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芙靠着软枕,想了想又坐了起来,我记得咱们在许州过来的路上做了一对护膝,你去取了出来,一会儿叫人给大哥哥送过去。
她本是打算着再做一顶帽子,过年的时候再一并送给大哥哥,但眼下也只能先用上了。
是,姑娘。
环儿应了一声,就去了库房取了那对护膝出来,又仔细地叠好,这才亲自送了过去。
收了林雪芙送的护膝,林博峰当晚就过来了。
他对吃了不少苦头的亲妹妹是真心疼爱,来的时候,又带了一条上等的狐毛,让林雪芙取了去做个厚实些的氅衣好过冬。
两人聊了几句,林雪芙便把话头引到了祖母过来的事情上。
祖母说给我瞧了两门亲事,我……我有些怕。
林雪芙抿了抿唇,看向了林博峰。
怕什么?林博峰听她这么说,不由笑了。
林雪芙对着这大哥哥,也不那么矫情,只诚实地说道:我怕夫家不好。
有祖母和父亲替你把关,你不用怕的。
林博峰笑了笑,随后看着林雪芙那一脸忧心的模样,又想到她自幼在白家那样的家里长大,不由也上了心,温声安抚道:咱们是尚书的嫡姑娘,谁家敢欺负?夫家要是真的狗胆肥儿了敢对你不好,你就叫人来家里说一声,哥哥必上门给你讨说法!林雪芙听着他的话,红着眼眶,笑了出来。
上一世的时候,如果大哥哥在京城没有被外放,她是不是就不会过得那么惨。
林博峰见她红了眼眶,不由得心疼,越发觉得这妹妹娇弱。
不过婚姻大事,仔细一些也是应当,你这性子娇弱,还得是找个性子比较稳当的夫婿才好,这样吧,哥哥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最好能找个家里不那么复杂的,没有太苛刻的婆母。
虽这些话说出来有些直接了,但是林雪芙怕自己不说清楚,这位大哥哥没过多考虑,光顾着打听人品上了。
也是。
不过林博峰倒未因为她直接而有所取笑,反而是十分认真地听取了她的想法:都交给大哥哥了,必给你仔细打听。
有了大哥哥这一句话,林雪芙算是松下了心。
虽然身体好了一些,但是天冷,人也倦倦的,林雪芙养了四五日,直到大好了才去给老太太请安,又去给二婶婶请安。
原本那日她病倒后,林二夫人过来看她,林雪芙已经觉得二夫人对她的态度又转好了,可是今日过来请安,却见二婶看着她的脸,审视了片刻后,又是一副神色不愉。
林雪芙见状,也不好留下来了,只说自己病还未好痊,便回了宜青阁,路上思来想去也未能明白,最后还是小菊说了一句:是不是因着那位新纳进来的娟姨娘。
林雪芙听小菊这么说,便停下了脚步问道:为何这般说?小菊有些犹豫,却还是如实说了:我听厨房的刘妈妈说,二老爷前日纳了一门新妾娟姨娘,十分宠爱,而那娟姨娘生得有二分像姑娘。
这便是根结了。
这位二叔还真的耽于美色,片刻不叫人省心!只是上辈子他并没有纳这门妾室?但是想了想,林雪芙又理解了,上辈子这个时候,林家正在准备着林仙之的婚事,老太太自是不许林二爷这个时候纳个小妾回家。
既然这样,她这阵子还是称个病,先不来见二婶了,免得看了叫人膈应。
闲在屋子里,林雪芙便又把绣绷给摆了出来。
犹豫再三,她还是剪了一块黑色的锦缎,又让环儿取了前些时候二婶送的一团子上等金丝,夜里悄悄地绣了起来。
沈从白这几夜都没有过来,林雪芙即觉得松了一口气,可到了夜里又总不免留意着窗外的动静,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提起心神。
只是如是过了十来天,也不见沈从白再过来。
也是,他的伤应当是好得七七八八了,想来是不会再来。
这样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应该有过多牵扯。
这一夜,林雪芙用了晚膳后便回了屋子,从拔步床底下拿出了一只针线笸箩,里面是两只绣好的荷包。
祥云的样子,有一只是她按着那日看了沈从白画的行云样子,照着记忆绣出来的,另一只绣的是四合如意云,都用了金丝线绣了正面,反面则是绣了他的爵号,最后用了金线绣了细细一圈儿滚边。
只是,当时绣着的时候是想着要送给他,但此时看着这绣好的荷包,却又有些不想送出去了。
于是拿了一条帕子,仔细地包了起来,走向了柜子,谨慎地翻出了柜子底下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子,整了整放了进去,盖上盖子就要锁上。
这是要送给谁的呢?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林雪芙差一点儿叫出了声。
她捂着嘴,瞪大了杏眸,看着那从梁上跳下来的人,没忍住就嗔怒了一句:侯爷,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若不是听着是他的声音,她这会儿可得去了半条命。
