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血衣妇人一点也生气,脸上笑意渐浓,幽幽道:好啊,那妾身就在这宅子里等姑娘回来,说完便低头轻晃襁褓,唱起摇篮曲。
墨姿冷眼看她转身回大宅,出言问道:你跟当口寨寨主遇见是在什么地方?磨河下滩。
揽月镜镜面呈现出宅内景致,满园桃树盛开,煞是美丽。
顺着小径深入,来到正房,只见一幅美人抚肚画像当中挂着。
那画中美人正是血衣妇人。
血衣妇人回到正房,魂体化作流光进入画中,转眼美人抚肚变成了母坐摇篮边哄儿图。
墨墨,我们去磨河下滩云客居。
最后看了一眼没有关上的朱门,墨姿转身下山。
姜黎有些疑惑:姿姿,那个男娃怎么会住在这里?山顶的血衣妇人绝对不是善茬,刚男娃还说他娘在等着?应该是男娃母亲察觉到他的不同,让他来山顶住的,墨姿敛目:爱子之心,为之计深远。
男娃母亲在等一个能带男娃离开当口寨的人。
而进入当口寨的人必会至山顶。
这头男娃来到一处石洞,站在洞外,他拽着袖口用力抹了抹眼睛,确定双目干干的才出声喊道:娘,我来了。
进来吧,一虚弱的女音自洞中传出。
男娃抽了下刺痛的鼻子,爬进洞中,见坐在石上做衣衫的娘亲身体更加僵硬了,小肉嘴瘪起,才压下去的眼泪又涌入眶中。
呜呜……娘,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披散着一头干枯发的土脸妇人,穿着干净的白色寝衣,停下手中的活,抬首看向三丈外小小的人儿,勉力扯起已经覆了一层土的唇,温婉说道:哭什么,咱们渊儿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抬手握住挂在脖上的那颗土珠,犹记得她随镖局离开庄子时,疯癫了十多年的姨娘光着脚追在车队后,哭喊着:回来啊梦云……回来啊梦云,不要去,会死的。
她不信,十七年了,她真的不想被关在庄子里一辈子。
所以那人让镖局来接她,她连一丝怀疑都没有,就决定跟着走。
这珠子与泥丸没差别,表面不平,摸在手里也似土块,是姨娘之物,一直戴在她身上。
幼时,她嫌它丑又不敢丢弃,就常把它摘下来藏起来。
只每次疯子姨娘都能找到,然后将它戴回她脖子上。
时日久了,她也不再去动它。
谁能想到就这么个丑东西,竟在她死后让她还能活得像一个人,照顾儿子长大。
只是近一年自己这副肉身越来越僵,她有预感当身子全部土化后,她也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
男娃哭得小脸胀红:娘……渊儿不要你离开……妇人想去哄哄儿子,可惜不能,无光的双目看着他:你今天怎么来晚了?咻……又有人误入了死……嗝死寨子,男孩抽噎着将山顶事讲予娘亲听:我我拉她走,她还还不走。
妇人激动得站起:人呢……那人呢?那年姨娘没追上她,被赶来的庄头老山摁住,她朝着远去的马车嘶喊,梦云,不要摘下珠子,挨过五年……挨过五年会遇贵人。
不等儿子回答,妇人就挪动沉重的双腿绕过儿子冲出山洞,急急往环山石路去。
其实跨入当口寨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后悔没听姨娘的话。
现在她只希望有人能带走渊儿,他才五岁,不能永远待在这里。
下山这一路,墨姿有留意当口寨的那些店铺,发现男娃身上的衣服并不是成衣店里的,还有粮铺仓房的锁没有生锈,仓房里除了米面还放了十袋木炭。
另各家铺子的库房都没有金银,银票倒是在。
此方难道还有别的活口?正想放出神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入耳,墨姿转眼看向前方拐道口,见一白衣土人冲入一众鬼魂中,无神的死目痴痴看着她,确定她是活的后咚一声跪地苦求。
贵人……贵人,奴家求您带走奴家的儿子,他很小……奴家奴家有银子,奴家给您很多很多金银……求求您带走他好不好……奴家快不行了……揽月镜愕然:她有一丸土元精。
