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神速,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天上午我们拿下女方家长之后,我带着吴卓马不停蹄的去吴府继续当说客,不过两个小时便征得了他父母的同意;与此同时张芃芃去找了老祖宗,在狂轰滥炸的关键时刻,钟夫人和吴夫人赶到宫里支援,在三个战斗力爆表的女人的共同努力下,老祖宗也有了松口默认的迹象。
我得到张芃芃的传信,当天下午带上钟迎夏,一起去向太皇太后主动请罪。
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一生辅佐过祖孙三代帝王的她,举手投足间的威压和不容反驳是渗在骨子里的,那气场怎一个强大了得,我们这些小辈怕是加一起都盖不过她一人。
我一进门就被她审视又似笑非笑的目光给震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怂到失语,硬着头皮请安并说出此行的目的;她听了之后,先是轻轻转动手中的碧玉佛珠,半饷才开口让钟迎夏先回府等候消息,然后淡淡地转向我说:看来,你们对于这门亲事都是你不情我不愿。
不过哀家不明白,迎夏是因为有了心上人,但小九你呢?你又是为何?额,理由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心中不解,但还是不敢怠慢的重复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回禀皇祖母,孙儿是想成全郡主,不忍她被孙儿耽搁一辈子。
哦?翰儿只是单纯地想成全迎夏,还是你自己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过往之情?太皇太后对我挑动眉头,冷不防逼视着我,语气蓦然变得严厉又低沉:你是否仍不死心,对皇嫂心存觊觎,并妄图追寻那犹如水中花镜中月的爱情?皇祖母明鉴,孙儿万万不敢!在我印象里,我这位名义上的祖母始终都是慈爱的形象,我还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与反差着实让我心神一震,我本能的垂下头避免直视她的双眼,拱起手不卑不亢的回答。
虽然有些惶恐,但我坦荡磊落,实在无需心虚。
既然与皇后无关,你也只是为了迎夏,那也就是说,若哀家为你寻得一位优秀并无牵无挂的女子,而不是像她这种心属他人的,你便会接受这桩婚事,对吧?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换了个说法循循善诱道。
寥寥数语已经让我手心开始冒汗,幸好没有正视她的眼睛,否则我一定会更加惊慌。
太皇太后林氏,成宗皇帝身边最重要、最得他信任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软硬兼施,雷霆雨露,皆是让人措手不及的手段,杀得我应付吃力,短短几句话就给我连续下了好几个套,抓住我言语间一切漏洞和心上防线最薄弱的地方猛攻之,攻心战玩的简直绝妙。
从小到大,因为皇储之争阵营不同的缘故,想必齐翰与他祖母有过不少次类似于今日的交锋,他应对起来肯定要比初次见教的我更从容得心。
啊……要是阿九在的话就好了。
我忽然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赖感,就像是一种本能,让我在面对难题时不自觉的想到心底最信任的那个人,也就是他。
但我更知道,我们可以彼此依赖,但绝不能仅仅依赖彼此,如今我无法和他沟通,想解决这当下之急,也只能靠我自己了……不是的。
皇祖母的天恩,孙儿本不应有推拒之心;然孙儿不敢欺瞒皇祖母,婚姻之事实在重大,孙儿想斗胆自己做主。
既然孙儿一直未能找到心上人,那便索性如此过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
我重新鼓起勇气开始接招。
为了自己和他,拼了!!!你这孩子,在说什么糊涂话!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起身,缓步走下台阶行至我面前,语重心长的教育我,跟当初齐晟的训话如出一辙:身为皇室子孙,你难道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绵延后嗣,保江山世代传承,皇家血脉繁盛不落了么?这不是你一己之事,更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从客观事实的角度来看,老太太这话说的完全没毛病,不仅顾全大体,格局和高度也都十分符合她的身份和思想境界,简直让我有一瞬间想缴械投降。
