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兹力送消息来时, 吉安一家正在用晚膳。
他倒想摸副碗筷自坐下吃,可见着坐在楚老太爷上手的那位主儿,立时将双腿并好, 端正身姿。
楚陌咬掉了红烧肉肥腻的部分,将瘦的放进他媳妇碗里:你说祁澍将人送来的?对。
送到南谦门, 已经确定身份。
费远光费远阳昏沉着,还没醒。
魏兹力头皮发痒, 目光带着好像没什么胃口的楚侯夫人。
今日又闹了一场,可这会瞧他们两口子也不像过不下去的样子啊…难道是因方圆大师回来了?吉安这会确实没胃口,下午淋雨回来, 她被楚陌盯着灌了两大碗姜汤。
现在嘴里还都是老姜的味儿。
祁澍, 前大理寺少卿祁中垣和已逝原配费玉寜之子。
那么多人没寻着梁启绢的两子, 却叫他逮着了。
楚陌露笑:你放祁澍走了?我不想, 他也没走。
魏兹力眼看方圆大师:统领京机卫十年, 我是看出了为什么历史上名将都写得一手好诗词。
没有满腹经纶,哪来深谋远虑?像祁澍这样的,脸上有瑕, 文官路肯定不通了。
但咱们武将不在乎这个。
他想进京机卫, 我惜才,何乐而不为?这话是说给方圆师父听的,吉安夹了碗里肉送进嘴中。
你确定他是想进京机卫?楚陌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京机卫统领。
魏兹力的儿子魏东宇, 十三岁就进了皇帝密卫营。
不出意外,这回大事了, 其就该入京机卫。
京机卫的首领,全是出身皇帝密卫。
魏兹力脸一拉,不甘愿地说:祁澍想见你。
要不是城门有守卫,进出必查, 他估计祁澍能把人直接拖进汪香胡同。
知道了。
楚陌看向老和尚。
方圆吃着炖得极软糯的小猪蹄,眼也不抬:明日将姓费的两小子同黎应岷一道挂安崇门上。
别让他们轻易死了。
也别跟他说姓费的两小子无辜,他们从梁启绢肚子里爬出来时,就有罪。
是。
魏兹力又看了一眼楚陌两口子,心里更疑,拱手告退。
二十一日一早自安崇门进出京的百姓,就发现城楼上吊着三人,一老两小,议论纷纷。
这是谁呀?不知道。
但吊城楼上,肯定犯事不小。
哎哎…你们看那个手拿长竹筒的是…是宣文侯吗?好像是他。
官员里没有他这么俊的。
那侯夫人也是,有这么俊的相公,多几个姐妹享怎么了?这三人是他吊城楼上的?他怎还有心在这?那位昨天不是又哭闹了,说是不想跟他过了。
他拿孩子做威胁,把人带回去了。
我就看不懂了,你们说那位手里是不是握了他什么把柄,不然他图什么呀?天下间美人多得很,就以他的才貌权势,还不是应有尽有?城楼上,楚陌拉长千里眼,城里城外地扫视,捕捉可疑。
城下百姓蜚语,他也听见了些,全记在心里,等会回府寻他媳妇说道。
张仲在知梁启绢的两儿子已经被抓到,欣喜有遗憾也有。
欣喜朝廷离铲除前朝余孽更进一步,遗憾…那两人非他拿下。
爹,我已去信让二弟回来了。
这些日子奔走,又没睡一个踏实觉,张恒安眼见消瘦,在心里不止一回怒骂孽子。
可骂完,还是得想法子救他。
倚靠太师椅背,张仲朝上长吐一口气:与漠辽夏疆的谈判还在继续,老夫力持一步不让,照单来。
若是能谈成,也算是功劳一件。
那回宫宴,宣文侯一力震慑住了四国。
但单子上所列,于四国又确实苛刻。
四国使臣现抱在一块,抵死争辩,企图缩减列单。
叫他松口气的是,宣文侯那顿发作之后,再不插手谈和事。
张恒安见父亲疲累,心酸至极,跪地掉泪:儿子不孝。
别说这些没用的。
派人去南怀,找梁贡淮。
梁贡淮与梁启绢一道长大,问问其有没有见过与梁启绢往来密切的老妇?张仲闭目,宣文侯乃程隐太子的弟子,他都将人挂城楼上了,想来也是没法子。
前黎朝永宁公主,藏得是深。
进奎文长得也护母,脸模子竟全似了黎应岷。
是。
张恒安爬起,擦去眼泪:儿子告退。
