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一小时之后停下。
车费五十五英镑。
这是一笔让潮生反问了一句您确定吗的数目, 最后在英国大叔笃定的眼神中,他付了钱。
而后拎着箱子站在街口。
他打电话给黎晚。
刚响了一声,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苹果手机提示音, 他转身, 对上黎晚的眼睛。
微醺的眼睛。
他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她喝酒了,顿了顿, 他拎箱走过去,行李齿轮在地面上摩擦出轰隆的声响。
掩盖了手机铃声整齐的韵律。
她没挂电话,也没接。
伦敦简直比国内的北方还要冷, 她穿一条吊带睡衣,外面披了件披上不如不披的薄西装外套,抱臂站在街口抽烟。
像什么样子?他走到她面前,滚轮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也因自动挂断而停止。
他问她:你热?她散漫一笑:SO HOT.(很辣。
)快三十的人了, 你以为你二十出头小姑娘吗,都说年少才轻狂, 你还年少吗?他没给他开玩笑,语气里每一个尾音都流露出严厉感。
黎晚顿了顿。
潮生还在皱眉:你看你, 像什么样。
像什么样?黎晚没心没肺一笑, 红灯区里接客的, 还是大马路上站街的?她故意捂嘴,哦,你瞧瞧, 我现在可不就站在街上么……黎晚。
他喊她一声。
既是想制止她的话,又隐隐表达出一丝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黎晚掸掸烟灰, 潮生看到她夹烟的那只手上还戴着婚戒。
好了好了, 那我到你怀里暖暖。
她挑眉笑笑。
潮生板着脸, 深深看了她好几秒,忽然张开手臂,眼眸淡淡向下扫她。
黎晚心领神会,立刻环腰抱住他。
熟悉的,温暖的,男人的气息。
果然暖和很多。
潮生闻着她身上的红酒味和烟草味,感受她越抱越紧,不由也越抱越紧。
他们就这样在伦敦街头,寂静的冬日晚风中深深拥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潮生把她放开:好了,带我去你家吧。
他握住行李杆,朝行李箱抬抬下巴,要不要坐上去,我推你走。
黎晚想了一阵:嗯……那好吧。
于是她喜滋滋的坐上行李箱,就像刚结婚那阵子去逛超市,他把她放在购物车里推着走一样。
进了黎晚的公寓,潮生先定定站在门口把房间摆设看了一遍。
黑色系家具,窗上贴有圣诞节的装饰,电视机旁有一棵和人差不多高的大红色圣诞树,桌上有一瓶红酒,一杯印着口红印,残存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挺符合黎晚做派的,潮生想。
他默了默,问:李微印呢?黎晚靠着柜子:他?他在自己家呗,反正不可能在我这吧。
她笑说,不然我岂不是给你戴绿帽子了?潮生没有理会黎晚话中的诙谐,而是一本正经说:你把李微印给我叫来。
叫他干吗。
谈谈心。
明天不行吗,这都几点了?不行。
潮生一口回绝,我想见他。
黎晚微顿,想了想她转身走去沙发:要打你自己打。
潮生怔了几秒:好,我打。
他掏出手机,准确无误的找到李微印的手机号,滑动屏幕播打过去。
响了几声。
没人接。
他重新又打,依旧没人接。
黎晚看不下去了:我说老公,你大晚上过来,先是把我凶一顿,现在又要找李微印,你知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潮生没理她,他还真和李微印拧巴上了,他一直不接,他就一直打。
最后黎晚过来把他手机抢走,搭眼看了一眼:呦,新手机啊。
潮生说:你还我。
黎晚一笑,把裙子一撩:你自己拿。
风云变幻只在一瞬间。
潮生眼里有些浓烈的情绪在攒聚着,翻滚着。
黎晚始终笑着,明晃晃勾人的那种笑。
潮生定了定,忽然勾住她的腰,把她带到怀里来。
东方日出,西方月升。
在西方的深夜,做着东方之既白的爱。
第二天上午,潮生到厨房做饭,等他做好三明治,温好牛奶出来的时候,就见黎晚懒懒躺在床头,如瀑长发从床沿垂下,微微擦拂地板。
她的头发是他认为她身上最美的地方。
哪怕天上的银河水落下来,都没有她的黑发光彩熠熠。
他把早餐拿给她吃。
黎晚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问:你来这干嘛?潮生说:见李微印。