沈从白看着她怒嗔的模样,只戏谑一笑:胆儿这么小可不行!大半夜房间里突然间跳出个男子,这换了谁都会吓着。
沈从白看向了她手里的盒子,故意问:那荷包是要给谁的?林雪芙本就没拿定主意要不要送给他,这会儿被他一吓,也是恼了,抬头,小脸一横,故意回了一句:这是要给我大哥哥的。
说完,故意把小锁子一扣就给锁上了。
沈从白自是不相信她的,真要是送给林博峰的,她哪里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地装起来。
看着面前小姑娘那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再看一眼她怀里的盒子,沈从白只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成吧,本侯也知道自己没这命。
他松散地往椅子上一坐,背侧靠在了椅子,一只手就放在了桌上:本侯受伤了。
您又受伤了?一听说他受伤了,林雪芙眉头都蹙了起来,她放下了檀盒,走到了旁边去看他的伤。
伤了。
沈从白点头。
林雪芙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上有破口。
凑近一看,竟是一把暗箭,而且这伤,竟然还是在原来的伤口上。
她咬着唇,看着伤口,又看了他一眼:您有权有势,为什么不多招几个护卫保护好自己呢?再强的身子,这么受伤着也不行啊。
沈从白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目光却是如鹰般锐利,追着她的目光:三姑娘这是在关心本侯?林雪芙有些不敢直视他,眼神躲了一下,逃一般转身说了一句:我去拿药箱。
沈从白看着那紧张转身的背影,薄唇缓缓地勾起了点弧度,看着她拿着药箱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林雪芙却是低着头,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放下药箱就开始拿出里面的药和工具。
这药箱,现在已经备得十分齐全,那里面还有两瓶是他拿过来的宫廷金创药,她拿了普通的瓶子装着。
这暗箭是一把弧形小刀,林雪芙看着伤口,血未变色,又拿着银针试了一下,确认无毒,但是这种小刀是弧状的,而且很可能会有倒勾,不好硬□□,只能挖出来。
上回让袁掌柜拿药的时候,林雪芙就特意要了一味麻沸散,为了服用效果更好,她还特意让环儿买了一小壶的酒备着。
她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取出了米酒,倒了一杯,将药和酒一并端到了桌上,对他说道:取刀的过程很痛,这个是麻沸散,你拿酒送服,我先准备一下刀具。
不必了。
沈从白淡道。
林雪芙是见过他缝合伤口时哼都不哼一声,知道他是个能忍住疼的人,但是能忍一回事,能不疼不是更好吗?她不解地看着他,想了想索性拿起了麻沸散,递到了他的面前:侯爷,我知道你厉害,可我还是希望你把这麻沸散服了。
看着面前姑娘一脸较真,沈从白难得好好解释。
非我逞强,只是这麻沸散服下会晕睡过去,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来了,会惹来不必要麻烦。
他说完看向了她,就见林雪芙几乎是听完小手一扣,把那麻沸散就给装回了瓶子里,半点犹豫也没有。
这利索的劲儿,让沈从白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真是个小没心肝的,一听说会有麻烦,这动作比谁都快。
也不知道稍微装一装。
侯爷所言极是,是雪芙考虑不周,还误会了侯爷了,那么侯爷,一会儿还请您忍忍,我会尽量快些。
林雪芙此时当真是一阵儿后怕,自己确实是思虑不周,她只知晓这麻沸散能止疼,倒是忘记这药一服下,人会晕睡无知觉好一阵子。
此时想来,如果沈从白不知道这药效,真的服下了,若是这个时候再来个外人,那时她真的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后怕阵阵啊!嗯。
沈从白应了一声。
第32章 嘴儿倒是甜她记得自己明明坐在椅子上……林雪芙拿着烧过的刀走向了他的身后,看着那伤口,微微沉了沉心神,便开始处理。
果然是熟能生巧,先前为他处理过那些皮开肉绽的刀伤,所以眼下再看这伤口,她竟觉得小伤口,也不若之前那么慌了。
心思一稳,处理起来便快了许多。
