收回了脚,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豪宅,飞速地往回跑去。

可是,四周都是白雾,她完全弄不清楚方向,不知道回去的路在何方。

白雾越来越浓,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她越来越恐慌,尖声大叫了起来:恒之!恒之!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四周空无一声,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喘息声,景恒之的呼唤声消失了,仿佛天地茫茫之间就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终于害怕了起来:难道她的灵魂找不到交换的地方,要被永远困在这白雾之中了吗?突然,钱程只觉得脑袋传来了一阵重击,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是珠子掉落地上的响声,旋即她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白雾倏尔不见,她忍不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那晕眩的感觉终于有些散去,钱程微眯着眼睛,隐隐透过眼睫毛看到,眼前依然是熟悉的牢房。

哐啷一声巨响,钱程浑身一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景恒之正好抬起一脚,把那个半旧的木几踢得粉碎,红着眼仿如一头困兽一般在牢房中转圈。

钱程张了张嘴,声似蚊蝇一般叫道:恒之……景恒之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双唇嗫嚅了几下,一下子便扑到钱程身旁,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膀,那双手仿如要嵌入她的身体里去一般!阿程……景恒之的声音嘶哑,眼里是满满的惊恐和后怕。

钱程只觉得肩膀有些湿漉漉的,侧头一看,只见景恒之的手上流血了,她又惊又怕,伸手去捂:恒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顿时,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滚落了下来,钱程一瞧,只见自己手腕上的紫檀木珠只剩下了一截黑绳,珠子都滚落到了地上,四散了开来。

谁把我的珠子弄断了!她气急败坏。

我!景恒之漠然道,佛祖若是要罚,就罚我好了。

钱程顿时明白了,刚才在白雾中的噼啪声,必然就是景恒之使力将这珠子扯断,以至于他的手都被勒出血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珠子断了,所以她的魂魄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这具身体上。

陛下,下次拿个剪子啊!你的手!钱程抓着他的手,有些心疼。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把头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胸口,听着那胸腔中的心砰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那么有力,那么美妙,终于让他那颗狂躁痛苦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阿程,你那么狠心,那么狠心要抛下我们走吗?景恒之喃喃地自语着。

钱程大悔,连声安慰说:我……我只是想躺一会儿而已……你骗我……刚才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景恒之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刚才的情景真的把他吓坏了,你的心跳都没了,就好像一具木头人……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忽然中了邪不成?钱程呐呐地说。

不是,阿程你不要再骗我了,景恒之凝视着她,你的离魂是不是一种法术?你是不是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钱程了?我曾见过一些怪谈神志,有人能使魂魄离体。

钱程有些担忧,盯着景恒之看了一会儿,见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终于放下心来,嘿嘿笑了笑,挠头说:被你猜到啦?这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告诉你吧,其实我来自千年之后,可以算得上是半个神仙。

景恒之却没有笑,那眼神忽然变得冷酷起来:阿程,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既然来了,我便不让你走了,你若要走,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你追回来!他的声音冷厉,可钱程却破天荒地没有害怕,她抬起手来,摸着景恒之的脸庞,低声说:我……我只不过是回老家瞧瞧……真的,不用花一盏茶的功夫,所以,才没和你们说……告诉我实话,阿程,我不想再看到你像个……毫无知觉的木偶一样躺在那里……我……景恒之的声音哽住了。

钱程哪里敢说自己真的动过离开的念头,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那眼神真诚,语气恳切:喂!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你们对我那么好,我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几个钱程,怎么可能会偷偷离你们而去?再说,你都把我的手珠扯断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景恒之凝视了她片刻,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温柔地将唇落在了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唇瓣……阿程,我怕极了,你别折磨我了,只要我能看得到你,我不会强迫你的,真的,我发过誓……你别为难,我喜欢你,都是我自愿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阿程,我想对你好,真的,我不想连对你好都找不到人……那些日子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景恒之一边吻,一边喃喃自语着,听着听着,钱程只觉得整颗心都皱了起来,又酸又涩,张了张嘴,心里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砰的一声,牢房门被撞开了,裴子余和荆田玉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钱程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赔笑着看着他们。