土元精虽不比土本源,但也是雷积焦土集天地元气凝成的,颇具灵性。
炼器时融入点点,可大大提高灵器生成器灵的几率,比三生石的伴生清灵玉还要珍贵。
墨姿知道土元精,凡人戴着它,可保身体长久安康。
可一旦人亡,若是不摘下土元精,魂魄就不得离体。
跪着的妇人之所以死后还能这般,是因她有执念,不自觉地以魂力来支撑肉身。
土元精噬体,说明她的神魂之力已经枯竭,魂魄即将消散。
娘……娘,男娃追了来,想要扑到她身上,但终还是停在了一尺之地。
两只肉手绞在一起,他不能触碰娘,红肿的眼睛望着娘被土覆盖的脸,他好想亲亲娘。
揽月哭了,她想不出办法救男娃娃娘亲:墨墨,我们不能放过山顶恶妇。
她可怜恶妇遭遇,但己身悲惨不是恶妇残害无辜的理由。
我一个月内回来,墨姿看着妇人:你们母子好好团聚。
妇人的魂魄连一丝魂力都没有,她现在清醒着完全是借土元精的灵性。
当执念达成,她的魂魄就立时消散。
妇人很怕:您您现在不能带走他吗?我不走……我不走,男孩痛哭。
不能,墨姿闪身绕过她:我现在有件事要去办,不过你安心,只要活着我一定会回来。
妇人调头,急问:贵人可否告知奴家贵姓?墨,墨水的墨。
贵人若是不嫌弃,从今日起,奴家儿子就叫墨子渊。
墨姿脚下一顿,面上神色有点复杂,她们墨家生不出男娃。
揽月眼泪一抹:认吧,认了不吃亏。
不然等晟华剑尊收他为徒,你还得叫他小师叔。
随你,墨姿撂下一话,右脚一点腾起直上,神念一动,水纹剑出现在脚下。
御剑飞往当口寨牌楼。
妇人见状,连忙站起跟上两步。
就连男娃也被这一幕惊得忘了哭,随母到山石路边,看着那人踩着剑冲进了迷雾障。
娘,姐姐的剑会飞。
贵人,就是贵人,妇人现在坚信墨姑娘一个月内能回来,毕竟这么些年了,也就只有她活着从这出去了。
墨姿来这一出,是想让妇人安心。
出了当口寨,她上了马直奔罗来国。
…………………东部瀛山白音门悦来峰上,尹志雅端着泡好的云雾茶来到峰巅:外祖,您还在生娘的气?花白发老者正是才稳定合体修为的魔雲门老祖花耀,回身接过茶小抿一口。
你娘太沉不住气了,对付赤霞有的是法子,她却偏偏用荼蘼花籽。
况昷修仙界知道你娘有荼蘼花籽的不下十位。
此次无圣庵是忍下了,但不代表甘心吞下这亏。
娘已经知道错了,您也罚了她去炙炼塔,就别再动怒了。
赤霞道君都回无圣庵七年了,尹志雅没想到她外祖在得知百花秘境暗算之事竟还会生那么大气,甚至亲自驾临白音门训斥她母亲,饮尽杯中茶水,花耀叹了一口气:争强好胜是要本事的,你娘与赤霞相斗多年,屡屡落下流,说到底还是修炼不到家。
娘一直以您为傲,为榜样,修炼是从不马虎,差赤霞道君一截,也是困于资质。
这点花耀认同也不认同:金丹前看资质,金丹后靠悟性。
你娘差的不止资质,还有悟性,将白玉杯放到托盘上,抬眼看外孙女,志雅,外祖问你,魔雲门现有四位合体元尊,无圣庵有三位,你说孰强孰弱?尹志雅蹙眉,这不是明显的事吗?见外孙女这般表情,花耀笑着摇了摇首:是魔雲门稍逊一筹。
怎么会?外祖您真的高看无圣庵了,尹志雅扯起嘴唇,在况昷界合体之下皆蝼蚁,无圣庵一群女子而已。
花耀敛目:合体元尊确实是体现宗门实力的一个重点,但出窍、炼虚、化神、元婴才是宗门的中坚力量。
无圣庵出窍以无理、了因师徒为首均战力强悍,炼虚有子羽、子非、子义等,化神、元婴那就更不用说了。
相较之下,我魔雲门差得可不止一点。
前些日子,他提议让魔雲门辟出一峰,效仿无圣庵的追云峰,但要想成气候也不是一时两时。
尹志雅懂外祖话中意了,她突然想起一事:您之后是不是要往前土城参加盛千行的拍卖会?是,花耀皱眉:听说有人寄拍一株万乾草,吾等合体修士怎可错过?万乾草和下界已绝迹的生衍草功效一般,可活死人,也是用一株少一株。
只他们合体修士求万乾草不是为了活死人,而是用来开拓丹田。
万乾草?尹志雅疑惑,不应该是千岁根吗,难道她记错了?雅儿想去见见世面,不知外祖可愿意带上我这个累赘?花耀闻言,抚须大笑:你怎么会是累赘?去见见世面也好,总闷在悦来峰于提升心境无益。
