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尧是带着一身火气过来的,他总认为自己的三叔虽不近人情些,但到底还保留几分余地。
比方扬州城的事情,若不是后来三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未必就能将关于他的证据销毁大半,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
可是这次三叔却真的下了死手。
他过来就是想问问,难道他们不是一个姓,何必做出如此赶尽杀绝的事情。
看到站在门边的苏九年时,他顿了顿,下意识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才沉着脸开口,三叔,我有事情想同你的单独谈谈。
秦江春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倒是苏九年讥诮笑了声:大少爷想同三爷说什么?她虽说是通房,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丫鬟,这样同主子说话可谓是大不敬,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指出这一点。
秦明尧皱了皱眉,同你没什么干系?那我娘亲的死总同我有关系了。
苏九年在提及赵南琴时,眼眶又是一红,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恨不得将他拆骨剥皮,我倒是想问问大少爷,我娘亲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居然要下如此毒手?你怀疑是我?秦明尧嘴角轻抿,赵南琴是他掳走的不错,但是他好吃好喝侍候,还专门请了人陪她解解闷。
他虽想要通过她来威胁苏九年,可真未想过痛下杀手,直到她被三叔的人接走,他都没有动过她一根头发丝。
赵南琴离世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但是他行得正坐得端,不屑于解释,不想他们真的怀怀疑上他来。
一股怒火郁结心中无法舒缓,他背过手去,眼神在秦江春身上顿了顿,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谁做的,就推到我头上来。
这个人行为过于恶劣,苏九年是不相信他说的任何话,现在见他不承认,便直接往外走,冲到他面前,你还是不肯承认吗?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娘亲被接出来后就发现中毒,还没有几天便中毒身亡,你告诉我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害她。
眼泪流了一脸,削瘦的身子在雪地里壁笔直地站着,她仰头一字一顿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像狗一样听话,没有到你身边做你的妾室,没有替你和苏静和生孩子吗!秦明尧,你究竟有没有心。
她带着两世的厌恶与憎恨,一股脑发泄出来,眼神都是淬了毒的。
秦明尧心口一窒,眯了眯眼睛,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没做过的事情便是没有做过。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他偏过头去,正想要上前一步问问面前的女人是不是疯了,秦江春上前一步挡在女子的身前。
秦江春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冷,既然不是你,你说说看你为什么掳走了她母亲,为什么我的人从你这边接到她母亲时就出了事。
掳走苏九年的母亲不是为了威胁她,这样的理由虽然众所周知,但是毕竟秦明尧爱是要些脸的,不好直接说出来。
至于第二个问题,他还想问问他们怎么都将事情都推到他头上。
他心上烦闷,看见小姑娘躲进男人怀中哭泣时,更是觉得不舒服,仿佛原本属于自己东西到了被人怀中。
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他黑着一张脸,丢下一句不论你们信或是不信,事情都不是我做的。
之后,便直接走了。
想要说的事情没有说出口,最后顶着脸上的巴掌印在别人的怀疑当中回来,秦明尧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憋屈。
顶着巴掌印他又不好出门,最后找了个没人的酒肆喝酒。
酒当真是个好东西,俗话说一醉解千愁,可喝到后来,他却越发觉得憋屈,她苏九年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害了她母亲。
秦明尧醉醺醺回到抚芳院时,苏静和正在将的珍珠串起来当作玉坠的流苏,她先是闻到浓重的酒气,皱了皱眉头之后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上前去扶着他,怎么好端端就喝了这么多酒?今日调令下来,我要去西南,心里一时不畅快,多喝了两杯。
苏静和拧了热手帕,给他擦脸,闻言手上一紧,很快又松开,坐到他旁边,不是说去漠北么,怎么好端端去了西南?赵南琴死了,三叔以为事情是我做的,所以在中间掺和一手,将我调去西南,怕是五六年都不能回来。
秦明尧说着说着,忽然侧过身子来看她,上挑的凤眼里藏着凌厉与试探,你说,赵南琴怎么好端端的死了。
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假如他和苏九年都没有说谎,那便是另外有人在中间下毒。
而有这个心思,又有条件做这件事情的便只有苏静和一个。
苏静和嘴角渐渐沉下来,好不心虚地对上男人的眼睛,你怀疑是我?呵,我没有这样说。
秦明尧双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在一起,我这次去西南怕是有五六年才能回来,你准备同我一起去吗?苏静和表情僵硬下来,西南偏远荒凉是出了名的,她虽然也想同秦明尧一起,但是一想到要放弃盛京的繁华在一个地界偏远的地方待上五六年,她还是有几分怯怕,一时犹豫起来。
可她和秦明尧的感情本就不怎么牢固,若是放任男人独自在那边生活五六年,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她仔细权衡利弊后,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爹娘还需要照顾,总不能我们两个人都不在身前侍奉,不如我在这边待上两年,也顺便将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好,再过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秦明尧嗤笑一声,那就不用了,左不过就五六年,我又不是不能回来。