她仔细地割开伤口,可以拔小刀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沈从白,只见他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任由她处理着伤口,那模样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手里握着那小刀柄,轻轻一拔就出来了。
而沈从白,仅是眉宇处微微蹙了一下,再无更多动作。
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叫她都要怀疑手底下这肉到底是不是他的。
将暗器放在了一旁的纸包上,她拿着金创药散洒在了伤口上,随后拿起绷布要为他包扎,她看向了他:侯爷,您坐起来,我要包扎伤口。
沈从白未睁开眼,仅是缓缓地坐直,微微敞开了手臂。
林雪芙这才拿着绷布包扎细细包扎,处理好后,她对他道:侯爷,伤口处理好了。
沈从白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我躺会儿再走。
林雪芙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瞧着像是有些时间没好好休息了,于是便应了一声:好。
沈从白这几日都未好好睡一觉,当年的事情十分复杂,牵扯到了那年盐案亏空,兴许还涉及到了某位皇子,他这几日便是借着去地方查命案的由头,悄悄地走访了当年盐案的一些人。
本应当找了柳怀恩治了伤再睡一觉,但是入城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却不由往这尚书府来了。
林雪芙本以为他躺会儿就走,但是隔了片刻,耳边却响起了细微的鼾声,再一看,却是面前的男子身上传来的。
他是个警觉性极高的人,若不是极累,肯定不会就这么睡着的,她没忍心叫醒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在一旁梨花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抬头正好看到男子的睡姿,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近又这般仔细地端详沈从白的长相,只觉得这个男人少有的好看,生得玉姿仙骨,鬓若刀裁,眉如墨书,鼻若悬壶,不笑时怒而生威,笑时却又添了风流多情。
她本也是端庄而坐,但是架不住夜色渐觉,灯火渐暗,眼皮子便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掉了。
她托着一只手撑着桌面靠着,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细碎的光透着细细的窗缝儿溜了进来,林雪芙纤指扯了扯锦被,翻了个正打算继续睡,突然间却一个惊醒,猛地转身,看向了房中。
那男子已然不在。
只是她记得自己明明坐在椅子上,这会儿怎会睡在榻上?林雪芙绞尽了脑汁也未能想起昨夜里是怎个儿上的榻上,再一看那早已经不在的人,心中生了一个猜测,但最后还是不敢往下想,闭上眼睛就强迫自己继续睡下。
就当是自己困得迷迷糊糊地走到榻上睡着吧!她如是想着,可是却也睡不着了,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坐了起来。
正要起身的时候,就瞧见了一旁花梨梳妆台上的紫檀盒子,想起了那两只未送出去的荷包,便起了身,打算把盒子给放进来。
可是走过去才注意到那盒子不知何时打开了,可她记得昨夜里自己分明是锁上的,她随手打开了盖子,就见那个包着荷包的月牙色帕子已然不见了,那里面包着的两只荷包,自然也是不翼而飞了。
林雪芙抿了抿唇,本应当生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嘴角却弯了起来。
那厮贼子!她笑着将紫檀盒子盖上锁好,又放回了柜子里。
起床洗漱后,到了时辰便去给老太太请安,只是才到静安堂,便觉得那气氛不大对劲。
她看了一眼江嬷嬷,只见江嬷嬷给了她一个谨慎的眼色后,就低下了头。
她宽下了氅衣,这才盈盈笑着走向了老太太,声音娇软:谁惹祖母生气了,祖母告诉雪芙,雪芙定给你骂去。
林老夫人看向了面前的孙女,再想到林仙之那一堆子糟心的事情,不由长叹了口气。
也罢,到底是商户的骨血,就是蠢!无事。
她对着林雪芙说道:都让你好好养着身子,不用过来请安了,怎的还过来了。
祖母,雪芙正是为了养身子才得每日过来您这儿啊。
老太太让她这话一说,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这话从何说来?林雪芙便笑盈盈地哄着道:每日过来给祖母您请安,得一得祖母疼爱,那便胜似吃了神仙的丹药儿呢!这话一落,林老太太顿时喜开了怀:你这小瓜皮子,嘴儿倒是甜!林雪芙见她舒心了,这便才问道:祖母给雪芙说说是什么事惹得您不开心吧,雪芙看看能不能帮你排排忧。