荆田玉脸色苍白,看着满地狼藉的牢房,颤声说:阿程,我们说好要一起去用午膳的……你……钱程心里愧疚,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谁说不是呢?我这不是念着你的午膳这就赶回来了吗?真的?荆田玉瞧了瞧景恒之,有些不敢相信。

裴子余半跪在了床前,仔细地查看着钱程,见她安然无恙,终于放下心来:手珠怎么散了?那天那个老和尚和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一定是他搞的鬼!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气,钱程顿时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子余,我这不是回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我舍不得离开你们,真的!你别犯傻!牢房内沉寂了下来,钱程看着自己的手,瑟缩了一下,慢慢地收了起来,放在了背后,咬着嘴唇,一脸的不知所措。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景恒之瞧了瞧裴子余,又看了看荆田玉,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钱程的身上,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阿程,你放心,不管你最终喜欢的是谁,我们都会替你高兴,君子一言九鼎,帝王一诺千金,子余,田玉,你们说呢?荆田玉的眼神缱绻,声音低柔:阿程,再不济,我们也会是一辈子的好友,此生足矣。

裴子余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景恒之,良久,他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钱程呆呆地看着他们几个,忽然便欢呼了起来,原来象坠了一块铅似的心里忽然轻松无比,她捶了裴子余和荆田玉一人一下,嘿嘿地笑了起来:早说啊,吓死我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几个还是象以前一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去游览天下,指不定有多快活自在呢。

她双眼放光,盘算着去哪里再弄点银子花花,可以什么时候真的整个豪华度假三日游什么的……忽然,她的眼睛落在了那截断绳上。

她飞快地抓起那截断绳,万分心痛,趴在地上,把木珠一颗颗地找了回来,最后在一个地缝里才将中间那颗紫珠子找到,她拿在手上仔细地端详了片刻,不知道该是悲还是喜:原本深紫色的珠子已经恢复了正常,看起来晶莹剔透。

陛下,这串珠子,价值千金,我该找谁赔呢?钱程双手捧着散珠,斜着眼睛问道。

来宫里取就是。

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回到府里就着急着毁灭证据,找到钱平要回了那两封信,一看还没拆封,顿时放心了大半。

大人不是说晚膳过了再送吗?钱平有些纳闷。

钱程不放心地问道:没人看过这信吧?大人的信,小人怎敢私拆?钱平看起来一本正经,只是小人素来做事周全,拿着这信去问了素素姑娘,送信去宫里要走什么程序,要经过什么人的手,务必不能坏了大人的好事。

钱程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你去找了素素?是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素素姑娘一听说你留了信走了,脸色都变了,立刻出门去了。

钱平的嘴角看起来隐隐带着笑意。

你——你故意的吧!钱程差点把嘴都气歪了,想必素素一定是去宫里报信了,怪不得景恒之来得那么快!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留在这大乾,钱程也就不再三心二意了,只是偶尔想起那鸠占雀巢的钱程,总是有种想磨牙的感觉:不知道那个女人还会不会害人?老板又精明又厉害,应该会识破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吧?那串手珠被她串好,放在了床头,却在某一天清晨不翼而飞,钱程遍寻不着,她十分怀疑是被景恒之偷走了,旁敲侧击了几次,却未能从他的嘴里撬出手珠的下落,最后不了了之。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钱府的大门便被捣得震天响。

钱程正梦见景恒之把那一千两黄金一箱箱往她府上送呢,骤然被惊醒,顿时十分不快。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小程子你想跑?陛下把你的道具弄坏顺走了,看你还怎么逃!话说,明天不知道会不会更,我有可能要出去,有可能会码字,咳咳,,,94、这是谁大清早的扰人清梦?钱程生气地随手抓起了一个枕头,咚的一声仍在了门上。

不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一阵争执声,钱满和钱足脆生生的声音象倒豆子一样地唧唧刮刮地响起。

王爷你留步,我家大人还没起呢。

不行啊,素素姑娘交待过了,谁都不能进大人卧房。

王爷不如奴婢陪你去前厅歇息片刻。

……不行!我有急事见阿程!素来怜香惜玉的康王爷忽然怒了。

钱程看看自己已经收拾停当,屋里也没什么可疑的物件,便叫道:让恺之进来吧。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钱程吓了一大跳,只见向来锦衣玉袍的景恺之穿了一件青衣长衫,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袱,最喜欢的折扇也不见踪影,一脸的仓惶。

