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符咒可以延长寿命,是给孙策准备的。
黄色的符咒可以让人突然虚弱,昏迷一段时间,是孙婺给自己准备的。
这同样是她已经能够熟练掌握的技巧。
——如今在曲阿的,她的家人,除了已经快要去阳羡当县长的孙权以外,与她平辈的全是一群小孩。
孙翊十二岁,孙匡九岁,孙尚香六岁,孙朗五岁……她作为长姐,总是理所应当地被安排上带娃的任务。
然而,以香香为最,这群小孩在这个年纪特别能闹腾,而且他们不闹仆从,就只喜欢闹她。
长兄担起了为家族而奋战的重任,她这个长姐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其实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带娃这种事情谁带谁知道,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所以,她决定装死。
正午时间,队伍在河边小憩。
孙婺盛了一碗水,用火折子将黄色的符烧成灰扔进水里。
干着活的时候,她不忘吐槽葛玄,左慈给丹药,于吉给符水,就这个老头只会做半成品,还得我自己将这烧了做成符水……陆绩一大早硬撑着起床,又见了血腥,回到队伍的时候身体就更加糟糕。
上午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睡得头晕脑胀,期间还吐了两回。
此时见到孙婺碗里清水浸泡着黑乎乎的东西,心里又一阵犯恶心。
深呼吸缓了许久,他才问:这是什么?孙婺端起碗刚要喝,想起来这件事最好还是和他透个底,于是放下碗和他说:这是我用来装病的符水,现在喝了,晚间便会发作,到时我将昏迷一日……陆绩疑惑地看向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
朝他摆摆手,孙婺又说,若是有医者来为我把脉,一定会说我已病重,需要长久静养。
这样我兄长便会给我另找一处宅院,不必与我家那群熊孩子同住……总之,你不必担心,待我醒过来,我便叫人将你接来,你也是时候准备动笔续写孙悟空的故事了……孙婺话刚说完,余光忽然发觉不远处周瑜正往这边过来,她赶紧端起黑乎乎的符水一口闷。
喝完符水,她放下碗,擦擦嘴角,再抬头时周瑜正好走到她面前。
周瑜今天换了一身玄色直裾深衣,与前些日子的装束有些不同。
他看孙婺一碗水喝下去,腮帮子都鼓得满满的,一时只觉好笑,你怕我抢你水吗?孙婺艰难地将符水全咽下,指着陆绩干笑两声,我怕这小孩抢我水……陆绩听到这话,也不抬头,也不反驳,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听两人寒暄。
一方面因为生病,另一方面因为妻子的前夫这样的认知,即便从前很敬重周瑜,陆绩也不太愿意同他搭话。
然而他跪坐许久,正觉精神不济的时候,周瑜却突然问他:公纪,这竹笛,你辛辛苦苦做了那许久,现在又不要了吗?陆绩抬头,便看到了他手上正握着之前自己做的、后来又送给鲁肃的那支竹笛。
陆绩:……这笛子怎么又落到你手上了?一支竹笛辗转这么多回,孙婺也很意外。
公纪将此笛赠与子敬,可子敬不爱丝竹,便又赠与了我。
周瑜食指轻掂笛身,又带着笑意看向陆绩,当时借你竹笛试音时,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这它,现在又不喜欢了?语气是哄小孩的语气,陆绩却察觉到了他话中的机锋。
陆绩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前后矛盾的举动,引起了周瑜的警惕。
一场白忙活没有让他记起任何事,用来试探他的东西,结果反过来被他用来试探自己。
深吸一口气,陆绩打起精神回答他:不过是为了谢子敬与我讲的故事……彼时我手上也没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
是吗。
自然。
人声嘈杂的队伍里,两人之间只有短暂的对视,周瑜不过多表露,陆绩只假装从容镇定。
周瑜:那便多谢公纪了。
陆绩:不必客气。
对话到此结束,两人之间开始涌动起一些暗流。
作为同样处于这暗流之中的孙婺,她的思路却被玄色服饰的周瑜、跪坐一边的陆绩,以及两人之间略有些奇怪的氛围,带去了其他的维度。
虽一时记不清晰,但似乎也曾有过与之类似的时刻。
是在什么时候呢……*到达曲阿城外时,孙策与父亲旧部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人都在城外迎接。
若是从前,不可能有这样的阵势——周瑜初加入孙策阵营时还无甚功绩,而且太过年轻,并不能让这些老将服气。