不得不说,林雪芙确实是会哄人,老太太一阵开心,又想着这孩子也是个单纯的,把事情与她说了,让她以后交人遇事也能多留个心神,不至于叫人当刀使。
崔家那位大姑娘,与国公府朱世子定了亲。
崔大姑娘?她不是与大姐姐是要好的闺中姐妹吗?她这阵子可是时常来看望姐姐,瞧着应当是真心关怀,可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跟朱世子定了亲?那二姐姐那边……林老夫人一想到这事脸色就是一沉,骂了一句:那就是个蠢货!早就应该把她给送回白家!原来林仙之还是对朱世子不死心,每次崔淑柔过来,她就托崔淑柔给朱世子送信,这一来二往,崔淑柔与朱世子便时常见面。
就在三前天,朱世子借酒消愁,恰好崔姑娘去送信,也不知怎的,两人就抱在了一起,还叫外人给看到了。
崔父虽也只是二品尚书,但是崔母的娘家父亲却是定平伯爷,兄长又是当朝小将军。
这样一门亲事,朱家自是满意,于是便借着这个由头,强押着朱岩答应了这门亲事。
林雪芙心中暗暗笑了。
她原本也只是想给崔淑柔这样一个机会,其实心里也不觉得一定能成,不曾想,事情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上一世的崔淑柔,是个能做出抢自已亲妹妹亲事的人,她就知道,若是给她机会,林仙之的亲事,她是不可能不抢的。
毕竟国公府朱世子可比她上一世那一位侍郎夫君要来得更好。
但是这事情当初是她让老太太放崔淑柔进来看望林仙之的,所以她此时可脱不了干系。
于是她听完立刻就提着裙摆跪在了老太太面前,眼眶通红:祖母,都怪雪芙胡乱出主意,叫崔姑娘见了二姐姐,才惹出了这样的祸端。
这事怎能怪你,你那么做是没错的,咱们是官宦之家,总得讲究脸面,不能叫人诟病。
要怪就怪她太愚蠢无知,吃一次教训还不知长进,净做这等子给人做嫁衣的事情!一想到这些事情老太太就觉得十分恼火。
真的是白养了十五年,怎么从前瞧着也算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两件事情上却净犯了蠢!可眼下怎么办呢?这事就莫要管了,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便由着去吧,待开了春,朱世子娶了亲,慢慢淡了这头,再找个由头就把她遣送回白家。
林老太太冷漠绝情起来,从来是半点不讲情面的。
……屋外风雪又大了起来,扬扬洒洒,落了一地的白,下人们隔个时辰就会拿着扫把清扫着主道,尤其是从静安堂出来的这一条道上。
她望着那飘落的雪花,伸出雪,接了一片,看着雪在温热的掌心中融化,不由地记得上一世的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林仙之已经与朱世子过了请期之礼,就等着来年吉日一到,亲迎入门。
那个时候的林仙之,风光无限,每日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那头上的头面,也是每日一副新的,那皆是朱世子让人送过来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却是一个因被算计无奈与沈从良那厮变态贼人订了亲的林家二房外室子。
那一日,她去找老太太求情无果,正悲伤地回去的路上,就与林仙之撞上了。
不,应该说是林仙之在等着她。
她趾高气扬地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了一句:三妹妹莫要再找祖母了,你与沈家五郎的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你还不如安心地好好做嫁衣,待来年嫁人。
那沈家五郎虽说有些许缺点,可人家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你生得貌美,将来嫁人后好好经营,指不定那沈五郎成了亲后,改了性子也不定,到那时候,沈家三爷三夫人,那还得不把你疼成宝儿。
你瞧你最近为这事都瘦了,来,我这儿准备一些糕点,你拿回去好好尝尝,莫再为这事愁了。
彼时,她一副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她害的,还小小地感动了一番。
第33章 恨意难平我说的不是四妹妹,我说的是……此时想想,只觉得恨意难平。
林雪芙记得,那个时候,林仙之送的是花生酥,红枣糕,绿豆桂花糕,青团子。
她想,总得做点什么。
于是转头,她对环儿说道:叫厨房准备花生酥,红枣糕,绿豆桂花糕,青团子,这几样点心,我一会儿要用。
