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吗。
瞧这称呼,辈分一目了然,答案清晰明朗。
严斯九难得卡壳, 一时无言以对。
欺凌弱小生涯中第一次遭遇翻车。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旁边奶茶店里有歌声传出,十分应景。
吕濡尴尬得脚趾蜷缩, 再也忍不了,忙抽出严斯九手里的玩偶塞给小朋友们。
小不点们拿到了玩偶, 叔叔是不是姐姐男朋友这个答案已经无关紧要, 纷纷欢呼雀跃着跑开了。
徒留严斯九蹲在原地,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吕濡完全不敢看他, 故作镇定, 想要当作无事发生继续抓娃娃。
刚一动,就听严斯九叫她。
小哑巴。
男人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 手肘撑在膝上,半垂着头, 唇角微勾。
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吕濡不由咽了口水,心说:冷静。
你说……严斯九忽而仰起脸, 自下而上看她, 咱俩年龄差距有这么大吗?吕濡连连摇头。
不大不大,一点也不大!小朋友都是乱说的!严斯九并没有接收到她的诚意,腾然起身, 两步走到她面前, 俯身, 视线与她齐平。
吕濡感觉他目光有如实质,在自己脸上细细密密的游走,从额头到眉毛眼睛,从鼻子到嘴唇下巴, 一处都没有放过。
手心登时沁出汗意。
【怎、怎么了……】她讷讷后退,后背抵上娃娃机。
严斯九一掌撑上娃娃机的玻璃柜。
娃娃机晃了两下。
吕濡心也跟着忽悠荡了两下,然后听见严斯九慢声问:我怎么就不能是你男朋友了?一开始吕濡还以为是她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后瞬间瞳孔地震,难以置信看他。
红晕迅速爬上耳根。
什、什么……我就只能是你叔叔?爸爸?严斯九紧接着问,紧锁眉头,气得闭上眼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如此反复数次,实在难以接受他已沦落到做只能吕濡爸爸的地步,长长冷笑一声,下了结论——小屁孩眼睛有问题!吕濡长呼口气,把跳到嗓子眼的压回原处,趁严斯九不注意,默默从他手臂底下挪出来,换一个娃娃机把剩下的十几个币用完。
只可惜发挥一般,没再抓上来东西。
回去后,严斯九面色一直不太好,吕濡有些后悔刚才太冲动,把玩偶全分了,一个也没给严斯九留。
人家花了钱,啥也没得到,心情不好也是正常。
她想了想,从行李箱里把已经收起来的大尾巴小狐狸拿出来,给严斯九送过去。
送我?严斯九捏着狐狸的大尾巴,翻过来转过去地看。
吕濡点头。
严斯九视线在她的脸上,若有所思停了几秒,淡声问:舍得给我?吕濡隐隐觉得他话里透着古怪,好像她多小气似的……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男人唇角微挑,桃花眼里撩起一丝薄薄的笑意,漫不经心道:不是都没舍得给小不点……顿了下,又接着问,舍得给我?吕濡开始没听懂,正想问他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立刻瞪大圆眼。
你、你、你怎么知道的?严斯九只是用长钩子般的眼神有一下没一下的从她脸上扫过,并没有好心为她解答疑惑的意思。
吕濡脑袋懵懵,努力想回忆抓娃娃那天,严斯九是不是在附近,可惜完全没印象了。
【那天你看见了吗?】她忍不住问。
男人看她着急,反而更恶劣,故意轻笑:你猜。
吕濡下意识鼓起脸。
这有什么好猜的,肯定看见了呀!不然怎么会知道她没舍得把小狐狸给小朋友嘛……她看了看别男人倒拎着尾巴的小狐狸,又飞快瞥了眼男人坏笑斜飞的眼尾,呼吸隐隐发热。
她就说吧,真的好像!小狐狸她是不舍得给别人,但如果给他,好像也没什么……【那你看见我怎么没叫我啊?】她问。
严斯九微眯双眼,又想起那天少年少女面对面站在夕阳下的场景。
青葱年少的两张脸。
碍眼。
他冷哼了一声,捏着小狐狸,在小姑娘额头用力点了下,没好气:谁说我看见了!没看见!-当晚,四人小群里,某个消失了数天的男人突然诈尸。
