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千树低头看到胸前迅速湿了一片。
霍寒的嘴角在流血。
她能感觉到他脖子上凸起来的青筋,和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的下巴不轻不重地抵着她的发顶, 药效还没有退尽, 她全身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想最后抱抱他, 手虚虚地环成一个圈,刚碰到他的衬衫,又滑落下来……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
温千树轻轻地说:求你。
她其实已经发不出声音。
霍寒听到的是微弱的一声嘶——,听得他的心都快碎了,黑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绝望、心痛、不甘……温千树察觉到布料已经开始撕裂, 有那么一瞬,仿佛松了一口气,但眼泪却失控地刷一下流了下来。
洗濯过的念头清晰如天上明月,化作缕缕锃亮的银针,针针刺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还是想活下去的, 想和他继续相爱。
啊……霍寒咬住的那块布料已撑不住她的重量, 身体往下滑落。
很快又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腿紧紧地夹住。
霍寒手中握着的藤晃动起来,两人的身体摇摇欲坠地跟着往下掉, 他口中发出低吼,后背抵住岩石减缓下落的速度,同时把藤在手心里绕了一圈, 在距离之前大概一米多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
血迅速沿着他的手掌流到绿藤上,淡淡的血腥味被风吹到温千树鼻间,她除了心跳,只剩下孱弱的呼吸,眼皮似有千斤重。
不能睡。
一定不能睡。
树。
谁在叫她?声音越来越低:老婆。
温千树的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不要睡。
她在心里嗯了一声,又很轻地点了点头,其实思绪已经迷糊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应过他。
不要放弃我。
温千树费力地弯起唇角,只是一个小小的弧度,明明是他没有放弃她,为什么说让她不要放弃他?她忽然间想到什么,心神俱裂。
是啊。
她只想到自己不能成为他的负担,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很自私的,她希望用这个方式被他永远铭记。
那么有没有想到过——如果自己死了,那么霍寒呢?他会怎么样?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吧?一个那么高傲的男人,用如此卑微的语气恳求她:不要放弃我。
她没有力气了,只好在心里答应他——好。
只要两人在一起,生和死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温千树又慢慢地陷入沉睡中。
月光下的相思岭,显得格外安静。
悬崖上,一个高瘦的身影在大树后徘徊,他戴着个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用力地盯着悬崖口的方向,心急如焚。
他赫然是樊爷无疑。
要不要去救人?白夜千里迢迢把他从国外叫回来,还特地授意到相思岭,肯定不只是让他见个故人这么简单,当中必然有什么圈套。
或许这就是白夜对他的考验。
救吗?抛妻弃女,抛弃千敏之的身份,假死毁容、在TY集团潜伏七年多的时间,花费不少心血才勉强取得白夜的信任,眼见就快要大功告成……有多少在他前头的人,壮志未酬、尸骨未寒?他身上挑着沉甸甸的重任,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会有多严重。
不救吗?那悬崖下、命悬一线的人……是他女儿啊。
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舍弃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她的生机,可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条命已经不单单是属于千敏之一个人的了。
天平一端是国家、人民和道义,另一端是他的女儿。
相较之下,他的女儿,分量太轻太轻。
可作为一个父亲,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深涉险境,无动于衷?他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这是千敏之一生中最艰难的选择。
悬崖边。
霍寒低头看着温千树,眼神里带着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深情和温柔。
他预感到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三千万又怎样,花瓶能比人命值钱?至于周大哥的线索,只要活着,还有希望去找到。
扔掉花瓶,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霍寒紧咬牙根,新鲜的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老祖宗说得没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苍茫的深渊,像张开的血盆大口,淹没黑暗,也吞噬生命。
他紧压在瓶身上的手微微松动,花瓶仍禁锢在怀里。
就在这时,一束橘色的光从上面落下来,霍寒感觉到手中缠着的藤蔓动了一下,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慢慢地把它往上拉……这股缓慢而坚定的力量几乎让霍寒的心绷紧到了极限。
霍寒不知道上面的人是谁,是敌是友,白夜只让他一人前来,为了温千树的安全,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算盛千粥他们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想到他会被困在悬崖上。
还是说白夜去而复返了?霍寒一丝不敢松懈。
上升过程中,温千树的后背被尖石划伤,疼痛难忍,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皮,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朦胧的视线里,天上的繁星仿佛一颗颗掉了下来,细细碎碎地落在她额间发上。
她又在做梦吧?这个梦和之前的好像,为什么星星不好好待在天上,偏偏要掉下来烫她呢?不对,这次的星星并不烫人,反而带着一股暖意,很温暖。
她又重新合眼。
离悬崖口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了,风把一个陌生而沙哑的男人的声音带下来,再坚持一会儿。
霍寒确信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声音。