多谢外祖,尹志雅又倒了一杯茶奉上。
前土城靠近一处隔绝结界,前生盛千行拍卖会的风头被一件大事给压下了。
简一宗的合体老祖晟华剑尊去参加拍卖会,竟在世俗捡了一个雷灵体弟子。
雷灵体啊!万年都不见得会出一个。
况昷修仙界近三千年雷灵根也就出了两位,一个是晟华剑尊,一个是砷剑门的雷紫道尊。
这要是在覃乙山测灵,各家老祖争起来估计能把覃乙山给轰了。
可无奈,雷灵体是晟华剑尊捡的,这不知红了多少合体尊者的眼。
她死时,况昷修仙界除了墨清宸,就只有墨……蓦然发现墨子渊也姓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
要不是墨氏生不出男嗣,她都怀疑这两人是一家。
外祖不是说魔雲门后继不力吗?那她帮魔雲门抢一个最好的。
墨子渊长成,将来于她也是一大助力。
………………墨姿用了两天抵达磨河下滩。
云客居占了磨河下滩东坊大片土地,很好找。
拿了一块下品灵石放于小盒中,她敲开了云客居的门。
请问姑娘找哪位?墨姿没出声,只递上小盒。
守门的年轻人立时明白了,赶紧回头去叫人。
片刻后,一白须老人匆匆而来,接过小盒,打开只瞧一眼,立时恭敬地请墨姿进府:我家老爷在书房,您随我来。
云客居主人爱好美玉,墨姿结合当口寨的情况,便明了其爱好美玉是假,寻找可用来修炼的灵石是真。
至于建府磨河下滩,她也有猜测。
当年血衣妇人落难在磨河下滩,依此推断这里应该离修仙界不远。
确实不远,百里之外的磨河滩上空就有一处隔绝结界。
进入云客居,揽月镜就出现在墨姿的神府里:不用怕找错人了,此方布置虽与当口寨山顶宅院不同,但细节处处理手法却是一模一样,经过一处花园,见着居中矮桃木,更是肯定,云客居的主人就是当口寨寨主。
走了两盏茶的工夫,墨姿随老人家来到了一处塔楼,虽还没上塔楼,但她已经感知到修士的气息。
倒是有点能耐,世俗五十年,没有师承单凭自己摸索,对方竟修到了练气八层,看来资质很不错。
揽月镜给了她答案:金火木三灵根,纯阳之体。
怪不得女修对他死心塌地,还愿意为他孕育子嗣。
老爷,有客来访。
快请进来。
醇厚的男音似陈年老酒,令人闻之生醉意。
墨姿微不可查地收敛双目,这男子修了魅术。
神府中揽月镜又开始咋咋呼呼:山顶妇人死在他手里不冤,吾还是头次见男修用魅术修饰声音,心思倒是奇巧,就是全花在歪门邪道上了。
进入塔楼,清甜的桃香扑鼻而来,墨姿望着层层纱帘,眼皮下落,眼神涣散,佯装迷蒙。
拿灵石敲云客居的门,她也是想要试探一番,这番试探很快就要有结果了。
姑娘请坐。
一声落,纱帘自动从中分开。
白衣男子金冠束发,端坐在塌席上,莹莹泛光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古琴。
跟着进来的老人家,呈上小盒:老爷,是您极喜的美玉。
男子面白,唇上留了一笔胡,看都不看小盒一眼,示意老人家放下东西退出去。
闻着桃香,墨姿两眼越来越迷糊。
在塔楼门关上的瞬间,擦拭古琴的男子停下动作,起身走下塌席:在下当冉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墨姿。
听着疲软的声音,男子面露满意,近前几步:姑娘从哪来?卞启城,墨姿照实回答。
卞启城?男子眼波一晃,那是大岳的国都,离这上万里地,心怦怦然:姑娘这是要去哪?来找你,墨姿掀起眼皮,双目清明,吓得男子脸色大变,退后两步。
你……墨姿立在原地不动:当口寨离这三百里,五十年了,云客居来来去去的人不少,你应该早就听说了当口寨的事,为何不过问?男子力持镇定:姑娘在说什么当口寨,在下不知,他是聪明人,刚那一出已叫他看清自己不是这女人的对手,但直觉又告诉他此女知道怎么往修仙界,你是修士?是,墨姿神识探进储物指环里,找了根绳索。
见着绳索,男子脸也不要了:你是修士,那应听说过纯阳之体,我就是……我对你的身体不感兴趣,墨姿双目一紧,放出筑基威压。
