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我的要求,亲卫选取的驾车路线都是相对隐蔽且值守宫人较少的小路;一路上七拐八转,妹子终是有点沉不住气,低声问我:殿下要带我去哪儿?到了就知道了。
我神秘莫测的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
没过几分钟,我感觉马车停了下来;亲卫轻扣车门,我得到信号就扶着她跳下了车;一抬头,正好看见兴圣宫的侧门匾额。
兴圣宫?皇后娘娘?她环视四周,确实这里是张芃芃的住所无疑,不解其意的看着我;我嗯了一声,领着她走到门前,一边敲门一边解释着:你若在我宫里过夜,那才是真的后患无穷,哪怕我们之间是清白的,皇祖母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当下要紧的,是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下榻之地,既不落人口舌,最好又有人为我们作证。
兴许是从潜在情敌变成了患难盟友的缘故,我再看妹子明显感觉顺眼了许多,跟她说话也没那么多戒备和礼数了;她对我的观点表示一万个赞同,正和我随意寒暄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绿篱的面孔出现在其中。
九殿下万安……诶,郡主?之前我和张芃芃还藕断丝连的时候曾立下约定,若有事需单独商议,我就轻扣兴圣宫的侧门门环五声,她便知道来的人是我。
虽然这个暗号已经不再需要了,但想必张芃芃仍没忘记,所以还是可以试试的。
过往每次都是绿篱在侧门接应我,这次也不例外;她对于我的出现并不惊讶,但是见到钟迎夏随我一起来了,自然有些疑惑。
我摆摆手示意她按照老习惯带路,在穿过花园的途中,钟迎夏踌躇着向我求证道:殿下笃定,皇后娘娘会帮我们吗?放心,她会的。
我成竹在胸丝毫不担心,因为我有让张芃芃伸出援手的砝码。
说话间,绿篱引着我们到达张芃芃所处的偏殿;跟张芃芃通报了一声,绿篱自动退了出去,留下我们三人在屋内。
给皇嫂请安。
我主动上前施了一礼,钟迎夏回过神来,连忙和我一起向张芃芃问了安。
二位免礼。
她转过身来对我们抬了抬手;此时的她脱去席间华丽的凤袍,连发间沉重的凤冠也卸了下来,青丝随意的流泻在身侧,看上去倒有一番素雅的美。
九弟夜间来访,不知所为何事?经过上次摊牌,我与她的相处模式完全由地下情人转变成了弟嫂,先前的暧昧与尴尬便也荡然无存了。
臣弟冒昧前来,的确有要事相求。
我目光投向身边的钟迎夏,将我们的来意和想抗婚的意愿一一道出,末了补充道:皇嫂与郡主同为女子,将她安置在皇嫂宫中才是最合适的;而臣弟思来想去,能帮臣弟和郡主这个忙的,也唯有皇嫂而已了,是以臣弟自作主张带郡主赶来,皇嫂不会怪罪吧?九弟,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张芃芃是聪明人,三言两语间就清楚了我们要干什么;她打量了我与垂着头的钟迎夏一眼,似是有意考验我,慢悠悠的开口问道:九弟怎么就认定,本宫一定会如你所愿?还有,九弟就不怕本宫没这个能力,让你找错人白跑一趟吗?皇嫂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了三哥而非臣弟?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兜兜转转把问题抛回去,跟她心照不宣的打哑谜:皇嫂若还没忘,就应当理解我和郡主此时的处境;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被迫与不爱之人在一起,这等人生憾事,皇嫂忍心看着我再经历一次么?……张芃芃被我的话戳中了软肋,顿时就无话可说了;我很清楚,她对于当初背弃九王一事始终心存愧疚,也认为自己欠了九王一份情,所以对于我如今提出的这个请求,她根本就拒绝不了。
至于能力,臣弟更是不怀疑。
我观察到她神情上有了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母后那里,我有办法求得她的谅解;但三哥与皇祖母心意已决,恐怕无论我如何进言恳求,他们都不会收回成命。