他到底是什么人?两个人的重量,加上要顾忌藤条的承受力,所以那人动作不敢太大,十分钟后终于到顶,霍寒把花瓶送了上去,空出来的一只手穿过温千树的腋下,把她稍微抱起来,先救她。
那男人把温千树拉了上去,随后,霍寒自己借着藤蔓也爬了上来,眼前的一幕让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温千树躺在草地上,男人跪在她旁边,他身材清瘦,戴着一个黑色口罩,看不清面目,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身体僵硬着,眼神里有太多看不懂的情绪。
霍寒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猛地一缩,您是……顷刻间云雾散尽,从前只是猜测,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轮廓,但这反而让他的心变得沉重极了。
千敏之如梦初醒,抬头看了过去,眸色像远山一般深沉,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霍寒一眼,目光又回到温千树身上,不过三秒,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霍寒也起身,等一下。
千敏之停住了脚步。
霍寒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玉佛像,物归原主。
他知道这玉佛像对这个男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
没想到对方却说——留着吧。
非常粗哑的声音,像是声带受伤过后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又回过头,看了地上的人一眼,目光中的眷恋、不舍只是一瞬即逝,很快又被平静覆盖过去,你从来没有见过我。
话是对霍寒说的。
他说完就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里。
霍寒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在心底庄严地敬了个礼。
***温千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每个地方都在疼,尤其是头疼得格外厉害,像有人在拿小锤子敲。
千树姐,乖啊,别乱动,在输液呢。
这是盛千粥的声音。
果然,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圆脸,温千树的唇动了动,终于有声音出来,霍寒……千树姐你醒了!霍寒呢?盛千粥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按住她掀被子的手,小心啊。
霍寒!我寒哥没什么事,医生还在给他做检查呢。
他的手很烫,是真实的温度,温千树问,我没死?呸呸呸!温千树的脑子似乎塞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也记不得昨晚是怎么上来的了。
我想去看霍寒。
盛千粥知道她不亲眼看到是不会放心的了,咽下满肚子的想说的话,医生说你身体虚弱,还在发烧,我扶你过去吧。
他们走到病房门口,医生刚好从里面出来。
温千树拉住他,医生,他没事吧?医生知道他们是一起被送过来的,没什么大碍,就是腿部肌肉有点拉伤,牙齿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过也不用担心,年轻人底子好,很快恢复的。
几乎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霍寒就注意到了,两人四目相对。
眼中同时浮现只有彼此才懂的东西。
盛千粥体贴地帮他们把门关上。
霍寒看着她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有着极清晰的质感,他朝她张开双手。
温千树轻轻地抱住他。
像她昨晚想做而做不到的那样:霍寒,对不起。
傻瓜。
他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
她柔软的手指轻压着他的薄唇,医生刚刚说了,尽量让你少说话。
虽然她很想知道昨晚的具体经过。
霍寒点点头,扣住她的手腕,但有一句话我必须要跟你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严肃。
温千树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摩挲着她手腕,低沉却有力的声音灌入左耳,从今以后,你的命是我的了,没有我的同意,你不准伤害它。
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热,又要抬起头来。
原来他知道。
在千佛塔底的那次——原来他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藏得最深的秘密被洞穿,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说,好。
窗台上有温暖的阳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温千树蜷缩在他身旁,沉沉地睡了过去。
前所未有的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不涉及剧透的部分,大概可以给大家梳理一下了。
有点长,慢慢看~1、悬崖的部分,是我想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
2、千敏之,代替哥哥千行之当卧底(千树梦里跟伯伯去博物馆,转眼间伯伯不见,她追他到山林里,却发现伯伯变成了爸爸。
)千敏之,敏之所系,为繁,故千树小名繁繁,他去TY集团当卧底,女儿是他最大的牵挂,故取繁字谐音樊,江湖人称樊爷。
3、千树梦见星星掉落,这章也有了解释,那是她爸爸从上面照下来的手电筒光,梦里缠着她的藤蔓,现实中变成了霍寒手中的救生藤,梦见霍寒头也不回地离开,潜意识里也想他放弃自己。
再一次,梦见穿着新娘服当了冥婚新娘,后面是她爸爸赶过来救她,也对应这章千敏之的选择,在危难时候,她爸爸会奋不顾身地来到她身边,但清醒之后(回到现实),她的身边只有霍寒。
这个我也说了,结局在开头就已经写好了。
(说这个只不过是想说明上章并非出其不意地转折,前面已经铺了很多次梗,当然大家还是觉得突兀,那就是俺的笔力不够。
)4、悬崖上的生死一线,只不过想让千树真正明白过来当年姑父救她,并不是让她自责惭愧地度过余生,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她必须像姑父那样做过选择,才能放下全部的心结。
但后来她设身处地地为霍寒去想,是不是把他推到了当初自己负罪的那个位置呢?同样,这点对应她之前在塔底割腕自杀,还有霍寒说的话,从今以后她的命是他的了,经过这一次后,她会重新审视并珍惜自己的生命。
5、白夜,人称白爷(行规,盗墓特别厉害的都称爷),全名白夜迎,故伪装成地质工程师接近千树时用的化名(叶迎),他确实是白家的人(这个后面会写到)最虐(?)的部分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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