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沉凝着, 连在吃鸡架的大黄都停下了咀嚼,高抬着狗头炯炯有神地盯着走道口。
守孝期竟然跑来这?吉忠明瞧两人站得那么近,心里堵得很, 但还得要帮着瞒,压着声道:说两句话赶紧回去。
气哼一声, 扭头走了。
谢谢爹。
楚陌手一收再次将人揽进怀里。
一年没见了,他真的很想她, 唇贴着她温热的额:还有一年四个月,我就出孝了。
额上的柔软带着凉意,令感知倍加清晰。
吉安唇微张着, 气息急促了些微, 心似在发烫。
她明白他的意思, 但不知该如何回应, 久久才冒出一句:太爷还好吗?楚陌闻之轻笑:我六月去辽边, 他还想跟着一块。
那就是很好了。
吉安眨了眨眼睛,想起一事:去年乡试落于你后的那个詹云和,要跟吉欣然定亲了。
凤目微敛, 楚陌问道:中午吵架是因为这个?她见过詹云和?不是,吉安仰首:你是没见过吉欣然现在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整个人从气韵到妆容竟都以我做样儿。
甚至连举止也…似了我。
听着话,楚陌盯着她的唇, 那里一翕一张,瞧着十分软嫩。
察觉到他眼神有异, 吉安脸爆红: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扯开抱着她的手,往后小退了半步。
见他双目晶亮还笑,不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撇过脸去, 自己的唇角也压不住往上扬。
詹云和看不到底,那是他瞎。
楚陌想这桩亲事里,詹家未必就单纯。
不过伸手握住未婚妻子的柔荑,她很聪明呢,眼神也明亮。
吉欣然有些怪异,你要防着她点。
他没有忘记那女子看他的眼神。
闻之,吉安一顿。
看吧,这世上聪明人多得很!眼睫下落,她苦涩笑之,回头瞧楚陌,见有几根碎发散落在额侧,抬手帮他理了理。
你该回去了。
嗯。
楚陌从袖口抽出一只用红绸包裹着的长条,小心打开,露出其中的镶猫眼石清玉簪,抬眸看吉安:转过身去。
眼中泛热,吉安心中生丝丝甜,他跑来就是为这?慢慢转过身去。
楚陌将发簪插在襟口,十指做梳子,顺着她如缎青丝。
发上动作轻柔,予吉安安心。
生涩地拢发、盘起,以发簪固之。
结束时,楚陌额上已见汗,他有点紧张。
吉安抬手轻轻摸了摸松垮垮的发髻,回过身来笑问:我好看吗?楚陌不假思索地回道:好看。
他都看痴了,就是发髻…不过无碍,以后他会熟练的,我看着你回屋。
那你今晚?吉安想他快些离开,但又担心他走夜路。
我骑马到县里十三园住。
楚陌帮她拢了拢斗篷:夜凉,快点回去吧。
明年生辰,我再来看你。
吉安又细细看过他的容颜,抿唇点了点首,呢喃到:路上小心。
才转身又回头,伸手勾住他的指,用力握了握,好好珍重自己,我…我等你来娶我。
说完再不做停留,快走几步,小跑着离开。
心头颤动,楚陌笑开,漂亮的瑞凤目中柔情满溢。
看不见人了,上扬的嘴角慢慢落下,眸底寒冽汹涌,瞬间吞没了柔情,眼睫下敛,薄唇轻启幽幽道:照着样子来吗?那詹云和心悦的是吉欣然,还是他的吉安?一想到后者,嘴角又渐渐扬起,眸中寒冽却更盛。
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运力点地,身子直上翻身出围墙,落在墙外骏马上,缰绳一拉,悠悠闲闲而去。
这夜吉安再难入眠,闭眼到天明。
换上娘昨晚送来的襦裙,坐到妆台前,凑近铜镜,见眼底泛着轻微的青色,拿了去年娘给买的胭脂水粉,打算掩一掩。
辛语端着热水进来,见人正闻胭脂,心一沉急急上前:姑,您可千万不能学西厢那个,她是长得不行,您可是真美。
没学她。
吉安仰起头:你看我眼下。
原是要遮瑕疵,辛语松了口气:您继续。
想起夜里那出,脸红扑扑。
姑和姑爷好,她就高兴。
昨儿跟三房吵了一架,我这眼底再露青,一会叫亲戚看见了,还以为我小气。
吉安又摸了点水粉捻了捻,很细腻,起身去洗漱。
刚在厨房,我已经跟那个照过面了。
辛语撇嘴道:算她识好歹,今日没再照着您画皮了,就是那举止还扭不过来。
也不知三房两大人怎想的?看着好好的闺女突然学起旁人,竟不觉不对,还洋洋自喜。