环儿只当是姑娘想吃了,连忙转身就向厨房去。
这些都是寻常点心,厨房时常备着,环儿去了正好那儿有着,林雪芙如今在家中得老太太宠爱,又跟着二夫人管着家,身份不同,底下人都奉承着她,环儿才开了口,便立刻能拿到。
林雪芙才回到宜青阁,环儿就提着食篮回来了。
林雪芙索性也不歇了,就叫着环儿提着食篮跟自己一道去咏梅阁。
姑娘这是要给咏梅阁那位?环儿一听闷着不解。
林雪芙点点头:嗯。
环儿疑惑,可看了一眼姑娘,又闷回肚子里,姑娘要做什么,她陪着便是。
虽老太太吩咐了禁林仙之的足,不让任何人探视,但是守门的见是林雪芙,倒是没有拦着。
林雪芙也不是头一回进林仙之的屋子里,从前这屋子里雅致淑婉,处处摆置的都是文秀精巧雅物,窗明几亮,点香袅袅。
可今日走进去,却全然像是变了样,那屋里头没有烧火,地龙也不怎暖,透着凉意。
地上积了一层薄灰,里面的摆置全都没了,荒凉之意扑面。
不是东西都摆放回来了吗?林雪芙回头问那守门的妇人。
说是省得弄乱了难打点,就只打点了院子还有一间明堂一间寝室,来客人的时候便让二姑娘去那边招待。
林雪芙当下就明白过来了。
到底也是,门面是留给外人看的,但是不可能让林仙之过得舒坦。
她看向了林仙之,此时的林仙之坐在窗边儿上,也不知是想着什么。
她看起来人也不好,只这么些天的功夫,人看着又瘦了一圈,她的长相是属于绢秀清丽,若是细细缚粉打扮,再靠着那几分气质,倒也称得上是个雅致美人。
但眼下她气色气质全无,又瘦又黄,瞧着实属一般。
二姐姐身体可好些了?林雪芙轻声问道。
林仙之仿佛回过神一般,看向了她,那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语气十分亲厚地叫了一句:三妹妹今日怎的得空来了,你看我这儿也没有什么茶叶好款待你。
林仙之是识趣的,她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傲慢,语气都带了讨好的小心翼翼。
二姐姐不需如此客气,你瞧着都瘦了,我这儿给你带了些糕点,你多少吃些。
林雪芙说着,便叫环儿把糕点摆了上来。
谢谢三妹妹了。
林仙之看着桌上的糕点,似乎有些受屈,眼眶点点红了。
林雪芙却是笑得一脸温柔:姐姐快吃点吧!林仙之此时内心满满的屈辱,她从小是在尚书府里娇养着长大的,何尝吃过这样的苦,何尝受过这样的辱。
若不是被林雨兰那贱人害了,她眼下已经跟世子成了。
若是与世子成了,这林府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怠慢她,便是面前这个林雪芙,她也是随便能捏死的!林仙之心里发了狠,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与世子成亲。
若是早上半年,她何至此时这处境。
不过,还好,崔家姐姐那边前几日帮她送来了世子的信,世子在信里也说了,让她安心等着,他总会想办法娶她。
她相信世子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当个平妻。
眼下再忍娘,只要嫁给世子,她定要这些欺辱她的人好看。
她抬头,对着林雪芙道:多谢妹妹。
说完,她就拿起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随后对林雪芙说道:好吃。
姐姐喜欢吃我明日再给你送些,人也不要太难过了,到底是人心叵测,谁能想到看起来那样端庄的人,却能做出那等子事来!林雨兰又何时曾端庄过!她就跟她那个贱人姨娘一样手段下作!我说的不是四妹妹,我说的是崔家姑娘啊。
崔家姑娘?什么意思?姐姐不知道吗?林雪芙一副不小心说错话的神色,站起来就打算离开,怪我多嘴了,我……我,我还有些事情,不便留了。
可林仙之这边却是一下子急了,她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了崔淑柔身上,可是听林雪芙的意思,似乎那崔淑柔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三妹妹,求你告诉我吧,我眼下被祖母禁了足,哪儿也去不了,也没有人可使的,你至少不能看着我让人蒙在鼓子里啊!二姑娘不要为难三姑娘了,这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家只怕是不好说出口的,不如就由老奴来告诉你吧!就在这时,江嬷嬷走了进来,她说完后看向了林雪芙恭敬地道:三姑娘好。
嬷嬷有礼了。
