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回来

2025-04-02 01:14:04

宣。

恭亲王妃万茹也是个奇人, 娘家南怀越州万氏,祖上同了谈宜田家,是大商贾。

不过地位可比谈家要高多了, 前朝皇商,专营金银器。

南怀是景氏的根, 万家在景氏打天下的时候,没少供钱粮。

正是因为此, 大景建国后,圣祖封了万家南平侯,三代而斩。

万茹是前任南平侯的庶长女, 她比恭亲王还大四岁。

而恭亲王一开始定下的王妃也非万茹, 而是前南平侯的嫡女万梦晨。

之所以后来嫁的是万茹, 是因万梦晨恋上了康宁三年的状元梁贡淮。

说来也巧, 这梁贡淮就是费還之妻梁氏的兄长。

万茹记嫡, 是万梦晨跪她母亲三天,才求得的。

康宁三年又正逢汕南、陕北、甘林等地大旱,北漠犯境等等。

国库空虚, 康宁皇帝免了几地田赋, 只得委屈儿子。

万茹到底大了恭王几岁,也是有手段的,进王府不到一年就拢住了恭王, 次年便生下了恭王世子。

成亲三十九年,夫唱妇随, 不知引得多少人羡。

倒是当初选择下嫁梁贡淮的万梦晨,早早就死了。

不细捋一番,景易都没发现原来恭亲王妃与费還之妻费梁氏…还有那么深的牵连在。

不要怪他多思,因着前朝几个公主, 大景凯景三年后便对女子极为苛刻。

万梦晨,一个深闺女子,又定了亲事,她是怎么见着梁贡淮,又爱慕上他的?身着亲王妃大衫霞帔的万茹,头戴九翟冠,耳鬓不见白。

面上细纹不多,肤白光滑,气色也不错。

瞧着全不似六旬妇。

低垂着眉眼,小碎步到殿中央,深蹲行礼。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六旬了,这管声音不见老,依旧悦耳。

景易面上冷漠,注视着殿下人:庞大福,康宁三年的状元梁贡淮还活着吗?盯着瘫在地上低泣的黄隐语,庞大福道:回皇上的话,梁贡淮昌平九年染恶疾,大病伤了肺腑,于昌平十年告老。

现还活着,居南怀越州,为妻万梦晨守墓。

没错过恭亲王妃的眉动,景易幽幽道:朕要见他。

人活着的时候,不知珍惜,死了表深情,有什么用?他对此从来都是不屑。

还行着礼的恭亲王妃,抿了抿唇,慢慢掀起眼皮,婉婉道:皇上,臣妾妹夫身子不好,怕是经不起千里颠簸。

您有什么事问臣妾便是了,没必要再去劳动他。

问你?景易笑了:你会老实回答吗?品着皇帝的语气,恭亲王妃心里平静,来时她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不去看恭王,淡而一笑:您没问,怎么就晓臣妾不会老实回话?瞧今儿这阵仗,怕是难收场了。

也许…正如贡淮说的那般,该来的…迟迟早早都会来。

与其让他再往京城走一朝,还不如…她交代了。

改蹲为跪,摘下九翟冠。

恭亲王妃三叩首:皇上放心,今日无论您问何,臣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如此,他就对她客气些:二十年前,恭王府侧妃落胎是怎么回事?一针到要害,恭亲王妃红了眼眶,沉凝着。

跪在前排的恭亲王忍不住回首看向她,一众大臣都屏气等着。

就连瘫在地上的黄隐语也压抑着抽噎,十指紧抠着金砖。

隔了足十息,恭亲王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颤着声回道:是臣妾下的手。

万茹,恭亲王眼泪都汪眶里了,他怕极了。

抠金砖过于用力,指甲断裂,痛得黄隐语不由轻呃一声。

大概是预感到了不妙,唇都在颤,眼神不定,尽是慌张。

颔着首的进奎文,唇上根根胡须间见晶莹,里衣黏着身,令他双眉紧锁。

祁中垣唇上干裂,口里干涸,但这些他都感知不到。

两眼大睁着,沉浸在恐惧中,身子绷得跟拉紧的弦一般。

景易敛目:二十年前,你膝下三子二女,王府里也不是没有庶出,为何独独容不下那一胎?缓了口气,恭亲王妃睁开眼睛:既嫁入王府,享了富贵,臣妾有什么容不下的。

对侧妃下手,亦只不过是受人要挟。

要挟,谁敢要挟一亲王妃?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很明显他们没这胆,最后将目光全投向了黄隐语,不会是她吧?进奎文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沾祁、黄、梁、万间的糟事。