不过我毕竟跟古人有很大不同,她的这些足以让别人不得不遵从的话,到底是无法让我改变意志的;其实,我还有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大杀招没使出来呢……皇祖母,您从嫁给皇爷爷至今,确实做到了兢兢业业,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可孙儿想斗胆问一句,您是真心幸福吗?小九何以有此一问?老太太的目光闪了闪,虽竭力掩藏却还是被我敏感的捕捉到了:哀家与先皇相互扶持一生,是什么让你觉得,哀家会不幸福呢?我抬起眼平静的注视着她,缓缓地、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麦帅。
……!!!听到这个名字,太皇太后细眉不可抑制的皱起,脸色也瞬间变的复杂了许多;她眼神变得甚是锐利又深不可测,望着我加重了语气:……你是如何知晓的?我无言,只是不慌不忙的一撩衣袍,朝着她双膝跪下来,表示自己甘领冒犯之罪;该用的筹码我已经用了,而且我相信我赢了,不消我多说什么,老太太自己会想明白的。
至于怎么知道的,当然不能透露,哪怕说了她也不会信的……成宗齐靖,据传不仅是一位难得的英主,还是难得的痴情帝王,完美继承了先祖齐峥的专情,后宫里除了当今太皇太后林氏以外再无他人。
外界都传颂帝后情深,但兴许在世之人都不知道的是,成宗真心所爱之人并非发妻,而是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人——与他并肩平定叛乱,并将北漠军队打退到靖阳关以北,至今不敢再犯边一步的麦帅。
这位麦帅,在世人眼中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名将,与张生、贺言昭等人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不为人知的是,麦帅其实是一位巾帼,而非众人印象中的男子之身!他,或者说女扮男装的她,机缘巧合下与成宗相识于战乱中,她的智慧与能力都深深地让成宗欲罢不能;后来天下重新平定,因为某些复杂的缘由,她选择继续以麦帅的身份留在成宗身边辅佐,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了数十年;最后,齐靖退位当了太上皇,与她从此游戏人间纵情山水。
而在这之前,成宗立了望族嫡女林氏为皇后,并与她诞下数位皇子。
林氏贤能聪慧,为他扫除一切后顾之忧,深得成宗信任仪仗,他放心将整个后宫,甚至一部分朝政之事以及新帝都托付予她。
饶是如此,不管外表多么辉煌美好,林氏心知肚明,真正走近枕边人心底的始终并非自己。
她敬慕夫君,也拥有夫君的宠信,成宗给了她能给的一切——荣耀,地位,权力,财富,和散尽后宫独一无二的荣宠,却唯独给不了他的一颗真心;相敬如宾?呵,她于他来说只是宾,这句话本身就是最大的讽刺与悲哀。
摘去璀璨华丽的凤冠,脱去尊贵无比的凤袍,她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和芸芸众生一样,渴望着心上人的真爱。
只是可惜,现实未能让她如愿,她嫁给了爱的人,但那个人不爱自己,这已经足够遗憾;更让她难过的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让齐靖娶了他不爱的人,无论是于他,抑或是她自己,都是一种卸不下的精神负担。
当初我和阿九从判官口中挖出这些老黄历八卦时,都不由自主的为老一辈感到唏嘘。
人生在世不称意果然十之八九,哪怕是他名垂青史的祖母,也免不得在内心的寂寞与无奈中沉浮一生;我看得出来,老太太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相反地,她内心很是重情,所以我敢赌,赌她不会忍心让孙儿也像自己一样,为了责任而被迫舍弃幸福的权利。
翰儿,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想要什么,便会想方设法得到;而不想做什么,谁也无法勉强你……我满心忐忑的等着老太太发话,静了许久听到这淡淡的一声叹息。
皇祖母息怒,孙儿不是有意的……我忽然有点不忍心戳老人家的伤口,便急忙想说点什么来弥补;但话至一半我又意识到,说都说了,此时解释还有什么意义呢……罢了……起来吧,哀家不怪你。
