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李潇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却又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叶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办?她正想往叶老师那边走,叶老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主动走过来,朝陆星辉伸出手:陆同志你好,我是光州军区部队文工团话剧组负责人叶君婷,来找一下我学生。
陆星辉跟她握了握手:你好。
他瞥了孙哲绎等人一眼,两个小辈一脸担心,但孙哲绎老神在在,他心里一阵狐疑,原本还想替李潇潇解释两句,看到孙哲绎这表现,也跟着保持沉默了。
饿了吧?叶老师把目光重新转回到李潇潇身上,说,都这么晚了,还不吃午饭,走吧,去饭堂。
李潇潇在配音室里呆了一上午,因为太入神,也不觉得渴或者饿,刚才陆星辉说先去吃饭时,才感到饥饿感。
现在被叶老师撞见,她是半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想着要怎么跟叶老师解释。
梁丹见她们已经走到门边了,但孙哲绎还站着不动,她有点着急了,小声地问:厂长,咱们不跟上去吗?潇潇之前还没跟她老师说呢!现在她老师找上门来了,这……咱们干脆帮一下口吧!不用,孙哲绎说,让她单独跟自己老师好好谈一下,这本来就是那姑娘要面对的事情,就算其他人要插手,那也要等她们先谈了第一轮再说别的。
而在另一边,叶老师和李潇潇已经往出了录音棚,正往楼下走。
李潇潇跟在叶老师身后半步,谁也没有说话,楼梯空荡荡,只有脚步声在回响。
李潇潇已经慢慢冷静下来。
她并不是毫无准备的,从十月中下旬收到孙哲绎的信开始,她就在想要怎么开这个口。
之前就存在脑里的几个想法一一浮现,她默默地比较着哪个更能让人接受。
京市电影制片厂自带饭堂,但现在早就过了饭点,饭堂已经关门了,叶老师一路走出了大门,带着李潇潇到了附近的一家餐馆。
餐馆里没有其他客人,服务员马上就上来了,给两人倒茶。
叶老师点了两碗面,服务员领单后很快就走开了,只剩下师生俩面对面坐着。
李潇潇默默地捧着茶杯,已经想好要怎么开口,又觉得今天这事来得奇怪。
他们前天抵达京市,当天晚饭之后,大家各自休整,她和叶老师分开之后,重锋才告诉她,周日可以跟陆星辉见面,她也没将这件事告诉叶老师。
所以,叶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茶面上热气氤氲,扑在鼻尖上,在微凉的皮肤上凝成细雾,李潇潇感到有点痒,轻轻地皱了皱鼻子。
她快速地回想了一下,觉得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孙哲绎告诉叶老师的。
李潇潇放下茶杯,看着叶老师说:老师,我想跟你说件事。
我知道,你想去制片厂。
叶老师说,重锋跟我说了。
李潇潇:……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重锋说的,目瞪口呆,差点没忍住反问一声什么?。
叶老师看到她这反应,叹了口气,说:他跟我说的时候,我原本还不信,然后他把我带过来这边,我——她的声音顿了顿,李潇潇呼吸微微一滞,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是在等着最终审判。
叶老师笑了笑,看着李潇潇的目光有点无奈,又有点不舍:我信了。
李潇潇微微动容:老师……重锋来跟我说的时候,我心里只想:怎么可能呢?潇潇明明是喜欢演话剧的,怎么可能会想去制片厂?重锋是周六的时候找叶老师的。
当时她还在细化会后的工作计划,准备将一些新的工作划给李潇潇,因为新工作之前没人做过,对于潇潇来说也不是难题,容易出彩,这就为后面的提干积累功绩。
可重锋告诉她,潇潇想从话剧演员转去做配音演员,而且已经想了很久了。
尽管重锋说得很认真,但叶老师仍是觉得他在开玩笑——如果潇潇不是喜欢话剧,当初她为什么要从大热门的京剧,转为当时没人演的话剧?要知道,当初潇潇转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剧组公演过了。
她还写了一系列的新话剧剧本,如果心里不是喜欢,又怎么能写得出这些来?叶老师甚至回想了一下李潇潇的日常,她这学生什么都好,能将一切工作和任务圆满完成,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这孩子还能帮她处理很多事情,甚至替她辅导组里的其他演员,哪怕是在出任务时遇到一些意外情况,也能冷静解决。
因为这些,当重锋跟叶老师说李潇潇更喜欢配音的时候,她并不接受这个说法。
重锋也不解释什么,只给了她一卷海报,还将她带到了京市电影制片厂。
于是,叶老师看到了配音室里的李潇潇。
潇潇,我从来没见过你因为话剧而兴奋。
叶老师看着李潇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不管是大演出还是小演出,不管面对的是什么观众,你的表现都很稳。
我以前觉得这很好,但我刚才看到你和陆星辉同志说话时,表情都是很兴奋的,眼里带着光,你甚至都没发现我来了。
那种表情和目光,其实叶老师也见过,她曾经在自己的其他学生脸上见过,当他们得知能公演新话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还有当他们学到了新知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
叶老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学生。
叶老师以为她是热爱话剧的,但现在想想,她确实做得很好,但从来没见过她紧张。
从不紧张,也就意味着缺乏期待。
可刚才在配音室里,她眼里都是光,每一秒都是期待。
在重锋跟她说的时候,她以为李潇潇只是一时兴起,这种自毁前途的方法,需要人去纠正。
结果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李潇潇。
在录音棚里的时候,叶老师终于发现,手里的海报其实早就说明了一切。
她将卷成筒状的海报一点点摊开,里面的画面慢慢露了出来,映入李潇潇的眼帘。
李潇潇看着那熟悉的海报,目光微微一颤。
那是羊城剧社第一次上演《蜕变》时的海报,有点褪色,但没有半点褶皱,显然是当初挂在海报栏时被晾褪色了,但揭下来时又被细心保存。
海报是李潇潇当初自己设计的,她将21世纪的设计和这个年代结合,碰撞出让当初许多人都过目难忘的画面。
也正是因为这样,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海报人物上,还有主演文海燕和陆一鸣的名字,谁也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一拦——配音:李潇潇。
