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澜和唐未复合了。
分开了一段时间之后, 他们才发现,根本就放不下对方。
而之前和唐未在冰淇淋店的女生,只不过是唐未找来气温澜的而已。
温澜打电话告诉潮生这个好消息的时候, 他刚被杂志社连退了两个稿子。
舍友在一边打游戏, 他听着舍友嘈杂的连麦声和温澜欣喜的声音掺杂在一起,感觉心口空了一块, 可脑子又嗡嗡乱。
挂了电话之后,他拿了舍友的打火机和玉溪,出了宿舍。
出了宿舍门, 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黎晚说的没错,抽烟不用学。
刚开始的时候呛了几口,但很快就吞吐自如了。
路上不时遇见牵着手走的男女,操场上恩爱的情侣就更是多。
看着他们, 潮生没来由烦躁。
然后他忽然打算谈一个恋爱了。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黎晚。
黎晚先是怔了好一会, 后来又笑说:你早该这样了。
她把舍友介绍给他。
那女生叫孙维维,戴着厚重的眼镜, 爱穿裙装,长相一般, 她喜爱文学, 和黎晚住对铺, 多少听说过江潮生的大名。
而最让潮生满意的是,她刚分手,心里还念着前男友。
目的一致的人才能走到一起。
潮生和孙维维都有想忘记的人, 带着不纯的目的,彼此靠近, 最合适不过。
第一次见面, 黎晚把他俩带到学校奶茶店, 然后她去学生会开会,让他们好好聊。
潮生眉眼疏淡,身上若有似无流露出不知是清贵还是禁欲的气息,这让孙维维很紧张,捏着奶茶杯的手指头都泛白。
潮生不咸不淡,很坦白的告诉她,只是先试试。
孙维维也说,嗯,我刚分手,所以先试试。
后来那一个星期,潮生带孙维维去逛街,到商场试衣服,在操场压马路,吃新款的冰淇淋,下课之后在教室外面等她……然后他忽然发觉,这一切都让他无比痛苦。
这些每个正常恋爱的情侣都会做的小事,却让他痛苦到无法呼吸。
他想起温澜复合那天自己被毙掉的两个稿子。
其中一篇写得是,故事最后男主角和不爱的女人在一起过上了平淡而温馨的日子……现在再回想,他觉得这个情节太扯了。
能和自己不爱的人过日子的人,要么是受了伤早就心死,要么是薄情寡性,不拿自己的一生一世当回事,也不拿别人的一辈子当回事。
可潮生明白,他现在两者都不是。
他决心给孙维维分手。
在他们谈了第七天的时候。
见面之后,潮生才发现,孙维维化了个很好看的妆,把带框眼镜摘掉换成了带金环的美瞳,又穿了一件露肩的裙子,见面之后故作大方的喊潮生去酒吧喝酒。
这意味再明显不过。
是的。
现在潮生最害怕的事发生了——他想叫停一切抽身而去,而对方偏偏动情了。
潮生干脆没和孙维维出学校,而是直接在教学楼前就直截了当告诉她:分手吧。
孙维维难以置信:什么意思?我没明白。
潮生知道,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于是他告诉孙维维:本来就说试试,其实你很好,这句话不是假客气,你身上有很多优点,但是我们不合适……话没说完,孙维维一个耳光把潮生脸打的偏了过去。
有第一个巴掌就有第二个。
孙维维情绪崩溃一样,哭着打他,骂他是渣男。
潮生没躲没避。
后来孙维维发泄完了,他给黎晚打电话,让她照顾好孙维维。
随后他独自一人自己去外头喝酒。
黎晚在两个小时之后赶到潮生所在的酒吧。
推门进店,就看到大门正对的角落,潮生一手夹烟,一手拿酒杯,灯光昏暗迷离,他白衬衫胸前的扣子解了几颗,有些浪荡,着实禁欲撩人。
酒吧里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可是寂寞的男人最吸引女人。
冷硬的男人要是流露出一点脆弱,女人的圣母心就会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黎晚在门口站了一分钟,就有个女人上去给潮生搭讪,又被冷冷赶了回去。
黎晚失笑,她胡乱撩了把鬓前碎发,走过去喊:喝够了吗?潮生抬脸,黎晚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
她微愣,反应过来,笑得不行,说着所以说这就是青春啊,青春不就是要犯几次糊涂,边坐下从桌上拿了根烟,拍拍桌子伸手问潮生要打火机:给我火。
潮生把打火机从兜里拿出来,啪嗒一声扔到桌子上。
黎晚紧接着拿起来,拿手护着火,摁了下打火机点燃香烟。
她呼了口烟,看起来心情不错。
桌上摆了一列B-52,黎晚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音乐缓缓的,一开始两个人都没说话。