她对我抬了抬袖口,示意我平身;我撑着膝盖从地上站稳,她略带疲惫的对我说:关于这件事,只要你能过了皇帝那关,哀家便不会再过问。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太皇太后这样说,基本等于默认了我的请求,不然她是不会松口的,必会为我再找下一个。
谢皇祖母体恤。
我对她行礼,余光见到她神色间仍有些恍惚,心中的愧悔顿时更深了;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歉:对不起皇祖母……孙儿真的不是故意提及往事的……你这孩子……见我如此愧疚的模样,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拍着我的手背慈爱地笑了笑,反过来主动宽慰我:事情都过去了,哀家也早已想通,不会生你的气的。
听她这样说,至此我才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奶奶这边算是搞定了,接下来就是齐晟;按照我和张芃芃说好的计划,接下来她会尽量拖住齐晟为我们争取时间,让他暂时顾不得我这边;与此同时,我们也要加紧安排,让吴卓和钟迎夏在齐晟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订亲甚至完婚,届时钟迎夏成为有夫之妇,齐晟即便有心撮合我与钟迎夏,也不得不顾及人伦道义而放弃。
先下手为强配上先斩后奏,这招虽然有风险,但确实是出奇制胜的妙招啊……想着我也不再打扰老太太,向她告退并赶回广陵宫。
反正我现阶段没什么工作要处理,那就索性为吴卓张罗聘礼和迎亲事项;余下的,等半夜见到他了,再与他商量商量吧。
上次是秉则与张灵灵,这回是吴卓与钟迎夏,那下一回呢?全天下好姑娘多得是,想嫁给我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我身边有那么多可以把她们通通‘截胡’的下属嘛?哎呦……我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望向他;相比之下,我果然还是更在意他中间的那句话:天下好姑娘很多,想做九王妃的也不少,难不成你想全部收了?如果你能养得起,我就替你都纳了便是……吃醋了?他无奈的轻笑一声,冷不防地探身向前,瞬间我与他的距离就被拉近到触手可及的地步;他锁住我的视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现在我的广陵宫可是你说了算,我岂敢不听你的?况且,即便弱水有三千,我已经取了一瓢,可没有多余的瓢让我再取了。
……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精致眉眼,我的心不可避免的漏跳了一拍,嘴上却丝毫不让,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谅你也不敢……好啦别闹了,说正事……你刚刚提到的那点的确是个问题。
张灵灵和钟迎夏都是碰巧走运,但我们不能永远依靠运气,必须找到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我继续将我的计划对他和盘托出:为了彻底断绝齐晟给我塞女人的心思,我上周跟太医院老院长陈光直商议了一下,让他去跟齐晟报告,就说你……咳,‘那个不行’,这样一来齐晟总该死心了吧。
…………………………饶是淡定如他,也免不得额头上挂了一排黑线,满脸被雷劈过的表情。
我见他这反应,立刻心道不妙;之前我貌似听谁说过,但凡是男生,都多多少少会对这方面有所在意,要是齐翰本人的话,十有八九是想不到用这招的。
不过在我这儿最大的区别是——我又不是男人,所以我压根不care好吧!只要能免了那些烦心事,这么点儿小委屈还是不在话下的。
……算你狠……三哥他对此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齐翰才找回言语的能力,一脸在下服气的瞪着我: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吧?是啊。
我故作忧愁的长叹一声,说:连续一周多,他天天都派人往广陵宫送补药,美其名曰是给我补身子的,其实就是那些……咳,你懂得。
……我就知道。
他也学我的样子叹息着说:我先提醒你一句,那些药可不能乱喝,否则有损其他的器官;要不实在不行,你就见好就收吧?我倒是想收,但现在可不行。
