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又无波无澜地上了几天课,直到这天下学时刚进门,听到奴仆们在院内八卦,两人默契地站在门外偷听。
院中一人一边汲水一边说:平日里陆家总死气沉沉静得很,这几日怎似乎热闹许多?好些人进进出出,门槛都要被踏破……另一人在捶打衣服,嗐,还不是陆家那位公子过寿嘛。
哪位?辈分最长的那位,十一岁了。
世家规矩多,听陆家下人说,原本十岁是办成童礼的,但因着先庐江太守陆康的孝期还未过,便拖到了今年。
三年孝期既已满,这寿宴便要大办。
汲水的提起一桶井水,坐到同伴身边,颇为讶异,既是要大办,我怎不知。
说完忽觉僭越,又忙改口,主子们知晓了,本也不必知会我等。
听到这里,孙婺与孙尚香四目相对,两人用目光表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大消息。
门内仆从捶打着衣物,继续说:你难道不晓得?主人家与陆家本就有仇怨。
陆家也没有孝期一过,便将仇人引进门的道理。
另一人嗤笑一声,什么仇?既做了同窗,还整日将从前的仇挂在嘴上?我看还是陆家没了往日风光,嘴上说着大办,实则只能随意应付。
洗衣服的停止了捶打,道:怎就随意应付了?你平日与陆家少有交道,这才不知。
我敢打包票,学院上下也就主人们收不到请帖。
况且你大可不必小瞧陆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我看……她压低声音,万一哪天主人家没落了,他陆家也不会没落。
你……再后面的话微不可闻了,大约贬低了主人心里有愧,话到最后,锤洗衣服的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咱们胡说这些做什么,主子们都是女子,不能当家,收不到请帖也是自然。
关于陆绩十一岁大寿的八卦说道这里便结束了,孙婺与孙尚香回屋时皆是忿忿。
我说同窗们这些日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原来都是商量着去陆家庆贺,独独剔除了我们。
孙尚香气不打一处来,欺人太甚!孙婺生气陆绩回吴后就与她没之前那么亲近,在曲阿时明明常常粘着她,现在却连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她说。
果然是只白眼狼,养不熟,对他好全是白费。
孙婺也盘腿坐到塌上,怒气冲冲道。
孙尚香一愣,你说谁?陆绩啊。
回忆一番她与陆绩在曲阿的相处日常,孙尚香不解,你何尝对他好了,不是常常支使他做这做那吗?我看他被你支使得团团转,也从不见推辞。
你别怪罪错了人,这缺德事多半是陆逊做的。
不管是谁做的,这般小家子气,特意瞒着我们,好似我们多稀罕这宴会似的,真要请我我才不去。
孙婺话刚说完,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韩微回来了。
孙尚香转了态度,和气对韩微道:回来时没见到你,你去哪儿了?收起对陆绩的怨气,孙婺也转头朝韩微看过去,发觉她浅黄色裙摆上沾了泥水,想着城内道路平坦,近来也不曾下雨,孙婺便提醒道:你若无聊,出门闲逛确有益处。
但城外盗匪横行,你也不过一个女孩,记得要多加小心,万不可走得太远。
韩微忙嗫嚅道:这几日闷热得很,我便在官衙后边的柳树下稍作乘凉,并不曾出城。
她略抬眉眼,发觉孙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裙角的泥渍,于是又说:只是归家时遇上了陆家仆从,他们从华亭运来了两个大水桶,路上颠簸,水便溅出了许多。
孙尚香这才发觉韩微衣服上的污渍,她十分好奇,华亭距此两百里,他们不辞辛劳运两个水桶来做什么?说是陆家近日摆席,特意从华亭运来了四腮鲈鱼。
因怕鲈鱼死在半道,便一路换水送了过来。
韩微答道。
听到四腮鲈鱼四个字,孙婺刚收敛的怨气又释放了出来。
好个陆绩,在曲阿时与他闲聊,她还曾说起过自己最爱的吴郡美食乃远在华亭的四腮鲈鱼,如今办个寿宴运来鲈鱼,竟还瞒着她。
这小孩表面上乖巧懂事知恩图报,实则不知好歹。
孙婺在心中暗自做了决定,四腮鲈鱼,陆绩一条也别想吃到!于是,到了夜间,万籁俱寂之时,孙婺来到了陆家宅院之外。
为防止盗贼,陆家外墙砌得很高,孙婺在院外垒起几块砖石,又用一根竹竿抵着地面借力,这才攀上院墙。
找准位置,她双手扒着墙头,待脚尖够到院中水缸边缘,她借着这着力点成功翻了进去。
陆家前院,正中是一个水井与一棵柳树,大门正对前厅,院子两边一边是三间厢房,另一边是厨房。
一进院落,她踮起脚直奔厨房。
凭着前世记忆,她找到了一盏油灯。
将油灯点燃,她果然在厨房内的水缸里发现了几条游动着的鲈鱼。
她从灶上找来水瓢,一瓢下去,正准备捞上一条,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声音。
鲈鱼这样活蹦乱跳,你怎么带回去?孙婺一惊,连忙转头。
陆绩正提着一只灯笼站在厨房门口,十一岁个子还不够高,只到厨房门的一半。
他衣服仍旧是白日里那一身,额头朱砂痣红艳,脸上带笑,比平日里亲切许多。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竟好似早知道她要来。
孙婺对他还有气,阴阳怪气道:你这样的身份,竟也纡尊降贵大半夜守在橱门外防贼吗?陆绩走到她身边,一手搭着水缸边沿,好奇宝宝似的一本正经道:你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过真心好奇你要怎样将这鱼带回去。
说完,他便眼神示意孙婺继续。
孙婺当仁不让,呵,那你可看好了。
待我捞起这几条鱼,便敲晕它们,将它们串在身上翻墙回去,这样你寿宴没了主菜可不怪我。
陆绩很大方,你若能带走便全是你的。
于是,真小人·偷鱼贼·孙婺撸起袖子,抄起水瓢,划进水缸。
第一下,没捞到。
第二下,没捞到。
第三下……陆绩不看了,他在厨房的桌子上摸了两只碗,两双筷子,你这计策也真是怪,鱼是能到手,弄的满身血腥难道合算吗?既然你这般爱干净,要不然送我两条鱼,再将大门打开,放我出去,也省的我将你家院墙弄脏。
孙婺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仍然不停。
捞了好几下,然而这些鲈鱼果然鲜活,扑腾着从她水瓢边逃脱好几回。
陆绩观战片刻,终于看不下去,别捞了,恰好我在后院煮了一条鱼,可分你半条。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