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六点整，人工月亮换成了人工太阳，小到跟排气扇一样的窗户里照进来刺眼的光芒，顾棠立即就醒了。
太阳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蹦出来？不过也没办法，他们住的相当于棚户区，基础设施有，但是不太好。
原主的记忆里，学校所在的那一层，不仅日出日落时间会根据月份调整，阳光强度会根据时间变化，偶尔还有阴天跟小雨，甚至还有人工微风。
顾棠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一个连空气跟光照都要收费的世界。
客厅里，声音巨大的闹钟响了起来，很快姜筠丽就披着衣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先是按了闹钟，然后敲门叫人。
棠棠，起床了。
先叫的是顾棠，这传统已经持续十几年了，原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早都已经麻木了。
但是顾棠一出来就发现，这明显是因为家里只有一间洗手间，想让顾欣多躺五分钟。
多么体贴的妈妈呀。
顾现先去厨房洗漱，顺便开火煮食物包，姜筠丽跟顾棠合用洗手间，等她们两个出来，就是顾欣进去。
姜筠丽再接手顾现，继续准备早餐，等顾欣出来，就是顾现进去。
十五分钟之后，一家人都坐在了桌子边上准备吃早饭。
顾棠拆开一包，倒进自己碗里，里头是浓稠的糊糊，还有类似于土豆口感的东西，但是味道有点不一样。
这东西很难用好吃或者不好吃来评价，不过第一次吃还是有新鲜感的。
姜筠丽道：今天我请了半天假，早上跟你们一起去学校。
顾欣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姜筠丽，没说话。
姜筠丽跟顾现对视一眼，顾现笑道：你们马上毕业了，你们妈妈细心，去跟老师商量商量你们未来做什么。
顾欣哦了一声，顾棠全程没说话，她的未来可不是这些人能决定的。
吃过饭，顾棠跟顾欣回去房间拿书包，姜筠丽一边穿外套，一边跟顾现抱怨，我现在看棠棠都害怕，她怎么能这么阴沉，我们是一家人啊，又不是仇人。
这话要是当着顾棠的面说，顾棠会告诉她：这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心虚了，你用了不该用的钱，所以你要踩我，你要在我身上挑毛病，给你的所作所为找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过这话是当着顾现的面说的，他最后只是拍了拍姜筠丽的肩膀，安慰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当初你对欣欣那么有耐性，我也会好好养着顾棠的，我不会放弃她的。
就算她没什么天分，脾气也不好，性格古怪，她也是咱们的女儿，不是吗？一晚上过去，这夫妻两个的思维同步了。
姜筠丽叹了口气，是啊，这也是咱们女儿。
七点刚过，一家四口一起出了家门。
在房间里还看不出来，不过走在楼道里，顾棠觉得与其说这是建起来的房子，更像是挖的。
周围的邻居也跟她们一样，行色匆匆，面露疲惫之色，熟识的人见面打招呼，基本是以还活着呢开口。
出了楼门，姜筠丽跟着她们一起往小区中间的电梯走去，顾现则换了个方向，往边缘的电梯去。
中间的电梯是坐人的，边缘的那个是运货的。
顾现的工作就是货运电梯修理工。
一路上姜筠丽也遇见两个认识的人，还跟人打了招呼。
不过两拨人分开之后，顾棠听见后头两人在议论。
她去人学校干什么？请假可就没信用点了。
她俩女儿快17岁了吧？呵，第三次异能激发？她哪里来的钱哦。
住上四区的人怎么可能攒出来这种钱？她跟她男人一次地表都没去过。
那就是就业咨询呗，看看她两个女儿能做什么普通人的工作。
顾棠她们三个等在了电梯门口。
她们这座地底城市分了一共11层，上四区，下四区，还有生活条件最舒适的中三区。
不过这个说法不是官方的，在官方的口中，顾棠她们这一层是第二层，从地面开始数，第二层。
学校是第五层，姜筠丽工作的农场在地10层。
层与层之间来往靠得都是这样的巨大电梯。
基本上一个电梯挤一挤能进去上千人，围绕这根巨大的石柱，一圈下来一共八个电梯。
等在电梯门口，姜筠丽问她两个女儿，你们将来想做什么？顾欣情绪有点失落，我不知道……我也没法选啊。
还是可以选的。
顾棠看了姜筠丽一眼，你可以跟你阿姨一起，去农场工作，或者做清洁工，或者去工厂当工人，生产衣服还有食物包什么的。
你说什么呢？姜筠丽眉头一皱，越发觉得顾棠性格乖张了。
我说得不对吗？如果没参加第三次激发，或者激发了没成功，不就是这些工作？可见不管是什么背景，什么年代，大实话都是不让人喜欢的。
这样就挺好，姜筠丽总觉得她性格不好，说话带刺，尖酸刻薄，还不合群，总惹她生气，她要不刺激她们，岂不是白白被误会？那你也——这是姜筠丽说的。
你想做什么？这是顾欣说的。
我？我想开着希望号去太空。