我摇摇手表示反对:一旦你‘恢复’了,要是你三哥又往你宫里塞美人可怎么办?好吧好吧……他无奈的扶额,一脸被你打败了的表情,对我说: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反正现在是你在我的身体里。
更何况……他话锋一转,嘴角不同寻常的勾起一抹坏笑,挑了挑眉:我到底行不行,你应该是最清楚的了。
……齐翰!!我回想起跟张芃芃在醉仙楼的那晚,又想到偶尔晨起时那让我羞的无地自容的异样感觉,忍不住红着脸让他赶紧闭嘴。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这种向来温润如玉,绅士风度爆棚的谦谦君子,也有打黄腔的时候;莫不是在现代呆的太久,看了些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被影响了!?唉……真是罪过啊罪过;我在心里哀叹。
呵……他看见我脸上红的快要滴血,忍不住又轻笑几声,主动拉起我的手说:好了,我们难得相遇一回,就暂时不要去想那些尘世纷扰,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唔……!!没等他说完,我已经迫不及待的顺势把他拉近了些,飞快地在他饱满的唇珠上亲了一下,随后再迅速拉开距离,满脸得逞后的坏笑:哟~~这可是你说的,不要浪费时间哦!……他深邃的黑瞳里闪过一丝炽热,对我宠溺的勾了勾嘴角,不由分说地揽住我的后背,倾身吻了下来。
明明手上动作是那么地温柔又绅士,唇齿间却满是侵略性;许是经验不足的缘故,他的舌尖几乎是强行撞开我的防线,一时间吻得我竟有些上不来气;为了不让自己活活憋死,我也长驱直入撬开他的嘴,从他那里抢夺空气。
情迷意乱之时,我的脑中却莫名其妙的划过一个念头——每次见面都搞得如此淫逸,是不是不太应该啊……诶……等等,这有什么不行的?我转念一想,我们都是彼此挚爱之人,抓住这短暂的拥有彼此的时光好好放纵一下,貌似也没什么不应该的。
我曾嫉妒过张芃芃与齐晟的真心,也曾因张芃芃背弃阿九而愤怒,不过此时,那些曾有过的情感都如过往云烟般消散得无影无踪;我甚至感激齐晟从未放弃过她,也庆幸她没有选择阿九,因为我很清楚,我如今拥有的那份只属于我的幸福,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也多么的让我患得患失。
既然幸福,就努力继续幸福下去吧……我,和你——我们,一起。
自从卸下大权与齐晟和解,我和阿九都感觉一身轻松,专心致志的当个游手好闲的潇洒王爷,整天吃喝玩乐混日子,一转眼至今就混了大半年。
他得知我优哉游哉的小日子,免不得吐槽说我这千年前的王爷当得要比他千年后的总裁快活多了,连他都要开始羡慕我;有吃有喝还不用上班,哪像他成天为了楚家奔波,更不论还有所谓的大学考试要完成呢。
我知道这两年多来的确是难为他了。
想当初他刚刚顶替我的身份时,处境可谓是不甚乐观;后来意外继承了楚家的资产,他凭借一己之力,牢牢掌握诗诺,以华诺为诱饵,利用方如妍想敲掉我的心态,成功套走了叶家几十个亿的投资,还一举夺得三家银行的控制权,使资金流转不再是问题;后来更是借着心情不好的那阶段一鼓作气,竞争对手该收购的收购,该打掉的打掉,一夜之间就让方如妍失去所有盟友,最后他毫不犹豫的搞垮华诺,凭借之前的积累让诗诺彻底在业内站稳脚跟,其盛势甚至超过了当年外祖父掌权时期。
对此方如妍和叶淮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齐翰将拥有的一切保护的如同铁桶一般,他们即便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也只能气得干瞪眼了。
他那边弄的风生水起,我这里除了消遣以外也有一个重要任务——变着花样儿打发齐晟的热情赐婚,跟他明着暗着玩儿心眼。
自打半年前吴卓和钟迎夏闪婚后,齐晟又试着往我身边送了许多大家闺秀,都让我用各种方法打发了,之后我们就开始了长达大半年的拉锯战;齐晟那边锲而不舍,我也丝毫不敢放松,折腾到现在倒也没让任何人钻了空子。
这种事情嘛,解决方案无外乎一个拖字,我反正是有大把时间可以耗的,但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可耗不起,这一来二去的很多就主动放弃了,可谓正中我下怀啊!奴才给殿下请安。
我正倚着窗子神游天外,强公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身后,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来虚扶:公公免礼,可是皇兄有什么吩咐?强公公是齐晟心腹之一,我可得罪不起;而且我早摸清楚了,一旦齐晟遣他来亲自宣我,指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跟我商量。