林雪芙也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仙之咬牙切齿地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崔家姑娘受二姑娘你所托,去给朱世子送信,两人一来二往就熟络了,就前几日,崔姑娘又去替姑娘你送信的时候,瞧见朱世子喝醉了,便陪着他一起吃酒。
后来也不知是郎有情还是妾有意,两人就抱到了一块,然后也不知怎的就是那么巧,崔尚书正好带着同僚去了那座酒楼,还恰恰好就不小心推了那一扇门看到了。
林仙之像是被人拿着重锤狠狠地锤了一下般,只双目无神瞠着,人已经失了魂般瘫坐到了地上,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崔姐姐她怎么可能会这么算计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这事情都订下来了,据说朱世子今日已经过去提亲了,而且据说朱国公与国公夫人都十分满意崔大姑娘,亲事都订得急,说是开春就令朱世子娶她过门,还说了过门后便立刻纳咱们四姑娘过去。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算计我呢!崔淑柔她好狠的心计!她算计我!她竟然算计我!世子怎么可能会答应呢……林仙之坐在地上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
看着林仙之的模样,林雪芙缓缓走了过去,一副体贴关怀:眼下这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了,二姐姐知道也无力回天,倒不如好好养好身体,等开了春,祖母解了你的禁足,指不定你还能再谈一门亲事。
我还能有好亲事吗?林仙之看着林雪芙,似也有些茫然。
只要你还是尚书府嫡女,虽说嫁不了国公府这般的高门大户,但高低也能寻到一门不差的亲事。
林仙之是尚书府养大的,只要尚书府还认她,那么她不说寻个高门,但是嫁个清流人家的确是没有问题。
江嬷嬷听到林雪芙的话,似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她。
说实话,她此时当真是看不懂这位三姑娘,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三姑娘并不喜欢二姑娘,可此刻,三姑娘字里话里的劝说,却又偏偏透着善意?林雪芙这一说,林仙之顿时燃起了新的希望:你说的对,三妹妹,想不到我落到这副田地,关心的我人,竟然只有你。
瞧二姐姐说的,你我虽说情谊浅薄,但是既是在同一个家里,那么我们就是姐妹,一家姐妹自应是同气连枝。
林仙之当真是好一顿感动:三妹妹你且放心,你今日这般对我,我日后也定会真心对你。
林雪芙看着她感动的模样,内心只余一声嗤笑。
真心这两个字,是林仙之教会她不可信的。
又软语安抚了她一番后,林雪芙才离开。
出了咏梅阁,她轻轻地拢了拢身上的氅衣,眼神渐渐地冷了。
有些苦,总得尝过,才知道多苦。
她走到了门外那棵榕树那儿赏着雪。
许州气候温暖,冬日从不下雪,但是会有花匠养一些梅花在冬日应景。
那会儿读着诗里‘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一段的时候,她总是想象不出来,怎样的雪,才会比白梅还白上几分呢?直到来了京城,才算知道这漫天的白茫茫,是何等白。
可纵是如此一片白雪皑皑,也盖不住这大府大院里的那些龌龊。
回头,江嬷嬷已经走了过来:三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猜着崔家大姑娘,应当还会过来,届时请江嬷嬷网开一面,让她见一见二姐姐。
江嬷嬷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三姑娘。
只见她脸上挂着温柔如水的笑容,只是那笑,却瞧着规矩得让人摸不出她真心想法。
江嬷嬷自认自己跟了老太太数十年,也是个擅察颜观色的人,却看不清面前这十数岁的姑娘想法。
只好开口问道:三姑娘的意思,奴婢还是不甚明白。
林雪芙看着江嬷嬷,浅笑地说道:我就是心疼二姐姐,一回是让堂妹给截了胡,一回又让闺中姐妹给做了嫁衣,你总得让她把话给讲个清楚才好,要不然她郁着心结,往后日子肯定艰难。
第34章 蠢货才信这一个虚伪一个愚蠢,当真是……这天极冷,这处又是风口,说句话的间儿,就吃了好几口冷风,林雪芙打了个哆嗦,使劲拢了拢氅衣,将身上的氅衣拢得严严实实。
三姑娘是个心慈的主儿,奴婢会照做的。
事实上,江嬷嬷还是没弄懂林雪芙真正的想法。
二姑娘可是害得三姑娘过了十五年苦日子的人,而且在三姑娘回来后还曾想过要害三姑娘。
