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她做什么?吉安轻眨眼:这个雅丫是不是我买的那个迟陵县北郊小庄子的东家?是她。
从那深宅里拔出腿来, 月娘身心都松泛了:以前给骆斌云做姨娘时,上头有大妇压着,她行事还挺谨慎。
骆斌云没了, 大妇膝下又有个不成器的闺女缠着,也就懒得管后院。
这几年, 雅丫上蹿下跳的,是越发没了样子。
你先前常来我府上, 都是向谁告的假?吉安在意的不是雅丫,而是骆张氏与骆温婷。
骆斌云一直没音没信,照着大氏族的那些条规, 嫡三房记嗣子是势在必行。
依着骆张氏要将月娘母子活活打死的劲儿, 可知其并不乐见月娘助她…亦或楚府。
这不乐在哪, 总得有个根儿吧?那骆张氏到底是信了她耍手段截骆温婷大好姻缘的事儿, 还是…其早知骆斌云和韩芸娘之间的奸情?前者先搁着, 先说后者。
若早知奸情,那与楚家议亲是试探吗?试探的结果是…楚陌外出,捞了她。
若不知奸情…骆温婷与楚陌当初仅仅是在议亲, 并未定下。
如今骆温婷也已嫁人。
骆张氏纵有颇多不甘, 也不至于动大怒要将月娘母子打死。
楚陌是一品武官,他都开口要人了。
两份贱籍…竟要张仲亲自去一趟津州。
可就算这样,骆张氏还不讲情面…浓密纤长的眼睫慢慢下落, 吉安觉…骆张氏是知道骆斌云与韩芸娘之间不干净。
既如此…在张仲调骆斌云去陕东齐州府时,她为何没阻止?猫儿眼前吊条鱼, 它能忍住不偷腥?不用深入去想,吉安勾唇笑之,答案很俗但实在,为楚家家财。
韩芸娘在太爷眼皮子底下忍气吞声十五年, 应也是舍不下楚家的厚底子。
只两人都小瞧了…眼睫一颤,触及到什么,她不由抿唇。
骆斌云是楚陌下的手,那韩芸娘的丧呢?也是我想当然了。
以为主家允了假,是望我助一助您。
今儿看到样儿了,才知那骆张氏的心。
她啊…见不得您好,想辛语上枝头膈应、恶心您。
只叫月娘想不通的是,他们母子真的需张首辅亲自上门要吗?楚大人也是大吏,与张首辅在朝堂抬头不见低头见。
骆张氏就算不为骆氏子弟想,也该顾一顾亲弟。
今日打死她和大良,不就是等于狠抽了楚大人两大耳刮子吗?再者楚大人与骆温婷现都各有归属…实闹不懂这里的怨结。
叫你们受惊吓了。
吉安原也以为这就是件小事:辛语,领你娘和弟弟下去安置。
再拿五两银子,请厨房方大娘和宥大嫂准备几桌席面。
看向月娘和大良,算我贺你们娘俩得自由身。
使不得…吉安抬手打住月娘的话:别推拒了,今儿我见着你们好,也高兴得很。
快下去洗洗尘,歇息会。
送他们娘三到门口。
您留步。
月娘领着儿女再跪地叩首。
人走了,吉安陷入沉思。
不想韩芸娘之死,只思虑骆温婷…她知道那些事儿吗?该是不知的吧。
月娘说了,骆温婷不以为她爹死了,坚决不同意记嗣子。
为了阻挠记嗣子一事,更是不惜找上张培立。
之前那般牵扯,如今求上张培立,骆温婷即是不顾清名了。
那他日…被逼无路了,其会不会厚颜求上楚陌,找上她?还真说不准。
吉安转过身,朝着窝在花朝怀里的小虎子拍了拍手。
小家伙毫不矜持,一拍…小身子就倾过去。
儿子入怀,母子贴面亲香了会儿。
出屋,站檐下。
日头偏西了,吉安看向二门:你爹午饭后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楚陌此刻正在城西浣丽街进府黎祥院。
进奎文妻儿老小都不见了,下人十几个,全被带去了大理寺审。
这会黎祥院里只楚陌一人,站在庭中花池假山一角上,看山间曲直。
此方暗道口设得极精巧,不在地上,不在花池里,而是凿在脚下假山内窟顶部。
回想贤王府寿山岭那妇人的死状…也许寿山岭的暗道口也不在地面。
足下一点,翻身离开花池。
京城暗道图,西城最后一块空白填补上了。
现就只剩东城,因着居住的都是权贵…殷晌的人行动多有不便。
不过没事,他不急。
