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的客厅布置成了灵堂,葛兵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下头供桌上除了贡品,就是香炉跟白蜡烛了。
大门敞开着,葛洪昆跟葛红英两个跪坐在灵前烧纸,家里时不时来两个客人吊唁。
负责丧事的是化工三厂治丧委员会的赵哥跟张阿姨,一个负责收礼金,一个负责登记。
停灵三天,大后天早上烧,单位派车一起去,中午在单位大食堂吃饭。
这会儿都是深秋了,大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地吹,家里就挺冷的。
到了中午,顾棠去厨房下了两碗酸汤面,依旧是一人一个鸡蛋,她端着面碗出来,小声道:吃点东西?人是铁——话没说完,葛红英就一巴掌拍在了顾棠胳膊上,吃屁吃!我爸死了你还有心情做饭?你滚!葛洪昆抬头,拉了一把自己妹妹,看着顾棠的眼神里也没什么友善,道:我爸死了,我们没心情吃饭,你就别搁这儿显摆,好像你多体贴一样。
赵哥眉头一皱,张阿姨反应更直接,她直接就站在了顾棠面前,转头小声道:手烫到没有?顾棠摇了摇头,张阿姨把她轻轻一推,那就回去休息,你忙到现在也累了。
顾棠嗯了一声,拿了扫帚过来,把破碗面条都收拾了,躲自己有暖气的小屋里不出来了,好像谁愿意在敞开大门还吹穿堂风的客厅里待着一样。
不过是拿钱做事,对得起那份钱而已。
葛兵人都死了,还是个领导,又住着家属院,那就是整个家属院的人都要来送最后一程的。
家里人来来往往不断,还有两个帮着主持丧事的人,也就是到了下午,这两破孩子中午当着人给保姆甩脸色的事儿就传开了。
死了爹当然伤心了。
内容虽然是给这两人站台的,不过语气不是,表情也不是。
保姆也是人。
还说人是假好心献殷勤。
人家保姆比他们两个懂事多了,当保姆的能这么负责,真的不多见。
我就见了这一个。
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人是保姆帮着抬下去的,那一身的血。
两破孩子在后头躲着,外头那么冷,都不知道拿个被子给葛兵盖在身上。
还是让保姆提醒他们才想起来的。
进了医院也是保姆跑前跑后的忙了一晚上。
我都听赵哥说了,摆灵堂的时候这俩也没什么反应,还是保姆帮着挪家具的,干活是真利索。
你说他俩要真的伤心吧,葛兵活着的时候就多孝顺孝顺,多陪陪人呗?不,每天都是保姆推着下来,你看他们这两个月,脸都圆了,这一点不像吃不下饭的样子。
谁说不是,还在学校打架呢,我想着葛兵快死了,也就没去找,以后我可不忍了,她要是再敢欺负我们家闺女,我叫她好看!他们要是硬气,他们就别吃饭,忍三天再说。
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办公室的宋姐跟妇联的孟姐来了。
两人先去行礼上香,然后都到了顾棠的小房间。
顾棠正收拾东西,葛家这两个孩子,从小被惯坏了,思想道德品质基本没有,想想他们上辈子做的事情,顾棠打算未雨绸缪一下。
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摆了出来,装作收拾行囊的样子。
这年代,普通人都是一个季节两三件衣服轮换着穿,冬天可能就一件棉袄穿一冬天这样。
原主家里穷,她来的时候就带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
一件夏天穿的,一件秋天穿的,还有一件冬天的破棉袄。
大城市东西贵,原主也节省,来了之后也就买了两身衣服。
宋姐跟孟姐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一个单门的小柜子门大开着,床上放着原主的几件衣服,旁边还有个当包袱用的破布。
再过去一点是原主攒下来的积蓄,四个月的保姆费,去掉她花掉的钱,还剩一千一。
顾棠见她们进来,小声叹道:我原本是想等葛叔过了头七再走的……有单位看着,也就不用我了,我原本来就是为了照顾葛叔的。
朝北的小卧室本来就小,屋里连个椅子都没有,就是一张不到一米的架子床,旁边一张上了锁的桌子,衣柜是单门的,里头什么都没有,另一边则放着张破旧的缝纫机,上头有个塑料盆子,里头放着顾棠的洗漱用品。
顾棠动作麻利把东西一推,道:坐床上。
宋姐跟孟姐靠边坐下,顾棠又道:我挺感激葛叔的,包吃住,我这四个月就花了一百块。
她说完就麻利的把包裹一打,我就这点东西,收拾起来也快。
这两人除了吊唁,还有个任务,就是问问顾棠愿不愿意去书记家里做保姆。
书记请保姆,那是不用自己说的,下头人都能给办得妥妥当当。
宋姐说得也挺直接,我说你不如去书记家里做保姆,书记家里平常就一家三口,不过他儿子也在咱们厂里,吃饭的时候要做七个人的饭,周末他两个女儿可能会带着孩子来,最多是14个人的饭。
顾棠表现得挺惊讶的,书记家里可真是人丁兴旺啊——说完之后稍微一顿,用力点头道:我想去的。