恺之,你这是要干什么?钱程奇道。

阿程,我要走了,这是和你来辞行的。

景恺之悲愤地说。

你走了?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钱程连连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走到哪算哪。

景恺之恨声说,什么时候皇兄放过我了,我便回来。

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恺之你别着急,我去向陛下求情,陛下一定不会怪你。

钱程连声宽慰说。

景恒之连连摇头:你?算了吧,阿程啊阿程,别的事情你都能帮我,这件事情可和你脱不了干系,总而言之,你好自珍重,我们后会有期。

钱程越听越糊涂了:恺之你话不要说一半,听得我挖心挠肺地难受,快说,发生什么事情了?景恺之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良久,他长叹一声道:皇兄给我指婚了。

谁?这不是件大喜的事情吗?你怎么这付模样?钱程高兴地说。

你猜他给我指了谁?袁芸怡!袁太师府上最最宝贝的小孙女!景恺之看起来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钱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袁家妹子!挺好,挺好啊。

幸灾乐祸!景恺之恨恨地说。

真的挺好。

钱程正了正脸色,袁家妹子虽然任性,但率真不做作,比起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不知道好了几百倍。

我没说她人不好。

景恺之辩解说,她是个好姑娘,只是家世太好,位高权重,我娶个这样的妻子,还不被她欺压一辈子?再说了,她喜欢的一直是你,我去凑什么热闹?我看未必,上次她不是说要和你一起去浪迹天涯吗?钱程想了想说,不如我帮你去探探口风?景恺之摇头说:不必了,我要马上就走,皇兄这次是铁了心了,阿程啊阿程,你可真是把我害苦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半句都没多嘴!钱程不干了。

景恺之瞪着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皇兄说了,娶个重臣之女,让我以后处理政事有些底气。

处理政事……钱程有些茫然了。

皇兄想要禅位!景恺之从齿缝里吐出了几个字来。

这几个字仿如晴天霹雳,差点没把钱程震得晕过去,她哆哆嗦嗦地道:恺之,你可不能胡说……他想和你比翼双飞、逍遥自在,却要把我困在这朝堂上,只怕不出一年,这大乾就在我手里毁了,父王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打死我的!景恺之简直欲哭无泪。

钱程的脑中嗡嗡作响,细想起来,景恒之的这个念头依稀早有预兆,这一阵子,他处理朝政,总是会问问景恺之的意见,有时候还会赞扬景恺之几句,下朝之后,也总会将景恺之留下来,有次她还笑话景恺之,再这样下去,含香阁的花魁都要把康王爷给忘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震惊,一个沮丧,一时之间,居然都说不出话来。

哎呀,原来是康王爷驾到,奴婢有失远迎。

田素素倚在门框上,娇笑着说。

景恺之一脸的警惕,凑到钱程耳边道:这个小妮子可是实打实皇兄的人,你可别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田素素的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到屋子里,递给了钱程一块热腾腾的手巾,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两个人:康王爷可要谨慎些,有些时候也要避讳避讳,奴婢有些话就不挑明了。

景恺之冷哼了一声:素素,你慌什么,天下哪里有这么多断袖,我可实打实地喜欢美女,阿程是个男的,又不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好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张大了嘴巴,指着钱程,一脸的呆滞和不敢置信,良久他才哆嗦道:你们……你们都这么奇怪!子余、田玉、皇兄都这么奇怪……难道说……阿程你……是个女的?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钱程整张脸都有些绿了,看看田素素,又看看景恺之,硬着头皮说:胡说……自然是……男的……景恺之显然不信,伸手便往钱程的胸口摸了过去:阿程,你让我证实一下,不然我死不瞑目……br>钱程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田素素立刻叫了起来:哎呦王爷你自重啊,城门已经开了,你不是有急事吗?再不走只怕就晚了!景恺之瞪着钱程,心里好一阵子挣扎,是先弄清好友的性别,还是先逃走不要被皇兄抓到?坐龙椅实在太可怕,他跺了跺脚,终于决定还是先逃命要紧。