回到府里,天已近黑,家里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此,脸一沉,竟没等他。
吉安挑着最后一块饭,左手扶着空碗,看着楚大老爷进门,饭杵在唇边,愣是没好意思送进嘴。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楚镇中仰首将碗底的一口汤喝尽。
楚陌走去盆架那洗手脸:一些要事需我走一趟西城。
方圆放下筷子,没忍住打了个嗝。
今晚的麻鸭太下饭了,他有点撑,得站起走走。
快坐下,吉孟氏也吃好了:左右等不到你,我们就先吃了。
丫儿给你留了饭菜,我端来。
顺便瞧瞧小语她们。
有劳娘了。
楚陌目送岳母出门,瞟了一眼挺着肚子的老和尚,走到媳妇身边,挨着坐下,拿走她的空碗:辛语她们做什么去了?吉安将挑着的饭送到楚大老爷嘴边:辛语娘和弟弟来了,我让厨房准备了席面,花朝花夕都去吃席了。
你吃饱了?楚陌见媳妇点头,张嘴就吞了那口饭,接了筷子:小虎子呢?没等到你,睡着了。
吉忠明小口喝着汤,双眉微蹙着,正不知要如何开口。
女婿下午出门忙事,天黑了才回来…以后居高位,事只会越来越多。
老太爷那精气神,哪耗得过小虎子?丫儿还要管着府里…好吧,是他舍不下才好玩的小外孙。
他和老妻都舍不得。
这还没走…光想想一天听不着小虎子的咿咿呀呀,心里就空落得很。
察觉岳父面上难色的楚陌,夹了一块红烧牛脊骨:爹,您是不是有事?吉安抽帕子擦了擦嘴,看着她爹。
自小虎子百日后,两老就闷着,估计是闷不住了。
不过暂时她还不能让爹娘离开。
咽下嘴里的汤,吉忠明放下调羹,望向坐对面的闺女女婿:今个六月初三,我们来京里快一年了。
家里也不知怎么样?入秋后考院试的考院试,考乡试的也有两。
信旻八月底又要成亲,他爹不在,黄氏…不提也罢。
我和你们娘实在放心不下。
爹…吉安正想说什,话就被方圆打断了。
老僧陪他们走趟陕东,也顺道去寒因寺给老僧师父烧几摞纸钱,上几炷香。
楚陌抬眼看向老和尚,见其一脸哀思:师祖给你托梦叫穷了?都多少年了,今天才想起这茬。
思及贤王府寿山岭里的怪异,他知老和尚去陕东是图什么。
陕东齐州府迟陵县寒因寺,师祖正同在那出家…也是他坐化的地方。
寺里有一间寒竹陋室。
听魏兹力说,燕离山谷木庵也有一方寒竹木屋。
老和尚想起祭奠师祖,除了心有愧疚,也是想查一查寒因寺有无不对之处。
用得着你师祖托梦吗?方圆双手撑着腰,微仰下巴上望着,故作伤怀样:与你共处一宅这么些日子,老僧反省了许久。
深觉你不孝顺不敬重为师,不是你的错,错在为师。
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
你找上我的时候,正同师祖早走了。
他也没有不敬不孝,只是越了解当年事越觉老和尚落得那般下场…实属应该。
明晓黎永宁之所以被送去暮沉山别院养,是因四爪蟒。
再有她与五王之间的勾缠…这就差在脸上写此乃大害,竟还留着她当饵。
钓谁?钓他们自己。
既然有方圆师父作陪,吉安也无甚担心了。
见她娘端饭菜进屋,站起迎上去接手。
饭菜来了,你好好吃饭。
方圆气鼓鼓地转过身,面朝外:为师警告你,你再气我,我就给你收个小师弟。
前头杨小爷吗?楚陌看媳妇给他留的饭菜,脸上露了笑意:收吧,皇上铁定照三餐赖你跟前伺候。
别。
一提到景易,方圆两耳都嗡嗡的。
那死小子太能哭了。
人都在,吉安将下午月娘说的事给讲了,说时特地留意了骗婚团伙,见几人是面不改色,心中连叹厉害。
方圆凝目,片刻后摇首:无需管,由他们作。
因着吉星入七杀命宫,骆家那姑娘的命势也随之生变。
可既成了亲…为何又要回头?一回头,死劫又起,终…难逃命数。
剔去鱼刺,将肉送进媳妇嘴里。
楚陌嚼着脆骨,咯嘣咯嘣响,低垂的眼眸里阴沉沉。
近来忙着带小虎子,他没空收拾津州骆家。
不想有人竟自己往这撞,怎的…是怕他忘了吗?要怎么收拾呢?楚陌嘴角微扬。
