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一夜霜寒后,大地银装素裹。
山寺中,青石板台阶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雪色。
石阶旁,几株白梅蕊沾染着雪粒在初冬的暖阳中绽放。
后山处,高大挺拔的松柏依然苍翠。
雪地里,身着素衣的男子缓步走来,他手中轻拈着一串佛珠,一头墨发如瀑。
当他经过树下时,一颗松果突然掉落。
他微微转过身,低下头,看着落在地上的果实。
吱吱——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迅速跑了过来,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松果不放。
胖得跟球似的小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歪着小脑袋盯着眼前的人,乌黑天真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吱吱——喜悦的叫声。
见到了熟悉的人,圆滚滚的小身子蹦蹦跳跳的,嘴里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声音。
男子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如春日暖阳般融化了冰雪,他俯下身来,清冷的声音道:怎么了?吱吱!吱吱!圆乎乎的腮帮子鼓起,小表情似乎是极为气愤,连最爱的松果都顾不上了,胖球的两只小爪子比划来比划去,像是在向眼前的人告状着。
砰!此时,上方又掉落了一颗松果下来,十分精准地砸在了胖松鼠的小脑袋上。
鼠不可忍!圆滚滚的小身子立刻蹦跳了起来,它转过身,两只小爪子对着大树上吱吱!吱吱!地不停比划着。
男子仰起头,朝树上望去。
小娃娃坐在高高的树枝干上,手里慢慢地剥着松子,吃完后自然地从树洞里又拿了一个。
吱吱!吱吱!胖松鼠见此,蹦得老高,那是它存了好久的过冬粮!圆圆的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两只小爪子不停地挥舞着,一副要与对方决斗到底的架势。
坐在树上的小娃娃依旧专心地剥着手上的松子,剥够一把后便当着胖球的面嗷呜一口全吃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吃得很是满足。
扎心了。
吱吱——胖松鼠转过脑袋,对着男子低声叫唤着,圆溜溜的乌黑大眼里似是盈满了泪水,伤心极了。
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
随后,他俯下头对着脚边的胖球道:前几日,我窗前的盆景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压垮了。
提起这个,胖松鼠的圆脸上滑过一丝心虚。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你也该减减重量了……他抬起头,望着坐在树上的小娃娃,温和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没有回答。
男子也不介意,继续对着树上喊道:我能请你吃点心吗?望着树下的人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眸,崽崽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可以。
小娃娃抓着树干,身形灵活地滑了下来,快要接触地面时,一双大手将她从树干上给抱了下来。
……热茶袅袅,雾气氤氲。
温暖的屋内,眉目清俊的男子正煮着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姿飘逸。
案上摆放着几盘小点心。
小娃娃坐在他的对面,一口点心接着一口茶水,很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吱吱!胖松鼠抱着松果坐在案上,圆溜溜的黑眼睛紧紧盯着盘子中的糕点,半天都没有挪开视线。
它看了看怀中的松果,又望了望白瓷碟里小点心,为难得不行。
终于,胖球做出了选择。
它一只小爪子抱着松果,另一只小爪子对着点心的方向悄悄地往前挪动。
就在小爪子快要碰触到盘子的时候,崽崽伸出小手对着它圆乎乎的小身子轻轻一戳。
圆球似的身体一路滚落到了案几下。
吱吱!灵活的胖松鼠迅速翻了个身坐起,两只小爪子不停地对着眼前的小娃娃比划着,很是气愤。
崽崽看着一脸不服气的胖松鼠,趁其不备,对着它圆乎乎的小肚子又是一戳。
吱吱——胖球被欺负哭了。
呵呵——小娃娃高兴地笑了。
坐在对面的尘明看着眼前这一幅情景,不禁摇头失笑。
崽崽转过头,向坐在对面的人问道:它是你养的吗?是。
崽崽望着胖松鼠,问道:它有名字吗?尘明摇了摇头:未曾想过。
忽然,他看着崽崽笑道:不如,你给它起一个名字?崽崽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对着胖松鼠叫道:元宝。