圣上在龙仪殿中设了家宴,特意请您与赵王殿下同去,还带了皇长子呢。
额……不仅是我,连赵王大兄弟和满了一周岁的齐灏都在?可是,赵王在我还能理解,但齐灏不过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宝宝,齐晟带他去干啥?难不成要从娃娃抓起,耳濡目染教他如何和未来的弟弟们勾心斗角皮笑肉不笑嘛?本王去整理一番,还请公公在外殿稍候。
想归想,去还是要去的;不管怎样,能再见到齐灏那小娃娃,我还是蛮开心的。
我的车驾行至龙仪殿,刚下了车跨进去,就见到一团肉乎乎的球向我滚过来;我本能地蹲下身搂住,发现怀里那团球正是小不点齐灏;他显然还在学走路,而且颇有野心,走都走不明白就非要开始跑,所以才踉踉跄跄扑到我这里的;而跟在他身后那群侍卫宫女也被他惊到了,生怕他跌倒受伤,如今看见我都纷纷松了口气。
灏儿,好久不见啦,想不想婶……叔叔啊?我刮了刮他幼嫩的鼻尖,一如既往的开口逗弄他,却在忘我之下险些说漏了嘴,急忙在最后关头强行补救回来;见周围人都没什么异常反应,我暗自松了口气,然后抱起他来到殿中央,对早已入座的齐晟和齐鸣行礼:参见皇兄、赵王兄。
免礼,九弟快入座吧。
齐晟对我抬了抬手:今儿是咱们兄弟几个的家宴,不必这么拘束。
我抱着齐灏走上去,将他动作轻柔的放到齐晟身边,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他们客客气气的举杯开喝。
宴席的气氛甚是欢愉,一片兄友弟恭的祥和;齐晟主要负责发话,赵王主要负责听外加附和,而我则主要负责吃,趁他们聊的欢快,将所有佳肴都统统送到自己肚子里。
酒过半酣,该说的话也说了,该听的也听了,而该吃的也吃的差不多了,齐晟这才一挥手屏退左右,似是有什么悄悄话要与我们单独商量;我不动声色的放下端着的一盘菜,也开始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
齐晟不是那种party boy,他举办宴会的目的绝对不止是请兄弟们来吃吃喝喝那样简单,这一点我早就心里有数,是以我知道现在才是重头戏。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一个月前靖阳关以北传来的急讯?愚兄听人议论过。
赵王先开腔,而我简单思索了下,也接道:小弟亦有所耳闻。
大概三十日前从北边境传来八百里加急传信,说南夏一支大型商队在北漠境内被洗劫一空,所有商人皆被屠戮,财宝和货物也不翼而飞;这种事情其实并非初次发生,北漠与南夏对立数百年,那边民风狂野,作风颇为野蛮,劫持商队的事情时而有之。
百年来两国大大小小战争不断,不过谁也没能一举将对方拿下,直到数十年前成宗在位期间,北漠那次战役发动规模稍大了些,成宗齐靖是个敢想敢做又英武果决的明君,他指挥大军北上迎敌并打破北漠军队,以麦帅张生等人为首的名将更是猛虎发威,一口气将北漠人撵到靖阳关以北三千里,至今都不敢再来侵犯南夏边境。
而自从那场大战后,双方即便偶有边关互相骚扰的举动,也都有意息事宁人,对彼此表达一下外交上的口头谴责,互相遣送使者去赔个礼道个歉再给受害者家属一笔抚恤金,事情就这么含糊过去了,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同理,这次事件虽然闹的稍微大发了点儿,但要是双方都有意不挑起战争,进行冷处理也不是不行,就看齐晟自己怎么打算了。
北漠嚣张跋扈,杀我南夏子民,扰我南夏边疆,还意欲派遣使者前来羞辱我南夏朝臣!齐晟冷冷地说着,声线蓦然阴沉到能拧出水,顺带着大殿中的烛火都跟着抖了抖:二哥,九弟,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问你们,北漠如此挑衅行径,朕应不应该忍下这口气?……诶?!等等,这话有点不对劲……听到他的话,我脑中的思绪戛然而止。
我想错了,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听他的意思,齐晟压根就不打算相安无事!!对于这个想法,我却并无太多的意料之外,毕竟我掌握着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的重要信息。