听着关门声,张仲长吐一口气,慢慢睁开老眼,伸手拿了书案上那封朱正倾送来的密信。
这信是从拢北杰阳来,报骆斌云失踪案进展。
思及宫宴那日,皇上对宣文侯作为的怒颜,他…将信丢回案上,朝着门口叫到:向东。
老爷,您有事吩咐?守在门口打扮似田绅的中年男子入书房。
张仲敛目:你带人去拢北杰阳收拾个人。
在城楼上待了一上午,没什么发现,楚陌便回府了。
府中吉安正与辛语、花朝几个商议着给信旻成亲的去礼。
因着愧对我,宣文侯爷有意补偿,所以给内侄成亲的礼要实在。
楚陌进门就听到这话,笑着摇首走到盆架那,冲还坐在榻上的吉安道:快点过来伺候我。
好嘞。
吉安放下单子,就欢而快地上前:侯爷今天洗手,是想用牡丹花皂还是甘菊香皂?要是两样都不喜欢,我可以奉上珍藏的牛乳皂,保准您洗完的手,比小虎子还细腻嫩滑。
将人揽到怀中,楚陌配合着说:只要是夫人亲自给本侯洗手,用不用皂,本侯都心里淌蜜。
笑闹过后,吉安说起正经:三哥归三哥,信旻那孩子我还是挺喜欢的。
他又是三房长子,以后要顶立门户。
这回去礼,我们内里不走虚,给点实在的。
再看库房有什么用不着的大件,搭上几样,做个外样儿。
你说呢?听你的。
楚陌没意见:礼着周明送,等信旻成完亲,就把爹娘带回京。
这个看两老怎么想吧。
吉安感谢方圆师父。
他老人家虽提早回京,但却将跟着的暗卫留在了陕东,还着寒因寺方丈看顾些吉家。
你说梁启绢会出现吗?楚陌说不准:我想应该会,你忘了费還是自杀。
这说明…梁启绢对费還并非无情无义,至少她让费還死了个明白。
黎应岷三人在安崇门城楼上吊了一日,津州费家大房人进京认出了费远光、费远阳。
一夜后,人尽皆知城楼上吊三人,是为逼梁启绢现身。
这梁启绢可了不得,朝廷悬赏百金缉拿她。
可过去这么些天,愣是没拿住。
京南郊红玉村尾,鸡打鸣,有妇人就起身了。
点灯洗漱,烧水准备早膳。
早膳将好,听主屋起动静,妇人立马兑了水,端进去。
你放着吧,本宫自己来。
公主,今天让奴婢再伺候您一回。
屋内沉凝片刻,传出一声幽叹,跟着道:决定了…要去看看孩子?昏暗的灯光下,梅余馨眼中泪闪闪,递上温热的巾子,跪下凄笑:他们的命是奴婢给的,苦也是奴婢带来的。
奴婢这个做娘的,看不得他们苦痛,又…又救不了他们,只能给他们个痛快死。
着黄色里衣坐在床边的黎永宁,面上亦不好:是本宫无能。
楚陌大奸,他但凡将人换个地儿,本宫还能设法拼一拼,救六哥和远光远阳。
可偏偏是城门之上,众目睽睽下,本宫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梅余馨低泣:奴婢不求,只想再伺候您一回。
梅儿,本宫也为人母。
黎永宁凝噎:明…明知这是去送死,虽想阻止,却又知拦不得你。
公主且放心,奴婢…梅余馨心里悔,她不该心存侥幸,生下孩子:奴婢绝不叛了您。
黎永宁摇首:不要犯傻,他们问你什么你就答,据实答。
看着梅儿惊愕,不由生笑意味深长道,本宫在此等他们。
此举没叫梅余馨心暖,反而脚底发寒。
公主…是要用她到死?嘴里更苦,她弯唇笑之,也罢,就算报养恩吧。
最后她还想提醒一回,算是全了多年的主仆情。
奴婢不在您身边,您也说了楚陌大奸,遇着什么事,一定要三思再行。
眼睫一颤,黎永宁知道她是指什么:吉氏嫁楚陌,原就属高嫁。
如今楚陌身居高位,又手掌重权,她更是微末。
要是再没个好名声,那日后宣文侯府还有她站脚的地儿吗?理是这个理儿,只奴婢总觉不对。
梅余馨凝眉:景程隐就是痴人,他养出的弟子…会多情?且在宫宴上当那么些王公大臣的面儿,他因吉氏委屈就杀了北漠公主。
奴婢觉他对吉氏情深。
不是情深,是他娶不得北漠公主。
景帝倒是希望他娶,可若娶了,三十万北伐军就得交出来。
黎永宁笃定道:他表情吉氏,杀北漠公主,不但能保得三十万北伐军,还可趁机大贬漠辽夏疆,造盛名。
