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暖……谁在握着我的手?迷迷糊糊地,似乎有双暖玉般的手覆上我的掌心,那令我安然的触觉和温度从指尖源源不断流到我心上,我不自觉地反手握紧,生怕下一秒那温暖便会消逝。
像是感受到我内心的惶恐,有清润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别怕,我在这儿。
这声音是……齐翰?真的是他?我努力地挣了挣,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眼皮;依旧模糊的视线里,他的容颜正倾身压下,在我眼前快速放大。
你终于醒了。
我听到他声音里带着松了口气的放心,下一刻便觉掌心一空,似是他放开了手。
我慢慢坐起身,仍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出神的盯着他如清潭般的眼眸;他也不说话,眼神时不时扫过我的膝盖,又带有几分愧疚的转回我脸上。
这时我才完全记起,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昏迷并沉入梦境空间的;我看着他的脸,心里瞬间被无尽的委屈所充斥,胸腔胀的难受,一股温热盈满了我的双眼。
我鼻子发涩,眼前的他也渐渐模糊了。
判官前辈都告知我了……抱歉。
他清秀的眉头蹙起,目光如水的望着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愧色和心疼。
我……我很好……没事的……我努力让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着安慰他的话,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怕自己在他面前出洋相,我慌慌张张的把身子转了个弯背对着他。
真是丢人……相识这样久,头一遭让他看到我如此失态的模样,多难为情啊!可我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经历了昨天的周折,我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毫无忌惮、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或许是他在身边的缘故,我的心情竟十分矛盾,既不希望他看到我脆弱的样子,又不希望他转身走掉;怀着一种奇妙而纠结的心思,搞得我连哭都无法专心了。
都是我不好……又让你受委屈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我哭的慢些了,他绕到我正前方,抬手在我面前晃动了几秒,试探性的落在我头顶,带着无限安慰,小心翼翼的抚摸我的头发。
真是个绅士啊……我默默吐槽。
可是这位仁兄,你未免绅士过头了吧;女孩子在你眼前哭的楚楚可怜,你这安慰方式也太……太止乎于礼了吧。
不知怎地,我心中竟有点不爽;眼角暼到他洁白的衣袖,我赌气似的扑上去,把脸摁在他胸前,将鼻涕眼泪毫不客气的通通抹在他的外袍上。
哼,你矜持,你不肯主动,那就只好我扑过来喽……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离他如此近。
他看上去很纤弱,可胸膛出乎意料的坚实,靠着十分安心;身上传来淡淡的熏香味道,一如既往的好闻呢,哪怕我平日里早就习惯了这种清香,可在此时此地闻起来,却觉得比以往更令人心旷神怡。
仿佛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正慢慢散去,连心绪也明媚了些。
其实我只是个寻常人而已,我会哭,会笑,会因为一点儿小委屈介怀;但想让我开心也很简单,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肩膀,或者……一个拥抱,就足够了。
我正胡思乱想间,他的手慢慢覆上我的后背,动作轻柔的搭在我肩上,将我往他怀里揽紧了些;本来我们离着就近,他这么一揽我贴的就更近了。
耳边传来混乱繁杂的心跳声,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更不知是他的体温逐渐升高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火燎般变的滚烫,隔着细腻舒适的衣料,仿佛要将彼此灼伤。
我不自在的颤了颤,抬起双手在他胸前轻轻一撑,背后他的手臂也顺势松了些,我便跟他隔开了距离;不经意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自上投下来,我意识到自己小脸还花着呢,赶紧转过去手忙脚乱的擦脸。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我不禁更加羞恼了。
什么人呐,见女孩子掉眼泪还笑话人家,亏他还是南夏第一风流美少年,真不知这名头是怎么骗来的……身为女子,要爱惜自己的面容啊。
说话间,我眼角白影微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锦帕,递到了我眼前;我动作一顿,怔怔的看向他。
齐翰眼中浸润着温柔的笑意,除了愧疚和怜惜,更是夹带着一丝宠溺的神情;那样的眼神我在我哥哥脸上曾看过无数回,但又和此时他的不完全一致。
见我没接,他又低低笑了声,竟伸手过来用锦帕轻轻摁了摁我眼角的泪痕:莫不是男子做的太久了,连做派都狂放了许多?被他这么一弄,我才如梦方醒。