你见他干嘛?潮生顿了顿,把脸偏到一边,不说话了。
黎晚笑:怎么着,当面祝他早生贵子啊。
不是。
潮生有时候真讨厌黎晚的牙尖嘴利。
他不耐烦的耙了把头发,说:我非揍他不行。
黎晚呛了一口,牛奶喷到被子上,她抽了好几张纸巾去擦,潮生则抽了两张纸给她擦嘴。
她又咳了好几声,边咳边躲,问:你揍他干嘛?潮生不让她躲,把她脸扳过来,给她继续擦嘴,不咸不淡说:他惹你了。
黎晚一怔,忘记动弹,任他把她嘴角擦干净。
尽在咫尺,黎晚看着潮生的脸,还能很清楚回忆到少年时的他是什么样子,和现在更成熟的五官对照起来,那时候的他似乎比现在的他还云淡风轻一些。
然后她忽然脱口而出:怎么,你爱上我了?潮生一僵,很快直起身子,离她远了两步:当然没有。
急于否认,就是承认。
他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黎晚一怔,心想江潮生不愧是直来直去的直男,这么急于否认,真是唯恐她误会。
她笑笑:那你干嘛替我出头?她敛眸,从鼻腔里嗤出一声笑:哼,要说为了朋友,你有点越界了。
要说为了妻子,这个身份有多假,你自己清楚。
恶言相向太容易。
潮生又恢复那副清清冷冷的面孔。
我既是为了朋友,也是为了妻子,这个理由充分吗?他一气,话就变多了,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不想看你为了一个男人伤害自己。
站在丈夫的角度,我有合法的理由为你出头。
黎晚不说话了。
潮生气还没顺下来,话还在继续说:你跟我回国吧,你在这干什么?看李微印在你面前秀恩爱你心里舒服?我工作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是不是因为工作留在这的。
我……跟我回去,或者我留下来陪你待几年,你什么时候把李微印放下我什么时候走,反正我不用上班,家里也有海生照顾。
黎晚先是怔了怔,后又抓了抓头发:你……你当好人也当过头了。
潮生心里一凛:你不用拿话噎我,今天换成温澜我也照样这么做。
他瞥她,你也不用低估你在我心里的位置,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有些话就得一鼓作气说才行,不然可信度就降低了。
好一个重要的朋友。
黎晚连连点头,我明着告诉你,我就是愿意在这呆着,你没资格在我不需要你对我好的情况下对我好。
我一不会跟你回去,二不愿意你在这充好人,你赶紧走吧……你不是挺潇洒吗。
潮生忽然大声,你现在这样算什么?我愿意!黎晚也提高声音,我乐意犯贱你管不着!我和李微印呆在一起就高兴,比和你在一起高兴,你少在这教育我,如果你再不走我……一阵手机铃响,打断了黎晚的话。
手机就在床上,离黎晚近,她随手捡起来,看到屏幕上显示温澜两个字,她目光一沉,把手机砸到他怀里:你的梦中情人。
她在阴阳怪气讽刺他。
潮生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想在说什么,却被打断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静了几秒,他转身,头微垂着,姿势脆弱。
既然这样,那我走。
他长舒了一口气又转回来,不过你记清楚,是你的梦中情人打电话让我过来把你带走的。
黎晚脸色变了变。
潮生冷冷说:他嫌你在这碍眼,你要是想继续碍,就呆着吧。
黎晚愣了愣,轻呵一声,讥笑说:我还以为你多关心我,搞了半天还是别人请您过来的,江潮生,您厉害。
……潮生只是压着火看着她,一言未发。
他们两个人都生了很大的气。
潮生待不下去了,他穿好衣服,拎着箱子,怎么来的怎么走。
路上温澜发了微信过来:【听海生说你去找晚晚了?见到她之后,你加把劲,快把她骗回来呀。
】潮生看得一阵心烦,没给回复,就摁灭了屏幕。
可很快他想起什么,又把屏幕摁亮了,他给李微印发了条消息:【你最好把你和黎晚之间的破事处理好,不然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发完信息之后,他在出租车上呆呆看着窗外。
风吹过来,脸上一片凉。
很像哭过之后的感觉。
可他摸了摸脸颊,一片干燥。
他于英国时间上午十一点抵达机场,两小时后,他飞往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