梅余馨眉头仍旧紧凝。
黎永宁叹:女子重情,男子重名重利。
吉氏小家出生,未受大家礼法教,钟情楚陌,不容妾室通房,合情合理。
你安心吧,本宫会谨慎行事。
谨慎点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暴雨后连着三天烈日,楚陌再上安崇门城楼,才拿出千里眼就闻黎应岷有气无力地说话。
她不会来的。
你们还…还是别废力气了。
本尊这只右眼…就就是在黎永宁逼迫下挖掉的。
她舌灿莲花,拿捏我我不能生养,再为为黎氏留下血脉,要我我护她儿。
黎应岷哭笑:那时候进奎文虽像我,但毕毕竟还小,天长日久哪有个准。
她她逼我挖去右眼,实则是为残部。
男尊女卑,我不残不死,黎朝的残余势力又又怎么会效忠她。
哈哈…谁谁要那残部,本尊本尊志在高远,志在赢景程隐,哪哪怕一回。
楚陌听而不闻,抽出千里眼看远处。
扫视一圈,没发现异常。
也许是母子连心,就在楚陌要放下千里眼时,一声嘤咛自费远光口中溢出。
他强撑着抬起头看向西方。
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慢慢进入视野。
唇角上扬,楚陌低语:来了。
看到挂在城楼上的人,妇人脚下急切。
一队京机卫冲出,拔刀以待。
不等到城楼下,妇人就哭到:对不住,娘对不住你们。
百姓围观,指指点点。
进到城门五丈地,梅余馨跪下,放下篮子,仰望楚陌:宣文侯爷,我既来了,就逃不了…娘…费远阳落泪。
我生他们一场,今天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
你也有子,该能体会。
我没别的给他们了。
梅余馨侧首看向竹篮:这里装着我亲手烙的饼,他们兄弟两最爱吃。
楚陌收起千里眼:拿下。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是无辜的。
梅余馨看京机卫冲来,哭嚷道:我来了,你尽管冲我,我求你放了他们。
他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被摁在地,吃了一口沙尘。
无辜?楚陌背手看了一眼刺目的高阳:原来你还知道无辜?那费玉寜、祁澍无辜吗,三十年前闳卫府丧在瘟疫下的百姓无辜吗?你有算过被你害死的人里…有多少无辜吗?停留的百姓,交头接耳,皆惊于楚陌的话。
他是在意指,三十年前闳卫府那场瘟疫是人祸?梅余馨挣扎:放开。
将她吊在费远光、费远阳兄弟中间。
楚陌走向楼梯:这也算是母子团聚了。
楚陌,我将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你放了我的孩子。
梅余馨嘶吼。
楚陌笑之:我不信你的话。
公主算计错了,梅余馨手脚被绑缚,她们从未看清过楚陌。
楚陌下了城楼,就拿了地舆图,叫来了魏兹力。
梅余馨扮村妇,这算是给了他一个提醒。
又是从西来,那方村落不少。
京机卫出动,不搜查只张贴告示,到处宣扬梁启绢同伙尚逍遥在外,要百姓警惕。
见到眼生的人,一定要远离,报官府。
阴暗的诏狱,七号牢房中的进奎文一身脏污,苟延残喘着,双目中无一丝神光。
他在等着今天的酷刑,可直至天黑都没人来提他,心里慌吗?不慌,甚至在期盼,期盼着铡刀快点落下。
夜半,魏兹力来了:进大人,咱们换个地待。
进奎文勉力扯起唇角,笑笑答道:好。
次日安崇门城楼上,又多了一个人。
百姓见惯不怪了,只想着这些人能熬到什么时候?京机卫也够损的,三餐不落地喂,屎尿全不管。
反正挂在城楼边,非正中,秽物也落不到人身上,每日一冲刷就行。
背着背篓卖菜买菜的老妇人,每日出入安崇门,面上无一点异样。