宋姐笑了笑,道:那行,书记那边是给你一个月开400,他父亲年纪大了,其实主要是老人家固执,得看着才行。
这边说完,又来了两句必要的寒暄,宋姐跟孟姐出去了。
天黑了下来,赵哥跟张阿姨到了晚上七点也拿着东西离开了,顾棠出来送人,张阿姨还专门嘱咐一句,香是不能断的,晚上得有人看着灵堂。
顾棠现在是不说话了,葛洪昆反应稍微慢了半拍,我知道了。
这边两人刚出去,顾棠转身就要走,才刚踏出去一步,就被人叫住了。
还是两个人一起开口的。
葛洪昆:去做饭。
葛红英:你晚上给我爸守灵。
顾棠转过来,惊讶地说:我一个外人,不好吧?葛红英张口就来,我爸对你那么好,你守一晚上又能怎么样?你休息了整整一个下午。
都这会儿了,顾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可置信的喃喃道:那可是你爸啊……葛红英心里憋着气,想借题发挥,不过没等她开口,葛洪昆就拉住了她,去做饭。
顾棠哦了一声,人看起来还是有点懵,往厨房走了两步,转过头来问道:你们想吃什么?葛洪昆不耐烦道:有什么做什么!等顾棠去了厨房,葛洪昆拉着葛红英到了葛兵的大卧室,道:这两天没法上锁,咱们先住在这屋子里,把东西看好。
葛红英点了点头道:哥,她拿了那么多钱,还想当我妈,就该她守灵!昨天半夜折腾到现在,就算葛洪昆是个半大小伙子,他一样撑不住,一说休息他觉得分外的累,尤其是想起昨天从葛兵吐血到进医院,再到最后过世,他们两个好像什么都没做,这就让人更生气了。
她既然爱出风头,就叫她出!顾棠在厨房熬粥,上好的黑土地种出来的大白米,加上她全心全意发挥到100的手艺,味道别提多香了。
除了这个,她还调了个小菜,榨菜丝跟切得细细的小香葱拌在一起,加上醋和味精,最后拌上香油,那个味道——反正上下三层楼的人都闻见了。
比方他们楼下的邻居就吐了一句槽:这装得多像个人,不是说不吃饭吗?熬得稠稠的白米粥就是碳水炸弹,碳水炸弹这东西又是助眠利器,吃过饭不到八点,两人就一个接着一个哈欠打了起来。
葛洪昆交待道:香不能断,我们随时会出来检查。
顾棠没说话,显得很是心灰意冷。
兄妹两个抱着被子去大卧室睡觉了,顾棠坐在了沙发上。
现在还不到八点呢,你们猜晚上还会不会有人来?顾棠猜得不错,晚上不仅来人了,还是个供货商的人,借着给葛总上香的名义来拉关系的。
毕竟是客户,后勤部的人陪着,还有办公室负责招待的人也陪着,赵哥跟张阿姨两个也在。
这波人加起来一共七位,一进来赵哥眉头就皱了起来,人呢?顾棠表情慌张急了,脚步乱到慌不择路的感觉,直接冲到大卧室门口,敲门道:红英!红英!醒醒!虽然两人都能叫,但是葛红英脾气大,年纪小,控制力也弱。
果不其然,才睡着就被吵醒,葛红英拉开门直接就破口大骂。
你连香都看不好?还是你让香灭了?要你用屁用!我才睡了半个小时!外头一屋子人瞠目结舌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赵哥看了看自己手表,20:23,也就是说,他们一走这俩货就去睡觉了。
这是真的一点客气都没有啊。
原先以为他们白天的木讷是在发呆,现在看就是没良心啊。
赵哥索性不管他们了,直接往灵台前一站,道:上香吧,我来进香。
看见这个,葛红英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呢?啪的一声把门又甩上了,这一声直接震到外头人心里,连挽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等这波来吊唁的人离开,赵哥回去就给办公室的主任打了电话,到了晚上九点多,赵哥领来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跟顾棠道:你也去休息吧,你一晚上没睡,白天也累了一天,让他们两个守夜就行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特意打量了一下,没看见葛兵的两个孩子,叫人更加的失望了。
顾棠客气了一下,又给人拿了杯子烧了壶开水,这才回房去休息。
大卧室里,葛家兄妹两个正在一边懊恼一边后悔,然后用更恶毒的语言骂顾棠。
她就是故意的!她知道有人来,她就是不提醒我!葛红英眼圈都红了,但是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人听见,这么一想就更委屈了。
这两人本来就没形成什么健康端正的三观,遇见事儿就是逃避,所以他们现在干脆就是装睡。
完完全全把头埋进了沙子里,也只埋了头。
别怕。
葛洪昆安慰妹妹,她不敢怎么样的,她就是保姆,咱们把她赶出去,她连住得地方都没有。
她还得求着咱们!这话关键性的东西一点没说,完全起不到安慰人的作用。
他们要怎么看咱们?葛红英声音理都带了哭泣,姓赵的刚才那个眼神好吓人啊。
葛洪昆恶狠狠地道:你怕什么,咱爸在的时候,他们就是个屁,整天跟在咱爸身后吃屁的小人物!他又管不了咱们,以前不是也没人喜欢咱们,不过就是跟以前一样。
