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一沉, 下颚擦过她温温的额。
楚陌原本不佳的心情变得晴好,眼里滑过笑意。
杂乱的脚步声已到近前,他敛去外放的情绪, 一个大划水,带着一大一小抵达岸边石台。
抓起小肥丫的一只肉爪子, 指探脉搏。
最先跑到后河边的是信耘,见着靠在石台边的三人, 顿感不妙,不等到铺好的石阶就斜冲下去,先将口鼻仰天的欣欣抱离。
吉彦、洪氏紧随其后, 只洪氏才看到漂在河面上的小帷帽, 魂就没了, 一个错脚, 跌在地再也无力爬起。
大张着嘴, 呆了两息,哇一声嘶哭出来。
下到石台的吉彦,碍于男女之别不能去拉小妹, 听见岸上哭声, 大斥:二嫂,你先别哭,快过来把小妹拉上来。
自己则蹲下去抠倒挂着的侄女小嘴。
泥水自欣欣口里流出, 吉彦心急,却不敢马虎, 手指小心地往喉间去。
洪氏试了两回,终于爬起。
不等站稳腿就向前,差点又是一跟头。
追在后的辛语到了,也不管她, 跑下石阶,一把抓住她姑的臂膀,就使劲往上拉。
紧贴吉安的楚陌,感受着她强劲快速的心跳,箍着腰的手慢慢松开,将人上托。
此时吉忠明一行也到了,还有闻声来的村民。
见到河下情境,吉孟氏眼前一黑,脚下踉跄,想往下,却叫朱氏抢了先。
下了河岸,朱氏抓住吉安的另一条手臂,与辛语合力将人拉上岸。
快速脱下自己的长袄,将湿透的人包裹,紧紧搂在怀里。
又将吉安的脸埋在自个颈窝,不让外人瞧去。
楚陌双手撑石台,一个用力离了水。
一步上前,夺过被倒挂着的小肥丫。
蹲下身,用膝盖抵住小肥丫的腹,让其头朝下,右手毫不温柔地去抠她的喉。
一息、两息,岸上人静默无声,都在心里细数着。
咳咳哇咳浑浊的水自欣欣口鼻涌出,小人儿哇了一声又被呛着。
听到熟悉的哭声,扒在岸上的洪氏活了过来。
众人大松一口气,混在人群里的吉欣然失魂落魄,浑身冰寒,没心去想谁救了小姑,耳边全是她大伯早间赶驴车自后院门离开时的嘱咐。
那会她正在刷恭桶,大伯让她把后院门锁上。
她浑浑噩噩的,给给忘了。
前生的今日姥娘带着二舅、二舅娘上门为她娘讨说法。
起因是在小姑初八生辰那天,娘穿了件白袄裙,奶骂了两句。
她娘委屈就哭了。
一大早的,奶气大了,跑回屋拿了把小剪刀出来,将她娘压在地上对那件白袄裙又剪又撕。
她娘不堪屈辱,最后竟一把抓住奶拿剪刀的手刺向自身。
今儿初九,昨日是小姑的生辰。
今世娘不在家,家里也没有争吵,她以为以为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后院的门后院的门,她她怎么就忘了锁了?望着被救回,正在哭的欣欣,吉欣然又庆幸着,好在好在没事。
不然她要怎么面对失女的二伯二婶?站在吉欣然右前方的钟映,看着石台上的人,眼底黯然,终是他妄想了,脸上依旧呈着浅浅笑意。
相比于他,他娘钟蒋氏就没那么好的心胸了,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咬牙切齿地骂道:狐媚。
闭嘴,钟知县气极了。
娃溺水,摆谁家里都是不幸。
这回不幸中的万幸是,人都没事。
要他说吉家闺女,是个好的。
若不是她细致,发现及时,今儿那小娃怕是要没了。
看着娃圆乎乎的小脸,养得这般好,家里必是宠得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转身走向僵着的吉忠明,村民自觉让出条路。
今日茂才家中有事,我等就不打扰了。
吉忠明压下纷乱的心绪,搬动老腿回身拱手行礼:大人,忠明失礼一回,今日就不送了。
无碍,孩子要紧。
钟知县一走,村民就没了安静,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后河口不是处理事的地儿,吉忠明给看过来的吉彦使了个眼色。
吉彦立马请楚陌移步。
哇哇,小欣欣扒在楚陌怀里哭得脸胀红。
楚陌两耳都被她炸得嗡嗡的,一旁的信耘几次伸手去抱,但受惊过度的欣欣死抓着楚陌的衣襟不放。