男子不防,被徒然来的威压压跪在地,腹内气血翻涌,口中泛起咸腥,双手撑地:我没有对不起她,是她一直采我的阳气来修炼,却又不教我修仙之法,还骗我说我没有灵根。
全是胡言,她就是怕我资质好,修为赶上她,她再也不能掌控我……墨姿不理会,上前打晕当冉明,绑了人就拎着闪出塔楼,见到吓呆了的白发老人交代一句:我的马,你让人好好养着。
话毕,御剑冲至千丈高空,往雾里庭赶。
当夜子时,嘭的一声,当冉明被扔在了当口寨山顶。
嗅到了味道,大宅正房当中挂着的那副画里女子立时抱子冲出,地生血色浓雾,仅十息山顶就被浓雾包裹。
墨姿站在惊惧的当冉明身后,看着抱子妇人:我把人带来了,你看是不是?伸手抽走绑缚当冉明的绳索,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脑袋,叫妇人好看清楚。
是他,此刻妇人眼里哪还有墨姿,猩红的嘴张开嬉笑:夫君,你回来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丽娘,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没了绳索的束缚,当冉明行动自如,想躲到墨姿身后。
只墨姿暂时却不打算理会这对夫妻的恩怨,闪身退下山顶。
墨姑娘,不要丢下我…当冉明伸手想去拽墨姿,可惜拽了个空,腰间缠上了一根血色丝线,将他生生拉回。
血衣妇人凑近朝他吹气,脸开始迅速腐烂:你怕什么?瞧瞧我是怎么死的……自墨姿离开,男娃墨子渊就没再回山顶,陪着娘亲住在山洞。
他娘则时时留意着当口寨外的迷雾障,本以为今夜也是空等一场,不想山顶惊变,她立马拖动愈加沉重的腿走出山洞,见一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山石路上,顿时激动。
贵贵人,您回来了。
嗯,一个月是我估算的最长时间,墨姿不想食言:墨子渊出生在当口寨?见妇人点头,又问,他父亲呢,也丧在这?她尊母姓,在大岳是极少见的,尤其是皇家更是无先例。
墨子渊没有尊父母姓氏,随了她的姓,她总得弄清他的来历。
万一以后他问起,她也好告知。
妇人羞愧:奴家与他父亲是无媒苟合。
因为姨娘的疯病,她从小就住在庄子上,连家在哪都不晓得。
只知她姓江,名梦云。
爹叫江文炳,是个官。
每年会有人往庄子送吃用,庄头老山老实,待她们母女还不错。
天天对着个疯娘,她是有怨的,渴望回到爹身边,但内心里又舍不得疯娘。
六年前夏季的一个雷雨夜,几位打马青年慌慌张张闯入庄子。
他们当中有一人受伤了,浑身焦黑,同行的人说是被雷劈了。
她当时想这人肯定不是什好人,不然老天干嘛劈他?墨姿神识盯着山顶,听妇人细述她的过往,目光落于站在山洞口的小人身上,他也在认真听。
渊儿他爹嘴很甜,退去黑皮后,长得也好。
奴家眼窄,总被他逗得面红耳赤。
一来二去,就和他有了苟且。
待伤养好离开时,他已知奴家有孕三月。
他说他会尽快着人来接奴家,奴家信他。
他离开五个月,才有镖局找上门……误进当口寨时,奴家的胎已满九月。
镖局的人直接把奴家送到了山顶,奴家也是那时才知镖局的人都是被买了命,他们知道当口寨是个死地。
奴家不晓这是否是他的意,自己找的,招来厄运奴家认了。
但……但渊儿,他是无辜的。
奴家不给他冠父姓,是因不想再与那人有任何瓜葛。
奴家跟渊儿说了,让他敬您为母,给你当牛做马养老送终……墨姿出言打断妇人的话:我不用他送终,他离开这后好好活着就行。
妇人还不傻,知道男方买了镖局人的命把她送来这,就是想斩断孽缘。
只手段未免也太过了,既然给不了女子未来,那为何不管住自己?奴家会让他带足银子,他自己有手有脚,不会给你添大麻烦。
他不会留在世俗,待此方事解决,我会带他回修仙界,墨姿察觉山顶无人息了,神念一动唤出水纹剑:你先回去山洞。
运力点地,直上腾空落到山顶,瞥了一眼干.尸,看向满面红润一幅餍足模样的血衣妇人,现在该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