没人在意她,她也不在意旁人,只看着路。
八月最后一日,楚陌黑沉着脸去早朝。
起早出来遛马的杨宁非,见楚小叔右颊上一道血痕拉至下巴,气愤地撇过头,就当没看见他。
活该被楚小婶抓,换他,他也不跟楚小叔过日子。
原一家多和美,现在就多糟心。
可怜巴巴小虎子,摊上这么个没良心的爹。
府里,吉安在楚陌走后,抱着可怜巴巴的小虎子到床上,吩咐辛语:去拿把小剪过来。
给儿子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哭,你爹就替你试试温热,你就一把刀过去,将他脸抓破。
他给你两屁兜算客气的。
换做我,我就扣你两天鱼汤。
才收起点的小虎子,似听出了他娘的责怪,瘪嘴又大哭了起来。
越哭越伤心,嘴张大嚎。
小嘴一张大,正好方便吉安看他牙板。
一颗小乳牙冒头了。
楚陌破相,百官看,无人多嘴问。
皇上是连三咽,他楚小奶奶认真起来,还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大戏唱得,叫他都想搬凳子坐楚府门口看。
张爱卿,与漠辽夏疆使臣,谈得如何了?张仲出列:启禀皇上,漠辽夏疆的使臣已上书他们的首领,现只等四国王城来信。
好,辛苦你们了。
能为皇上为大景效力,是臣等大福。
一日两日过去,九月见凉。
安崇门城楼上五人,先是黎应岷断气,再是进奎文。
梅余馨竟撑到了最后一个死。
不过即便他们死了,尸身也没被放下,仍旧挂在那风吹雨淋日晒。
陕东迟陵县枣余村,谭灵芷一早备好早膳,端去正屋:爷奶,今天吃鱼片粥,我又摊了饼子。
听相公说,您二老都喜酸菜肉馅的,我也不晓得这味调得合不合你们口?吉孟氏喜欢灵芷这孙媳妇:你做什么都好吃。
快放下,歇会儿。
有奶这话,我心就安了。
你娘怎么样,起身没?实在不行,就去镇上请个大夫来瞧瞧,别由着她。
母亲起身了,您和爷别忧心。
谭灵芷一肚数,知道黄氏病在哪?她不是怀鬼胎,而是胎没落干净。
不给请大夫,是怕事败露。
由着她吧,再有半月,他们就要启程去南延了。
到了晋华县,吉伯父总会管。
吉孟氏也懒得说黄氏。
欣欣端了糖包送来,见新嫂子也在,立马唤人。
二伯家的欣欣最近跟着学灶上活了,谭灵芷看着一盘糖包,笑问:哪个是你包的,嫂子尝尝。
歪嘴的这个。
欣欣拿了,双手递上,期待地看着。
嗯,这皮被你揉的劲道又薄,好吃。
吉家早饭才吃好,一辆牛车停在了门口:吉老太爷,您家来亲戚了。
话音未落,一布衣少年就跳下了牛车,掏了钱袋出来要给车钱:有劳老伯了。
别拿别拿,我就是带你一程。
老伯赶了牛车就跑。
少年追上两步:老伯等等…谦哥儿,你怎么来了?谭灵芷走出,看是弟弟,眉头蹙起,急急上去:怎这个时候到?你昨晚就在迟陵县了?上下打量。
与谭灵芷像了七分的谭中谦,虽举止得体,但也才十一岁。
他一夜没睡,眼下浮青,见到姐姐,眸里生泪,朝着迎出的吉家二老拱礼道:中谦打扰了。
吉忠明有些可怜这娃子,亲娘走的时候,他才两岁。
这些年灵芷是又当姐又做娘,姐弟感情甚笃。
说什么话?快进来,早膳可用过?用过了。
小子想与姐姐单独说两句话。
谭中谦不等回应,就拉了他姐往偏僻处。
谭灵芷斥道:你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姐姐,我寻你有急事。
谭中谦也不想,但他怕晚了,要出大事,走到偏僻无人处,立马压声道:姐,拢北杰阳知县詹云和被人追杀,他前儿夜半逃到齐州府,祖父和爹将他藏在你的芬冉苑。
什么?谭灵芷惊愕。
谭中谦紧抓他姐的手腕:我夜里睡不着,就偷偷潜去你院子,想瞧瞧。
可谁料竟遇着这事?听詹云和说,他之所以被追杀是因查了骆斌云失踪事,要杀他的是宣文侯爷。