尘明愣了一下。
什么?崽崽转过头,它叫元宝,金元宝的元宝。
尘明转过头,看着胖松鼠圆球似的身子,笑了笑:挺好。
元宝!崽崽对着胖松鼠喊道。
胖松鼠两只小爪子紧紧抱着松果,一脸傲娇地转过了身去,不理人。
崽崽拿着一块小点心伸到它的面前。
胖球似的肥松鼠立刻转过了脑袋,开心地抱着糕点吃了起来。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吃饱喝足了,陪陪懒洋洋地晃动着小脚。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手腕上带着的佛珠。
出家人?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又看了看那一头如墨的发丝。
留着头发的出家人?此人独自居住在山寺的后山,也不知是何身份。
尘明像是没有注意到那打量的视线,依旧对着小娃娃温和地笑着。
陪陪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小脚。
昨夜,她在山上找了个山洞,跟熊崽子挤了一夜。
暖和倒是暖和,就是熊妈妈睡觉磨牙打呼噜。
你可是在山中迷路了?崽崽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没有。
那可是与父母走散了?也没有。
……尘明看着眼前的小娃娃,目光中隐隐透露着担忧。
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也不再继续追问。
他看着小娃娃,一脸温和道:山中清冷,若是不嫌弃,旁边还有一间屋子,可暂且住下。
陪陪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
眼前人星目幽静而深邃,眸中透露出来的关怀和温暖,似曾相识。
**秦姨娘死了。
杏花一早准备去伺候梳洗时,刚一走进房间里,便看见倒在地上的人,身体已经僵冷,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甘。
手中的铜盆摔在地上,水花四溅。
杏花被吓得软瘫在了地上,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叫道。
庄子里的管家等人闻声赶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也不禁脸色发白。
管家赶紧派人去给侯府里的人报信。
原本还好好的人就这样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而此时,永昌侯府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侯府的嫡公子失踪了一夜,众人正焦急地在城中四处寻找。
老夫人不见了宝贝嫡孙,心忧之下,一口气没喘上来,还未恢复好的身体又倒下了。
众人守候在床前,你看看我,他望望你的,皆是一脸的沧桑和疲惫。
这府里最近是撞邪了吗?怎么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夫人在太医的诊治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守在床边的徐承廷和杜云娘,嘴里喃喃道:我的嫡孙儿,我的敦哥儿……徐承廷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宽慰道:母亲别急,儿子一定会找到敦哥儿的。
老夫人像是没有听到徐承廷的话,嘴里依旧不停地喊道:我的敦哥儿……在哪里……徐承廷见母亲如此,神情十分担忧。
找到了!找到了!外面的婢女冲进来禀报道:侯爷夫人,三少爷找到了!原来是负责给七小姐送饭的婢女去祠堂送饭时,发现了被五花大绑吊在房梁上的徐敦。
被打晕的徐敦早就清醒过来了,可是他被抹布塞住了嘴,只能被吊在半空中呜呜地叫唤着,这么点微弱的动静根本就没人来理会他。
他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望着空无一人的祠堂,想起晕倒前突然消失的小厮和鬼影,是又冷又怕。
现在好不容易被人发现给放下来了,感觉鼻塞耳鸣,脑壳发晕,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又晕过去了。
消失的小六子也被人找到了,他被绑在了帷帘后面,还被遮住了双眼。
小六子被人带到了徐承廷面前,望着面色难看的侯爷和周围一群的带刀侍卫,便知道现在事情闹大了。
他浑身颤抖,面色苍白,根本禁不住一点儿吓。
徐承廷一声怒呵,小六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
从三少爷以前多次背地里欺负七小姐的事情再到他在祠堂中突然晕过去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部都说了出来。
听完小六子的话后,徐承廷闭上了双眼,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敦哥儿在他面前的恭顺懂事都是装出来的,在他不知道的背后,敦哥儿他竟然是这副顽劣不堪的模样……欺负手足,伤害幼妹……徐承廷坐在宽椅上,面色漆黑如墨,握住椅柄的大手不禁越来越用力。