几人上了岸,恢复了些微的洪氏挪到楚陌身边,拍拍两手语带着哭腔:乖乖,娘抱好不好?娘的乖乖啊,娘抱你,娘想抱你,两眼泪直流。
到底是亲娘,小欣欣醒过神松开楚陌的衣襟,一头撞进她娘怀里,哭得更是大声。
她哭,洪氏也忍不住了,跟着哭出声,撕心裂肺。
吉安早想醒了,但大嫂强摁着她,那手劲不容她反抗。
紧跟在侧的辛语,红肿着的两眼扫视着周遭,似在找寻什么。
回到家里,关起门来。
未等吉忠明开口,楚陌就解下挂在玉带上的小木珮,双手递上:这是先父留予善之之物。
善之是他的字,楚田镇陋名庙里方圆师父取的。
这?吉忠明不知怎好,他都做了养丫儿一辈子的打算了。
楚陌,很出色,配得上他家丫儿。
但今日之事,是他吉家欠人大情,是两条命的大恩。
楚陌见吉忠明迟迟不接,又道:我娶她,而且她也同意了。
三字将尚沉浸在后怕中的吉欣然拉了出来,什么?抬起眼眸,巴巴地看向那人,他说他要娶谁?不对,宣文侯会水。
前世暗里有一传闻,说骆温婷在京城通州未青湖溺水时,其未婚夫婿楚陌就在那附近,有人看到他了。
可那时,楚陌正守母孝,按理他应在范州府家中。
后来宣文侯位高权重,这传闻就没了音。
可谭志敏信它是真,还让谭東去范州府楚田镇走访过。
楚家几十年的佃户都说,楚陌娘溺过水,故家里对这根独苗看管极严,不让他到河边耍。
他们也没见楚陌下河玩过水,倒是楚陌的几个玩伴个个都谙水性。
他会水,那传闻就不是真的。
吉忠明还在犹豫,有楚陌这样的女婿,他脸上是有光,可等她醒来,将这枚小珮交于她。
楚陌郑重道:我先回范州府,不日将与家中太爷一道前来提亲。
这?吉忠明观他神色,未发现有勉强,又迟疑稍稍,终敌不过心底的那点私念接过小木珮:今日救命之情,吉家没齿难忘。
楚陌笑之:不用,有人已经以身相许了。
忽转眼望向右,她在看什么?利目杀来,吉欣然毫无准备地对上楚陌的寒眸,不禁打了个战栗退后半步,赶忙颔首躲避。
她她刚竟怀疑起他。
他要娶小姑?楚陌要娶她小姑?吉欣然眨了眨眼睛,心头酸意翻涌,她小姑克夫。
一下抬起首,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话到嘴边时闭合上嘴,抿得紧紧。
站在吉忠明下手的吉彦,已被气得心口生疼。
黄氏教养的好闺女,一点规矩都没有。
十四岁的姑娘,一再盯着一个男子,神情混乱。
她还知不知道什是矜持?之前抄的《闺范》,全白抄了。
吉孟氏从东耳房走出,朝着老头子扯了下唇角,然后看向大孙女,蹙眉吩咐到:你别在这站着了,去厨房煮几碗姜汤。
这丫头近来是越来越喜凑热闹。
可有些热闹是她这个闺门姑娘能凑的吗?是,吉欣然心中虚,不敢拖沓,转身快步逃往厨房。
不知为何,楚陌总觉吉彦家闺女不仅仅是认识他。
她看他的眼神里有震惊、有欲言又止、有隐隐的讨好、羞缅以及企图,却独少了应该有的陌生。
可他确定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她。
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吗?回首拱礼,楚陌告辞。
吉忠明忙叫住他:你身上全湿了,十月里寒得很,若是不嫌弃就先换上信耘的衣物。
楚陌扬起唇角:不必麻烦了,我去镇上客栈换一身就行。
最后看了一眼东耳房,不再停留。
出了院捏唇吹了个响哨,黑马闻哨跑来。
他迎去翻身上马,缰绳一拉调转方向,策马离开。
吉家几个男人,站在门口目送楚陌,直到看不见人了才退回院中。
东耳房里,吉安坐在炕上,与大嫂大眼瞪着小眼,半天没一句话。
朱氏是认输了:小妹,你就没什要说的?说什么?米都下锅了。
吉安摇了摇头:我没拉楚陌下水。
除去救命的恩情,她与他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就是思及书里吉安的命,她有点怕。
可再想想吉欣然面对楚陌时泄露出的点点,她只能安慰自己,楚陌是天之骄子。
