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多天,江夏的天气阴雨不断,一天比一天冷,直到立冬才转晴。
孙婺闭这些天闭门不出,周瑜陆逊谁也没见。
生着闷气的同时,她心里也无比清醒——之前朝陆绩发脾气,是随心所欲的情绪发泄。
生死存亡的大事面前,陆绩不来认错,她还是得放下身段费点心思去哄。
于是到了立冬这天,她将自己收拾一番,带上这些天补好的作业,出了门。
原本还想偷溜出去,从后门离开时他才发觉门外的守卫已经撤了。
她逮住一个仆从,指着门口,人呢?仆从也摸不着头脑,……上头说是禁令解除,您可以自由出入,便无须人守着了。
况且,这本来不就是形同虚设么……不算形同虚设,光明正大出门与翻墙出门却有差距,不用将衣服弄皱,她至少更体面些。
她到了陆家,陆逊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也说:你倒是容光焕发。
之前的小冲突已经不算什么,孙婺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他,给你,两清了。
陆逊接过,随手翻看两页,阿绩的字迹,你当我不认得吗?孙婺信口开河,他要练字,我念给他叫他落笔,也算是帮他忙。
你真当他会一直帮你圆谎?陆逊说着,将书卷收好,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才又说,他之前生了一场重病。
那晚的雨那么冷,陆绩淋雨回去肯定是得卧床的。
孙婺对他还有气,于是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你当时怎么没来看他?陆逊又问。
孙婺不以为意道:我那时候来做什么?躺床上病恹恹跟个废人似的,问他什么他也只能哼唧两声,那我还不如不来。
见她神色不似说笑,陆逊声音冷了几分:我有时候真的奇怪,你这么刻薄,我们……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我也奇怪着呢,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喜欢,难道还妄想有回应?话说到这里,陆逊神色不善,孙婺也没兴趣与他继续周旋,于是越过他朝陆绩房中走去。
刚要和陆逊擦肩而过,陆逊却说:他走了。
孙婺停下脚步,皱眉,去哪儿?不知道。
孙婺直奔陆绩房中,屋内空荡荡的,一尘不染。
已经没有了陆绩生活的痕迹。
她又跑回陆逊身边,他什么时候走的?前天。
孙婺:他究竟去了哪里?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想去哪里,如果不想你知道,自然也不会让我知道。
陆逊冷冷看着她,你也少自以为是,就算再喜欢,他也未必愿意总围着你转,处处迎合你……我管他愿不愿意!他还欠着我债,就这么跑了。
他以为他跑得了?天涯海角,他跑哪里我捉不回来?孙婺放下狠话,怒气冲冲离开了陆府。
还记得之前孔明说要将陆绩带走的事,她七拐八绕去了诸葛府。
诸葛瑾诸葛亮全都不在,问了随从才得知,诸葛亮执意要回隆中,今天正是启程的日子,周瑜诸葛瑾正在郊外为他送行。
她又立即策马赶往郊外。
幸好时辰还早,诸葛亮还没启程。
她远远看过去,周瑜、诸葛瑾、诸葛亮三人正在长亭对饮。
与他们不远处,有两辆马车。
陆绩或许藏在其中一辆里。
她将马栓好,偷偷溜到马车边。
周瑜明察秋毫,立即便发觉了她,诸葛亮顺着他的目光正要转头,周瑜向他举杯,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诸葛亮回过头,也朝他举杯,公瑾雅量,此生不忘。
孙婺松一口气,掀开后一辆马车的车帘。
里面有一个铁制容器,容器里是提炼好的火油,另外有几样机械,和一些行李。
孙婺扫一眼便明了,陆绩的热气球燃料部分算是做完了,能这么快完成,他知道的果然不止上一世那么多。
放下车帘,她又掀开前一辆马车的车帘。
车里坐着一个人,张星彩。
张星彩看到她,正要惊呼出声,孙婺连忙窜进马车,捂住她的嘴。
张星彩从孙婺指缝中挤出几个字:舒……舒桐……孙婺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见她安静下来,这才放开手。
舒桐,总算又见着你了,你是在前往隆中的路上迷路了吗?为了能早些见着你,我早早便去了隆中,死皮赖脸留在先生身边,可你怎么就能迷路呢,害我浪费好多年光阴……我没迷路。
孙婺赶紧打断她,我只不过是觉着前世先生看不惯我,恰好我也看不惯他,所以不愿再去隆中。
……果然你也都记得!张星彩震惊之后又恍然大悟,我说前回见你,你掀翻我们马车,怎么头也不回就走了。
原来你是想报复先生,我还以为你变成了一个笨蛋。