先发了一个红包,等红包全被领完了才发言。
【严父与他的三个逆子: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就只能给人当爹了?】卫礼秒回。
【不许对你爹无礼:???】李深跟进。
【深深爱子心:你说的这个人是你自己吗?】明豫发言。
【明明是你爹:看看这个群,爹还少?】几分钟后。
【严父与他的三个逆子:……】正在搓麻将的三个男人一合计,认定严老狗准有事,当即麻将推一边,视频通话拨过去。
被挂断。
继续打,好一会儿才接通。
严斯九那张死人脸出现在屏幕里。
卫礼几人一看就来了兴致,殷切慰问挚友:严老板大晚上心情不佳啊,怎么了?谁认你当爹了?严斯九看着三个损友兴奋到冒光的眼,理智告诉他,赶紧挂断完事,可之前受的气顶在嗓子眼,顶了一晚上,再不找人说一说,他明早饭都吃不下去。
他就挑着重点把被小屁孩嫌弃的事说了。
卫礼几人听着,由兴奋到震惊,再由震惊到无语。
沉默半晌,卫礼总结:所以,您就是被几个小屁孩喊了声叔叔……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很难接受吗?严斯九当即反驳:不是被小屁孩喊叔叔的问题,是他们喊我叔叔,喊吕濡姐姐。
卫礼:?李深:有区别?严斯九:……废话!卫礼还是理解不了,试图讲道理:老严啊,就咱们这个岁数,五六岁的小孩喊叔叔,是不是挺正常的?就是喊爹,也不至于上火吧?人家吕濡还是小姑娘,他们喊姐姐有什么不对吗?这有什么可纠结的?严斯九闭了闭眼:挂了吧……卫礼还想和他掰扯,明豫拿过电话,笑道:我大概明白了,你纠结的点在于,小孩说你不是吕濡男朋友,是她的叔叔或爸爸,是吧?要不说明豫是他们四个人中心思最缜密的,拿捏人心相当到位,一下就找准关节所在。
严斯九黑着脸:就是这个,他们凭什么觉得我只能是吕濡叔叔?还爸爸?呵呵……什么鬼!明豫笑着听他吐槽完,慢条斯理问:那小孩说你是吕濡叔叔,和小孩说你不是吕濡的男朋友,哪个让你更上火?严斯九不假思索:当然是说我是她叔叔了。
明豫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长:是吗……他这个尾音让严斯九心里咯噔一下,皱眉反问:你什么意思?明豫笑眯眯:我没什么意思啊。
他俩这打哑谜一般,听得卫礼云里雾里,插嘴问: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明豫把手机拍在他怀里,笑着说:你不用懂,严老板懂就行。
卫礼莫名其妙,拿起手机一看,通话已经挂断了。
宾馆中,严斯九扔掉手机,摸到烟盒,点上一支烟,连抽几口,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才被压下去。
盯着昏暗斑驳的天花板看了半晌,他骤然冷笑出声——明三他懂个屁!-回江城的前一天,吕濡带严斯九去吃鱼。
严斯九最爱吃鱼,经常不嫌麻烦开半天车,就为了找个水库吃鱼。
江城周边大大小小水库的鱼,吕濡差不多都吃了个遍。
在来云城的路上吕濡就一直想着,这几天一定要带他去吃云城特产的野生浔江鱼。
近几年因为生态保护,市面野生的浔江鱼越来越少,很多店家都用人工养殖的鱼来冒充,正宗的野生浔江鱼不好找。
网上有人推荐了这家主打野生浔江鱼的私房菜馆,看评价还不错,就是得提前预定。
等了好几天,总算在临走前排上了。
饭馆不远,两人没开车,一路走过去。
傍晚,大片的火烧云铺满天际,橙红灿灿,把积攒了数天的阴霾一把燃尽。
路边不乏举着手机拍照的游客,还有年轻小情侣向吕濡请求帮忙合影。
吕濡脾气好,随手之举几乎不会拒绝。
拍完后,一对小情侣为了表达谢意,热情提出要帮吕濡和严斯九拍合影:你和你男朋友也拍一张吧。
吕濡飞快瞥了眼双手插袋一脸冷淡的男人,忙不迭摆手,表示不用了。
小情侣还有些遗憾:你和你男朋友颜值都这么高,不拍可惜啦。
吕濡没办法解释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只能尴尬笑着摇头,再次拒绝。
小情侣走后,吕濡走到严斯九身侧,两人继续往饭馆走。
走了几步,严斯九忽然开口,语气平淡:怎么不拍?吕濡以为问她怎么不拍火烧云,就解释她刚才已经拍过了。