小说里的天之骄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命硬。
大嫂,等欣欣缓过来,我们带她去趟寒因寺吧?吉安决定给楚陌添点香油钱,乞求佛主保他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朱氏还真有此想法:是要去一趟。
帮小妹掩了掩被,你这无事,我去望望你二嫂。
她刚被吓得胆都破了。
东厢还有哭声传出。
吉安点点头:我妆台上的小盒里有一小包牛乳糖,大嫂带去给欣欣。
小丫头被惊着了,估计这几天要有好一番闹。
好。
朱氏起身:别多想,一会小语送热水过来,你好好泡一泡去去寒,再睡一觉,就什事没有了。
村里那些嘴大舌长的婆娘,今日知县大人一走,就开始指指点点。
指点什么?就她家这家景,小妹便是不嫁,手里还握着个庄子,一辈子不愁吃穿。
好在那楚陌是个有担当的,朱氏现就担心其家里人会有旁的想法。
厨房,坐在灶膛后烧火的辛语,紧咬着嘴在默默流着眼泪,一眼都不想看吉欣然。
她不该顾念她是半主的,姑让看着欣欣,她就应只守着欣欣。
差点差点欣欣就就不敢再想,抬手抹了眼泪。
锅里的水开了,辛语赶紧去兑水。
吉欣然欲与辛语解释两句,但怎么解释?难道说支使她去正屋,是为了让她见旧主?东厢二房,洪氏用小包被裹着只着小猫儿肚兜的闺女,紧紧地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一声一声地在喊:欣欣啊快回来,娘在这呢。
快回来啊欣欣一年前,欣欣在她娘家从炕上栽下来,夜里哭闹。
她娘就是这么叫魂的。
洪氏眼泪还止不住地淌,今儿闺女要是有个万一,也不用当家的动手,她自己去投了后河口。
小欣欣瘪着小嘴,两眼红红地哭囔着:推坏坏呜欣欣啊快回来,娘在找你。
洪氏低头去亲吻闺女的额头,信耘去镇上请大夫了。
一会当家的肯定要回来,她对不住他。
朱氏轻悄悄地掀门帘进来,凑近放柔了声问到:欣欣,还认识大伯娘吗?拆开小油纸包,取了一块牛乳糖在小人儿眼前晃了晃。
见着牛乳糖,欣欣小嘴一窝:呜呜从包被中拔出一只手去够。
呦呦呦,朱氏放心了:记吃就好,把牛乳糖塞她小手里,你小姑惦记你,把她藏着的好东西全给你带来了。
欣欣糖都送到嘴边了,似又想起什么,冲她大伯母喷到:坏推推。
什么坏堆堆?朱氏没听明白,怜爱地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好像有点烫。
洪氏脸贴上闺女的脑袋:这回遭大罪了。
这后院门怎么是开着的?朱氏想想今天,也就当家的一早拉驴走后门出的。
可当家的行事向来谨慎,不可能没锁门。
我也不知道。
辛语送热水进来,小欣欣拗起身,委委屈屈地对她哭囔:坏推推。
这一声可叫辛语听明白了,心一震,急忙问道:谁推的你?之前她往回跑的时候,逮见一鬼鬼祟祟的伛偻身影,只是当时急,没怎看清。
之后在后河口,又没寻到眼熟的,她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欣欣仰头哭嚎:坏堆哇什么?洪氏看向她大嫂,她家欣欣原是在告状。
丧良心的,天理不容啊,她家这个还不到三岁,到底是谁这么歹毒?她这个娘真真是眼瞎耳聋,哄着女儿:慢慢说,说清了,娘去找坏人。
辛语才来村里不久,认识的人也不多:姑让我回回家喊人,我看到一个勾着背的老婆子从后河口西头往村里快走。
一边快走还一边回头看,跟我撞着眼神,她立马捂住口鼻跑了。
到现在她心还绷着,腿抖不停。
洪氏屏着气,眼珠子转一圈,耳边是女儿发哑的哭声,猛然抬头:是杨二婆子,肯定是她。
是她,朱氏气极:你还记得那年她去潦河下村偷苞米吗?被人撞见,一路追到咱们村头,她就是捂着嘴跑的。
洪氏抱着闺女站起,满屋里找家伙:不捂着嘴,可藏不住她那口歪到嘴外的牙。
敢动我闺女,当老娘不会杀猪是吗?小语,看着你二婶,我去找你爷。
朱氏急急出东厢,不等进正屋就喊了起来:爹,咱家欣欣是被杨二婆子推河里去的。
她还记着旧怨呢,闺女没能进咱们家门,这回可叫她寻着机会报复了。
