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呸了一声,小声道:没男人要的东西,能过什么好日子!贺家村的族老早就不耐烦了,该吃饭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两三点。
未时过了吧。
如今还是小时制跟时辰制混用的时候,当下就有人道:贺家架子是真大,就为他们这点破事儿,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吃晚饭了。
贺族长跟顾族长礼节性的笑笑,路途遥远,不如用了饭再走。
这也是规矩了,不过贺家不太乐意,今天处理的是他家的事儿,理论上是该他们管饭的,但是让顾家的人去他们老宅,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贺家的人没说话,顾族长扫了一眼,道:客气客气,我们也尝尝你们村的手艺。
几人正客套,坐在一边一直愁苦着一张脸的余氏忽然哭了起来,你婆婆说得对啊,没男人要……我苦命的孩子啊,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顾族长眉头一皱,来两个人送她回去!顾棠从她的小钱包里摸出两个银元来给人,麻烦两位了。
哪知道她这一过去,手就被余氏抓住了,我的儿啊,咱们再跟你公公婆婆好好说说,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吗?那女人又说做小,也越不过你头上去。
顾棠脑子里就两个字,有病!眼看着她越说越不像话,还在灭自己的威风,顾族长道:还不快走,难不成要我送她回去?两个婆子拉着余氏就站了起来,哪知道被贺夫人挡住了,贺夫人笑了笑,虽然你母亲的话你不听,但是也让人家把话说完,毕竟是你母亲。
贺夫人还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顾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事情都成定局了,顾棠也不着急,反而坐了下来,也笑道:这屋里饿得可不止我一个人,贺夫人怕不是东西没准备齐全?叫人现买去了?你倒是嘴硬。
贺夫人道。
顾族长扫了贺族长,贺族长头一偏,没说话,这心态明显就是不高兴,想占点口头便宜,顾族长也跟着坐了下来,你说吧。
余氏稀稀拉拉又哭了两声,我这几年每天都睡不着觉,想的都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年我没给你父亲留下个儿子,顾家到你父亲这一辈就绝后了。
贺夫人安慰她:唉,还是顾先生死的太早,谁也没想到,你这些年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
贺都志的肚子叫了一声,顾棠动作挺大抿嘴一笑,贺夫人,您儿子饿了。
贺夫人瞪了贺都志一眼,贺都志失魂落魄想得全是他的学校要分出去一半,完全没有理会。
贺家真的是好人家。
余氏用帕子印了印眼角,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以后真的找不到这么好的人家了。
您说得是,虽然是新时代了,可女人跟男人总归是不一样的,你看我们都志,还是有女孩子喜欢的,可她这样的……性子不好,年纪又大,就只能找那些老鳏夫,去给人当续弦养前头正房太太留下来的子女了。
顾棠一句话没说,拿着帕子看上头的花纹,顾家族长冷着一张脸,贺族长虽然一开始是想恶心恶心人的,但是听贺夫人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也觉得有点跌份,他轻轻一咳,正要说话,余氏大哭了起来。
我的儿啊!我们好好求求贺夫人,你回去吧!当年你们成亲,贺夫人说等你生到第三个儿子,就让他跟顾家姓啊!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婚书上没写!一时间祠堂里跟炸了锅一样,喧嚣声不断。
当年这婚事怕是还有蹊跷,顾棠立即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我成亲,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余氏还在哭,你婆婆说了,怕告诉你让你压力太大,就说先瞒着。
我一想是这个理,孩子生得太密集,对身子也不好,我就答应了。
顾棠厉声质问贺夫人,你什么意思!贺夫人眼珠子转来转去,我怎么不知道!顾夫人,你这分明就是胡说了,我问你,这事儿可有字据,可有证人?媒人来的第三天,你让都志跟棠棠出去镇上逛一逛,你亲口跟我说的,要什么字据,要什么证人?贺夫人冷哼一声,这我就不能承认了。
顾棠看了余氏,又看贺夫人,这事儿她是相信的,想想上辈子原主的遭遇就知道了。
这个被三从四德毒害了脑袋的妈从来都不帮着出头,她自己也过得苦哈哈的,所有的东西都封存起来,想必就是要等第三个姓顾的儿子生出来,然后给他的。
至于贺夫人……贺家打的什么主意?从他那张针对性很强的失窃清单就能看出来。
他们一开始怕是打着吃绝户的主意,只是后来时代变了,自家儿子他们也管不住——但是最后原主的确是死在贺家的,那这个绝户他们究竟吃到没有?顾棠又扫了一眼余氏,她低着头不停的流眼泪,这样的人的确是守不住任何东西的。
顾棠踢了一脚贺都志,你知道吗?贺都志愤恨地看她一眼,我死都不会跟你生孩子的!你真恶心。
顾棠转过脸去问余氏,所以你把我嫁去贺家,就是因为贺夫人跟你说了第三个儿子跟顾家姓?不是。
余氏又抹了抹眼泪,他们手上有你父亲的信物,这亲事是你父亲定下来的。
什么信物?顾棠追问道。
这句话出口,她看见贺夫人眼神有点飘。
是你爹当年用过的罗盘。
我爹可曾亲口跟你说过这婚事?余氏摇了摇头,他们手上有你爹的信物。
顾棠呼吸急促了,原主根本就是被人算计了!你怎么知道那信物是我爹用过的?去吃饭吧。
贺老爷忽然来了一句,马上要申时了。
他说完就后悔,这明显就是欲盖弥彰,可说出来的话也不能收回,他忙又道:当年你爹行走四方,你也知道的,他手艺是不比你奶奶的,过得挺辛苦。
那会儿我还带着伙计们四处进货,一来二去的就跟你爹熟了。
顾棠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爹不会把我许配给陌生人,那罗盘就算是信物,也只能是:万一你们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的信物,而不是定亲的信物。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话说的?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你跟我们都志——族长。