顾棠一脸憧憬地说，然后转头看着姜筠丽，妈妈，难道你不想为人类的美好明天做出贡献吗？顾棠看着姜筠丽，觉得她想翻白眼。
但是姜筠丽没翻起来，驾驶希望号去太空，算是这个时代最最政治正确的事情。
甚至连学习开飞船都是免费的。
当然如果一个人去学了开飞船，但是最后退缩了，他的结局就不是很美好了。
不过开宇宙飞船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对身体素质和心理健康的要求都很高，毕竟这是条没法回头的路。
所以姜筠丽不敢翻白眼，她只能憋屈地点点头，微笑道：妈妈太为你骄傲了，妈妈也想为了你们创造更好的环境。
排在她们前头的人回头冲姜筠丽友善地笑了笑，又跟顾棠道：加油！电梯口的指示灯已经开始闪烁，一分钟之内电梯就会到，借着这个机会，姜筠丽伸手拉住了顾棠的手腕，力气大了一点。
顾棠偏着头看她，妈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担心我，而且电梯也不能往里冲的。
你这孩子。
姜筠丽最后只能这么说。
顾棠觉得原主很惨。
原主沉默不理人不说话的时候，姜筠丽嫌她性格不好，天天让她跟顾欣学，天天让她多说笑，多交几个朋友，活泼开朗一点。
现在顾棠真的开始刺激人，她反而退缩了。
当然这跟在外头有关系，在外人眼里，姜筠丽在外头的形象一直是善良体贴，是个隐忍而伟大的母亲。
明明是他们怕死胆小，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虽然这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们会把这一切的原因全都推在孩子身上。
什么为了孩子不成孤儿，所以不敢去地表工作。
地表虽然危险，但也不是无人生还的。
明明是他们住不起更好的房子，却要说是孩子喜欢温度低一点的环境。
顾棠。
顾欣忽然叫了她一声，你说的开希望号上天，是怎么死。
阿姨和我想知道的，是你想干什么，你总不能一毕业就去开希望号吧？希望总署也不会允许一个年轻人去开船的。
话音刚落，电梯指示灯亮了两下，滴滴两声之后，门开了。
电梯里外一共三层门，先打开的是中间那一扇不透明、能隔绝99%以上辐射污染的门，站在居民区这一边的工作人员紧张地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按下了靠近居民区的这一扇门。
电梯里的工作人员也是一样，两边确认无误之后，电梯门才打开。
请大家有序上下，不要拥挤。
顾棠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电梯里头，靠近门的两个城市守卫军。
他们穿着统一的全封闭的制服，连脸都看不见，手里拿着类似于棍子的武器，保护电梯的安全。
城市守卫军负责城市安全，重要场所都有他们的存在，包括地面探索，开辟安全区等等工作，都是城市守卫军负责的。
我想当城市守卫军。
顾棠转头冲顾欣一笑，郑重其事的强调道：我要当城市守卫军。
左边那位身材高大，但是看不出年纪，也看不出性别的守卫军极其隐晦地看了顾棠一眼。
顾欣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城市守卫军要三次异能激发C级以上，咱们家可没有钱给你异能激发。
顾棠扫了姜筠丽一眼，姜筠丽装作没看见，移开了眼神，咱们去第五层，站到这里。
坐电梯没有人敢不守秩序，大家很快按照远近站好了地方，顾欣看见电梯里头最好的位置，有透明护罩跟座位的那一块地方里头坐了三个人。
这三人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脸上是透明的面罩，胸口的牌子虽然没有字，但是人人都认得，这是异能研究院的标志。
我想去异能研究院。
顾欣大声道：我想去研究异能，我想研究异能激发的年纪限制。
而且这个不用激发第三次异能。
顾棠笑了一声，你这个成绩，我觉得太难了。
而且你第二次异能激发出来的也不是精神异能。
要么你去异能研究院扫地，这个应该不难吧。
顾欣哼了一声，反正不会比你去城市守卫军难。
那你要跟我打赌吗，看是你先去异能研究院，还是我先去城市守卫军？亲姐妹都吵架的，更别说她们这种关系。
不过今天姜筠丽反应挺慢的，两人一来一回的都说了好几句，姜筠丽这才道：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剑拔弩张的。
她先安慰了顾欣，道：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你是一定能去异能研究院的。
然后又对顾棠道：棠棠，你不能嘲笑别人的理想，你得跟你姐姐道歉。
原主才十六岁，顾棠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你替我道歉呗，反正从小到大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你替我道歉。