闻言,吉孟氏跑出屋:你说什么?朱氏的话正巧被冲进门的吉俞听耳里了,两眼发红,回屋看了眼抓着糖在嚎哭的闺女,夺门而出,在檐下拿个把铁耙就要去杨二婆家。
闻讯赶回来的吉诚,在门口拦住他: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我要把杨二婆子塞后河口里喂鱼。
信耘跑去私塾寻他,听了事,他都不敢想要是今天小妹没发现,他闺女会落得什结果。
他家差点破了。
你放开我。
老大,去报官。
吉忠明站在正屋门口,脸黑沉得可怖。
对一个不满三岁的娃娃下手,那就别怪他不顾念同乡之情。
在厨房煮姜汤的吉欣然,肩紧耸着,她该怎么办,要怎么做?大伯回来了。
手触到滚烫的锅沿,急忙闪开。
丢下汤匙,提起裙摆跑出厨房,扑通跪到爷面前。
我有错,后院的门我我没锁。
我错了,爷你打我一顿吧呜绷不住哭了,她不是故意的。
欣欣与她一脉出,她想她好。
吉彦刚还在跟爹说后院门的事,现在就破案了。
头一炸一炸的,他该说她什么好:你你不止没锁后院的门,辛语带欣欣带得好好的,你叫她端茶送水。
正屋里,坐着的没有人在乎那口热茶和吃食。
真不愧是黄氏亲生的,最是懂得讨好,但却总寻不着关键。
吉欣然低泣:我我知道错了。
大伯让她锁门,她听得清清楚楚,也记在心里了。
可一转身,将恭桶送回屋里的那点工夫,她就把事忘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回去抄《闺范》,吉彦手指西厢大喝:现在就回去抄。
东耳房里,吉安听着外头的动静,手里把玩着娘刚送来的小木珮。
辨不明木珮的木质,拿在手里很实在。
表层光滑,正面刻着山岩孤松。
反面有书:惟上智与下愚者不移。
这木珮是楚陌的。
吉安指腹轻轻捻过遒劲的孤松,凹凸的纹理条条分明,在述着孤寂与清傲。
楚陌的身影倒在脑海,她与之静处。
瑞凤有神,眸底无波。
面上有情,似真似假。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莫名地觉得,楚陌与这木珮上的孤松很契合。
孤寂且清傲。
傍晚,村里才将吉家逼婚陕东解元爷的事传开,几个捕头就进村抓了杨二婆。
一石惊起千层浪,四处打听,方知是吉家报的官。
原吉二家小闺女是被人推下后河口的。
要说是旁人,大家还会怀疑两分。
但凶手是杨二婆,就没人有话了。
实在是这杨二婆,从来就看不得别人家日子好过。
再者,当年她可是一心想将自个闺女嫁给吉二,结果被吉孟氏一口回绝了。
近日吉家又出了个举人,她那心里能好受吗?杨二婆也是个窝里横的主,在牢里,官差吓唬两句,还没上刑,就全撂了。
将尾随吉家小娃到后河口,把人抱下河岸放到石台上,再一脚蹬下去的经过详详细细地交代了。
说来也可笑,杨二婆被关的次日,她的两个媳妇就挎着满满两大篮子鸡蛋上了吉家门。
赔礼道歉后,知道吉家小娃无大碍就高高兴兴地相伴去镇上赶集了。
有杨二婆这一茬,村里也没人再说吉安,嘴全放在杨二婆会不会被砍头的事上。
范州府楚田镇镇东田源街口过去,是一座三进的宅院。
午后,院内门户多紧闭,静悄悄的。
周老管家走过西阎长廊,穿石拱门入内院。
行了半刻,到绯云院外坐着。
少爷回来了,腰间的小木珮不见了,去了一趟宏盛堂,就来了绯云院。
老太爷让他看着点。
此刻绯云院正屋堂中狼藉一片,尽是杯盏碎片、残花破叶。
鹿眼妇人双手撑着梨花木桌,半张着干涸的唇口大喘粗气,怒目瞪着坐在对面怡然喝着茶的少年。
你你还真是随了你父亲,尽爱下河里救人。
久不出声的楚陌,闻言弯唇,抬眼回视他娘。
一场火让她不复昔日美貌,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眼睫秃了再没长出来。
烫枯了的发,也舍不得剪。
新长出来的缺乏光泽,其中还掺着几根银丝。
现在他瞧她顺眼多了。
你说错了,我与父亲不同,与你倒是一般。
妇人看不得他的笑,伸手扇去:逆子。