我稍稍定了定神,看了眼对面的赵王,他仍是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跟我交换了下眼神,示意让我先发表意见;我嘴角牵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微妙笑容,对齐晟拱手朗声道:北漠欺人太甚,理应严惩不贷!……?!我这话一出口,满堂皆静;齐晟一脸审视地望着我,赵王则显出惶恐的表情,似是没想到他向来温和的九弟会出此惊人之语;在他们的双重目光夹击下,我则很是淡定的跟齐晟眼神交流着,一脸坦诚的你懂得。
我敢这样说,是因为我坚信,我猜中了齐晟的心思,更是说出了他真正想借我们的嘴来说的话。
通过这两年的近身接触,我早就能看出来,齐晟与阿九完全是两类人;和阿九淡泊平和、不喜暴力的性子不同,齐晟具有十足的侵略性,他绝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甘心与百年宿敌和平共处。
他是一头凶猛的虎,有著称霸至尊的野心,这一点倒是和成宗齐靖颇为相像,难怪成宗当年会对这个孙子如此青睐。
而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齐晟和北漠皇帝肖绪显然不是一公一母的关系,他当然容不下对方跟自己张牙舞爪嘚嘚瑟瑟,是以挥师北上歼灭北漠,对他来说是必行之策。
经过之前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如今的南夏国富兵强,库府粮食和钱银都多的浪费不完,有的是挥霍败家、穷兵黩武的资本。
自古动兵打仗都需要一个名,尤其是要全国内部上下齐心;这次的劫财事件可谓是给了齐晟一个名正言顺出兵的理由,南夏军民也都对此义愤填膺,再加上他有意运作一番挑起两国旧日积怨,以及边疆两境的升级冲突,这么一来简直不打北漠都说不过去了。
对了,再多说一句,关于这回外交冲突,我其实怀疑,这根本就是齐晟自导自演搞出来的事情,就是为了能挑起争端师出有名。
虽然我对他这种不要脸的行为有些不齿,但我不得不说,他这套路玩儿的可不是一般的溜啊……至于他刻意让我和赵王亲口说一嘴,真正目的并非征求我们的意见,而是为舆论造势来引导风向统一口径,毕竟我们两人都身为皇族郡王,即便没有实权,朝廷威望和影响力还是摆在那儿的;作为家主,他需要得到两位兄弟的理解,而作为皇帝,他需要得到两位王爷的支持。
愚兄和九弟、和圣上同心。
不一会儿,赵王也下了决心,对齐晟表达与我相同的观点。
很好,赵王兄弟反应也是蛮快的嘛。
其实我故意推波助澜支持齐晟赶快发兵打仗,不光是为了配合齐晟,更是有非常深层的原因——我事先就知道,这仗一定一定会打;即便不用我来说什么,这场战役也必定会发生。
因为,这便是历史轨迹的必经走向。
在我穿越过来之前我就隐约记得,南夏的确在后来灭了北漠一统全国,结束了持续数百年的南北分立局面。
按照时间来推算,也正是第十一代皇帝,即齐晟在位期间发生的事;阿九前阵子在与历史系薛昂教授的谈话中得知,要追溯具体时间的话,战争也正是不久的将来了。
三哥会一统江山,开创我大夏五百年辉煌。
我犹记得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迸发出完全不加遮掩的野心和骄傲;我明白他作为皇室子孙,也胸怀成为天下雄主盖世明君的愿望,虽然他自己实现不了,但能看着亲人完成祖先这一夙愿,想必他也是衷心的感到自豪。
那九弟你说……见我们俩都表态支持,齐晟颇为满意的微微点头,随后转而继续问我道:若想一举歼之,朕需要先做什么?唔……这个问题对从小熟读兵书的阿九来说不在话下,但对于我可就有点难度了;我努力回想自己在小学时带一群同学去跟隔壁班的打群架时都是怎么做的,然后换成比较专业的语言答道:先发制人,出其不意。
——说的通俗点,就是趁他们不备一脚踹开他们班级门,然后冲进去占领课桌,再把门一关,不让对方去找老师。
这么一来,基本很快就搞定了。
哦?他饶有趣味的挑眉,深深的看我一眼,说:九弟和朕想到一处去了,看来九弟的谋略和野心也丝毫不逊色啊。
呃……我莫名觉得周身一冷,立刻意识到齐晟的猜忌病又犯了,赶紧甚是诚恳的表示自己不行:皇兄太抬举臣弟了,臣弟不过是纸上谈兵,哪及得上皇兄的雄韬伟略?朕没别的意思,九弟不用那么紧张。
齐晟无奈的笑了笑,对我摆摆手安抚我,随即敛肃了神情,提高音量沉声说道:朕也意欲杀北漠措手不及,所以朕第一时间就已密令驻守泰兴的杨豫将军派人奇袭北漠边关重镇,只为占据重要关塞,乱其军心,扰其民心,断其补给,锁其耳目;以杨将军的本事,想必捷报不日就能传入盛都。
数年来朕早在边疆逐渐囤积重兵,朝中几员得力虎将被朕陆续安排到了北境,粮草供应也都安排妥当。
