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周瑜营帐内,周瑜鲁肃同塌而卧,均久久不能入睡。
鲁肃同周瑜讲了一遍孙悟空破石而出的故事,最后感慨道:可惜公瑾你上一世去的早,没见到阿婺姑娘这著作。
从前我看这书的时候,既想看悟空还能怎么上天入地到处作妖,却又担心他要永生永世被压在山下,看得真真是抓心挠肝。
周瑜看着帐篷顶道:孙悟空意识既已可上天入地,已然可以为所欲为,身躯在哪儿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你是没亲眼看,我与你说不出那番感受……鲁肃思忖片刻,换了种说法,便是有个人能和孙悟空一同被压在山下,他或许都不必做那一千件好事与一千件坏事。
只不过既然无人与他为伴,无人与他伸出援手,他总得自救。
可是他若真破石而出,他的故事怕也没有后续了。
周瑜又说。
没呢,没结束呢。
鲁肃从床榻上坐起来,我今日和阿婺姑娘说过,待到了曲阿,有了纸笔,她便会将这个故事续写下去。
周瑜为自己拥有一个老实单纯且从不说谎的朋友感到幸运。
黑暗中,他按着鲁肃肩膀示意他躺下。
夜已深,行路也艰辛,鲁肃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又说:公瑾,你也知我交友广泛,身边无数亲朋。
可重生一回,我身边这些亲近之人全不记得前世,我还当我便像那孙悟空,成了这世间唯一。
幸而遇见你,幸而遇见阿婺姑娘……说起来,天下大事虽无甚变化,却不想能在这里见到伯言、公纪。
鲁肃说到兴头上,又从塌上坐起来继续说,依阿婺姑娘所言,她是因为前世仇怨才将公纪绑来,还有,听闻她亲手斩杀了袁怀山,手刃怀山亲兵数十……说来是我从前狭隘了,我只当她虽文采出众,却也只是闺阁女子,却不想她竟有如此本事,且也能这般快意恩仇。
鲁肃这一番话倾吐完,便等着周瑜接话,可过了许久周瑜才轻叹一声道:我与你不同,我虽知她该有变化,却也不知变化会有如此之大……正是如此。
说着,鲁肃又开始兴致勃勃与他新一轮叙旧。
*第二日,行路不过十几里,陆逊便要与众人分别,取道阳羡,前往吴郡。
他走之前要带走陆绩,却被孙婺好一番阻挠,加上陆绩有自己的主意,最后还是周瑜派了两名心腹,只护送陆逊往吴郡而去。
乱世之中各自割据,丹阳虽属扬州牧管辖,江东这一块袁术却不曾牢牢掌控。
如今他的兵卒还在淮南,本想等刘备与吕布鹬蚌相争,如今却也被刘备吕布的徐州兵掣肘,一时之间没有精力报杀子之仇。
因而到了江东,没了追兵,行军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想着众人前些日子赶路渡江辛苦,待到达淮水边时,周瑜令众人在岸边驻扎休整,同时命人做竹筏渡淮水。
此时气温上升了一点,上游冰雪大概开始融化,淮河水水位些微上涨,似乎已经有了开春的迹象。
三国时期的人一般一日两餐,有条件的话,孙婺更喜欢一天三顿。
橘子已经吃完,她闲着无事便拎了赤锋去淮水里叉了两条鱼,去肠去腮、刮鳞洗净之后,又在自己行李里找来生姜和酒,生姜塞在鱼肚子里,酒涂满鱼身,在帐篷外架了个火堆烤鱼。
而陆绩跟随做竹筏的兵士,在林子里捡回来一根细长的竹子。
回到营地,他在孙婺身边坐下,问她:阿婺,你匕首能借我一用吗?我想做跟竹笛。
竹笛?你竟比我还有闲情雅致。
孙婺说着,将穿着鱼的棍子交到陆绩手上,帮我看着火候。
说完,她便又去自己的行李中找来一把匕首交给他。
接过匕首,害怕劈砍之下竹子开裂,陆绩只能用小刀慢慢磨着竹管。
他一边磨,一边向孙婺确认:你之前说,周公瑾想知道一首词里漏掉的两句,是因为他听过这首词是吗?[1]孙婺漫不经心回答:应当是听过的,只是他忘了。
那你记得吗?陆绩又问。
烤鱼已经飘散出香味,孙婺闻了闻,又放在火上继续烤,边烤边说:我也只知道一句。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说起来我也很想知道这前两句是什么,再怎么也是千古名句啊,怎么能就这么忘了呢。
关于《念奴娇》,陆绩并没能梦到这首词的内容。
但若说到《拥离》,这是从前就有的乐府鼓吹曲辞,他如今也十分熟悉。
