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虚空里无数碎石在快速运行,平静之下掩藏着噬人的罡风眼。
此生虽是第一次进入虚空,但对虚空墨姿毫无陌生感,她甚至能感知到左侧三尺处有一罡风眼。
阴爻墨姿一世,满百岁,母就时常扔她进虚空。
在被突来的罡风剐了一次又一次后,阴爻墨姿学会了悟,将心神沉入虚空,把自己当作无尽虚空中的一粒小石子,渐渐的她对虚空有了清晰的感知。
看着迎头撞来的灰色碎石,墨姿闭目,放开心神,沉入虚空,头低下些许。
灰色碎石擦着发顶飞过。
一息两息……慢慢的魂海里浮现出方圆百里的虚空,见钟晓动作,她跟上,与之并肩。
还没有忘却?钟晓凤目晶亮,无尽虚空在旁人眼中也许是危险的、晦暗的,但却被天刑所热爱。
因为这里,替三千世界扛下了太多的苦。
不说其他,单论域外仙魔战场。
仙魔战场无论是在哪个界面,于生境都是莫大的损耗。
故在发现虚无境薄弱节点时,阴爻氏会将节点投入虚空,在虚空开辟小界面做战场。
怎么可能忘得了?墨姿仍闭目感悟着虚空,心平静如水:阴爻氏的每一个族人都无比熟悉虚空,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节点精准地投放,然后在虚空里开辟界面。
论起对无尽虚空的感悟,阴爻氏一点不比天刑差。
蓦然笑开,墨姿歪头向左,避过小砂砾:我有点骄傲了。
这确实值得骄傲,钟晓手指东方缓缓而来的蓝色大水球:看那个,水蓝界。
闻言,墨姿睁开了眼睛:阴爻墨姿去过水蓝界,此界面不似况昷、轲来、同越界,它那里多尊母系,大概是因为水灵强势,而水灵又属阴。
在水蓝界,她有遇到过一位女子,拥七十二房夫侍。
日日耕耘几千年,却不得一女半子。
那女子就见天地骂夫侍们没用。
你常入世,有没有觉得这场景很熟悉?钟晓扬笑:不用入世,在上界我也时常得见。
凤沐氏族盼了几十万年,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女娃,就是胖涵,可自她出生后又如曾经一般。
故家中妇人常骂,凤沐氏祖上就没积德……还是头次听钟晓说粗话,虽然是学舌,但还是很令墨姿惊奇,听着听着不由地哈哈大笑。
在虚空行了一月,终于到了轲来界面外。
钟晓左手牵着妻子,右手两指一捻凝一片金色梧桐叶,掷出后瞬间变大成一扇门。
夫妻跨入,转眼就落地在一河岸边。
扭头见卷发,墨姿不禁挑眉:不打算掩饰了?周、苗、柏三家见过我的人,除了周程颖,已经全死了,钟晓敛目:至于白灵与滕英华、滕洛,她们也不敢提及我。
此行既然是冲着行者钟家来,我当然不用掩饰相貌,不过未免对此方规则有所影响,会封住天刑古神血脉。
懂了,墨姿点到:你准备跟轲来钟家来一出似非而是。
轲来钟家能冒充行者钟氏,那别人也可以冒充啊。
你说我是假的,那请拿出证据。
拿不出证据,那我就是真的。
当然你说自己是真的,也请拿出证据……证据,就是那把弓。
高明啊!天快黑了,揽月已经定好两人今晚歇脚的地了:向北千里是探花城,我们去那。
镜面呈现出探花城中一景,一女三男在逛着坊市,偶有停下翻看摊位。
唐雎儿?墨姿几乎是一眼认出那狐狸眼女子,更奇的是走在她边上的男子卷发凤目,她也来了轲来界。
钟晓言:正常。
简一宗拿下了上缘骈洲与檀凤林的连接口——蒙头山,竖了山门,与无圣庵所在的安骅岭一东一西,正好相对。
唐雎儿外家泓罗城墨氏虽倒了,但其亲爹是简一宗的炼虚道尊,有好自然有她的份。
不止呢,揽月镜镜面一晃:快看这是谁?混在进入探花城的一众行人中,女子微低着头,脸带恬淡的浅笑,眼神清澈,身着金蝉花白色广袖流仙裙。
步履轻巧,不急不缓。
若不是印象深刻,墨姿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尹志雅,她是追着唐雎儿来的?不知道,揽月觉很有可能:正如赤霞所言,这尹志雅不一样了。
镜中女子全身不见一丝毛躁,是真看出其乃魔修。