万事俱备,只待捷报一来,朕便御驾亲征,誓必攻破上京,将北漠收入我南夏版图!……!!!我和赵王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颇为震惊的样子。
齐晟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此番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居然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已暗中部署并付诸行动了;果然如我所料,他对此早有准备,数年前还是太子时便开始策划对北漠动兵,这些年来时机日益成熟,他寻机调兵也愈加频繁;起初我跟阿九都有些摸不透他的路数,如今我们看明白了,竟是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他刚刚提到要御驾亲征是认真的嘛?帝王御驾亲征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风险更是不小,齐晟真放心将后方大本营交给我或者是赵王坐镇?他就不怕我们任何一人反骨未清,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篡了他的皇位么……不过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这边正想着,齐晟就慢悠悠的接着说:此番征战北漠事关重大,关系到国本存亡。
二哥,九弟,你们可要跟朕共进退,随朕一同出征啊。
…………我可以拒绝么……OTZ……我就知道齐晟才不会对我们两个放下心;我都能考虑到的,齐晟那么精明又怎会想不到?果然啊,为了保证后方不起火,他直接打算把我和赵王都牢牢看在身边,不给我们任何搞事情的机会。
怎么都不说话了?尔等意下如何?见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齐晟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衣袖,等着我们的答复。
说实话,打仗这种事情真的很坑啊,我实在是不想跟着他去前线吃土;不过我可不敢告诉他实话,我怕我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看来是没得选了,我和赵王都非去不可。
既然如此,那我就给自己找个足以自我安慰的理由——看开一点嘛,反正事先都知道此战必胜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权当是去北国旅游观光呗,毕竟来到这个时代超过两年,我至今仍没到北漠境内游玩一番,这次正好趁机会去看看千年前的北方是什么样的光景。
能随皇兄出征,是臣弟的荣耀。
自我安慰了一会儿,我逐渐对这件事没那么排斥了,就坐直身体对齐晟拱手,口是心非的答话;赵王估计还指望我能勇敢说不呢,但眼下我先怂了,他更是不敢有反对意见,只得附和我道: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总比没事干强…………这个槽吐的妙啊,赵王大兄弟。
齐晟颇为无语的瞄了赵王一眼,眼神又掠过我,随即缓缓说道:好!不愧是朕的手足兄弟,果然没让朕失望。
你们先回宫去暗中准备一下,待时机一到就按朕的指令行事;在那之前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要泄露任何消息,耐心等待即可。
是。
我与赵王心里都有了数,异口同声的应了;接下来我们继续陪齐晟吃喝造作外加演戏,装作刚才什么都没说的样子,一直捱到散席才得到准许各自回宫。
我换上轻快的便服,端着一杯热茶懒洋洋的倚靠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星河静静的出神。
天上的星宿忽明忽暗,我知道它们随时都在根据天地间的命数而变幻;不久的将来,天下大势就会发生颠覆性的改变,虽然最终会合二为一开创盛世,但是要经过生灵涂炭和鲜血洗礼的;想到这一点,连我也不能确定,我究竟是期盼这一天的到来,还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了。