顾棠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是骗婚,骗婚!他们是想吃绝户!余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是,怎么可能是骗婚,他们有信物,他们说生下第三个儿子姓顾的。
顾族长站了起来,道:走!今天这饭不能吃了!我怕你们给里头下毒!以后我顾家村跟你贺家村再无瓜葛!顾棠上前扶住了余氏,轻飘飘道:母亲,您这是被人骗了,当年若是我立了女户招婿,头一个儿子就能姓顾!何必被他们蹉跎这么多年,七年?儿子都能生三个了。
余氏震惊的连腿都软了,我怎么能没想到!她猛地冲了出去,狠狠地在贺夫人脸上一挠,你个蛇蝎心肠的贱人!你不得好死!你骗了我七年!你该下地狱的!啊!贺夫人一声惊叫,紧紧捂着脸。
余氏留着指甲,虽然不用干活也有人伺候,但是指甲这东西,总归不可能干净到哪儿去,贺夫人脸上不仅有血丝出来,直接就肿了一指来高。
顾家的人都站了起来,贺家的人看着他们族长,族长手一挥,叫他们走!贺夫人一手捂着脸,一手拉着贺都志,你就这么看着!你就这么看着你母亲被人欺负!贺都志就是个窝囊性子,从他躲在楚玉原身后,只会教唆学生出头就能看出来。
贺夫人见他不顶事,继续尖叫道:什么骗婚!你自己愿意的!你当年跟我都志出去,你一眼就相中了都志,你爱他学问好,你爱他翩翩少年郎,你自己愿意的!你要是不爱他,你怎么会在他身上花了两万两银子!你苦守空闺七年都能过下来,你还说你不愿意!祠堂原本就是空旷的地方,贺夫人声音又尖利,吵得人头疼。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立即就有人冲了进来,族长,不好了!有人——不用他说,顾棠就从窗户看见外头来了一队身穿制服,背着武器的人。
能看见的至少有一百人。
领头的那个进了祠堂,整个祠堂顾家和贺家的人加起来三十多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所有的目光都在这人身上落着。
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宽肩窄腰大长腿。
至少两寸宽的腰带上别着鼓囊囊的皮套,看形状就是手·枪,还是两把。
下头穿着长筒皮靴,站得笔直,面容冷峻,一言不发站在门口。
祠堂里没一个人敢出去,也没一个人敢说话。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这人眼睛一眯,道:怎么?我贺凡昔几年没回来,贺家村竟然没人认得我了?凡昔?贺老爷下意识重复一句,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猛地往过蹿了两步,又在这人的很是冷淡的目光下停了下来。
我是你大哥啊,凡昔,你可终于回来了!贺老爷一边说,一边回头招呼贺夫人跟贺都志,这是你大嫂,这是你侄儿。
都志,叫小叔!贺都志目光在人皮带上别着的枪套上一绕,显得有点扣扣索索的,跟在贺夫人身后,上前叫了一声小叔。
贺老爷唏嘘道:你是不知道啊,凡昔,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大嫂的脸,叫人给闹的,这一祠堂的人,全都在跟我们贺家作对!尤其是她——贺老爷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都志以前的媳妇,跟着外人一起,从咱们贺家抢了三万两银子走!连都志的学校都抢了一半,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转眼三万银元就变成了三万两银子。
祠堂里不少人都听见了,但是就连顾家族长都不敢分辨。
这人手里是拿着武器的,满身萧杀之气,肯定是见过血的。
外头还有一百多人,他们这些血肉之躯,就是再来一百个也挡不住。
顾棠也在看这个人。
原主的记忆里没这个人,上辈子贺家就贺老爷一个,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什么小叔,她都没听人说过。
顾棠来了才三天,虽然一切都开始改变,但是绝对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直接扇了一百多人来。
那这人的来路就很蹊跷了。
而且他刚进来的时候,贺家根本就没人认出来他。
他自己也说离开几年,竟然没人认得他,就算按照最多的九年来说,他离开的时候也在二十左右,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一个人的样貌不可能有能让人认不出来的改变。
他长得跟贺家人一点都不像。
就算有贺凡昔这个人,这人也肯定不是贺凡昔!祠堂里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都在等着贺凡昔开口。
不管他想用这个身份做什么,他需要有人承认他的身份,他带着这么多武器来,那肯定是震慑,必要的时候也要用一用。
顾棠不希望这些东西用在她认识的人身上,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是他……原来是你……你骗我!顾棠转头冲着贺都志大吼,但是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原来当年那个人是你小叔!我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承认!顾棠来了三天,从来没哭过,说话做事井井有条,而且从来没跟人客气过,是两句话就能把人气得冒烟的存在。
就算是顾族长,虽然觉得这是对己方有利,但是同样也觉得她锋芒毕露,太过牙尖嘴利了一些。
所以她这眼泪一掉下来,整个祠堂里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贺少爷……贺少爷,我早该想到的,你只比我大两岁,当年救了我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你?你骗我,你们一家都在骗我!我——顾棠一手捂着嘴,一手提着裙子直接就跑了出去,王妈!王妈呢,过来给我梳头,我的裙子呢,这条穿了三天了!贺凡昔带来的上百人,全都是一脸戏谑,想八卦又要忍住的表情,没一个人拦她,就叫她这么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