三姑娘虽瞧着温温柔柔,可不像是个蠢的啊,又怎么可能真心帮她呢!但她不知道三姑娘为什么又叫她这么做,只是眼下探又探不出什么来,她索性也不再问,这事不违了老太太的交代,她便只管照着做便是了。
林雪芙笑盈盈地看着她:我瞧着江嬷嬷身上的衣裳也单薄,这天冷极了,还得穿得暖和些,前个儿大哥哥让人送了我好袋子的上等棉花,我让人装了一袋子,回头叫人拿去给您,你絮一身新的袄子穿着。
这怎的好,奴婢就是个干粗活的,有几身能穿就是,三姑娘留着自己穿才好。
江嬷嬷就莫同我客套了,雪芙也是刚来京城,什么也不懂,什么人也不识得,许多事情还得您提点着呢。
江嬷嬷确实是个精明明白人,当下明白林雪芙话里的意思,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姑娘那亲事,奴婢眼下还不甚清楚,待奴婢得了确切的信儿,会来禀姑娘的。
辛苦江嬷嬷了。
林雪芙盈盈一笑,回了宜青阁后,就让环儿去取了一袋子棉花,想了想,又捉了一把小金珠,叫小菊去拿红线儿串成手串儿,送给江嬷嬷家里的小孙子。
小菊看着那把子小金珠子,眼睛一下子让直了:姑娘,这有点儿多了吧?林雪芙瞧着她一脸肉疼的模样,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来京城这么久了,还没看清吗?咱们现下不是在许州白家了,这儿最不缺的是便是金银了,这钱啊,不怕花,只怕花不出去。
林雪芙想了想,怕小菊这丫头一根筋还是不懂,于是仔细地说了:江嬷嬷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着,说话有份量,得的消息也是最全最快的,但凡她有我一份心,这金珠子便是整盒子给她我也是舍的。
是奴婢浅薄无知了。
小菊这回是听懂了。
…………崔淑柔是隔了两天才过来的。
她原是不大愿意来的,但是她心知朱岩为人,若是不来,恐让他疑那事是自己设计的,便还是来了。
她原以为林家老太太肯定不再让她见林仙之了,可是才上门,那下人便直接把她带去咏梅阁了。
林雪芙近日无事,一听说崔淑柔来了,也是来了兴致,便让人搬了只摇椅摆在了院子里,隔着院墙儿,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戏。
崔淑柔从进门心里就一直打着鼓,远远看到林仙之站在门口,眼神怨毒,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眼泪就落下了。
仙之妹妹,你,都知道了是吗?林仙之咬牙切齿,厉害喝道:崔淑柔你这个贱人,我拿你当姐妹,你却这样害我,你当真是好手段,连我都被你骗了!只是你便是借着我抢走了朱世子又如何,我倒不信,世子会要你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我知道你肯定生我气了,可你至少听我解释是吧?好,那你解释吧,我听着,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有什么缘由!这事情确实是个意外,那日我本是去给你送信的,去的时候世子正在酒楼里喝着酒,一时想起你的处境,世子难过万分,那酒便喝得多了,后来便抱着我哭了起来。
这时我父亲带着几位朝中好友一同来酒楼聚,听小二说我在包厢里,便推门进来,结果,便看到了世子抱着我的这一幕。
我虽极力呈清,但是这种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女子声誉何其重要,我若不嫁入朱府,只怕以后都不好找亲家了,我……我当真是冤得慌……世子与你两情相悦,感情笃定,别人不清楚,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又怎么可能会去算计这事呢?你道我愿意嫁给世子吗?世子心悦你,我嫁了他,又怎可能过得幸福啊!抱在一起,抱在一起,崔淑柔,世子醉得不清,你也不清吗?你就任由他那么抱着你吗?林仙之自然是不相信崔淑柔的话,她愤怒地质问着。
我当时正要推开他,可是世子力气大,我一时挣脱不了……就让人给撞见了。
崔淑柔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说着说着,竟是直接在林仙之的面前跪了下去:仙儿妹妹,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是什么性子,你当是知道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我怎么可能是诚心要抢你的亲事呢!崔淑柔,你便是跪了又如何?你若是真心的,你就不能答应这一门亲事!林仙之冷笑地看着她。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不太放心的,她早就知道崔淑柔的自私为人,可是她当时真的是太无助了,她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帮她给世子传信,失去了与世子的联系,让她害怕,无奈之下才决定求助崔淑柔,却不想,崔淑柔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