墨姿扭头问钟晓:要去凑热闹吗?随你,钟晓已从孟里曾经外露的那点情绪里品出,此二女对他都心存不轨。
不过无碍,他不理,谁也逼不了他。
那我们就去探花城,墨姿拿出传信玉符,告知师祖她现在轲来。
不等两人临近探花城,了因便回了信,问她夫君是否在?到探花城东城门外,钟晓已从了因那得知近来行者钟氏的动向。
五百一十年前,白灵突然离安骅岭去了麒连山。
在麒连山与周、苗两氏族渡劫发生不快,大打出手,致麒连山崩塌。
在重伤周、苗数十渡劫后,其又因心寒对爱之深切的白氏下手。
这一变故覆灭了周、苗、白三家。
轲来剩余势力噤若寒蝉,不敢往麒连山打探虚实。
上缘骈洲和檀凤林州再不见周、苗两家人,而冯兴洲白氏族,也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暗里流言很多,其中两类占主。
一、白家老祖柏因不知使什么法子,囚禁了一头白鹿麟,用来改柏氏运道。
在柏因身陨后,白氏怕镇压不住白鹿麟,不惜联合周、苗两氏族,挖白鹿麟妖丹。
白鹿麟忍辱偷生几十万年,终一朝得以摆脱桎梏,去麒连山夺回了妖丹,杀尽周、苗、白三家。
至于什么白鹿麟情陷柏因、白氏敬爱白鹿麟、白氏是白泽半妖后裔等等,都是白氏有意放出声糊弄世人的。
另一流言便是其中有行者钟家插手。
周、苗、白三家夺白鹿麟祥瑞加注己身,行者钟家设法解救了白鹿麟。
如此才有了白鹿麟的成功复仇。
周、苗、白三家残喘,对麒连山所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言。
不等流言甚嚣尘上,大批旁界高阶修士聚集轲来,轲来全看向南海山地滕氏族。
不想滕氏族只护无辜弱小,并不阻拦旁界宗门在轲来立山门,更甚者还与旁界一庵门交好。
就在轲来几个渡劫纠集势力要与旁界高阶修士大动时,白鹿麟在安骅岭受天罚。
天罚之威让各势力心惊胆战。
天罚之后,在大家都想知白鹿麟是否还有气时,有渡劫突然觉察到己身多了一层负累,大骇失色。
到此那个神秘的行者钟家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众势力视野。
白鹿麟躲身安骅岭不出,唯受天佑的天刑钟家能帮他们解惑。
那般境地,也无人去深究此行者钟家的真假。
行者钟家未叫众人失望,还真给出了答案。
周、白、苗三家用白鹿麟妖丹募运,提升了轲来一界的运势。
现事迹败露,白鹿麟遭天罚,轲来要还运予大宇宙。
身上负累,是因大家都在被动之下享了不该享的盛运。
此话一出,各势力虽然无声了,不再提周、苗、白三家,但心里难免不平。
皆以为是周、苗、白三家之罪,他们非主动去享轲来盛运,为何要受过?不是都说不知者无罪吗?况且白鹿麟还受了那么重的天罚,周、苗、白三家也绝了气数。
墨姿挽着钟晓:轲来钟氏一言,引得万千修士质疑天道,你说是意欲何为?不管是为何,都不会成功。
入了城,天已黑。
两人也不急着去偶遇唐雎儿、尹志雅,先寻了一家客店,要一间上院。
然后往城中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好菜。
许多年没用膳了,墨姿都有点忘了油盐的味道。
放出墨小白,分出一份,让他自己吃。
墨小白和过去一般模样,额上的障目闭着,掩在白毛中。
他不愿,外人就看不出。
这个蜜烤犀角河牛不错,你尝尝,钟晓挑了块肥瘦适中的放到妻子碟中,看她吃得很香,不禁笑开:跟了我,夫人吃了不少苦呢。
什么意思?墨姿抬眼瞅他,唇上沾了油水,瞧着很润。
见人是在打趣她,干脆顺杆往上爬:要不你亲亲我,我心里甜了,就一辈子永永远远跟着你,身子前倾,噘嘴送过去。
又给她夹了一块清蒸龙母华凌鱼,钟晓也不嫌,在她油嘴上嘬了一口:我这里有极品云雾茶,泡一壶给你解腻。
极品云雾茶用来解腻?墨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空介石耳圈:你泡吧。