阿程,你等着,你要是骗了我,小心我这辈子都赖在你府上不走了!景恺之撂下一句狠话,眨眼就走得无影无踪。

田素素看起来十分高兴,冲着景恺之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大人,早膳你是想吃皮蛋瘦肉粥呢,还是生煎包子?钱程古怪地看着她,想了半天,问道:素素,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田素素愣了一下,掩着嘴咯咯笑着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大人,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钱程呆在原地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忽然抓着脑袋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心里仿佛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天哪!难道说,自己是个女的,居然是个早已经泄露的秘密吗?钱多无缘无故被换成了钱满和钱足,景恒之似笑非笑的眼神,裴子余在昭苏有些僵硬的双臂,荆田玉那纵容的话语……所有的一切疑点都渐渐浮上脑海,钱程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她在府里象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走,逮着一个人便问:你看本大人是男是女?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都一脸的莫名其妙:大人自然是男的!钱多更是忿忿:大人你别听别人胡说,他们都是嫉妒你,造谣抹黑你!依我看,大人只不过偶尔有点娘娘腔,大多数时候,自然是顶天立地、如假包换的男子汉!钱程心里稍稍有了些许安慰:总算自己不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已经暴露身份的傻子!方泽一直尽职地跟在钱程的后面,也被钱程一把揪住,按在了墙角,恶狠狠地问他: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

方泽答道。

钱程不信,低声恐吓道:好,那我要亲你了,本大人是断袖,最喜爱你这样的俊美青年。

方泽的眼睛都直了,整张脸都憋成了猪肝一样的红色,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陛下说了,那邬赫逖说的没错,你原先是男的,后来被神仙变成了女的。

钱程晃了晃,差点没跌倒,方泽在一旁想扶又不敢扶,忧心忡忡地说:大人你怎么了,没人知道的,陛下和我说了,要严守机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钱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往外冲去,迎面正巧碰上了荆田玉轿子,她二话不说,一掀帘子便蹿了上去。

荆田玉又惊又喜:阿程,你怎么来了,听风楼最近来了一个小倌,比你家韩欢还要美,恺之说你一定喜欢。

小倌?钱程的心里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屏息看着荆田玉问道,田玉,你看我这模样,是不是实打实的男人?荆田玉一怔,眼神闪烁起来,支支吾吾地道:男人……算是吧……我们去找恺之……钱程心里一沉,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田玉你再骗我就叫方泽把你家墙上的金粉都扒光了!荆田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脸上终于浮起了一层笑意:阿程,你喜欢什么,便是什么,何必执着呢?我……我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钱程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你没露出什么破绽,是那个吴启远,我对他用刑的时候,他怕了,说是要用一个秘密来交换。

这个该死的,居然出卖我!钱程咬牙切齿地说,看着一旁含笑戏谑的荆田玉,终于忍不住捂住了脸,半晌都没抬起头来。

荆田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你放心,我谁都没说,连恺之都不知道,只要你不想说,我永远帮你守着这个秘密……这还是个秘密吗?钱程简直欲哭无泪,半晌才振作了一下,掀开帘子往外就走。

阿程,你去哪里?荆田玉有些着急。

我去找子余!钱程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声音已经在转角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zhun_ger威胁了,灰溜溜地爬上来继续做个日更党……95、钱程不死心,裴子余知不知道她是女的了?这是她唯一可以挽回自尊的地方了!将军府离钱府有段距离,钱程跑得气喘吁吁,一到大门口便扯着嗓子冲那门僮喊道:裴子余呢,叫他出来见我!门僮早就认识她了,赔笑着刚想去里面叫人,只见一个老头子大步地走了出来,头发花白却身轻体健,正是裴子余的父亲裴国公。

钱程暗叫倒霉,正想转身逃走,却听见裴国公哼了一声:站住,这不是我们大乾的大英雄钱程钱大人吗?怎么见了老夫就走了?莫不是我们这种老朽已经入不了钱大人的眼了?钱程瞟了一眼身后的方泽,心中大定,立刻迎上前去笑着说:国公爷言重了,下官只是眼神不太好,国公爷见谅。