我随口道了声多谢,几乎是抢夺般的抓过锦帕继续在脸上抹着;想必他也顾及到我的心思,没再盯着我看,微微侧了身抬眼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静了几分钟,等我收拾好自己的仪态和心情,眼神瞄到他纯白胸口的一大片湿润时,顿时变得更加窘迫,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天知道我刚刚吃错了什么药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这边已经忍不住捂脸了,他倒是坦然如常,把发生过的囧事完全抛之脑后,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宽慰我说:若我所料不错,这回三哥不过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而他出了这口气,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为难。
只是接下来要委屈姑娘好生受罪了,毕竟活血化瘀的治疗过程,可是很难熬的。
呃……回想到晕过去前腿上如针扎般的感觉,我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咽了咽口水,我试探着问:殿下的意思是……?我的腿应该淤血阻塞十分严重,甚至连筋脉也伤到了;宫中并无像千年后那般高级的药物,太医也只能用推拿和破皮放血的传统方法,更何况还有筋脉的伤损。
据以往的经验,无论哪种医法都会很痛苦……我忐忑的听着,听到最后却捕捉到他话中引我在意之处,忍不住打断他:且慢……‘以往的经验’?那个啊……他不在意的笑笑,随口说道:儿时被罚过数次,偶尔跪的久了就会如姑娘这次一样,所以多少知道些。
可先皇不是最疼爱殿下吗,殿下怎会……我惊讶的追问。
本王刚与三哥反目决意相争时还年幼,许多事上难免冲动冒失;父皇既为了磨砺也为了保我,有时不得不狠下心。
他云淡风轻的回忆往事,语中还带了调侃之意:随着我渐渐长大,便很少再被抓住错处,太医也不用隔三差五就往广陵宫跑了。
他说的很轻松,表情更放松,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闲话家常,也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似的,但我却觉得,自己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原本想随便含糊点儿别的什么来转移话题,可最终说出口的话却不受理智控制:当时很疼吧?他面上淡然的神情稍一凝滞,马上又恢复如常;就在这一转一换之间,我依稀看到他眸光里有什么不明的情愫一闪而过,为他原本毫无波澜的神色增添了些许柔和。
都过去了。
他嘴角依然挂着那抹不在意的微笑,只是弧度不经意深了些;他认真的盯着我,眉宇间显出几分愁绪:本王现在只是担心姑娘你……姑娘并无过错,却因我而受此苦楚,本王实在于心不忍。
想到昨天的事,我很无奈的仰天长叹: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不好,我要是第一时间就服软,不跟齐晟置那一时之气,说不定他能让我少跪几个小时。
姑娘应对的没错。
他急忙接过话头: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是我也得先天人交战片刻,才能把软话说出口。
末了,他也微微一叹,看着我说:我们在这一点上,意外的很相似呢。
我多多少少能理解,不论他待齐晟如何恭谨,在内心深处终究屹立着皇族的傲骨和倔性,那是不可撼动、不可摧毁的坚持;对于身为兄长又贵为太子的齐晟,该有的敬意不会少,但他岂会心甘情愿的对齐晟俯首?而我作为后世之人,平等观念早已渗入骨髓,哪怕面对的是这个世界的九五之尊,我也很难做到毫无芥蒂的屈居人下;这样一看,我们的性情,倒也以一种奇异的方式相合了。
以本王对三哥的了解,他并非刁钻不讲理之人;往后或许还会有针对我的手段,但只要我无甚异动,三哥能容得下我。
他手指轻敲身下的草丛,继续说道:为自保,也为姑娘能免受些苦,今后三哥再存心为难,姑娘尽管顺着他的意,尽量满足他便是了,千万别与他起冲突。
我默然。
他这话的意思,完全是要我消极避祸,这跟坐以待毙有什么区别?不知怎地,我反而不淡定起来:样样都顺着他,那岂非是任人宰割?殿下的皇位和美人,还打不打算要了?这话一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皇位也好张芃芃也罢,本是他的要紧事,于我并无太大干系;现在他不着急,我却不甘心个什么劲?我忍不住暗暗自嘲,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是打不打算的问题。
眼下局势倾覆,三哥占有绝对优势,我们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了。
他正了正色,语重心长又耐心的跟我解释:想必这回,姑娘也见识到了厉害,日后的只会比这更狠,姑娘细想便知。
他……这是在为我的安危着想,要事事以我为先么?我明白殿下的意思。
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对于他主动给予的体谅和关怀我很是感动,但正因如此,我也要对得起他的这份心思。
我暗自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尽力保全他。
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