若吉欣然行事上学小姑,也就算了。
可模样也照着来,那是心有大病。
反正她不喜欢,瞧着那张假皮子后颈都发寒。
再有,狗改不了吃屎,这是秉性。
秉性难改,她才不信吉欣然学姑只是出于一时羡慕嫉妒。
吉安洗漱好才上了妆,吉孟氏就来了:快转个身,给娘瞧瞧。
翠色襦裙,外穿轻橘长袄,吉安迎合她娘,双手提衣连着转了两圈。
裙摆飘飘,看得吉孟氏嘴都咧开了:大姑娘了。
昨夜老头子出去一趟,再回来躺炕上唉声叹气,说女大不中留。
她都没理会。
留不留,全看男方是不是好人家?陌哥儿能在丫儿及笄时跑来一趟,说明在意。
虽然不合规矩,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满意。
爹娘给你备了金簪,你先在屋里待着。
一会娘让辛语给你端早饭过来。
好。
吉孟氏出去了。
吉安坐回到妆台前,对着镜子用篦子通着头皮,今日她不用自己挽发。
吉家虽出了个举人,但远不达贵族大家。
家里女儿及笄礼重要,可没世家那般繁琐。
请了镇上私塾唐夫子的夫人做正宾,赞礼就是吉安大嫂。
摈者,吉安二嫂正适合。
亲朋观礼。
笄礼三加,对应三拜。
一拜父母,戴笄,听训诫;二拜正宾,簪上发钗,听祝辞;三行正礼,加钗冠,诵祝辞。
一套流程走下来,吉安是深感古代女子不易,由辛语搀扶着回到自己屋里。
小欣欣提着一兜糕点,一手扶墙跨过门槛:姑,欣有糕糕,一起吃。
姑没白疼你。
吉安笑着将小胖丫抱上腿。
今儿二嫂也给小人儿好好打扮了一下,单头上各色小夹子就有一二三…九个。
辛语倒了两杯茶放到桌上:姑,我去厨房帮忙了。
去吧。
吉安从欣欣提着的布兜里,取出一小块百合绿豆糕,放嘴里。
欣欣盯着:好吃吗?好吃。
捂了一年,小胖丫终于恢复白嫩了。
吉安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家里牛乳糖还有吗?欣欣点点头,一点不小气地问:姑要吃吗?两腿往下探,打算回去拿。
姑不吃,留给欣欣吃。
吉安笑了。
听到这话,才落地的小胖丫又搬起腿往上爬:姑,欣喜欢姑。
嗯,姑也喜欢欣欣。
吉安果断决定,把上回周明送来的松子糖再包一包给小胖丫。
西厢三房里,黄氏正红着眼,今儿朱氏、洪氏都在礼上露了脸,只她这个笄者三嫂,举人太太靠边站。
她也父母健在、儿女双全。
那么多人看着,两老东西是生怕外人不知道家里不和吗?吉彦在外寻不着黄氏,回屋见她在掉眼泪,顿生气恼:你这是作什?一会就开席了。
两眼红肿,你打量着别人都是瞎的你才瞎。
黄氏现就听不得瞎,委委屈屈地哭啼,梗着脖颈仰对吉彦:你上赶着讨好,有什用?她拿正眼瞧过你吗?当众辱骂你的妻子、女儿,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你。
还有什么想说的?正好他也有一肚子事想问她:继续说,你说完我再说。
没有昨中午那一出,他还没察觉出不对。
若不是小妹讲那句你照着我的样子来,他都不会真正在意起欣然的作态。
小妹的形态、举止确实值得学习,但学习不是照模子刻画。
到了齐州府,安顿好家里,他白日里几乎都待在书院,几日得见一回欣然。
一开始察觉她模样变化,他还以为是长开了,毕竟小妹是她嫡亲的姑姑。
昨日才发现,原来眉眼相似是勾勒出来的。
也是他眼拙,先前竟没看出来。
黄氏缓了口气:讨好不来就别讨好了,你姑爷也不差。
还提姑爷,吉彦气得心口一抽一抽的,咬牙切齿道:我问你,詹云和见到欣然是什么样子?蛾眉杏眼,眸底清泠,行止柔雅,气韵灵净若空谷幽兰?重要吗?黄氏还不知错,她只觉凭手段争来东西,是本事。
不重要?吉彦嗤笑,换了口气,神情徒然冰冷:你太过天真了。
你们不但戏耍了詹云和,还高估了男人的肚量。
楚陌容忍不了,詹云和亦然。
欣然的强装成不了真。
她们想怎么让詹云和永远见不着正身?耳边又荡起那两个字要命,吉彦冷看黄氏,她不会真的有此想吧?黄氏哑口了。
吉彦嘴里泛苦:你们可真会得罪,一次两个。
还往死里得罪,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会致楚陌、詹云和成死敌,到时他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