还把照片找出来给他看。
严斯九扫了眼屏幕没说话,抬脚继续往前走。
吕濡追上,用余光偷瞟他脸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严斯九神情似乎更冷淡了……到饭馆时,天色稍暗,饭馆大门两侧挂着两串红灯笼,把院墙青色石砖映照得红红火火。
这家店在这里开了十几年了,口碑很好。
室内装修很有烟火气,比较有特色的是设了一面拍立得照片墙,被天然落日斜斜映照着,有种老时光的静谧感。
路过照片墙时,吕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鱼上来后,吕濡让严斯九先尝,然后一脸期待等着他反馈。
严斯九是吃鱼的行家,想让他满意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野生的浔江鱼肉质确实鲜美,严斯九点点头,说了句还行。
这就算比较高的评价了,吕濡放下心来,开始吃鱼。
吕濡吃鱼的方法基本都是严斯九教的。
哪些部位刺少,哪些部位的肉质最嫩,鱼头怎么拆……这些都是严斯九手把手教会的她。
吕濡挑出鱼鳃下面的肉,放进严斯九的碗里。
就像他经常对她做的那样。
严斯九抬眼瞥她:干嘛?吕濡佯作镇定,坦荡又无辜地回看他。
给哥哥夹菜而已,有什么的。
严斯九看了她几眼,低头把她夹的鱼肉吃掉,然后说:吃你自己的。
吕濡拿起水杯,遮住忍不住翘起的唇角,喝了一小口水。
她也可以照顾他的呀。
-服务员上完所有的菜后,问吕濡和严斯九要不要参加一下店里的活动,可以送一壶老板自己酿的花雕酒。
严斯九喝着寡淡无味的柠檬水,随口问是什么活动。
服务员介绍说今天是老板和妻子的结婚纪念日,店里用餐的情侣或夫妻可以拍照贴在照片墙上,老板就送一壶自酿花雕酒,如果明年这一天他们还能一同回来用餐,餐费打五折,后年还能一起来,餐费四折,以此类推,坚持五年,之后每年这一天两人同来用餐都免费。
这倒是挺新鲜,严斯九有了点兴趣,问:五年后就每年都免费了,你们不亏吗?服务员笑着摇头:那倒不会,我们这个活动从开业就开始做了,十几年了,五年后还能一起回来吃饭的顾客,其实没有多少的。
吕濡听得发怔。
这言下之意是说能坚持在一起的情侣不多吗……其实别说五年了,两年后一起回来的都不多。
服务员指着照片墙又说,你们可以去看看照片,连续两年以上的照片并不多。
哦?是吗……这倒令严斯九有些意外。
服务员笑问两人有没有意向参加。
吕濡回过神,连忙摇头拒绝。
服务员看了看两人的脸,善意提醒:二位真不参加吗?今天只要拍个照就能送花雕酒的。
吕濡笑着又摇摇头,没有犹豫。
他们又不是情侣,更别说严斯九不喜欢拍照。
服务员见她态度坚决,就没有继续劝说。
就在她准备退下时,严斯九忽然出声。
等一下。
服务员转回身。
严斯九推开装柠檬水的杯子,淡声道:送的花雕酒什么样?服务员拿来一个挺精致的青花瓷小酒壶。
严斯九打开瓶盖闻了一闻,然后把酒壶扣在桌上,问:怎么拍?见他要参加活动,服务员挺高兴,让他们稍等,她去拿相机过来。
服务员走后,吕濡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严斯九。
要拍照吗??为什么不拍?严斯九拎起酒壶摇了摇,淡声道,白送的酒你都不要?吕濡一下被他问住了。
可是他们不是情侣啊……严斯九看着她,似笑非笑:挺大方啊。
他面上虽笑着,但眸光冷淡,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吕濡迟疑了一下,点头表示拍。
只是心里没法平静。
难道就为了白送的一壶酒吗?她有些搞不懂了。
很快服务员拿来拍立得相机,给两人找合适的角度。
严斯九和吕濡是面对面坐着的,拍合照就得往中间靠,服务员指挥半天让他俩头靠近点,亲密点,可成效不大,两人动作僵硬,中间像隔着银河系一样。
折腾了一会儿,服务员都无奈了,嘀咕了一句就这么拍吧,正要按快门时,严斯九突然抬手按住吕濡的脑袋,压到自己肩膀上。
咔!快门声响起。
服务员说了声好了,严斯九拿开手,坐直身体,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全程,吕濡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之后服务员把相纸抽出来,让两人看看满不满意。
