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一开始的大手大脚,孙婺和陆绩逐渐变得拮据。
几年之后,两人不得不沉浸式地体验起平民生活。
陆绩体弱,手不能挑肩不能抗,只能抄书写字作画。
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山里没有愿意花钱买的,于是孙婺次次托人送去县城,也偶有富贵人家愿意出价。
这日晚间,陆绩正在屋里清点两人的家当,孙婺从外面回来了。
她蹬蹬蹬跑上二楼,将一串钱币丢到陆绩面前,将桌上陆绩饮了一半的茶水一口气咽下,气冲冲说:真是白瞎了我的信任……我之前以为里正是好人,才将你的字交给他……陆绩掂了掂钱币,很开心,这不是有钱了吗?这么多,该有二十钱吧?字画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商品,况且也不是什么名家真迹,里正前往县里时愿意捎带上,不管能不能卖出去,陆绩已经很感激。
有冤大头愿意买,我当然也开心。
孙婺躺下,将头枕在他腿上。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又说:可这次他没自己去,让他小儿子张屠户去了。
我去找张屠户要钱,你猜张屠户怎么说?他说他见临浦县长时,拿出你这字,县长没看上,倒是县长的客人看上了。
这客人是个大人物……什么大人物?陆绩停下数钱的手。
这里能有什么大人物?县长大人已经算是天大的人物了。
以前里正说什么‘交州的大人物’,我当是士燮来了呢,结果还不是他手下一个跑腿的?这地方太偏了,没真的大人物愿意来。
孙婺说着,发觉自己跑题,又将话题拉回来,这也不关大人物的事。
他花二十钱买了你的字,算他有眼光。
只是他随手给了张屠户一只琉璃杯,结果张屠户回来之后和我炫耀了一个时辰。
……陆绩:你就是为这生气吗?你很想要那琉璃杯?我又不是没用过好东西,要那玩意儿干嘛?孙婺不屑地说,只是我实在看不得他们家的嘴脸,明明是占了我们的便宜,还要在我面前炫耀,这算怎么回事?怀里是一个有些可爱的山野村妇,陆绩忍住笑意轻抚她的发丝说:那也没办法,谁让他爹是个官呢。
那算什么官……孙婺说着,想起什么,说起来我还打算请他明日来杀猪来着,现在想想,这钱给他挣还不如我自己挣,明天我自己杀算了。
陆绩不同意,那是何必?弄得满身腥。
你是不知道。
孙婺坐起来,若是请他来杀猪,今日你这二十钱得全送他,还得捎上几斤猪下水。
我们现在这么穷,这不是割我们的肉吗?陆绩心中有丝微妙的惭愧。
孙婺又躺了回去,感叹:我以前不知道,原来当平民和当皇帝一样累。
在郁林的日子,孙婺每天狩猎饲养动物伺候庄稼,忙得很。
陆绩看着她,觉得她难得这样活泼,也再没见她露出过忧愁神色,以为她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这下听她这么说,他不免担忧:阿婺……别叫我阿婺。
孙婺打断他,你整日看书写字高雅得很,就我天天为生计奔波,实在不公平。
不准叫我阿婺,叫我陛下。
陆绩忍不住笑出声,陛下。
孙婺也笑起来,伸手捏他脸,还笑,没有你陛下我,你以为你吃的到肉,看的到书?陆绩收敛笑意,所以陛下,你明天真的要亲自杀猪吗?那是自然,我不仅要亲自杀猪,还要将这事做好做大。
这样以后别人杀猪都不找他,全来找我,断掉他们财路。
孙婺一本正经说。
裙下之臣陆绩立刻献上马屁,陛下好计谋。
……屋外悄然笼上夜色。
越过竹楼的窗户,能看到一盏又大又圆的月亮,皎洁而美满,近在眼前似乎伸手就能摘下来。
以前心思太多,孙婺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而简单地生活过。
她看着月亮,情不自禁感叹:其实,当平民比当皇帝开心多了。
是啊。
不再是远在天边触不可及,她的眼鼻、肌肤、发丝都能真切触碰到,陆绩也从未这样开心过。
他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凑到孙婺耳边,轻声挑逗她:……陛下,别吃肉了,吃我吧。
*第二天,孙婺吃完早餐便神清气爽开始杀猪。
两百斤的猪仍是一刀毙命,杀完用杠杆原理将猪挂起来放血,一人便能搞定。
紧接着,庖丁解牛一般,两扇猪肋骨,四只猪腿,一个猪头,以及里脊、猪尾巴、下水等被一一分割好,整整齐齐摆在竹楼下。
她做事游刃有余,邻里们干完农活便来围观,个个夸她技术好,承诺说以后都来找她杀猪,再不去张屠户那里了。
大仇得报,又多了个谋生手段,孙婺谢过邻里,给他们送出些边角料,便喜滋滋收拾残局。
这时候张屠户却来了,他一身横肉,走路带风,两三步杀到她脚下。
孙婺见到他,不由挑眉,怎么,你也来看我杀猪?可惜你来晚了。
看你杀猪做什么。
张屠户鄙夷地看了眼她满身的污渍,又说:阿婺啊,今儿可不是来找你的——阿绩在吗?我夫君昨晚累着了,你……正要答话,孙婺目光忽然落到他身后,不由一怔。
——陆逊远远站在那里,白色衣袍不染微尘。
……第一百多回的初相见,陆逊终于明白沧海桑田。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他紧紧盯着孙婺,目光颤动像水面上破碎的月光。
场面突然变得死寂,张屠户一时无措,挨到孙婺身边说:你愣着干嘛,这是看中阿绩字画的大人物,从江东来的,有权有势得很,咱们可惹不起,你赶紧将他叫出来拜见!又不是我在发愣。
孙婺心想。
她再看看陆逊,说话于他似乎很艰难,她只好揩掉手上的油,将他引上二楼。
你来得巧,上来吧。
今日杀猪,我给你也添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