不过我也知道,任何人的力量和意愿在历史大洪流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区别只是在于,碰巧是由我们去做这些事情罢了……算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考虑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看这样子,我随君出征是不可更改的了,盛都城这边人事繁杂,我得提前安排一下,不至于让自己临行时手忙脚乱。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坏事总是日传千里的,再怎么封锁也只能拖延,终究瞒不了太久;按照时间来推算,齐晟翻脸撕毁合约搞突袭的消息不出十日就能传到北漠都城上京一带;所以我和阿九都估计,齐晟要御驾亲征,应该也就是在这几天之内动身了。
说起来,这次发动战争,仿佛连老天都站在齐晟这边;除了人和地利,齐晟还占据了天时——北漠皇帝肖绪昏聩无能,亲佞远贤,这些年来北漠境内的得力将臣被他杀得杀贬得贬,如今听说要打仗,能挑大梁的良将竟是少之又少。
齐晟抓准了北漠全国民心涣散的时机来搞事情,不可谓之不妙啊。
不仅如此,我这边最近也不知撞了什么大运,连续半个月来,我都能和阿九在梦境空间里相见;然而很是让我无语的是,他说因为不久后要打仗了,不能让我就这样毫无准备的上战场,所以每天一见面就给我恶补兵法战略之类的,让我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高中时期被古文和背课文支配的恐惧……他从小生长在皇家,无论是朝堂之上的权谋,还是运筹帷幄的兵法,对他来说早都烂熟于心,但对于我来说,那东西实在是太遥远了;在起初的三天,我还能耐心听他滔滔不绝的讲课,可是听到后来我愈发搞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动不动就寻机会躲懒。
他的耐性仿佛是无穷尽的,怎么挥霍都挥霍不完的样子;这要是我高中时期的老师,怕是早就要被我气得怒掀桌子了,但阿九不同,他每次都会在我走神偷懒甚至打瞌睡时,调皮的捏捏我的脸颊,伸出手在我眼前随意晃晃,或是干脆把我搂在他怀里,音色温柔的哄我闭目养神,等我清醒一点了就继续教课……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完全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再这么搞下去,反倒是我要先沉不住气了。
阿九……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抱着他的手臂摇啊摇,对他撒着娇:我们难得见面,可不可以聊些轻松快活的啊?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简直要比朝廷太傅还要难缠……小倾,你即将随三哥御驾亲征,我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要是不为你提前做点准备,我岂能放心得下啊?他一点我的鼻尖,眉眼间尽是宠溺,语重心长的对我说:带兵厮杀可不是儿戏,虽然我预感三哥不会让我领兵冲锋,但他必定会对我有所问询,你若两眼一抹黑,届时将如何作答啊?更何况你还没有完全掌握我的武功,要是真有什么万一,能保命的就只有这些‘纸上谈兵’了。
呃好吧……我不得不说,他未雨绸缪的思路是没毛病的……这两年多以来,无论文武还是心理素质,我都得到过前所未有的锻炼,应付一般的危机绝对不成问题,但面对上战场这等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特殊情况,我怕是火候差得甚远;正如阿九所言,要是想尽可能的不露破绽,我还真得在其他方面下点功夫。
唉……真是怕了你了……我认命似的长叹息一声,双手托着腮对他眨眨眼:请继续讲课吧——‘齐教授’。
他被我逗乐了,配合着我故作严肃的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模仿着太傅的口吻,说:叶同学,那你可要认真研习,千万不能砸了为师的招牌啊。
我也笑了,同时还有些惊讶,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有趣可爱的一面。
许是因为有了他温柔的陪伴、悉心的讲解,再加上为了不负他的期待,我忽然感觉这些原本让我头大的知识,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可理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