无非就是以后给咱们小鞋穿,大不了一拍两散!兄妹两个担忧到了半夜,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不少被人欺负的噩梦。
靠门口的小卧室里,顾棠倒是睡了个好觉。
上辈子葛兵死了之后,原主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而且还真的是无比体贴帮兄妹两个做脸,还真就是她白天睡觉,晚上替两人守灵,至少在丧事上,叫兄妹两个落了个好名声。
现在她不管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她就一个保姆,不管是她还是原主,可从来没想过给这两个白眼狼当妈。
转眼就是三天过去,晚上有了单位的人帮着守灵,兄妹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一到晚上八点就回去睡觉。
顾棠体贴的对象换了一拨人,她还帮守灵的人做了两回宵夜还有两回早点呢。
转眼三天过去,这天早上是烧人的日子。
赵哥喊得非常有韵律感,从孝子跪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摔盆,他打头带着人走出了家属院。
顾棠也跟在了后头,半红着眼圈,合理地扮演了一个才相处四个月的有良心的保姆,我也去送送葛大叔。
这辈子没原主看着,那两个孩子是真的上不了台面。
原主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她们村里的丧葬文化比城里还要讲究,上辈子有她在,两人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如今顾棠就是站在一边,跟来随礼的人一样,说两句怀念葛大叔的话就算完事儿了。
这两人几乎是全程出错,最后连赵哥都有点受不了了,我给你们的东西你们没看?看是看了,就是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导致他们惊慌失措,完全就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等吃过答谢宴,几人一起回去了。
葛洪昆跟葛红英两个进门就是继续甩脸,理也不理顾棠,躲到了大卧室里,不仅如此,他们还把自己卧室的门锁了。
顾棠乐得清闲,坐着等人了。
上回宋姐来的时候,她们就说好烧人之后顾棠去书记家里,顾棠估摸着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早上。
果不其然,吃过晚饭,宋姐跟孟姐就来了。
也许是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次听见敲门,兄妹两个倒是都出来了。
宋姐先来了两句要是有问题就去找单位,还有什么吃饭去食堂,打饭的阿姨都认识你们。
这话倒是听得葛红英又翻了个白眼,指着顾棠道:你也知道她靠不住,做饭不好吃?宋姐一脸尴尬,这说的都是什么?顾棠倒是不太在意,她拿了一百钱放在桌上,道:葛大叔给我一个月三百,但是这个月我没干满,这是我退的100块钱。
说完她就拎着小包裹,手里拿着塑料盆子,跟宋姐道:咱们走吧。
葛家兄妹两个完全没反应过来,葛洪昆下意识就是:你要去哪儿?我没说你可以走。
妇联的孟姐皱了皱眉头,顾棠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劝道:当初葛大叔找我就是伺候他生病来着,这才给我一个月300块,现在你们两个孩子,又有单位照看,也用不到保姆,就别浪费这个钱了,还是省下来当学费的好。
我换一家当保姆,你们要是有事情——要是不耽误,我有空,我还是能帮一帮的。
她现在是住家保姆,基本上时间就全是别人的了,总之还是要对得起书记给她的钱不是?你去谁家当保姆!葛红英凶狠地问道:我爸死了,你趁着我爸死的功夫找到了下家?你对得起我爸吗!我就是个保姆啊。
眼见越说越不像话,宋姐把人一拉,撂下一句她去书记家做保姆,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门一关上,葛红英气得直接抓着顾棠留下来的门钥匙,往墙上一扔,不过这么小个东西,完全没有扔东西的快感。
她又把顾棠留下来的钱撕了个粉碎。
她怎么敢!她——葛红英忽然顿住了,她转头看着自己哥哥,她拿了咱们家一万块钱跑了?葛洪昆倒抽一口冷气,拉开门就要往下冲,不过他动作很快慢了下来,又把门关上了。
咱们再等等,现在冲下去显得咱们早有预谋,过两天再说。
一万块啊,她是真的敢!咱爸也被她骗了,人家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让派出所把她枪毙了!葛红英气得往桌子上踢了好几下,她就是流氓,她乱搞男女关系,她得枪毙!枪毙她一万次!丢这么个大脸,书记也饶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