詹云和跑到齐州找祖父,是觉你和信旻哥成亲了,宣文侯爷的人不会为难谭家。
谭灵芷吞咽了下:祖父既知道詹云和查宣文侯爷,为何还助他?不知道,但听他们说话,我直觉祖父父亲也在查宣文侯爷。
谭中谦看着他姐:我拿了爹一千两银子,偷跑出来,半夜到的迟陵县。
姐,詹云和说他要去京城告御状。
告御状?谭灵芷双目一敛:你等等我,让我好好想想。
现在外头都在传小姑父功高盖主,行事又张狂,皇上怒不敢言等等…祖父是张仲放到齐州府的。
张仲嫡孙被关在大狱,难道其想帮皇帝扳倒小姑父立功救孙?谭志敏呢?他就没顾念过她这个亲孙女?顾念什么?他们祖孙之间本来就横着大仇。
况且骆斌云失踪案已成谜案,多少人都在观望。
他一个刑官若是破得,声名必远扬,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功更上一层楼。
另,宣文侯爷与吉家三房的情谊,本来也没多深厚。
这回她和信旻成亲,侯府明面上就只来了个管事。
小姑还正和小姑父闹不和。
谭志敏妄想靠她这个孙女沾上光,难!结合种种,那还是踩着宣文侯爷上位,利好。
你别回齐州府了,等过些日子,随我一道南下。
好。
谭中谦抿嘴,眼里有欣喜,他从来就只有姐姐。
谭灵芷抬手抹脸,有些事总猝不及防。
她原是想等到了南延看过家翁处理黄氏后,再想如何了结州府的事。
现在是不行了,她得重做打算。
听爷说谦哥儿来了,信旻立马出了书房。
没见着人,便往院外。
才走到院门,就见人回来了。
谭灵芷屏住气,看信旻:我有事要与你说。
吉家二老因着吉俞中举,这趟没跟着周明一道回京。
不过周明带回了一封信,谭灵芷的。
吉安有些惊诧,谭灵芷给她写信?看过之后,面色沉沉。
信中,谭灵芷讲述了她母亲的死。
也是可怜,其母因意外发现谭志敏暴行之事,从此被挟制着给犯人行酷刑。
犯人有男有女,谭志敏只要是动私刑,就会令谭灵芷母亲下手。
谭灵芷母亲内心受尽折磨,日渐消沉,最后竟吃什么吐什么。
进不得水米,能撑多久?母亲死后,谭灵芷霸着幼弟,带他至七岁,又通过罕州舅家,将满七岁的幼弟送去了罕州的寄宿书院。
就这样,一年中她弟弟只在家不到三月,算是隔断了谭中谦与家中长辈往来。
这回她想带她弟弟离开。
写信到京,除了告詹云和之密,还求一事。
吉安将信送进小书房,给楚陌:你看看吧。
楚陌阅过,对詹云和之行丝毫不意外:济崇知州马骞刚升任阳安知府,我手书一封,让周明送去给信旻媳妇。
她要告祖父、伯父、父亲滥用酷刑,逼供成瘾,找马骞就行了。
将事情交代清楚,也不用她出面,马骞会处理好。
那就多谢侯爷了。
吉安走到楚陌身后,帮他摁压肩膀:詹云和呢,你打算怎么应对?我等着他到东午门告御状。
楚陌拉过媳妇:桐州韩家至今未来还银,想来是有别的打算了。
应该是。
吉安坐楚陌腿上,捧起他的脸: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给你准备随身的方巾了。
楚陌看出她的担忧,戏言道:把你的丝帕给我揣着?嗯,吉安没否认,俏皮道:还有小虎子的围兜。
他现在可爱淌口水了,那围兜上味道浓郁。
你叠好放襟口,保你邪祟不侵。
不管别人怎么刺激他,他都沉浸在小虎子的奶香中。
别瞎想。
楚陌贴上她的面:我早说了,他们全死了,我都不会死。
家有妻儿老小,他不敢也舍不得死。
吉安亲吻他的眉眼:我侯夫人还没当过瘾,你得给我好好的。
遵命。
楚陌以为吉安是说着玩的,没想次日出门,她真给他塞了块小虎子没洗的围兜。
那个味道,奶酸奶酸的。
谭灵芷给吉安写信前,与信旻谈过。
两口子又寻吉诚、吉俞商议,最后还是吉俞陪信旻驾马车,送谭中谦去吉安县郊庄子小住。
拿到回信后,夫妻二人又在吉诚的陪同下去了趟阳安。
马骞的动作极利索,看过楚陌的手书,当天夜里突袭了齐州知州府。
