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前厅里,孙婺给陆绩额间的朱砂痣补上了色。
圆圆一个红点,加上他今天气色好,现在的陆绩整个人看着都很喜庆,让孙婺心情也好了起来。
老实说,上一世的陆绩虽然十五岁前都不怎么待见她,弱冠之后也不怎么听她的话。
但在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他还是挺好一孩子。
会请她去华亭品尝四腮鲈鱼,会送她有奇特花纹的贝壳,长得也讨人喜欢,性格也很粘人。
厅外叮叮咚咚的敲打声消停了一会儿,陆绩跪坐在席上,问:阿婺,如果你真的活过了很多世,那你知道从前的我都有什么样的结局吗?挺正常一个问题,可孙婺却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好奇怪,你上次倒没问我这个问题。
什么上次?无事。
一百一十九世的时候,和他说自己能无限重生,他信了。
正常人就算能信,也会想要知道自己前世经历了些什么吧?他却什么也没问。
也许那一世他一直钻研易经,已经变得有些超脱了。
但真要说起他的结局的话,在她记得的大部分人世轮回里,他都被孙权派去郁林那样偏远的地方当太守,无儿无女孤苦一生。
[1]但陆绩今天这喜庆吉祥的样子让她很舒心,她决定编一个善意的谎言。
你呀,你活到了七十多岁,在我孙氏手下位高权重。
你还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为你生了一双十分可爱的儿女——总之,是人人称羡的好结局。
早已知道自己结局的陆绩因为她的话而感到了沁入肺腑的暖意,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引得孙婺又手痒揉了两下。
心底甜蜜像面前苏合香一般氤氲不散,许久之后,陆绩才又问:那我家其他人呢?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谁?你们家那么多人。
……我从侄陆逊。
陆家孙婺最熟悉的就是他了。
他出将入相,风光无限。
这是早已可以预料到的结局,陆绩又问:婚事上呢?孙婺答道:他娶了我兄长的女儿。
我兄长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你侄子陆逊,一个嫁给你外甥顾邵,真是便宜你们了。
说完,孙婺心里叹口气。
只要她不干涉,事情就会如此发展。
但一旦她干涉,次次都是修罗场。
孙陆联姻这件事陆绩知道。
最近的梦里有自己死前两年收到陆逊来信,信中说他与孙策女结亲,可自己身在郁林无法回去与他庆贺。
他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
但他也不能深问,于是又与她说了些陆瑁、陆尚、顾邵的事情,孙婺都颇有闲情一一作答。
待得院里腰刀已经磨好,孙婺放下酒盏去看,陆绩便也起身与她告辞。
孙婺仔细着检视自己的刀,没有相送,他独自走出孙氏院门之时,已是正午时分。
今日雪后初霁,艳阳刺目,与门口守卫擦身而过之时,他不知为何朝门口道路尽头瞥了一眼。
福至心灵的一转眸,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他往前走两步想要看清,却不防一人忽的打马而过,将他掳上了马背。
*冬天天黑得早,孙家主仆夜间也无甚活动,早早用完饭,便都各自入睡。
孙婺白日里喝了些酒,大约有些助眠作用,躺在床上很快便已睡着。
由于她从来不做梦,于是睡着之后只有一片让人安心的、毫无情绪的漆黑混沌。
但是未及天明,她这满是虚无的夜晚便被喉间冰冷刺骨的寒意打断了。
她睁眼。
门窗紧闭,只能从门缝、窗缝借到一点月色,让她隐约看清面前少年轮廓。
而她的喉间,正抵着一把利刃。
孙婺,阿绩在哪儿!陆逊的声音低沉冷冽。
孙婺很快从睡梦中恢复意识,认出是陆逊之后,她并不慌张,你来我这儿之前竟不探查清楚吗?我早将你叔父托与周家照顾,他如今在周家吃好喝好,你要带他走便去周家,没人会拦你,你何必来找我麻烦?你不必与我狡辩!陆逊将匕首往下沉了一分,又说,今日正午,你家门外,我亲眼见有人将阿绩劫走。
我与随从上前追击,直至舒县府衙……忍受着喉间的刺痛感,孙婺脱口而出:袁耀?舒县府衙是袁耀的大本营,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
听陆逊话里语气不似作伪,孙婺的心沉了下去,可一时又觉得奇怪,既是袁耀抓走了陆绩,你来找我作什么?陆逊冷冷道: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真如你说的那样,我可不必叫人在门口演那一出,直接将陆绩送去舒县府衙不就是了?大约也对这点有所疑惑,陆逊并不反驳,只又说:若你与袁耀不是同谋,为何你门口守卫只眼睁睁看人将阿绩抓走,却一声也不吭?孙婺一时间百口莫辩。
她门口的守卫原本就是袁耀的人,之前她不在意,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几个守卫总不可能拦得住她。
但现在看来,放任他们却惹了大患。
孙婺又想起之前袁耀送东西过来时,似乎和自己提过,陆绩知道太多他们的事情,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她当时想着很快便要和他摊牌,没必要多做纠缠,只随口敷衍了过去。
竟没想到这个人如此胆大包天,一次又一次挑战她的底线。
虽然消息还没传来,既然秣陵已经拿下,曲阿应当也已经是囊中之物。
她不愿再和袁耀虚与委蛇,便看向陆逊,与他好好商量,你放开我,我去找袁耀要人。
陆逊的匕首仍抵在她的脖子上,你当我会信你?听闻袁耀如今十分看重你,奇珍异宝全往你这里送。
若你与他真不是同谋,那我也少不得要麻烦你与我走一趟,用你将阿绩换回来。
孙婺此时只觉得时间紧迫。
从之前袁耀的言行来看,虽猜不透缘由,但他很可能是真的想杀了陆绩。
不说她目前与陆绩相处感觉良好,她也已经做了许多铺垫好叫他十年之后帮自己,陆绩要是现在死了她又得重新再来一回,麻烦得要命。
而陆逊却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少年身形还未完全长开,却已十分有力。
她喉间的匕首一刻也不曾放松,待她起身,她的手与腰也全被他禁锢住。
情急之下,孙婺脱口而出:你父亲死前同你说,陆氏荣辱全系于你,你都忘了吗?孙婺能感受到身后少年身体猛地一顿,你怎么知道……孙婺没有回答,趁他分神,挣脱开他的桎梏,又借着月光,拿起几上酒盏敲晕了他。
作者有话说:[1]历史记载里陆绩有两儿一女,这里是私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