然而这一世,他冒险去一趟庐江,走的时候只带了几百骑兵,回来时却带了一千余人,外加鲁肃、吕范、刘晔三位,当然,也有孙婺和陆绩,已经是非常大的功绩。
军营驻扎在城外,周瑜作为将军要和将士们喝酒庆祝,孙婺与陆绩这两个妇孺,如今还被划分在家眷之类,于是便要被带回曲阿城内。
在城门口迎接的是孙权。
孙权开春便要十五岁,是个紫髯碧眼的小少年。
他个子长得快,已经快和兄长一样高。
见到孙婺,他脸上发自肺腑的喜悦很明显,但与孙家其他乖张的子女们不同,他在行动上已经学会了克制,在平辈里最为沉稳。
阿姊。
见到她,孙权先是认真作揖行了一个礼。
孙婺回礼。
回完礼,正要提醒陆绩拜见他从前的主公,却发现陆绩已经趴在随行护卫背上睡着了。
陆绩脸色红扑扑,大冷天里额角的汗水蜿蜒滴到地面,呼吸声也有些急促。
孙婺手掌贴上他额头,炙热的温度烧的她掌心都发烫。
孙婺心像被揪了一下,正想从护卫身上将陆绩抱下来,忽然想起上一世其实也是这样。
不停地看医生,反反复复好不了。
以前觉得陆绩活到三十二岁很短命,但要不是和他一起生活过,其实很难知道他能长大到三十二岁已经是克服了无数次困难。
视线从陆绩身上移开,孙婺发觉孙权还看着自己,便和他解释:营中医官为公纪把过脉,他喝完药或许有些困倦,我便不叫醒他了。
无妨。
说着,孙权又转身领着她往家中而去,边走边与她叙旧。
一开始只是简单寒暄,阿姊。
你回来怕是受了许多苦,母亲和弟妹们都在家等着你,要为你接风洗尘……后来说起家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便开始回归少年人的率真,话开始变多,也幸好你不在家,阿翊、阿匡、香香三个天天吵闹,无法无天。
兄长又常在军营很少回家,我也管不住他们,况且待兄长攻下吴郡,我也该去为兄长分忧,不能在家看顾着他们,看来之后也只能叫阿姊提点他们一些。
孙婺:……我就知道。
知道是知道,听到孙权这么说,孙婺脑袋已经开始发晕。
她猜测是葛玄的符咒开始奏效。
等自己彻底晕过去便没谁会指使她带娃,于是她暂且大包大揽地应了下来,那是自然,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孙权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又说:果然我们家是最为和睦的。
阿姊你可知?母亲准备了许多吃食,香香还特意给你酿了壶酒……孙婺察觉到他话里的不对劲,停下脚步,香香才六岁吧?这么小年纪也会酿酒?孙权腼腆一笑,略带自豪,香香如今会的东西可多了,是个小神童。
小神童……孙婺印象里,六岁的孙尚香明明就是个恶魔,别说酿酒这种有产出的事情,她不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就很不错了。
光从孙权的描述来看,孙尚香的变化突然且奇怪。
孙婺心底生出一个预感,但目前还不能确定,她心里乱跳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说:那也真是辛苦你们了。
本来我们便也是一家人,有什么辛苦的。
孙权道。
孙婺敷衍地笑了两声。
他们一家人吧,大部分时间确实融洽。
但是一旦局势不利,总是得上演一出和亲与反和亲的家庭情感大戏。
——游戏事件发展遵循了许多历史事件,官渡之战前的孙曹联姻、赤壁之战之后的孙刘联姻,都很难避免。
到了这种时候,不管是她,还是香香,还是她堂妹,总有一个要成为政治牺牲品。
当然,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开始几世的困境。
到了后来,因为已经学会脱离游戏原本的故事线独自生活,困扰她的也不再是这种简单的事件。
但这一世她逐渐记起了最开始的自己,于是,穿越初期、属于正常人类的感情又让她产生了共鸣。
本来已经不甚在意的事情,孙婺这次却忍不住抱怨:你现在说的好听,那你以后别总想着……可她话没说完,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
孙权、和亲、周瑜……赤锋、荆州、词的第一句……忽然涌入的回忆让她恍惚了许久,直到孙权喊了好几声阿姊,孙婺的神思才被拉回当下。
自己家在曲阿的宅院已经近在眼前,暖黄的光照亮整个宅院,其中温情初时让她万分依赖,后来叫她避之不及。
她倏然回头,身后军营被城门挡住,黑漆漆的那一边,也有什么初时让她万分依赖,后来叫她避之不及。
孙婺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故事,只是时间会毁掉很多东西。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符水的药效突然发作,她突然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