楚陌可不会忍她,脚下蹬桌腿,将人后推:气恼什么?十九年前,你在桐州府香榭河上不是自己跳下去的吗?此回我也是自愿跳下河。
不过我爹不是,他是被人推下去救你的。
太爷早将当年经过告知他了。
一个卑微韩家旁支女想截人姻缘,可惜错估了人心。
骆斌云又不傻,他有高门女作配,岂会为点眉来眼去就自毁大好前途?你那事是她心头愈合不了的伤疤,妇人一把抓起手边盛满茶的白瓷杯砸去,吼道:我不管你是不是自愿,都不许娶那个田家女。
你若实在喜欢,她可以做妾。
但你的大妇只能是津州府骆氏三房嫡女,骆温婷。
她哪来的底气?楚陌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趣闻:津州骆氏哈哈眸底如寒窟,看着支着身子摇摇欲坠的韩氏,久久才歇了笑,我娶骆斌云的嫡女?妇人梗着脖颈,掷地有声:对,你必须娶。
慢慢站起,楚陌背手踱步:韩氏,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吗?十五年了,他沉默了十五年。
如今乡试已考完,算计着时日,若韩氏年前丧,他守孝二十七月。
嗯,正好可以赶在下回会试前成亲。
成完亲,他就可以带着吉安一道去京城赶考。
什什么?妇人心不自觉地收缩,两眼盯着忽变得不太一样了的少年,吞咽着口水,等着他说话。
昌平九年初冬,桐州府韩家嫡长房长孙娶亲,骆斌云携礼来贺。
那会我爹随太爷去了辽边挑马驹,你等不及他们回来,就带上我往桐州府。
韩氏脚底生寒,十指紧扣桌面,当年事在脑中浮现。
楚陌从她身旁踱过,侧首笑之:才到桐州府,我就病了,上吐下泻,还发起烧热,昏昏沉沉。
回过身,嘴凑到她耳边轻语,你与骆斌云可喜欢我的床了。
双目大睁,韩氏腿软,眼珠一点一点向右看向楚陌,他竟在嘚瑟。
他他不是她儿子,青嘴獠牙是是来索命的死鬼。
楚陌抬手,指轻轻刮过韩氏不再光滑的面颊:这就怕了?胆子这般小,当年怎么敢做出联合奸夫,绞杀亲夫的事儿?又凑近稍稍,还当着儿子的面。
舌头翘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一个字。
韩氏惊恐地全身都在抖,盯着楚陌,大颗的泪珠子滚落眼眶。
瞧她这样,楚陌笑得灿烂:不着片缕地杀人,杀完人还接着做之前没做完的事。
直到尽兴了,才开始想怎么处理我爹的尸身。
指点在她嘴边,那个时候,小小的我缩在我爹怀里,紧紧地闭着眼睛。
韩氏两眼上翻,楚陌一把捏住她的后颈,不让她晕,蓦然寒了脸,一字一字地喃道:我记事就是从你拿着骆斌云的玉带,套上我爹脖颈的那一刻起。
不不是的。
后颈的剧痛终于让韩氏找回了声音,想摇首否认,但颈后的那只手不允许。
我给我爹守灵,你哭得伤心欲绝。
一直看着的我,懵里懵懂地意识到娘有两副面孔。
楚陌悠悠地说:多少个夜里,你的手掐上我的脖颈,试着用力。
可惜了,你太怕我太爷。
也不怪,那个时候的骆斌云身上还没一官半职。
韩氏哭泣,黏腻的口水溢出嘴角:陌哥,没有,娘没有。
你没有什么?楚陌嗤笑:你没有通奸,还是没有杀夫?你不懂,楚家家大业大,早就惹人眼了,娘娘那么做是逼不得已啊。
韩氏怕了,她也是到今天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眼前人。
忍了十五年,他竟忍了十五年。
突然想到什么,神情僵冻。
楚陌半阖着眼:你对骆斌云还真是情真意切,他没了,你就拿亲子去填骆家嫡三房,另附上我楚家的万贯家财。
不过儿子还是要谢谢您。
要不是您瘾那么大,儿子也不能得偿所愿。
骆斌云才调任到齐州府不足两年,她就要去寒因寺还愿。
还什么愿?韩氏还真从未叫他失望过。
没有她,骆斌云又怎会只带两名亲信离知州府,隐秘行踪下察民情。
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楚家家大业大,早惹了人眼,而太爷又老了。
所以他要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