届时就要仰仗皇嫂当说客了,我相信只要皇嫂肯开金口,他们不会不听的。
我答应你。
张芃芃深深叹出一口气,对我们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望着我,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无奈和苦笑:你知道的,我希望能为你寻得良配,不仅是为了弥补往日对你的亏欠,更是希望你能够真正幸福;但如果这亲事让你不开心了,我绝不会视而不见。
说完,她把绿篱叫进来,对她吩咐着:把偏殿打扫出来,请迎夏郡主在此安歇;今晚九王来寻本宫一事,任何人都不许提起,要是有人问起郡主缘何会在本宫这里,就说是本宫请她来的。
奴婢明白。
绿篱一一记下,对我们福了福身,告退去安排张芃芃吩咐的事情。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
谢皇嫂。
她肯和我们站在同一阵营上,钟迎夏和我都如获大赦,对她纷纷出言致谢。
我承认,我的确是耍了点心机,利用了张芃芃对九王的愧疚之情,但我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
放心的将钟迎夏交给张芃芃,我主动跟她们道别后只身走出兴圣宫,按原路返回到侧门,由亲卫护送着启程赶往广陵宫。
今夜不过是个开始,我们接下来还有漫长的战役要打;不过我坚信,为了自己的幸福,不管多艰难都是值得的。
一夜无梦,我神清气爽的睁开眼抻个懒腰,整理完毕后对程姑姑吩咐了几句安排好的事项,末了再让她把吴卓给叫来。
吴卓显然是一夜未眠,眼下顶着两个超大的黑眼圈,即便他在我面前竭力打起精神,却也掩不住神情上的萎靡;我见他一脸纠结矛盾的样子,决定直接开门见山的切入正题:吴卓,你怎么不问问,迎夏郡主身在何方?……?!听到钟迎夏的名字,吴卓面上闪过震惊的神色;他猛地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慌乱和不解。
迎夏郡主昨夜去了皇嫂那里,并未在广陵宫过夜。
我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将我们昨晚的对话大致重复一遍:她已跟本王摊牌,本王也了解了你和她的那段过往,所以你不必如此惊讶,更不用在本王面前有什么避忌。
殿下明鉴!郡主与卑职是清白的!他立刻拱手弯腰,似是担心我会因此对钟迎夏心生嫌隙,也在努力袒护她的清誉;毕竟钟迎夏是最有可能成为九王妃的人,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她与九王下属之间有什么暧昧的谣言,人言可畏,他心爱女子的一生都会毁于一旦。
本王知道,不过那不重要。
他如此维护钟迎夏,我心中很感动,也庆幸妹子没选错人:你和她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本王怎会强人所难、棒打鸳鸯?本王会为你二人打算,让你们得偿所愿,相守一生。
殿下?!听了我这句话,吴卓的表情像是被雷劈过一样,随后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语无伦次的说:卑职是对郡主爱慕已久,可……郡主是皇上属意的九王妃人选啊……我注视了他一会儿,也没有叫他平身,冷不防探手过去捏住他的下颌抬起来,逼视着他的目光,缓慢而低沉地说:这你不用管,你只需告诉本王——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被我牢牢抓着脸,想扭过头却又做不到,只得微微垂下眼睑,颇为慌乱的吸着气;静待了片刻,他重新抬眼直视我的双眸,坚定如磐石的回答:只要郡主不离,我必不弃。
好!就等你这句话。
我嘴角绽开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然后把他从地上扶起来,眼神扫过他全身说:你去换身更好看的衣服,一会儿随本王出宫一趟。
殿下要去哪儿?去钟府,拜见你未来的岳母大人。
我挑了挑眉,调侃他道。
