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床睡起来舒服吗?舒服。
但灵不微明明沾了床就睡,夜里却不怎么安稳。
总觉得脑瓜子嗡嗡地响,耳边混杂着凛冽的风声与过分清晰的虫鸣。
比在棺材里躺着还难受,只是她虚弱得很,哪怕不安稳也醒不过来。
再度睁眼的时候,外面天色已大亮,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姑娘,起了吗?敲门声乍起,灵不微应了一声,粉衣侍女走进来行了个礼,城主吩咐您洗漱过后,带您前往正厅用餐。
什么时辰了?午时了。
灵不微惊讶:为什么早上没叫我?是仙长吩咐,说早上您还在休息。
侍女答道。
仙长?灵不微反应过来,度九思。
她跟着侍女出了门,一路上东绕西绕,眼睛四处打量。
你们这院子,修得还挺复杂的,而且这么大水池,路又这么窄,灵不微一不小心踩了个石子,飞起一脚,踢进水池中,不怕跌进去吗?侍女道:主人的安排,一切有他的道理。
可真是个忠仆。
又拐一个弯,灵不微忽觉一股阴煞之气直奔面门,抬眸一看,是一条两边绿荫遮绕,深不见底的石子路。
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发现石子路尽头有一处飞起的檐角露出。
抿了抿唇,灵不微寻思着晚上有事儿干了。
仙长,招待不周,还请您多多担待,此行辛苦您了,一迈进厅门,灵不微就听到一道清朗低沉的男子声。
她笑盈盈地插话:事情还没解决呢,就吃起招待的宴席了吗?桌上诸位都侧目看来。
说是诸位,实际也就三个人。
度九思,三千,以及一个貌美粉衣小白脸。
想来就是这云州城主了。
灵不微眼睛落到城主身上,眼珠子发直,凑上前,惊叹道:美人,今年多大了?婚配了吗?喜欢啥样的姑娘啊?我这样的行吗?城主错愕地盯着她。
度九思面色从容地放下筷子,金玉筷子在瓷碗上碰出很轻一声叮。
桌上气氛微妙。
灵不微仍旧目光炯炯地盯着城主。
我……城主精致的面容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更是艳色无双。
两人的容貌都是一顶一的好,这般对视,竟是相配的很。
姑娘不要开在下玩笑了,城主凳子后移,身姿轻盈地避开了灵不微的视线,仙长,捉妖若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请吩咐。
多谢城主,度九思颔首。
那在下就……就先忙去了。
如蒙大赦的城主跌跌撞撞地走了,背影踉踉跄跄,像是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这城主,脸皮薄的异于常人。
什么嘛,灵不微皱眉,我有那么可怕吗?她坐在了度九思的身边,用筷子搅了搅桌上的菜,吸了吸鼻子:香啊。
三千,我们走。
度九思却是转动轮椅离开。
啊?三千惊诧地看了一眼灵不微,也看了一眼自己的碗筷。
但度九思轻飘飘一眼,他便立刻低头不语,推着他离开。
度九思的神色比起他们初见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虽然与常人相比,仍旧孱弱苍白,可不再是那副白得像死人一般的脸了。
只是神情……灵不微扔下筷子,跟了上去:高人高人?我还没有吃饭呢!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了?她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声。
你听听看!灵不微指着自己的肚子,很愤怒,你听到了它委屈的哭声了吗?顺着她的指尖,度九思看向了她的肚子。
银鞭束腰,腰腹平坦,但是里面的咕噜一声接着一声。
度九思脸上的寒冰忽得就融化了,他挑了挑唇:你起太晚了,午时我本就打算外出,你若真想,再给你一刻钟时间。
不,我不要!灵不微扭腰,甩头,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高马尾在度九思的瞳孔中划过一道圆滑的弧线:我不吃了!度九思盯着她的背影,吩咐:三千,到了集市,前去买些吃食来。
三千眼睛一亮,推着度九思就出了城主府。
三人走在大街上,投过来的视线不知凡己。
多数都伴着惊艳和贪婪的打量。
落在度九思身上的,多是内敛含蓄,像是察觉到了他这幅病恹恹的身体之下,蕴藏着的危险。
换言之,好看但冷得像块冰,那些个小姑娘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但灵不微不同,她鲜活似火,脸上又日常挂着盈盈的笑,见到什么都好奇地摸摸,男人们的眼光几乎黏在了她的身上。