我都听腻了，欣欣对不起，棠棠脾气不太好，你能不能原谅她这一次？从小到大你都安了多少错在我头上了，不差这一次，你倒啊，你歉啊。
姜筠丽的脸先变得通红，然后变成了惨白，你——昨天晚上她跟顾现商量事情的时候，这孩子是不是在门口偷听？她都听见了？不然她怎么忽然跟疯了一样的咬人？姜筠丽死死盯着顾棠，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电梯忽然又是一声叮咚，第四层到了。
电梯不可或缺，但是又很危险，这是每个地底人都知道的。
有的时候会有地面扫荡者攻破防线，沿着电梯下来扫荡。
因为空间狭小，人数众多而且拥挤，污染指数过了50%的人在电梯里变成怪物的占比也是最高的。
还有些厌恶生活的人会选择袭击电梯，因为这是个人流量最密集的场所，还是密闭场所。
因为地底岩石的结构不是均一的，层跟层之间是不一样高的，层与层之间的间歇也不一样厚。
比方中三区跟上四区和下四区之间的间歇就厚达100米，又或者第10层的种植区，只有不到十米高。
电梯门打开又关上，上来了不少人。
第四层是上四区里生活环境最好的一层，不仅体现在衣着打扮上，进来的人连站得都比前头的人直一些。
一会儿到了学校，你们直接去教室，我找你们年级主任去。
姜筠丽脸上难得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又跟顾棠吩咐了一句，妈妈已经很累了，你能不能体量一下妈妈，不要再气妈妈了？没有妈妈，难道你想去孤儿院生活？顾棠看了看顾欣，嬉皮笑脸道：她也没去孤儿院啊，她过得比我好多了。
姜筠丽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心口咚咚直跳，她现在知道为什么情绪波动大会被气成怪物了。
顾棠！你——为了进化！适者生存！刚才进来的那些人里头，忽然有人从怀里掏出来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扔，电梯里瞬间烟雾弥散，视线受阻。
啊！此起彼伏的惊叫响起，电梯里头立即混乱了起来。
姜筠丽一把拉住了顾欣的手，小心！顾棠飞快地后退，这么小的地方，将近一千人站着，最可怕的是踩踏，靠在墙壁上才是最安全的。
趴下！抱住头胸，所有人立即趴下！两位城市守卫军把手里的武器横在胸前，大声地喊。
其中一人直接按了紧急按钮，电梯停了下来。
最里头的三个研究员猛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人拿出口袋里的通讯器，一键发送了紧急状态求援。
两拨人混战在了一起，异能乱飞。
再说是能运送一千人的电梯，地方就这么大，而且逃都没地方逃，打斗间难免波及到无辜群众，一时间电梯里满是哭声喊声，浓浓的绝望弥散开来。
顾棠左手已经摸到了电梯壁，右手则蓄满了异能，虽然还没锻炼到最佳状态，但是可以拖延这些人的速度。
不要过来！妈妈！谁救救我，我腿断了！救命！啊啊啊啊！扑通一声，进化教派的人被守卫军一棍子打在背上，倒在了顾棠面前。
顾棠毫不犹豫右手往下一按，高压电流精准打击在了那人胸口，他挣扎了一下，动作迟缓起来。
下一秒，守卫军手中的棍子就戳了上来，只见蓝光一闪，棍子一头变尖，从他胸口戳了进去。
鲜血涌了出来，如果没有顶级的医疗系异能者救他，这人死定了。
还有两个人。
一分钟过去，电梯顶盖一声巨响，被人踢了一块下来，从洞里跳出来一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守卫军。
这人很是厉害，不到三十秒就制服了剩下两个进化教派的教徒，而且是毫不留手，直接要人命那种。
电梯里安全了，很快链条的声音响起，电梯震动一下之后，又缓缓地继续下行了。
两分钟之后，电梯停在了第五层，电梯门打开，烟雾很快散去。
门口有工作人员进来飞快地清理电梯，还有医护人员抬走重伤员，给轻伤员包扎。
这个时候，顾棠才看见姜筠丽拉着顾欣的手出来。
两人都是脸色苍白，顾欣两只手在姜筠丽腰间环绕着，眼圈都是红的，脸上满是泪痕。
姜筠丽脸上是柔和的微笑，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她，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妈妈，姐姐。
顾棠叫了一声。
姜筠丽像是猛地惊醒过来，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她还算红润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你跑到哪里去了？我都没找到你！顾棠看了看两人紧紧相拥的姿势，笑了。
这么小的封闭电梯，我能跑到哪里？我就在你另一边。
不过没关系，遇见危险我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去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