裴国公显然心情不好,眼睛瞪得象铜铃一般:钱大人,别人都说你现在变忠臣了,我看不像。

钱程不由得挺了挺胸:哪里不像?贼眉鼠眼,兔头麞脑,一看就像个地地道道的奸臣。

裴国公鄙夷地道,你到底是给子余吃了什么迷魂药?钱程嘿嘿一笑:下官哪里敢?他若是就和你交好,我也不管,怎么就是认了死理,说是你不成亲,他也不成亲?裴国公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素来嫉恶如仇,怎么染上了断袖的恶癖,又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惫懒小人?钱程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裴国公。

她的脸庞娇小白皙,眼神清亮而迷茫,仿佛有种特别的魔力,看的裴国公心里忍不住跳了一跳:天哪,难道儿子就是喜欢这种调调?有了!裴国公灵感突现,拍了一下腿道,我找个画师照着你的模样画个像,照着去找,我不信了,会找不到一个子余喜欢的女人!说着,他风风火火地大步离开了将军府。

钱程哭笑不得,抬腿刚想向里走,只见裴子余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担心自己的父亲对钱程不利。

钱程一见到他的模样便气得不打一处来,示意他来到角落,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子余,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旋即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好你个裴子余!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裴子余呆住了,看着她掐着自己的手,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粉色,低声说:阿程,有话好好说。

看着他的神情,钱程心里象明镜似的:亏她还一直愧疚好友被她带上了断袖的不归路,原来,这一个个的都早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钱程咬着牙问道。

在昭苏,我抱你上城墙的时候,裴子余的脸更红了,我便想起了芸怡的那件事情,思来想去,便给她写了一封书信求证。

她怎么说来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钱程那个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管袁芸怡这件闲事?裴子余的笑容有些暧昧,半晌才凑到她耳边说:就四个字,不是男人。

钱程气得不打一处来,一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啊,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我下次怎么收拾她!显然,她不用再去宫里找景恒之对质了,这个阴险狡诈的帝王一定是第一个怀疑,第一个知道的!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府里,一脚踢开了田素素的屋门,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女间谍!你说,你是不是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家陛下了!田素素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啦,只说了一点点……你再不老实交待,我就让陛下把你的李哥哥掉到西北军去,让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钱程挠着她的痒痒威胁道。

田素素左躲右闪,终于咯咯地笑了:大人,其实,我和袁家妹子聊天的时候,她就露出了蛛丝马迹;你当时和韩公子闹得沸沸扬扬,可韩公子有天却说漏了嘴,说他还是个清倌;还有,你的屋子从来不让人进,这不摆明了有鬼。

居然这么早就发现了!钱程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早就知道,田素素这个小妮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人,其实陛下怀疑得比我还早,要不然他怎么会派我到你身边来?田素素同情地看着她,大人,你就不要再逃了,从了我家陛下吧。

钱程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田素素的床上,□道:素素,我都丢脸丢到家了,让我死了算了!田素素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半跪在她的床前,低声说:大人,陛下嘱咐我,若是你不想暴露身份,就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整颗心里都装着你,不舍得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大人,如此深情,天地动容,你怎么舍得离陛下而去?你一定不知道,当初你消失的这些日子,陛下是怎么熬过来的,奴婢可是日日夜夜在旁边看着,看着陛下心里的苦,心里的后悔,心里的思念……大人,你那是没见到,你若是见到了,你会心疼的……钱程的眼前掠过景恒之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烫,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勉力平静下来,恨声说:反正我没瞧见,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心疼,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这若是评选京城第一红娘,你田素素当之无愧!既然景恒之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份,这最后一个欺君大罪算是灰飞烟灭,钱程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想着景恒之欠她的两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她只觉得腰板又粗壮了起来,当下便带着田素素等人大马金刀地逛街游玩去了。