让他们沾点不能沾的…譬如黎永宁。
黎永宁现正拿他没法子。
他决定给她铺条路子。
经了几回事,全京城都知他在乎安安。
动到安安,就能乱他心智。
刨一口饭进嘴,楚陌嘴角扬得高高。
一直盯着的吉安,凑近稍稍轻声问道:相公,你在想什么美事?楚陌转过脸,不等嘴里饭咽下就道:想着怎么正确地下饵钓鱼。
听了月娘所述,他现在已经确定,骆张氏早知道骆斌云与韩芸娘通奸又联手杀人的事。
看来他楚家的家财是入了骆老太太的眼了,不然也不会放独子到齐州府。
他得庆幸骆老太太胃口大,想独吞楚家,将一些事瞒了张仲。
下饵钓鱼?吉安余光瞥见方圆师父调头过来一脸怒色,有些不明。
这是又怎么了?你是在讽刺为师?方圆看孽徒还刨饭,心里堵实了:你再阴阳怪气地刺我,我就拿钵出去化缘。
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不孝顺。
楚陌抬眼细细看他:去吧,京里除了那么几个人还能从您这张老脸上找出程隐太子的影儿。
旁的…估计连程隐太子是谁都不知。
跟安安说话,他声儿都是轻轻柔柔,哪里阴阳怪气了?还对号入座。
你…师父,我给您裁了两身僧袍,已经做好一件了。
您试试…吉安掐了一把嘴坏的楚大老爷,站起跑去小书房,将昨晚上收好边的那件僧袍取来:料子是相公挑的,轻薄丝滑,天热时穿着正好。
方圆有了台阶,立马下,摸了摸袍子,抱着就往西厢去。
真恨自个嘴贱。
不孝徒小时话少,他就不该为引闷葫芦说话,常逗他拌嘴。
后来话是越说越多,可师徒拌嘴…他这个师父的胜势愈发弱。
到今…已经有些年头没赢过了。
看着方圆师父入了西厢,吉安回头瞪那位在喝汤的大老爷,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幸亏我是你亲生的太爷。
楚镇中双手背在后: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吉安怎听着这话不太对,转眼望向爹,见其没什么反应,又看向娘。
吉孟氏掩嘴笑了,老太爷这嘴话术,在他跟老头子下棋时,她没少听。
吃饱喝足,楚陌掏了掏耳朵。
不等他用饭这事,肯定是太爷和老和尚带的头。
他没说不在家吃,安安多晚都会等他。
目光扫过满桌的残羹,以后他要注意些,得赶在饭点前回来。
吉忠明看不明白这对师徒,但能觉出善之对方圆大师不一样:我去问问大师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也好收拾箱笼。
不急,北伐军已经到梁州了。
老和尚会等皇上犒赏三军后,再动身。
楚陌在想那两只海东青,要不要匀一只给老和尚?老和尚就好养个鹰…等小虎子再大一些,他要弄几条狗回来养。
六月初八,北伐军抵京,扎营在罕州。
内阁几位老臣对着宫里送来的圣旨看了一夜,皇上要封楚陌为宣文侯,还是世袭罔替。
楚陌率领北伐军击退漠辽,又打得漠辽投降,封侯,各人都没意见。
意见在宣文二字与世袭罔替上。
宣文?东书阁大学士东励,连叫心都跟着抖三抖,一夜熬下来,嘴上灰白须显得毛躁:这是圣祖自取的小字,虽用得极少,但也不能拿来给楚陌当封号啊!眼眶熬红的张仲,唇上起干皮:圣祖留有一份亲书的遗诏。
我等虽不知具体内容,但也晓是为庇护那位。
楚陌是那位的弟子,也许‘宣文’…本就是圣祖赐予那位后人的。
除了这个没别的解释了。
皇帝不会不知宣文乃圣祖自取的小字,仍坚持用来封楚陌,其中必有隐情。
封号倒是其次,叫张仲畏的是…世袭罔替。
永宁侯府死了杨奕、杨勥…杨廷义,才得了世袭罔替。
楚陌凭什么?若只是军功,他还够不上。
可如果军功仅是明面上的呢?张仲老眼一紧,皇上擒赵子鹤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