叶老师摸着上面那几个字,轻声说:潇潇,你从一开始,想的就是配音。
李潇潇原本已经准备了说法,但现在事情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不需要她再作解释,因为重锋,叶老师已经了解全部情况。
是的,老师。
李潇潇说,我喜欢话剧,但我更想要成为配音演员。
现在的话剧,已经不是当初她刚从京剧转过去的时候了。
现在话剧的发展势头非常好,她也曾应要求给各军区部队文工团的话剧组授课,让演员们学习怎么写剧本,加上现在鼓励百花齐放,突破之前的限制,必定会涌现一些优秀的编剧。
老师,李潇潇看着叶老师,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说,话剧已经不是非我不可了,大家都很好,将来也一定会更好的。
叶老师叹了口气:那你呢?在话剧呆着,前途不可估量。
可去了制片厂……潇潇,现在环境是松动了,但去做那些外国片,你想过前途吗?她在这学生身上放了多少心血,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学生明明能走光明大道,却一头钻进荆棘里。
我想过的。
李潇潇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坚定地说,两年,老师,你给我两年时间,如果我两年后拿不出成绩,我就回到军区。
两年后,她也不过才二十岁,如果在制片厂里没什么水花,再回到话剧上,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好。
叶老师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这么说好了。
两人最终做了约定,困扰李潇潇一个月多的难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吃完饭后,两人走出了饭馆,李潇潇看到重锋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
李潇潇满肚子都是问题,但她还得先回制片厂那边,跟孙哲绎等人打个招呼再走,顺便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跟叶老师沟通好的消息。
她快速地跑了一趟制片厂,然后又回到原地,和重锋一起将叶老师送回了招待所。
等重新坐到车上,只剩下她和重锋时,她终于忍不住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心口,有点委屈地朝重锋说:团长,你怎么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今天看见叶老师的时候,我差点被吓死了!我知道你能应付好。
重锋笑了笑,说,如果提前跟你说,那就不真实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纠结,开不了口,让叶老师看清楚她真正喜欢什么,是最直接又有效的方法。
两人直接回了大院,去年重锋将李潇潇介绍给小弟们认识,今年他们两人就提交了恋爱报告,曾经被认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重锋,竟然是院少们里第二个找到对象的,这让小弟们都无比震惊。
今年其他人没再请假回来,连方浩明都不在,但大家都十分上道,人不到心意到,纷纷往重宅里寄东西。
诶?奇怪,怎么是写着我的名字。
李潇潇拆着何进东等人寄过来的东西,却发现他们写的都是她的名字,而且寄的都是适合女孩子的东西,连酒都是低度数的果子酒。
她看了看标签,眼神一亮:这个十五度,比之前喝的那个低多了,今晚能喝!休整期不算在任务期间,也就只有今晚能喝了,否则第二天就要进入会期,到时候就要滴酒不沾。
重锋想起之前她喝醉的事情,说:是可以喝,但要适量。
晚上重锋去饭堂打了饭菜回来,李潇潇本来就是个小酒鬼,平时在军区里没得喝,现在难得有机会,抱着酒瓶就不撒手了。
果酒的度数很低,这次李潇潇并没有喝醉,但整个人也懒洋洋的,窝在椅子上不动了。
她托着腮看重锋,问:团长,你这次有带那盘录音带吗?重锋咳了一声:带了,在我房间里。
李潇潇微微歪了歪头,眼里都是笑意:我想听一下。
好。
重锋已经习惯了晚上听录音带,所以昨晚就已经把书房里的录音机拿到自己房间。
李潇潇跟着他进了房间,看他摆弄录音机,随后录音机里传来熟悉的对白。
录音机放在矮几上,紧挨着床,没有椅子,两人干脆坐在了床边。
李潇潇把手放在身后,撑着身子,侧过脸看向重锋:今天陆前辈让我调整了一下声线,玛拉的声音可能要变一下啦。
尽管果酒的度数低,但小姑娘喝完之后,脸上依然红扑扑的,像成熟的苹果一样漂亮,眼里浮着一层碎光。
重锋看着她,心里一阵柔软:那这盘录音带里的玛拉,就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的,他的玛拉。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本来就是李潇潇最喜欢的那挂,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这男人不仅长在了她的审美上,还事事为她着想。
她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胳膊:团长,谢谢你。
重锋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瓜,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谢?李潇潇抬起头,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然后飞快地抬起头,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又飞快地退开了。
重锋愣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少女眉眼弯弯,脸颊的绯红一路往耳边蔓延,染过白皙的脖颈。
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只停留了瞬间,就已经散去了,可四周都是少女身上淡淡的酒香,温柔又细致地包裹着他,那点酒精仿佛从毛孔钻进了他的身体,融进了血液,让他感到有什么在苏醒。
他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捧着她的脸,低头覆了上去。
由浅入深,唇舌交缠间,那点酒气被渡了过去,味道既香又甜,他甚至听到了那点微弱的呜咽声,每一下都让他忍不住更加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