诶……这也太急了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这种事情当然是先下手为强,难不成你要等到赐婚圣旨下来再采取行动吗?殿下请稍等,卑职这就去更衣!!我的这个难不成刺激到了他,他对我匆匆行了一礼,便脚下生风的奔回自己房间挑衣服去了。
我事先让程姑姑去了一趟兴圣宫,把我的打算告知在那儿过夜的钟迎夏,让她大张旗鼓的从皇后宫中出来后,走正道先出宫回家,弄的越多人知道越好,以此证她清白之名;同时也要她做好准备,我随后便会带着吴卓亲自登门拜访,争取在齐晟下朝前就把钟夫人给搞定,杀他个措手不及。
钟府是朝廷亲赐的侯爵府邸,其位置坐落于盛都城内除皇城外最靠近中枢的地带,不过和其他同级别的府邸相比,钟府的规模并不大,门庭也甚为寥落。
我和吴卓坐在车里,一路上抄近道行至钟府大门前,此处不出所料的很冷清,不过这种于闹市中的寂静也正对我的胃口。
钟迎夏很聪慧,她显然早就跟门童打过招呼,我们到达的时候,早已有人在门口等候;吴卓先于我落于地面,转身想来扶我,我忽然生出一种替我男人装X的心思,便无视他的搀扶,自己潇洒而轻飘飘的跳下车,在落地的瞬间优雅的一甩袖口,将本来就轻盈的白纱给甩的飞起,让齐翰本就出尘的气质看上去更加仙气四溢;不出所料,我面前的小门童痴痴地望着我,不知不觉间竟是满面绯红。
我一边为自己男朋友拥有这副男女老少通吃的俊颜感到得意自豪,在其他人还没缓过来的片刻跨进了敞开的大门,一路上由家丁引着,顺顺当当进入钟夫人坐镇的大堂;钟迎夏侍奉在母亲身侧,见到我后无声的对我屈了屈膝。
对于长辈,我一向是有着十二分尊敬的,尤其是面对这种烈士遗孀;不等她起身相迎,我抢先靠近一步,对她文质彬彬的拱手道:侯爷夫人身体可好?本王这厢有礼了。
九殿下客气了,老身惶恐。
她急忙对我伸出手,言语间不失恭谨又不卑微。
钟夫人不愧是虎将之媳,即便在岁月的吹打下早已满面风霜,但我仍能从她柔和的五官中,依稀追溯到她风韵正盛的年少时光;那一双美眸带有掩藏不住的凌厉和精明,让任何人都不敢小觑了这位孤苦一生的夫人。
殿下昨夜那么晚才结束宴席,今日一大清早便造访寒舍,不知有何贵干?实不相瞒,本王正是为了郡主的终身大事而来。
我在她的示意下上座,很是坦诚的回答。
哦……?她一双凤眼在我和钟迎夏之间扫了个来回,一脸了然地问道:看来殿下对小女很是中意?本王忘记告知夫人了;其实,昨晚郡主并没有在广陵宫过夜,而是去了皇嫂的兴圣宫……我慢慢引出话题,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钟夫人何其精明,听我这样说,瞬间就理解了语中蕴含的深意;她眸色渐深,注视着我的脸,试探着说:那这么说来,殿下对于九王妃人选是另有想法了?不,本王不是另有想法,而是干脆没有任何想法。
我儒雅的一笑,谦逊的低了低头,直入正题道:明人不说暗话,本王便直抒胸臆了;本王以为,婚姻此等大事定是要两情相悦才成,而本王与郡主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更无婚配之愿,因而本王绝非郡主的良配;同时据本王所知,郡主早已心有所属,想必侯爷夫人也知晓;既然如此,我们何苦要活活拆散一对眷侣呢?……殿下此话,可是认真的?她静静听着我说,眼中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深表赞同的意味;我捕捉到这个意思,不由得暗松一口气。
看来,钟夫人眼明心亮,并非循规蹈矩不通情理之人;她自然清楚女儿和吴卓之间的事,看这样子也有意促成他二人,只是有太皇太后的圣意在上头压着,她对此也甚是为难。
本王不敢有任何虚言。
我略微加重了语气,敛肃表情道:坦诚来讲,本王今日此举是为了成全三个人——本王自身,郡主,还有她近在眼前的良人。
说着,我转过身去将视线投向始终静立在身侧的吴卓,对他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走上前来;接到我的眼神,吴卓鼓足勇气向外跨出一步,不卑不亢的对钟夫人深深行了一礼。
看得出来,钟夫人对吴卓印象一直很好,连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柔和许多,但其中仍夹杂着丝丝犹疑和矛盾;这也难怪,毕竟事关她钟氏一族唯一血脉的终身幸福和前途,她作为母亲,自是不能不多思量思量。
