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日,依然并无任何消息传来,我倒也完全不急。
估摸着时间,贺秉则他们应该还没回到盛都;要想创造事发的时机,还得多待几天。
昨日清晨,皇帝爹爹下旨,让齐晟代替他巡查江北大营,因此这两日行宫内外忙碌了些许,皆是为齐晟出发做准备的。
江北是杨严祖上的地界,按照以往的路线,齐晟先从行宫出发渡江,至泰兴再由守城的杨豫接待一日,然后一同赶往江北大营巡视;而杨严今年在行宫,所以也加入了接待队伍中,要提前一晚赶回泰兴和杨豫做准备。
于是傍晚,我和杨严用了晚膳,就亲自到行宫外把他送上了船。
他临走时很舍不得我的样子,一个劲的说九哥我就去一日,你可别寂寞啊。
我对此很是无语。
孩子你这么说,就不怕别人误会咱俩那啥?不过看他对我依依惜别,我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意,便很配合的揉揉他的头发,说:九哥在这儿等你回来,你就安心的去吧。
他得我这句话,才心满意足的登了船,扬起风帆逆流而上,向着故乡而去。
送走了杨严,我回到宫里打算吃点夜宵再就寝,却不想来了个不速之客。
正当我悠闲的品茶时,程姑姑突然来到我身边,对我低声禀告:殿下,绿篱姑娘在门外,要见见吗?绿篱?我挑眉,她怎么来了?我起身随程姑姑走到门口,打开门就看到一张粉嫩小巧的面庞,正是绿篱。
她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向我福了福身,道:殿下放心,奴婢是悄悄来的,没有人知道。
奴婢有急事,不得已才来打扰,望殿下恕罪。
无妨,进来吧。
我用眼神示意守卫不必如此戒防,复又问绿篱: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绿篱进了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又讳莫如深的扫了扫我周围的宫人。
我会意,随便挥了挥手,他们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自觉将门掩上,程姑姑也退了出去,在外面放风。
求殿下务必救救我家娘娘!待屋里只剩我们两个时,还不等我发问,绿篱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瞬间梨花带雨,显然急的不得了又隐忍了好久。
绿篱,你先起来,慢慢说。
我平静的走到案边坐下,她不敢怠慢,紧忙起身跟着我过来。
我见她满脸泪痕心生不忍,递给她一杯温茶:心急只能坏事,你先喝口茶,冷静下。
她受宠若惊的接过杯子,喝了一半,深吸口气,表情自然了许多。
我见她情绪平复了也不催她,只是默默等她开口。
她手中捧着茶杯,组织一下语言,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个时辰前,太子妃娘娘让奴婢去经堂替她上香诵经,奴婢没多想便去了。
可大概一炷香前回到寝宫时,发现娘娘不知所踪,她平日穿的衣裳都折叠好放在床上,还留了字给奴婢。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我。
我接过来,发现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太子殿下旦日而行,吾心忧之,意欲相随,勿念。
哦我的天哪!这条信息太爆炸了。
我目瞪口呆,对张芃芃顿时充满了崇拜之意,只是碍着绿篱,不好表现出来。
她居然追人追到军营去了,当真是天涯海角永相随,好一出小媳妇追相公的大戏!张芃芃实乃奇女子,傻的可爱,难怪齐翰唯独对她念念不忘。
吃惊过后,我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开始思考正事。
明日舰队离港,届时再混进去不太容易,她今晚就过去是很明智的举动。
如果我所料不错,她当是采取了最稳妥的方法——和水军一同潜伏在船舱里。
你确定三哥对此毫无察觉?这么个大活人,还是自己媳妇,从宫里跑了,齐晟那个人精居然没发现?……绿篱脸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跟我坦白:殿下也知道,太子与娘娘近来在冷战,连在行宫都是择同一院落的最远两处角落而居。
这些时日以来,娘娘和太子殿下几乎未曾照面,尤其是娘娘,似乎在刻意躲着太子,太子也从未将娘娘的行踪放在心上……她说到这里,我便心中有数了。