我能怎样,那事情已经传开了,若是我不嫁入国公府,那世人会怎么说?我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堂妹,她们都未嫁人,我父亲叔父也不会允的。
崔淑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知你恨我,我这几日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一想到这事情就觉得愧对于你,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好法子,对你我都好。
什么好法子?林仙之冷冷看她。
我已经想好了,回头就同世子商量,我与世子成亲后,便让世子迎你为平妻,这样,你就能与世子双宿双飞,至于我,我绝不干涉你们,你看这样可好?平妻?林仙之看向了崔淑柔。
也就是名份上差了些许,但是世子那么疼你,你在国公府,那也绝对是正妻的待遇。
你当真愿意?仙之妹妹,我怎会不愿意呢!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也是真心希望你与世子能成眷属的。
林仙之咬着唇,没有说话。
她在考虑。
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走过去将跪着的崔淑柔扶了起来:崔姐姐,你赶紧起来,看来这事真的是我错怪你了。
妹妹,你且安心在府里等着,我与世子商议好后,会让世子书信与你,你也可安心。
姐姐……妹妹…………咏梅阁与宜青阁就隔了一墙,林雪芙坐在墙角,便把这一出好戏给听了个全。
听到最后,险些没忍住讪笑出来。
这一个虚伪一个愚蠢,当真是一对‘情深好姐妹’,这要真成了朱岩的两妻,那还真的是会成就一出大戏台。
只是崔淑柔那般精明的人,哪可能会让林仙之有机会入朱家的大门呢!还平妻?只怕是贵妾她都不会许的!也只有林仙之那蠢货才会信!不过不管崔淑柔是否答应,林雪芙都不会让林仙之有这样的机会。
日头正暖,林雪芙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对旁边的环儿小声道:我困会儿了。
言罢拢了拢身上盖着的氅衣,眯了眼睛,就昏昏迷迷地睡了,环儿见氅衣单薄,悄悄转身回了房里打算取一条厚实的被子给她家姑娘盖上。
沈从白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那姑娘蜷缩在摇椅上,身上盖了一件深紫色的氅衣。
氅衣的帽子抵着她的脖子,那一圈儿雪色的兔毛就半盖在那巧小的下巴处,称得一张芙蓉小脸玉肌冰骨,樱唇娇嫣柔泽。
他便负着手,站在一旁看了起来。
看着小姑娘那娇颜恬适,只觉得比与好友饮一壶热酒,比与好友对一局好棋来得更有意思。
环儿抱着被子走过来的时候,吓得直接叫了出来:侯爷!林雪芙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男子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细长眸子。
侯,侯爷!林雪芙一个激灵,人直接就坐了起来,一双杏眸瞪得圆圆,看着他,而后似想到什么,看向了他的身后。
紧张地问了一句: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这大白日里过来,这要是让人看到了,那还了得!林雪芙惊得都来不及穿上鞋履,站起来就打算伸手去拉他回房间。
看她吓得不轻,沈从白这才从容一笑:三姑娘,失礼了,本侯原是受了博峰贤弟之约过来府上赏画,一时感叹这园子景色佳丽,便随意走走,只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儿来了,不知是三姑娘在此,倒是扰了三姑娘清梦。
林雪芙那只就要去捉他的手,就这么晃在了半空中。
随后一慌,连忙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拘促地回了一句:无妨,侯爷且等等,我着人送你去找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