度九思心底浮现了微妙的不愉,只觉得自己安静的行程受到了打扰。
早知道就坐马车。
等等,灵不微摸了摸肚子,你们慢些走,我去去就来。
还未见到卖吃的地方,三千也就没动身,见灵不微跑了,请教度九思:主人,灵前辈好像买吃的去了?嗯。
度九思颔首,不用管她。
三千瞧着自家主人淡定的神情,心想,既说不用管她,那您开始又让我买吃的?且现在这么一副等待姿态,啧。
自打那件事情过后,主人几乎没什么活人样子,但遇到那个神神秘秘的灵前辈……三千忽然觉得,这趟下山,实在是太值得了。
嘿嘿嘿嘿,瞧瞧我是谁!一个白色身影从身后钻出来,三千吓一大跳,瞧清楚人之后,意外道:灵前辈,您……您怎么换上了这么一身啊?灵不微转了个圈:不好看吗?度九思先于三千开口:好看。
他补了一句:遮住脸,顺眼许多。
说完便敲了敲轮椅:三千,朝陈家去。
灵不微:……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鸡腿,跟了上去。
度九思心情确实愉悦很多,路上的目光少了。
只是一会儿工夫,灵不微不仅弄了一大包吃的,还给自己换了身行头。
遮住头脸的白色幂篱,银边白底的大袖长袍,从头到脚,灵不微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躲在幂篱里啃鸡腿啃了个爽,一抹嘴,一抬头,却见前头的度九思已经停了下来。
他停在了一间民宅的门口。
民宅大门紧闭,门上挂着白花,内里不见喧嚣。
灵不微擦干了手上和嘴边的油,摸出了一个水壶,边喝水边观察这家宅子。
很普通,没有丝毫妖邪气息,因着办丧事,有些沉闷。
三千上前,敲了敲门,但等了很久也无人来应。
他又耐心地敲了几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
但一到见到外面的度九思,那门竟是又直接关上,一声沙哑的怒斥传出来:你走!灵不微看得清楚,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陈老爷子,若你好好听我的话,或许师弟还能救得回来。
度九思张口轻语,但灵不微确定,那老头听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又开了。
三千推着度九思进去,灵不微跟上。
一进门,她就感受到了这平凡的人家里,浓烈的悲伤的味道。
妇人哀泣声高高低低,像是哭久了,气若游丝。
灵不微看见地上的东西的时候,就明白了原因。
是一张少女的皮。
看来这家人,找到了自己失踪的姑娘了。
但这家人特殊在哪里?度九思为什么要过来?你还来做什么?!你不仅没能抓到那杀人的妖邪,你也没……也没能救下我的……老头吼着吼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哀哀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三千看得难受,他开始见到陈家老爷子的时候,虽然心急如焚,可头发还是乌黑的,结果这才短短几日,竟是已如霜发老人了……视线挪到地上的人皮,更是又痛又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妖邪,竟能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没能救下这姑娘,是因为姑娘死了很久了,灵不微插话。
你!你又是谁!陈家老头怒急,他恶狠狠地道,你难道见到了?!怎知不是他无能,慢了一步!灵不微顿了顿,若是平常,她不仅不会退让,反倒一定要刺上一刺,好叫他懂自己的鲁莽无理。
但……她瞄了一眼度九思和三千,寻思着这等做法太没人性了些,很是会被这两人讨厌。
她嘴巴紧闭,只怪自己多管闲事。
度九思道:你们夫妻俩福泽深厚,陈云也心地善良,现如今她花季早逝,下辈子上天只会将这辈子欠她的加倍补回。
陈家老夫妻俩听了这话,默然一瞬,然后双双掩面痛哭,他们不解,他们怨愤:既然我们福泽深厚,既然小云心善纯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惨淡的祸事呢!?因为妖邪是与天作对的,妖邪强行取了这姑娘的命,度九思说到此处,微微叹气,你们这云州城,天,早就不是天了。
是妖邪为他们布下的网。
这些死去的年轻男女,便是网里的鱼。
一阵风穿堂而过,激起满地森凉。
三千也打了个哆嗦。
灵不微看向了度九思。
度九思颔首:陈老爷子,我需要知道,陈雄和陈云失踪前后,有什么异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