他起身就要往外面走,挑起松绿帘子时,转过头说了一声,既然你不过去,也安排一个姨娘同我一起,我孤身在外,身边总是要有人侍候。
这还是秦明尧第一次主动提出要纳妾,指甲深陷入肉里,她脸上重新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好。
秦明尧刚出门,就听见茶盏砸碎的声音,他往身后看了看,面无表情地出了扶芳院的门。
大少爷同大少奶奶闹起了别扭,这算是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毕竟在下人严重,两个人一直恩爱和睦,别说是争吵,就是红过脸都没有。
有些心思通透的人便猜,两个人过不了几天就要好,毕竟大少爷现在落了势,同淮阳候又不怎么对付,还要仰仗着大少夫人娘家的扶持。
谁知道等了几天,他们都没有等到两个人和好,倒是等来了另一个消息,大少夫人将自己的贴身丫鬟晴冬开了脸,提拔成姨娘送给大少爷。
大少爷当晚便宠幸了晴冬,不,现在应称为冬姨娘。
江氏倒是喜欢得很,当众赏了冬姨娘一尊送子观音,苏静和当众黑了脸。
她傍晚将冬姨娘叫过去,两个人之间也不知说了什么,竟然玩起来姐妹情深的戏码,人前和睦得不得了,让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江氏不满意冬姨娘是同苏静和一头的,又想要将自己娘家的侄女配给大少爷,现在又在琢磨法子。
大房那边乱成一锅粥,不少人等着看笑话,听松院倒一直冷冷清清的,就是一向多话的焦嬷嬷,也顾忌着苏九年刚失去了生母,安静下来不去吵人。
苏九年一直没有从母亲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天里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发呆,到了晚上又时常被噩梦惊醒,一个人干坐在黑暗中眼睁睁地看着天一点点变亮。
她越发消瘦下去,连精神都变得恍惚,先前别人问她问题她还能回话,到后来就开始不理会旁人,也就是秦三爷在她身边时,她还能活泛一点。
年底的应酬也多,秦江春为了照顾小姑娘,将能推的都推掉,尽量抽出时间来陪陪她。
在听到焦嬷嬷说小姑娘夜里经常在床上坐上一夜时,他有些错愕,经常这样?我看见都有三四回了,还怪吓人。
焦嬷嬷心思不坏,虽然认定苏九年是个勾人心魂的狐狸精,可看着原本活泼的小姑娘瘦成了一根排骨,她心里也是不落忍,这样下去,身体都受不住。
我知道了。
秦江春顿足,交代焦嬷嬷,你在我房里多加一床被褥。
嗯。
焦嬷嬷下意识地应着,等人走远之后,有惊讶起来,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晚他要和九年那个丫头睡在一起!秦江春不知道焦嬷嬷的内心活动,走进屋子里,一眼就看见了在火盆旁边烤手的小姑娘。
她白着一张脸,伸出纤细的手指放在木炭上方,看着火红的木炭出神。
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东西,慢慢将手指往炭盆里伸过去。
九年!秦江春出声喝止,大步走过去,一把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起,原本燃着的火气在看见小姑娘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时,又熄灭了,语气缓了缓才问:你刚刚在干什么?这样很危险知道吗?苏九年又看了一眼烧得通红的碳火,也不知刚刚自己怎么有想握住它的念头。
她笑得有些恍惚,奴婢只是有些冷,想烤烤火而已,您放心,奴婢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越是这样说,秦江春反倒是越加担心起来,他将她手合在掌心,帮她捂着,下次要注意,不然让别人专门在你旁边守着。
他又问:今天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奴婢不饿的。
秦江春觉得现在去计较细枝末节没有多大意义,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自己的屋子,我让严嬷嬷做点你喜欢的酸汤面来,我陪着你吃一些。
苏九年原本想说不必了,可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双大手时,她眼眶一热,话就没有说出来。
秦江春住的是主屋,地方自然也宽敞些,可因为炭火燃烧得足,里面丝毫不觉得冷。
才进屋,他便伸手将小姑娘身上的斗篷接解下,牵着她坐到暖炕上坐下。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梅花酥,他自然而然地拿过一块,放在小姑娘嘴边,你尝尝看,焦嬷嬷刚刚才端进来的,还热着。
苏九年就这这个姿势尝了一口,而后便摇头,不肯再吃了。
秦江春没有生气,反而是替她开脱起来,不吃就不吃吧,等会酸汤面好了,你多吃点面。
听了这,她心里越发愧疚,又不知道怎样开口,只能沉默地坐在那边。
严嬷嬷做东西很快,不一会儿两碗酸汤面便被端了上来,酸汤面上还握着两个鸡蛋。
也许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她拿起筷子后,便盯着碗里的面发呆,像是忘记了该怎么吃东西。
男人问了一声,她才慢吞吞挑起一根面,慢慢放在唇边抿着,半天也没有看见她吃完一根。
秦江春最后没了法子,索性拿过筷子卷起面条喂她,见她嘴巴不动之后,便轻声出声提醒。
半哄着半威胁,才逼着小姑娘吃了小半碗面,最后拿了热毛巾,替她将嘴边擦干净。
他做这些时,神情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完全就将她当成孩子一样来照顾。
苏九年知道自己这样会惹人厌烦,说实在的,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矫情垂丧,处处要别人照顾。
但是她像是失去了基本的管理情绪的能力,一点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她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呜咽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奴婢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