可你其实不用这样,他记不得你,你要真想报复他,不如来隆中,在他衣服里放小虫子,给他茶水中吐唾沫……孙婺:这些你都做过?张星彩:……我来找你,也不是和你说这些的。
话题被张星彩扯远了,孙婺赶紧打住,我来是想问你,你知道陆绩去哪儿了吗?他呀。
说到陆绩,张星彩眼中露出些许崇拜的光,他可真是个神童。
我原本以为,将孔明球的原料复刻出来,至少也要好多年。
你知道的吧?之前孔明球没能放飞,我一直很遗憾……之前我还犹豫不定呢,是留在江夏陪他一起做完呢?还是将他带去隆中……孙婺:所以他去哪儿了?张星彩:他就住在江夏,陆府,你知道吗?离孙将军府不远……孙婺:……没得到陆绩的消息,孙婺忽然觉得很疲惫。
他已经走了,离开了江夏。
孙婺说。
张星彩一愣,去哪儿?没有人知道。
我方才还没说完。
得知陆绩离开,话痨张星彩仍然兴致不减,他可真是神童。
就算都有前世记忆,我复刻伞盖也花了好多年,他却这么快就帮我做了出来。
前些天他将燃料罐送来给我的时候,真是让我震惊。
只是他一下子瘦了好多,跟芦苇似的,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现在想想还有些心疼他,他太过热心肠了,也不必非要在我离开之前帮我做好,他这样,也叫我不知该怎么报答他才好。
他还和你说什么了吗?孙婺问。
没有。
张星彩答道,他总这样,为别人做很多事却不爱邀功,这很难得。
就拿我娘来说吧,她给我爹缝一件衣服、做一顿饭,都要反反复复念叨好久。
因为她说,我爹那样粗心,要不在他面前念叨,他就不可能记得我娘的好。
我娘是个普通人,她想别人记得她的好,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想法。
但陆公纪不是这样,他很心善,也不在意什么回报……孙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或许你并不不了解他,前些天,他还因为我从未给过他恩惠而不肯帮我。
张星彩想了想,说:……那你一定是让他太为难了。
有什么为难的,也不用他付出什么。
孙婺想。
她抬起头,张星彩在她面前,少女脸庞太阳花似的灿烂夺目。
孙婺忽然想起之前自己脑海中的画面。
陆绩和张星彩,一夫一妻,一儿一女。
不知怎么的,她喃喃道:你要是觉得他好,你嫁给他,和他成双成对在一起多好……张星彩粲然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可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科学和艺术。
孙婺:……而且,我以为你这一世是笨蛋,原来你上一世才是真的笨蛋吗?张星彩又说,谁都知道他喜欢你。
陆绩对她的喜欢,孙婺当然能感受到。
只是她经历的喜欢很多,且反反复复却不永恒,所以渐渐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珍惜的东西。
或许我和你父亲一样,别人不说就不会记得他的好,或者干脆忽略他的好。
孙婺说。
张星彩不以为意,笑道:那你以后别这样了。
*送别诸葛亮和张星彩,周瑜支走诸葛瑾,和孙婺一同回城。
周瑜说:公纪离开江夏是我准了的。
孙婺从心事中回过神,他去哪儿了?我不曾问。
他的性子你我都明白,不会放任你不管。
或许他只是想远离俗世纷扰去某个地方散散心,总有一天会再回来。
两人并行几步,周瑜又说:你也该体谅一下他。
孙婺明白,自己总是刻意忽略一些东西。
她说陆绩冷血,可她心底知道,陆绩最心软。
只不过他不想自己走,才说出那些话。
不用自己去找,他肯定还会回来。
孙婺轻舒一口气,嗯。
不经意转头,诸葛亮的马车已经快看不见了。
诸葛亮招揽不来,我以为你会杀了他。
孙婺说。
也不是没有想过。
周瑜笑说,只是后来我想,成一方霸业,乐趣不在霸业本身,而在御人、权谋,少不了与人相处、斗智斗勇。
若常常以前世记忆为依凭,行事之间难免失之人性,也少了乐趣。
孙婺点头,你真清醒。
你气走了我手下一员谋士,不如亲自顶上?孙婺脑中还回荡着周瑜的那番话,她没给陆绩什么恩惠,却一直逼着他做不想做的事情,确实已经失之人性了。
陆绩原本就不欠她什么。
……你可能得另请高明,我不想等陆绩了,硬逼着他帮我,对他不公平。
还是去找左慈吧,虽然很难,或许要花上几百上千年。
周瑜停下脚步,你想去哪儿?孙婺还没什么头绪,但或许左慈在北方出现的概率会高一些。
于是她说:跨江而上,随遇而安。
作者有话说:第四卷写完啦。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怀疑我可以恢复日更(抠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