酒过三盏。
黎晚才问潮生:你这又是何必呢?潮生脑子很乱。
黎晚叹气:既然不想伤人伤己,就不要谈恋爱,干脆单着等心动的人出现,现在这叫什么事啊?她怎么样了?能怎么样?哭得更厉害,连带我都里外不是人。
……对不起。
潮生看着黎晚,不该让你扯进来的。
黎晚伸长胳膊到他面前弹烟灰,手臂上叮叮当当的细镯子顺着她的动作悉数滑到手腕上:被人讨厌又不会少块肉。
再说她也没有太过分,你们一开始说得很明白只是试试,是她太傻了,不到一星期就投入了。
唉,说到底大多数女生总是比男生傻一点……她轻蔑一笑,不过感情本来就是要赌的,没人规定你爱别人,别人就得爱你。
潮生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谈恋爱了。
黎晚一顿,摁灭了一根烟,看着他说:这几年你对温澜的感情我都清楚,但是江潮生,痴情不是这么个痴法,如果你一直困住自己,我会看不起你。
潮生默了默,不知道这么接这个话。
他只能喝酒。
喝很多很多酒。
第二天酒醒,夜正浓,他心血来潮,坐了八个小时的动车去见温澜。
就是这么巧,当他坐公交去温澜学校的路上,在街头远远看到了温澜和唐未。
他下了车,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
看他们进了一家奶茶店,点完单之后,温澜扯着唐未的手臂,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而唐未抽着烟,笑得很宠溺。
之后他们去到路口的屈臣氏,又从屈臣氏逛到水果超市,再然后两个人到电影院去看了一场电影,散场出来之后,又一起进了如家。
然后他决定放手。
真正的放手。
从那之后,他专心写小说。
渐渐地,写短篇小说为他积攒了一些名气,也给了他微薄的收入。
大四大家都在实习的时候,他开始写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
那会儿温澜在上海一家有名的律所实习,唐未陪温澜过去,跟人合伙开了家酒吧。
早在大四刚刚毕业的时候,温澜就领唐未到家里见过家长了,唐未长得好,家里在禹山当地也算是中上水平,温和平和曲芳都还满意。
而黎晚正为去英国而做准备。
王绪和李微印面对毕业的选择截然不同,李微印决定继续留在英国,而王绪因为家里事业的变故决心回国。
大四上学期的圣诞节过后,王绪和李微印都回国了。
他们这群老同学在厦门相见。
李微印带来一个叫Claus的英国同学,那人和潮生差不多高,一米八五、八六的样子,中等身材,右耳上打了个耳洞,红色头发,惹黎晚说他就像是《哈利波特》里的罗恩。
这次重聚,王绪和李微印的关系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变淡了,两个人几乎不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反而是李微印和Claus一直在聊天,好的就像是从小一起长大似的。
这两年潮生光顾着处理自己感情里的一地鸡毛,对李微印他们的事情了解的不多,最后还是黎晚告诉他,王绪回国之后有联姻的打算,李微印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人不应该随意处置自己的爱,无论是为了什么。
黎晚对这事的看法是模糊的,她说,有时候不能简单用对错来判断一个人的选择。
王绪家里的情况和她身边这些人都略有不同,像她父母从事文艺行业,李微印家做生意发家没几年,企业规模算不上很大,而王绪家里,父亲从政,母亲从商,家风甚严,他从小就一直比较成熟,如果任性追逐自己的自由而弃家庭于不顾,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潮生对此无法评价。
他只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李微印和王绪都会是他的朋友。
而黎晚……潮生从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没有对自己剖白过——他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
古乘都要朝后排一下,温澜更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别扭,而被摆在心里重要却尴尬的位置,无法与黎晚相较。
这几年来,他很感谢黎晚。
有时候沉默是一件太可怜的事情。
他的世界烈火熊熊,路过的人以为不过是一缕烟。
他的热烈也好,温柔也罢,满腔的真挚,都只能被时光掩埋,没人记得。