她现在也是有两千万仙灵玉家底的人,不知道韩尘微卖不卖悟道茶叶?钟晓回得很正经:价格到位,她会考虑。
我们不要买茶叶,揽月翻身,冒出头来:墨墨,跟尘微天刑买悟道茶树的分枝。
尘微天刑之所以有喝不完的悟道茶,全是因她养着一位草木仙,好像叫……紫萱。
我们得了分枝,也去找一只化形的草木精。
揽月,那你先告诉我哪有草木精?墨姿苦笑,她以为草木那么好化形成精的?这个……揽月两小眉毛一耷拉,她还真不知道:吾从今天开始留意着。
墨姿不想打击她,但有些事实还是要说清楚:悟道茶树的分枝就跟我们在鱼来秘境寻得的小菩提树株一般珍贵,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严苛,我耳圈里那点仙灵玉真养不起它。
你不是有夫君吗?揽月偷瞄了一眼笑眯眯的某位大人。
不要得寸进尺,墨姿殷勤地给夫君舀了一碗汤:我们是拿他的仙灵玉去赌,才赢回来这份家底。
人要懂得知足。
揽月翻身抱住凝血痣:吾不是人。
不是人,你还嘚瑟上了。
墨姿不再搭理揽月:师祖说我师父还没回轲来,难道尚在同越界?机缘千变,亦在天定。
赤霞暂时离不开同越界,钟晓喝着妻子送上的汤:想来再见时,她的丹道又会更上一层……突然想起来一事,揽月打断了钟晓的话:柏怀仙帝出事,那药神山的丹药不是又要涨价了?无比的羡慕,不行,等赤霞归来,她一定一定多鼓励几句,让其好好专注丹道。
墨姿咯咯笑,钟晓也是一脸无奈。
用完膳,墨姿抱着墨小白,随钟晓走出房间,在楼下结了账,正准备往西头坊市去,不料转身便见一卷发凤目女。
那女子诧异地盯着钟晓,眉头拧得死紧。
你是何人?钟晓轻蔑一笑,理都不理她,将墨小白抱过,牵起妻子的手跨步西去。
打算进酒楼的女子瞬闪追上,拦住二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墨姿见夫不言,代为回答:反正不是和你一家,这女子应该就是出自那个行者钟家。
一头卷发几乎和……和韩尘微的一样,凤目有神,下巴微扬,倨傲得让人不太喜。
无视答话人,女子微眯双目语带不悦地问:别告诉我你也姓钟?一个眼神都没得到,墨姿不禁抬手摸自己的脸,她就这么不招眼?上回在上缘骈洲,周程颖也很瞧不上她,轻嗤笑之:他还真姓钟,钟墨尧。
听到此三字,女子明显一愣,脚不自觉地上前半步:五百一十年前,就是你在上缘骈洲旗源城伤了周程颖?钟晓恍若未闻,双目平视,看着自西头来的一行人。
冤家路窄,说得是一点都不假。
得,他们也不用去坊市里偶遇了,墨姿歪头靠着夫君的肩,看款款而来的一二三四…五。
尹志雅果然是来找唐雎儿的。
也不怪,乾元神珠乃造化之物,非一般仙、神器可比,在未确定唐雎儿、皇呈没拿之前,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再见到墨清宸,尹志雅平静了多年的心湖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力持着镇定,移目看……看他,如前生一般,清傲不沾尘。
一步一步走向前,她终于不用再自卑,不用再像一只蝼蚁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去躲避。
今生的她,可以面带微笑,姿态优雅地走到他近前,平视他,诚恳结交。
她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墨姿不太高兴:明明我才是她不欢喜的那位。
揽月忍不住了:是吾,吾也只会盯着欢喜的人。
看尹志雅那副没吃过肉的馋样,心里在骂骂咧咧。
不会以为有了灵根,这辈子就能跟尧日大人发生点什么吧?吾好心劝你还是离他远点,不然铁定活不长。
墨小白冷眼瞧着尹志雅,用心神跟姐姐说:不要和她玩,她杀了三百七十二个男子。
这些男子都向她表明心迹过,她没拒绝。
来往一段日子后,她兴趣缺缺,就把人杀。