最近京城十分热闹,几个戏班子都排了新戏,把戏目都挂在门外,一个劲儿地吸引顾客;几个有名的茶楼走书、唱曲儿的咿咿呀呀;端午将至,集市上也四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布老虎、粽子、艾草、菖蒲……几个人一直逛到下午,在茶楼里用了午膳,这家小茶楼的点心做得分外好吃,钱程吃了还不够,打包了三盒,遣人分别给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送了去,还特意叮嘱钱多打探一下康王府的消息,田素素见了忍不住嘟起了小嘴,直说钱程偏心眼。

钱程装作没瞧见,付了帐便和众人嘻嘻哈哈地打道回府。

刚走到府门前,钱多便回来了,手里还剩了一盒点心,一脸的神秘:大人大人!康王府好像出事了!康王爷不见啦?钱程明知故问。

是啊,我听平时交好的杜哥儿说,一大早康王爷就留下封信不见了,可把他们急坏了,钱多眉飞色舞地说,晌午的时候,他们又收到消息,说是康王爷找到了,让陛下接进宫里去了。

钱程大吃一惊,旋即捧腹大笑了起来:恺之,你和陛下斗,这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的!几个人正说笑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老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孩子都饿得快死了……钱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半花的老头子,怀里抱着一个呆呆的五六岁大的男孩子,那男孩死死地盯着钱程,朝她伸出一张黑乎乎的手:饿!钱程从钱多手里拿过那盒点心放在那个男孩的手上:拿去吃吧。

那男孩接了过来,歪着嘴笑了笑,钱程这才发现,那孩子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嘴角一直拉到了耳根,被乱发挡着,不细看发现不了。

钱程顿时有些怜悯,犹豫了片刻,让田素素拿了些碎银子,递给了那老头子:好好过日子,别耽误了孩子。

那老头子又惊又喜,深怕钱程反悔,拿了银子便往外跑,只是跑起来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甚是好笑。

钱程不免有些怅然:现在不是太平了吗,怎么也还有这些乞讨的人?田素素叹了口气:谁知道啊,大人你说这是他的孩子吗?不会是拐来的吧?钱程吓了一跳,再看过去,那老头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方泽在身后插嘴说:现在这乞丐可少多了,陛下前几日颁布了垦荒令,但凡愿意去西北养马种田的,都发给土地,这可也算是一条活路,陛下真是个圣明之主。

我还以为那西北没人去呢。

钱程想起那日景恒之颁令的时候,身旁有几个大臣不以为然的神情。

若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在街上被人冷眼恶语啊。

方泽叹道。

几个人边说边走,眼看着就到了大门口,刚想进去,只见门口家仆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人!宫里来人,请大人速速进宫!这次宫里的公公不是小顺子,而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钱程从来没有见过,不免心里有些狐疑。

老太监神色肃然,一声不吭,引着钱程入了东华门,却没有往徵墨阁走,而是穿过了御花园,往南而去。

走过了一座小桥,又穿过一片竹林,前面依稀看到了楼阁的尖角。

不一会儿,楼阁处仿佛传来了隐隐的诵经声,钱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呐呐地问道:这位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啊?老太监恭谨地答道:钱大人,这是太后礼佛的居处,自然是太后要见大人。

钱程的头皮都炸了,脑中飞速地闪过各种宫廷剧的凄惨画面,后退了两步,赔笑着说:哎呀,我都忘记了,陛下今日召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我见过陛下再来拜见太后娘娘。

说着,她后退了几步,脚底抹油,掉头就走。

老太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臣,怔了好一会儿才尖声叫了起来:钱大人你大胆!太后要见你你居然敢不见!性命要紧,谁还来管这规矩!钱程扭过头来朝他笑得很谄媚:公公此言差矣,太后要见我,我自然遵从。

只是陛下和我有国事相商,确实怠慢不得,我若不去,那可是藐视君王之罪,过会儿我便亲自来向太后请罪——砰的一声,钱程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痛得她差点没掉下泪来,她恼怒地踢了那树一脚,刚想骂两句,却见前面有几个人正定定地瞧着她,中间有个美妇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青布衣衫,一身居士打扮,淡淡地道:久仰钱大人盛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从外面飞车回来更新!晚了几分钟,抱歉!96、前路被拦,后路被堵,钱程眼看着自己无处可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撩起下摆,准备行跪拜大礼。