这多可怜。
幸亏他这段感情还有黎晚这个唯一的观众,而她还恰好懂他的表演。
在李微印和王绪离开的那天下午,他们一起从机场回学校,他问她:之前不是说国外也没什么好的吗,为什么又想出国了?人是会变得嘛。
黎晚一笑,想了想又补充,谈了三年多了,没正儿八经感受过恋爱的滋味。
潮生顿了顿也淡笑:嗯,印子也会很高兴。
车急速往前开,路过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潮生看着转瞬而逝的一切,竟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黎晚说:再说了,我还没找到自己想做的职业,出去转转说不定会有收获。
潮生又嗯了一声,他想起他们这一帮人分散在天南地北,各自进入到新的人生阶段,感慨了一句:知交零落实在是人生常态。
黎晚顿了顿笑:干嘛这么伤感?又开玩笑问,你舍不得我?要不我不走了?潮生很快就淡淡开口:我总不能阻拦你的幸福。
黎晚看着潮生,几秒没说话,随后她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又过了一会儿,她笑:你加把劲,我还想等你新书出版之后再走呢。
潮生点了点头:好。
后来潮生闭关了一段时间,花了五个月,写出了一本近三十万字的小说。
在大学毕业之后的那个夏天,二十二岁的江潮生出版了他的第一本小说——《喜雾》。
喜欢被掩盖在迷雾之后,无人知晓。
这是一个暗恋故事。
新书预售之后,他接受了一个杂志专访,采访者是文娱圈内小有名气的记者,名叫欧阳。
他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原型吗?说来也巧,这个问题在后来的新书发布会上,也有记者问他:有原型吗。
当时台下第一排除了家里人之外,还坐着温澜,唐未,黎晚,王绪。
李微印和古乘两个人都在国外没赶回来。
潮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温澜,说:没有。
采访和签售会结束之后,大家没能聚餐。
现在不比还在上学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工作要忙,赶会议的赶会议,赶飞机的赶飞机,在书店里就匆匆告别。
王绪是第一个走的,温澜和唐未紧随其后,他们走后,潮生收到一个微信。
是唐未发来的:【我知道你写的是温澜。
】潮生心一刺,打开键盘,犹豫着打入你想多了。
唐未又发来一条消息:【那就一直暗恋吧,就像你书里写得那样。
】掌心传来嗡声振动。
第三条消息紧接着进来:【我替你好好爱她。
】潮生摁灭屏幕,有一瞬间的鼻酸。
他知道,最后这句话,是唐未淡淡的警告,也是与他和解的信号。
只要保持距离,唐未不会再和从前那样抵触他,防备他。
潮生不自觉想嘲笑自己。
江老师。
嘴角刚要上扬,有人喊他。
黎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她和黎晋东陈柔一起来,陈柔和王冬梅聊了会儿天,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黎晚拿着潮生的签名书,扬扬手笑:江潮生,我刚看完你的后记,怎么只写你自己,下次也写写我啊。
黎晋东就笑:怎么哪儿都有你。
黎晚吐吐舌头:我随口一说。
潮生问她:你什么时候走?黎晚说:下周喽。
潮生点头:到时候我送你。
黎晋东去里面喊陈柔了,只剩下潮生和黎晚两个人,黎晚从兜里掏出一枚纽扣: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书店外面绪哥和温澜他们都给你送花篮了,怪我最近只准备出国的事,太忙了,没顾上这边……潮生一动不动看着她,听她说话。
我看你后记最后一句话写的是——希望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黎晚摊开手,把手里的纽扣给他看,我衣服上掉了枚扣子,香奈儿的呢,都说‘平安扣’‘平安扣’,这个送你了,礼轻情意重。
潮生往她衣服上看了一眼,她穿了一件T恤,没有扣子,但很快他又想起来,她来的时候好像是穿了小外套的,可能是觉得热,中途脱掉了。
他把那枚纽扣接过来,拿在手里,圆形的扣子比大拇指甲还要大一点,外面是金属包边,里面铜钱形状芙蓉石质地般的样式,中间部分镶了四颗闪亮的钻。
大方,优雅,又漂亮。
他握紧在手里,触手生温,玉似的。
想了想,他对黎晚说: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