看来张芃芃早就做此打算,策划了这么久,还利用齐晟对她的疏远,就是为了等这最关键的一晚。
来行宫也有快半个月了,皇帝爹爹大白天一直在游玩享乐宠幸异域美人,似乎并不把朝政放在心上。
我突然想起来,齐晟刚刚被临时传到启皇殿,晚上将留宿在那儿,我猜是因为朝政实在堆积如山,皇帝老爹自己处理不过来,打算趁齐晟还没走赶紧压榨免费劳动力。
如此看来,真是天助张芃芃也。
至于她是怎么搞到制服以及混进去的,也不是很让人吃惊。
张芃芃出身将门,张家在军中肯定有许多弯弯绕绕的门路;以她的身份,若真有意不被人察觉的混入水师,并非办不到的事。
奴婢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情急之下只能来央求殿下,还望殿下施以援手!见我迟迟不说话,绿篱又急红了眼眶。
她给我磕了个响头,复又带了哭腔:军营艰苦,娘娘娇生惯养,怎能吃得消?即便娘娘心志坚定,万一太子殿下在途中发现了娘娘,必定会大发雷霆,迁怒娘娘的!我认真的听着,对她的担忧深表赞同,但在听到她说迁怒二字时,我心中蓦然一亮,随即有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形成。
这……还真是个好机会啊。
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绿篱兀自啜泣着,根本没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
我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学着九王该有的样子皱起眉头,故作沉重的说:本王明白你的顾虑,也为芃芃忧心,但如今夜色深了,军中业已歇息,采取任何行动都会引出动静。
阜平水师并非本王或三哥能够控制,一旦闹大不好收场。
况且芃芃的性子你也清楚,自幼时起凡是她决心做的事,连本王都拦不住。
就算能侥幸把她带下船,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绿篱杏眼微瞪,待我说完这一大段,她已经完全愣了。
过了半饷,她才有些慌神的自言自语:那……该怎么办……我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泛起丝丝愧疚。
车到山前必有路,方法不是没有。
若是真正的齐翰,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张芃芃这危险的行为。
只可惜,我不是他。
你先听本王把话说完再哭。
我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当即有些头疼,不禁感慨同为女人,这说哭就哭的能力我怎么就没练成。
我斟酌着语句,安抚她道:今夜没法子,不代表日后也束手无策。
等三哥到了泰兴,杨豫将军和杨严会在岸边迎接。
本王即刻修书一封给杨严,让他在泰兴格外留意芃芃的动静,最好能寻了机会偷偷带她回行宫;若不能,起码也照拂下芃芃,保证她的安全。
还是殿下考虑的周详!听了我的话,绿篱止住了眼泪,眸中也带了些许神采。
她双手交叠举过头顶,郑重的弯下腰,欲再次向我叩谢:奴婢谨记殿下大恩……快免了!我受之有愧,急忙托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为了不让她起疑,我心下一横,大言不惭无比坚定的撒着谎:为了芃芃,本王做什么都值得,何谈恩谢。
她闻言,水灵灵的眼眸泪珠又开始打转,显然是被我的情真意切感动了。
面对绿篱这样赤诚忠心的丫头,我深觉万分惭愧。
突然发现,我真是个很恶劣的人啊。
打着九王的名义,做着他绝对不会做的事,还欺骗着小妹妹的信任。
事不宜迟,你先回去,本王去写信。
眼看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我赶紧打发着绿篱。
绿篱自然不知我在思量什么,她见我如此积极踊跃的救她主子,当然是不便再打扰,就简单行了个礼,说:奴婢告退,一切都拜托殿下了!程姑姑。
我随口唤来在门外守着的程巧亦,指了指绿篱:把绿篱姑娘好生送回去。
殿下放心。
她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带着绿篱走出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