还有什么!这府里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坐在一旁的杜云娘垂下了眼眸,原来,锦姐儿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女儿在背地里竟然受了这么多欺负。
她回想起了从前,那时,膝盖上被绊得一片血红的小姑娘低声哭泣着,满是委屈的小脸对着她喊疼。
看到女儿伤成这样,做娘的当然心疼。
但是,当知道绊倒锦姐儿的人是敦哥儿后,她犹豫了。
她想着,或许敦哥儿他不是故意的;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她想着,徐承廷与她的关系微妙,小儿女之间的吵闹只会让她与他之间的缝隙更深……她想着普通人家都是家里长家里短的,更何况是侯府世家,过日子吗,总是有人免不了受点委屈,何必去争长争短。
于是她拦下了徐承廷准备责罚敦哥儿的戒尺,劝解道,小孩子难免打打闹闹,下次当心点就行。
尽管内心告诉她,错了。
但是,看着面前徐承廷对她怜惜的脸庞,望着上首老夫人满意赞许的神色,杜云娘知道,她这么做是对的。
为了使心里不那么难受,她选择糊涂点。
很多事情,不能太较真。
人只要一开始选择了糊涂,就会一直糊里糊涂下去…………永昌侯府里,无论是管事还是扫地的仆婢全部都感觉到了府里压抑的气氛。
近来,人人做事小心谨慎,就连最爱找大房麻烦的其余几房人也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再随便找事。
徐承廷现在整日阴沉着脸色,没个笑脸。
与永昌侯府熟悉的人家都知道,最近这永昌侯府是各种祸事一件接着一件。
他们家老夫人的病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
现在徐敦是找到了,然而,原本应该呆在祠堂里的徐锦却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侯府里众人从找三少爷改成了找七小姐。
徐承廷对小六子又严加审问了几次,但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锦姐儿的下落。
徐敦人清醒了后,还没来得及向父亲诉说自己所受的苦楚,就迎来了徐承廷冰冷的眼神,随后,他被徐承廷拖到了祠堂里当着祖宗的面狠狠地打了一顿。
徐敦从小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种责罚,几板子下去,打得他是哭爹喊娘,那凄厉的哭嚎声,侯府里人人可闻。
老夫人也知道了徐敦的所作所为,但想着孩子还小,慢慢教导就是,何必受这么重的惩罚。
杜云娘就只生了一个女儿,敦哥儿如今可是他们这一房唯一的嫡孙。
听见徐敦的哭声,老夫人心疼得不行。
由贴身嬷嬷搀扶着,她拖着病体站在祠堂外,对着徐承廷又是求情又是责骂。
廷儿,你是非要母亲跪下来求你才成吗!最终,徐承廷打了徐敦几板子后,还是停手了。
偏院中,徐苓和徐谦两兄妹正身着白衣,披麻戴孝。
两人眼眶通红,对着秦姨娘的牌位偷偷烧着纸钱。
徐苓和徐谦是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的亲娘就这么去了。
只言片语都未给他们留下。
明明前些日子,他们还听到庄子上的人前来禀报说,秦姨娘身体尚好。
怎么,突然就因心悸去世了呢?庄子上的人都说,秦姨娘是被吓死的。
徐苓和徐谦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亲娘,可就算心中有再多的怀疑,他们也不敢在这关头为秦姨娘辩白。
秦姨娘死后没多久,有好几户人家击鼓鸣冤。
有梅心的哥哥和嫂子,有前来找女儿的老父亲,还有称自己的弟弟一家被秦姨娘给害死了……事关永昌侯府,谁不知道如今徐侯爷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负责审理案情的官员也不敢做主,徐承廷很快就知道了。
看着满堂的受害者,他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承廷虽然对秦姨娘感到厌恶,但更怕的是连累到自己的仕途。
若是秦姨娘没死,徐承廷会选择怎么做?他会选择提前压下所有的事情,不会让秦姨娘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分毫。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全部都传开了。
秦姨娘虽然死了,但这件事还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徐承廷被御史弹劾,官声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到最后,所有人都要为自己所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