太后恕罪,微臣心牵朝政,多有怠慢,太后大人大量,必然不会怪罪。

太后虚扶了钱程一把:钱大人不必多礼,你连陛下那里都已经免了跪拜之礼,在哀家这里自也不用见外。

钱程却没有起身,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才站起来,一脸的诚恳:微臣第一次觐见太后,这才知道,陛下俊朗聪慧,雄才大略的确是有来由的!这个头臣磕得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这话显然让太后有些受用,她的嘴角噙起了一抹微笑,点头说:钱大人果然会说话,既然来了,就到我的菩提居去歇息片刻吧。

菩提居装扮的十分素雅,正中间有个案几,是个一尺来高的佛像,旁边燃着两支青烟。

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之后,挥了挥手,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旁边只剩了一个年轻的美人,素装淡抹,但眉宇间仍挡不住那恬淡温柔的气质。

钱程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想了起来,这个女子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丽妃吗?她心里暗暗叫苦,真想夺门而出。

钱爱卿,你为我大乾、为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多次救陛下于危难,哀家这里要多谢你了。

太后拿着茶盅饮了一口,缓缓地说。

都是臣应该做的,其实这些都是陛下福泽深厚,更有太后日夜为陛下祈福,陛下和大乾才能化险为夷,臣只不过做了一些小事而已。

钱程谦逊地道。

太后的目光如炬,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道:钱爱卿居功不傲,难得。

只是哀家最近夜夜难眠,有个难题,想请教钱爱卿,不知可否?太后但说无妨,不过微臣鲁钝,只怕也是不得其解。

钱程赔笑道。

从前,有个大族人家的小姐,自小也算是温婉聪慧,嫁给另一个大户人家,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这个儿子能够平安长大,她日日殚精竭虑,甚至用了很多非常的手段,最后,这个儿子很争气很出息,不仅平安长大,而且当了家,把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太后轻吐了一口气,眼神温柔。

这个母亲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这几年来,家里勾心斗角,步步惊心,她曾经许过愿,只要儿子能当家,她便愿一生礼佛,侍奉佛祖左右,因此她便在家中搭了一个佛堂,每日潜心修佛还愿。

家里虽然偶尔有些风波,却都被儿子一一处置好了,从来不要母亲操心,直到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母亲,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连家也不想要了,只因为那个人不喜欢他的身份。

钱大人,你说,要是你是这个母亲,你该怎么办呢?太后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

钱程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应该立刻向太后表明心迹,表示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景恒之的表白,从来没有觊觎过景恒之身旁的那个位置,更没有想过要将景恒之从龙椅上拐走,所有的一切都是景恒之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她的嘴唇张了张,所有的话却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钱大人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口干了不成?太后转眼瞧了瞧身旁的丽妃,盈儿,帮大人上茶。

那丽妃莲步轻挪,端上来一杯茶,忽然冲着她挤了挤眼,低声道:钱大人请用茶。

钱程哪里敢用,只是举了举茶盅,佯做在唇边碰了一下,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着说:太后,微臣以为,情之一字,甚是玄妙,只有当事之人才明了。

那母亲何不和儿子坦诚以待,说不定能找出解决之法。

太后的神色有些古怪,缓缓地说:钱大人,那个母亲倒有个法子,一劳永逸,你猜猜是什么法子。

钱程心里有些打鼓,强笑着问:臣愚钝,猜不出来。

让那个儿子喜欢的人消失,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太后微微笑了一笑。

不愧是母子啊,说出来的话都不谋而合,那么瘆人!钱程想起以前景恒之说的话,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低声道:微臣以为,那个母亲不会。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为什么?那个母亲在那个大族之中历尽风雨,一手护着这个年幼的儿子长大成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成?钱程低低地叹了一声:因为那个母亲喜爱儿子,不忍心让那儿子不快活,要不然,她怎么会护着那儿子长大,又怎么会在儿子长大后礼佛还愿?太后,你说微臣说的对不对?太后怔住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钱程,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玄色的人影仿佛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一把扯过钱程,随手一甩,顿时把她手中的茶盅打翻在地。