也该谭志敏父子三人倒霉,被抓时,他们正在府上地库对人割手。
詹云和早不在知州府了,人去哪了,也没人追究。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谭家一夜之间崩了。
新上任,政绩上就添了一笔,马骞高兴之余,也送了个好给谭灵芷,将谭中谦改随母姓,自此就叫许中谦。
九月下旬,信旻两口子携黄氏、两个弟弟南下。
于此同时漠辽夏疆四国的回书也抵京了。
大景强势,四国首领没别的选择,只得同意赔军饷丧葬,割城,年年上贡。
在四国使臣离京返回时,宣文侯楚陌的名声被推到了鼎盛。
而楚陌对前朝余孽的追缉愈发紧迫,每日都有人被抓,每日都有人死。
吉安还是三日一小闹,五日一大闹,为京里添了不少谈资。
楚爱卿,你追剿前朝余孽是好,但不能随心所欲调动京机卫。
景易浅笑着好声好气道:在调动之前,你该先向朕上书。
楚陌一点不客气:等上书,人就跑了。
但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楚陌全不给皇上脸面。
百官都胆战心惊。
自那场宫宴后,这戏码已经上演几回了。
京机卫首领魏兹力,夹在中间左右开罪不起,都称病好些天了。
津州一小庄上,黎永宁听过属下回报京城事后,知都如她所料,烦闷的心情好了些:将詹云和带来。
青衣女子拱手退出屋,不一会,詹云和至,进门即问:你是谁?神色中尽是警惕。
楚陌手眼通天,他只在谭家住了两天,谭家就没了。
黎永宁连头都没回:别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能送你进京。
她也没想到这年轻人能查清骆斌云案,确实有点本事。
不过寻他来,不是要拉拢,而是想问些事。
楚陌妻子吉安,为人行事如何?只问这个?不关己身,詹云和没保留:清冷、贤淑…眼睫颤颤慢慢下落,刚烈。
宣文侯夫妻的闹,我也有所耳闻。
吉安确实容不得楚陌有别的人。
噢…你怎么知道?黎永宁眼里已经有笑。
詹云和蹙眉:吉欣然身边的嬷嬷,私下劝吉欣然时,有说过吉安言语。
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只是她们说时,我正好到门口。
那嬷嬷劝吉欣然别学吉安,吉安说楚陌若背离,她定弃如敝履。
黎永宁轻笑:又非孑然一身,怎么能说弃就弃?像现在,吉安不就困在孩子上?这日傍晚,南平侯府拖粮的车队入京,城门守卫只大略看了下,便放行了。
翌日寅正,当百官聚在东午门外,在冷风中抖抖霍霍时,几辆驴车驶来,停在百丈外。
见着这景,众人一顿,又有告御状的。
一身布衣,胡子拉碴的詹云和紧抱着一只小包袱下车,携七八人匆匆上前跪地铿锵道:下臣拢北杰阳知县詹云和,求皇上做主。
宣文侯楚陌年少时,于迟陵县善林山寒因寺杀前齐州府知州骆斌云,将其埋在三世佛大殿前的菩提树下。
下臣已确认那棵菩提树下确埋有尸骨。
一月前下臣在府中遭暗杀,侥幸保得命,逃往陕东齐州,求齐州知州谭大人庇佑。
谭大人藏下臣在府中两日。
下臣不想此举竟害了他。
安阳知府马骞,曾受过宣文侯楚陌曾祖楚镇中的恩惠。
他带人深夜突袭知州府,说谭家父子三人杀人都可,何况是滥用私刑,还望皇上明察。
宣文侯楚陌,一手遮天,任意杀害朝廷命官,证据确凿,臣请皇上严查,尽快将其缉拿正法。
站在武将列首位的永宁侯杨文毅眨了眨眼睛,詹云和刨了哪的菩提树?善林山寒因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他不会动了树下的尸骨吧?张仲颔首,詹云和命真大。
他怎么进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