吕濡还懵着,严斯九直接伸手接过照片,在半空甩着。
等待成像的这十几秒,吕濡停滞的大脑缓缓运转,脑袋上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事。
耳尖后知后觉烫起来,她摸到水杯,端起来大喝了一口,视线飘向对面。
男人捏着相纸甩几下就拿起来看一眼再甩,神色自然,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似乎刚才按压她脑袋只是为了拍照,完全没在意。
相比之下,是她太过一惊一乍了。
吕濡捏了捏耳尖,默默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大口,在心里告诉自己,放松点,自然点。
只是拍个照。
很快影像显示出来,服务员问严斯九怎么样,需不需要重拍。
严斯九看着相片,说不用,挺好的。
服务员告知他们可以贴到照片墙上就离开了。
吕濡一边抱着杯子喝水,一边用视线瞟被那修长手指捏着的相片。
大半杯柠檬水了都喝光了,也不见严斯九放下照片。
不是说挺好的吗,怎么还在看。
吕濡舔了舔发干的唇,心里着急,视线就有些明晃晃起来。
但严斯九就像没看见一样,看完后就把相片放在一旁,然后开始吃饭,完全没想给她看的意思。
吕濡:……忍了一会儿,吕濡还是抵不过好奇,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对严斯九伸手,示意他把相片给她看一下。
严斯九这才掀起眼皮,问她:你也要看?吕濡觉得他这话问得怪怪的,但也没多想,就点点头。
严斯九瞥了她一眼才把相片递给她。
吕濡接过相片,等看清上面的人像时,顿时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相片里,严斯九英俊帅气,唇角含着笑看向镜头,很是完美。
可她呢,神情呆滞不说,动作也不美观,被他按着脑袋歪倒在他肩上,活像一只歪脖子的呆头鹅……这可是他俩的第一次合影!吕濡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斟酌措辞,向严斯九委婉表示还是找服务员过来重拍一下比较好。
严斯九喝了口酒才慢悠悠问她不挺好的吗干嘛要重拍。
这能叫挺好的??吕濡深呼吸两下,继续表示还是重拍一下吧。
不好吧?严斯九又喝了口酒,为难道,你这是嫌弃人家拍照技术啊,多不好啊。
吕濡:……被他这顶大帽子一盖,吕濡直接无语,哪里好意思再说重拍。
她只好把相片放在一旁,埋头吃饭,没看见对面男人飞快翘了下唇。
一条鱼吃完,严斯九把一壶花雕酒也喝完了。
酒足饭饱,大少爷懒洋洋发号施令:鱼和酒都不错,明年再来吃一顿。
啊?吕濡睁大眼睛。
严斯九挑眉:你这什么表情?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男人神色慵懒,双手枕在脑后靠在椅背上看她,灯光下一双桃花眼尤为黑亮,眼尾线条如钩,眸中含笑,斜睨着挑眉的样子让人简直无法招架。
吕濡顿时心脏发飘,手脚发软。
虽然她已经决定要把严斯九当作家人,不会再生出觊觎之心,可是暂时做得还不够好,总能轻易被他挑起心动。
哎。
她心中叹气,给自己找借口。
不能全怪她呀,是这个男人太过妖孽,她暂时修炼不够,难以招架,也是情有可原。
【明年咱们还来这里吗?】吕濡迟疑着向他确认。
明年他还要和她一起来云城吗……严斯九下巴冲着服务员方向点了点,漫不经心道:不是说明年来吃饭打五折吗?啊……吕濡张了张嘴,迟缓点头。
是打五折……可五折也没多少钱,对严斯九来说就更不算什么了啊。
那还不来吃?严斯九理所当然。
见吕濡神情还是有些呆滞,他又勾了勾手指,一本正经说:小哑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吕濡身体不自觉前倾。
男人冲她一笑,压低声音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吕濡瞪着滚圆的眼。
彻、底、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