娘,女儿和阿卓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是真心的,您也都看在眼里。
钟迎夏抓准时机,对母亲盈盈下拜,充满恳切的说:女儿不在意什么名位,只愿不负本心,与所爱之人携手经年。
求夫人成全。
此时吴卓和她默契十足,当即接着她的话附和;无需任何言语和商量,只需一个深情的眼神,足以将两颗心牢牢牵在一处。
夫人您看,他们都情投意合了,本王也盼着自己能成就这段美满的姻缘,也算积累功德。
我适时插话进来,微笑着调侃他们,顺便给吴卓加点聘礼——吴家老太爷虽非征战沙场的将军,但也是有皇爷爷与父皇的恩赏在,于江湖中更是有不小的势力;若夫人仍怕委屈了郡主……我略微沉吟一下,很快想到解决方案,继续说着:本王会向皇兄请旨,为吴卓求取正五品参军的朝廷官职,同时兼任本王手下的大管事,再请皇兄亲赐一处宅院,许他自己开府,本王还可以说动皇嫂来替他二人主婚,以示天恩浩荡;这样一来吴卓的身份地位会更上一层楼,郡主嫁过去的夫家名声也不会差。
殿下考虑周详,老身感激不尽。
不过也罢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哪有迎夏的幸福来得重要。
钟夫人慈爱的摸了摸迎夏郡主的头发,和颜悦色的对她说:为娘这一生所见起落不少,对于钟家来说,所谓名利富贵,该有的都有过,心里也早看开了。
吴家对我钟家有恩,吴卓这孩子也是真心待你,既然上天眷顾,你便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吧。
听到这番表示认可的话,钟迎夏和吴卓都面带激动,含情脉脉的看了看对方,满心眼里都是从天而降的欢喜;不光是吴卓,连我也没料到,钟夫人这关居然如此容易就过了,看来连上天都在襄助有情人。
搞定钟夫人,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剩下的人里,张芃芃和钟夫人可以帮我搞定太皇太后,太后娘亲我自己有信心劝服,至于齐晟可能有点麻烦,需要我和张芃芃甚至联合奶奶一起上了……想到这里,我决定先回宫思考一下对策再做点准备,便主动带着吴卓告辞:既然侯爷夫人同意这门亲事,本王就暂时不叨扰了。
皇祖母那边,还望夫人能多多进言,说服她老人家回心转意啊。
这是自然。
殿下所托,亦是老身所愿。
她站起来对我福了福身,表示让我尽管放心。
我刚抬腿要离开,就看见吴卓那小子仍然和未婚妻含情脉脉的眉来眼去,我顿时对被当面塞一嘴狗粮很不爽,颇为好笑的伸过手去,在他后背上用力掐了一把;吴卓浑身微微一震,当即惶恐的施了一礼,不敢再怠慢的随我出了门。
我说你小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了?回去的路上,我在马车里故作埋怨的打趣他:瞧你方才直勾勾盯着人家……你说你何必着急呢,等娶过门了,你想看多久都行。
言外之意——拜托关爱照顾一下单身人士,拒绝当众强行塞狗粮,谢谢合作!殿下恕罪,卑职不是故意对殿下不敬的!吴卓这个直肠子估计是太兴奋了,一时间竟没听出来我话中的调侃,以为我真的动怒了,出于本能的想跪下请罪;不过车里空间太狭小,他猛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身,就咚的一声脑袋撞在蓬顶。
看着他泪眼汪汪满脸委屈的揉着头,我很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顺手扶着他,忍俊不禁的说: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赶紧坐下吧,别摔着了。
……他见我笑的开心,面上紧绷的线条松了许多,扶着车壁小心翼翼的坐回去,与我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跟平日保持着礼节的主仆相处模式完全不同;不管怎么说,他跟在齐翰身边时日算是很长了,与他私下里的关系也早就超脱单纯的上司与下属,只不过我来的时日不长,所以与他一直不太熟而已。
经过今天这么一出,我依稀感觉,自己和他之间作为陌生者的那种疏离感似乎是淡了不少,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