既然《念奴娇》用的是《拥离》的曲调,且周瑜精通音律,如果他有那一世的记忆,或许能通过《拥离》的曲调记起些什么——陆绩不想暴露自己,便不能直接说,只好用这些曲折的方法。
他继续自制竹笛。
待将竹管两边磨平,中间打通,给竹笛钻孔时却犯了难,如今竹笛多为七孔,间距不同,发出音响也不同,如何确定孔距便成了问题。
他会琴,也知如何制琴,竹笛用的却不多,一时记不起来孔距,他便抬头看孙婺,阿婺,你知道竹笛的音孔应该在哪儿吗?孙婺的鱼已经烤好,她一边撕着鱼肉吃,一边后悔没有从袁耀那儿剥削点盐回来。
听到陆绩这么问,她摇头:制笛我不会,不过待你做好,我可以帮你试音,我很擅长长笛。
陆绩想了想,也好,如果这支不对,我之后再做一支。
说完,他小手握着竹管和匕首开始挖孔,手上动作时,脑中思绪纷繁杂乱,总能想起之前夜里的梦。
在梦里自己总是一个小小陪衬,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甘心。
钻好一个音孔,他又抬头问孙婺:……阿婺,你擅长什么曲子?孙婺刚吃完一条鱼,正招呼着周瑜亲兵将烤好的另一条鱼送给他们将军。
打发完此人,她才回答陆绩:很多,各种曲调改编的都有,我尤其爱重编词曲。
陆绩看着端着鱼的士兵往周瑜营帐而去,又回眸问她:哪些曲子?朱鹭?思悲翁?上邪?还是……拥离?孙婺想了想,……最炫民族风、江南style、小苹果、套马的汉子。
陆绩:……?*休整了一下午,陆绩的竹笛才终于做完,做成一个能发出响来的乐器时,已近黄昏。
江水漾着金波,岸边升起炊烟,孙婺接过竹笛,见竹笛表面虽粗糙,却与从前宫中所得长笛形制无异,不由夸赞了一声,不错呀,我虽不会制笛,却用过许多笛子,你这笛子看起来很像回事。
说完,她将竹笛横在面前,朱唇覆上吹孔,按着记忆里《最炫民族风》的曲调,试着吹奏起来。
可是,欢快的乐声只响起一句,周瑜便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方便骑马的常服,手里拎了一只酒囊。
原本想朝这边来,听到笛声便驻了足。
然而看到他近前,孙婺条件反射放下了竹笛,朝他辩解,我不过试了两个音,我可没吹错。
在场三人,包括陆绩,都为这句突兀的话微愣了一下。
黄昏的冷风吹过,入骨寒意打破此时的寂静。
最终还是周瑜过来,在孙婺身边坐下,轻笑道:我可没想指摘你,你何必心虚。
他将酒囊塞进孙婺手中,又说:你午时赠了我一条鱼,可惜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便只能回赠你一壶酒了。
香醇的酒气从手中弥漫开来,有些诱人。
此时的天气仍是寒凉,但酒是热过的,捧在手心还能暖手。
我送你鱼,不过是想谢你不远千里来救我,你也不必这样客气。
话是这么说,美酒在怀,孙婺当即拨开塞子喝了一大口。
温酒入喉,孙婺神经全都舒畅起来。
这酒味道很不错,她收下了。
目光从她透露着愉悦的脸庞上划过,周瑜注意到她手中的竹笛,问她:你新做的竹笛?这小孩做的。
孙婺朝陆绩示意了一下,又顺手将手中竹笛递给周瑜,音孔位置似乎偏了,吹起来有些不太对,要不然你来试试。
有教养的人拿起别人的东西时会想先经过其主人同意,于是周瑜看向了陆绩。
虽然这只是象征性的眼神询问,虽然在这样的场景下自己简直成了空气,但是,陆绩很小心眼,他并不愿意将自己的竹笛给他用。
可他正要厚着脸皮拒绝,周瑜的眼神却已经收了回去。
接过竹笛,在孙婺嘴唇刚刚触过的地方,他的嘴唇也覆了上去。
略试了一下音,《上邪》婉转流畅的音调从此间传开。
周瑜眉目低敛吹奏着,谁也没有看,然而不多时,周围已有士兵零星唱和。
一曲终了,婉转的曲声在江岸边低低回响,经久不散。
而在士兵们的喝彩声中,周瑜将笛子吹孔擦拭过后,递回给陆绩,音孔无碍,只不过竹管内还需再打磨光滑。
做工尚显粗糙的竹笛又原样回到了陆绩面前,可若是细看,吹孔上还是多了些湿润的痕迹。
陆绩许久都没有接。
这竹笛耗费了他一下午的时间,可在这一刻,他突然便不想要了。
作者有话说:[1]词萌芽于南朝,三国没有。
这里的词是顺着孙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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