她不会是在拿别人跟尧日作比较吧?墨姿没忘记尹志雅的怪异:她跟尧日相处过?你想多了,钟晓感知到妻子的心境:能跟我谈情的只有你。
拦路的女子发觉不对,回首看去,顿时露笑:大哥。
琴儿,你什么时候归来的?走在唐雎儿左侧的凤目卷发青年,左手持一把骨扇,虽在问妹妹话,但目光却在钟晓身。
五日前。
原她就是钟琴,墨姿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全须全尾,凤沐涵对其真的是手下留情了。
好一个钟灵毓秀的男子!唐雎儿眼波一晃,嘴角的笑甜得腻人,身段不自禁地变得更加柔软,心头发痒。
只就算这样她也没错过尹志雅的异样,笑看亲密挨着男子的墨清宸,思及七百多年前在泓罗城。
紫俊宇说墨清宸成亲了,其夫乃大贤之士,难道边上这位就是?紧牵着的手刺到她的眼,唐雎儿心里发酸,很不快活,只面上不露分毫。
驻足在一丈外,她莞尔一笑:姿妹妹,好些年没见了。
家里都很担心你,看到你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
不对呀,墨姿故作细观:你不该这么客气,毕竟那年在泓罗城是我扰了你与紫俊宇在行的美事。
绝!揽月跳起给墨姿拍掌:你们两天生就是仇家,对仇家不能手软。
她不提,自己都快忘了。
唐雎儿有瞬间的尴尬,但面上却佯装糊涂:姿妹妹,你在说什么,谁是紫俊宇?泓罗城的事,我之后听说了,外祖母却有不对,但她是……停,墨姿欣赏不来她这作态:别装傻,你怎么结的金丹,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与你之间,隔着泓罗城隔着先祖墨娉婷、墨郬的大仇,你也别一口一个姿妹妹,这会让我忍不住联想到墨红尘、墨红缨姐妹的佛口蛇心。
你……唐雎儿脸上挂不住了,泪雾蒙上眼,委屈地看向钟晓。
你看错方向了,墨姿往旁挪了一步,挡在钟晓面前:请你头左右后转,瞅自己男人。
此处该来一阵响亮的掌声,揽月使劲拍手,墨墨威武。
有些人不要脸,那就撕了她的脸,看她疼不疼?揽月,你太吵了,墨姿用心神让她安静一点,见唐雎儿撇过脸,她则看向旁观的尹志雅:你多久没吃肉了?钟晓低头轻笑,满目宠溺地凝视着他的妻子,心似喝了蜜。
这一幕在一下一下地刺着尹志雅的心,为什么?他没看到听到墨清宸之前所行所言吗?粗俗不堪,岂配得上他一身的矜贵?清宸道友说笑了,雅清早已辟谷。
自称雅清,墨姿了然了,回头对上钟晓:她在告诉你,她道号叫雅清。
道号尚可,只人配不上,钟晓收墨小白进桐花仙府,抬手拨开落在她眼睫上的一根碎发,丝毫不在意脸色变得苍白的尹志雅。
我也这么觉得,墨姿抓住钟晓的手,又对上尹志雅:辟谷归辟谷,有时还是要开开荤。
你刚看我夫君的模样,就像一头饿狼在盯着肥肉。
钟晓纠正:我不是肥肉。
嗯,你是我的心头肉,墨姿脸不红心不跳地当众说着情话。
钟晓笑开:那就请夫人牢记此话。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尹志雅清澈的眼底似滴入了墨,掩在广袖中的手渐渐收紧。
墨姿淡看着她,感受着扑面来的杀意: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何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凡人界西来镇头次遇见,然后是鱼来秘境,再到今天,总给我一种感觉,你很熟悉我。
手一松,尹志雅双目恢复清澈:你感觉错了。
是吗?周遭杀意破碎,墨姿嗤笑:不要怪我没提醒你,多行不义必自毙。
《真魔诀》乃正统的天阶魔道功法,你可别污了它的盛名。
尹志雅敛下眼睫:你管得太多了。
我也不想管,可直觉告诉我,你入道《真魔诀》的心魔是我,杀气再次冲来,墨姿神色冰冷:要杀我可随时来找,正好我也想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