阿程,你没事吧?景恒之捧着她的脸颤声说。

钱程大窘,挣扎着拉开他的手,咬牙低声说:陛下,太后面前,勿要失礼!景恒之恍若未闻,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神色如常,终于放下心来,拦在她的面前,冷冷地看向太后道:母后为何私自召见朝廷大臣?这是对朕有什么不满吗?陛下此时不应在处理政务吗?跑到哀家的佛堂,这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吗?太后淡淡地说。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景恒之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丽妃在一旁看了,连忙递了杯水给他,却被他推到一边。

太后脸色阴沉,看着他脸色由白转红,又渐渐有些发青,顿时勃然大怒:陛下,这太医院全是死光了不成!景恒之勉力止住了咳嗽,撩袍跪倒,冲着太后磕了一个响头:母后,儿子此生仅此一个念想,若是母后容不得她,儿子便此生了无无趣,望母后三思而后行。

说着,他拉起钱程便往外走去。

钱程被他拉得踉踉跄跄,想要挣脱,却觉得他的手仿佛钳子一般扣在手腕,纹丝不动,只好低声叫道:陛下,你松手,我还没向太后辞行……景恒之并不搭话,一直将她拖出了菩提居,走过了小桥,这才在一个亭子前站定了,松开了紧紧握着她的手。

钱程这才发现,景恒之的手心早已经濡湿一片,指尖微微发颤,不由得大奇道:恒之,你怎么了?太后看起来十分亲切,没对我做什么事情。

景恒之长出了一口气,替她整了整发冠,责备说:怎么也不长个心眼,以后若不是小顺子来,你不用进宫,或是先遣人来我这里送个信。

钱程定定地看着他,问道:恒之,你做了什么事情,居然惊动了太后?景恒之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你喜欢无拘无束,你喜欢两情相悦,你喜欢一生一世,我都记在心上,从没有一刻忘记。

钱程的心颤了颤,困难地说:可是,你这样,不是害得我要当个奸佞了吗?到时候史官大笔一挥:武成帝被奸佞钱程所惑,抛弃祖宗基业,成为千古罪人……景恒之微笑了起来:这不是正好?我们俩一起遗臭万年。

钱程瞪大了眼睛,呐呐地说:恒之,你疯了不成!你的法子肯定行不通的!有什么行不通!谁都不是生下来就会当皇帝的,恺之虽然风流懒惰,但生性良善,若假以时日,一定也能是个好君王,阿程,景恒之低低地唤着,你等我,等我堂堂正正地到你面前来,求你嫁给我,然后我们一起策马扬鞭,一起比肩仗剑,一起游山玩水,一定会万分风流快活。

景恒之描绘的前景是那么美好,钱程听着听着便悠然神往了起来。

这段明知无望的感情忽然好像有了去处,绝处逢生、柳暗花明,让她满心欢喜,整个人就好比那鼓了风的帆,轻飘飘地飞上了九天。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颇为紧张地抓住了景恒之的衣袖:恒之,你走以前,一定要将那两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金子给我!景恒之哭笑不得:你就记得你的银子,我让你进宫来拿,你怎么一次都没来过?钱程尴尬地笑了:我这不是害怕嘛,怕你……她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怕我亲你?还是怕我做别的什么事情?景恒之在她耳边调笑道。

美色当前,那双薄唇在钱程面前微翕,让她一阵心猿意马,她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控制住亲上去的欲望,一本正经地说:只怕陛下现在没有力气做我害怕的事情,你瞧瞧你,没走几步路就咳嗽,上个早朝还半躺在龙椅上。

景恒之的眸色渐深,低低地道:那不如去我的夙阑殿试试,我到底有没有力气。

钱程顿时落败,赔笑着说:有,一定有,不过陛下一定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养好身体最重要。

我的药喝了吗?景恒之摇了摇头:素素没和你说吗?少了药引子。

钱程又羞又恼:你怎么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再这样,下次我不熬给你喝了。

不行,你不喂我,我不想喝药,太苦。

景恒之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坚决,盯着她看了半天又酸溜溜地说,你整日里和子余、田玉呆在一起,都快活得把我忘了吧?闹了半天,钱程终于明白了,原来景恒之这是在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