至于祁中垣…他对其可是从未说过什么直白的话。

也不用皇上问,恭亲王妃自己便开始娓娓道来:臣妾嫡母,进门三年无出,不得不停了姨娘的药,南平侯府便有了庶长女。

臣妾不是个命好的,一落地,嫡母便怀了喜,不久后就生下了嫡子。

嫡母对庶出不温不热,吃用上不短缺但旁的也别想。

臣妾五岁那年,嫡母再次怀喜,这回生下的是个妹妹,取名万梦晨。

妹妹自小爹疼娘宠什么都有。

臣妾羡慕嫉妒她,但又很喜欢她。

妹妹不似旁家嫡女那般,她对府里的庶出很好,得了什么好东西,能分的都会分一分。

妹妹十四岁时,被赐婚恭王。

她与梁贡淮认识,是因梁贡淮之妹梁启绢。

梁启绢是臣妾介绍给妹妹的。

臣妾与梁启绢是在津州认知的梁启绢便是费還之妻。

景易盯着已经落下泪的恭亲王妃,品不出她这泪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皇上,您有一不知。

恭亲王妃悔死了,当年她就不该去津州:梁启绢并非是梁贡淮的亲妹。

他的亲妹妹在十一岁那年元宵灯会上,被个拍花子弄走了。

梁贡淮的母亲大恸,一度下不得床。

没几日梁启绢回来了,是被个瘦骨伶仃的女孩背回梁府的。

但回府不过三日,梁启绢便折了。

梁贡淮的母亲接受不了,一病不起。

那个瘦骨伶仃的女孩伺候在床边,陪着说说话。

不久后,梁母好了,但却将那女孩当成了梁启绢。

为了主母,梁府认下了。

从此那个女孩就成了梁启绢,津州梁府的千金。

臣妾认识她,是在南平侯府津州的庄子上。

梁家的庄子就挨着,我们的纸鸢缠到了一块儿,臣妾以为是缘分,不想对方是蛇蝎。

不知为何,虽然梁启绢与黄隐语经历全不相同,但景易就觉两人行为一般,像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

先是国丧,再是祖父祖母相继离去,臣妾的年岁拖大了。

又心有不足,被几回撺掇可不就长了胆子,生了贪妄。

恭亲王妃哽咽,往事不堪回首,她这一生一步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梁贡淮爱慕的是臣妾,可臣妾却却说要富贵…恭亲王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娶回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梁启绢说康宁皇帝要万家的银子解燃眉之急,是我害了妹妹。

多少年了,她都不敢去回忆:妹妹为了我记嫡…跪嫡母三天,那个时候我鬼迷心窍呜…终我得了富贵,妹妹下嫁津州梁家。

我以为这一切就到此为止。

可康宁六年,嫡母生辰时,我、梁贡淮、梁启绢聚头了,因为梁启绢的亲事我们起了争执。

争执起来,口无遮拦,又提前事…这正好被妹妹听到。

那个时候…妹妹大着肚子…说到此,恭亲王妃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泣不成声:她…她接受不了,妹妹是自杀的,她…她带着孩子一起走了。

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留给梁贡淮。

一把火,把所有的痕迹全烧了。

她走了都不知…梁贡淮一颗心早就在她身上了。

我后悔了…真的悔了,可是太迟了。

梁贡淮痴了三年,之后外放,不再与我和梁启绢有丁点往来。

我也不敢…回南平侯府了。

嫡母恨了我一辈子,到死都不允我回去伺候她、看她一眼。

费還入仕,梁启绢几回找上我,我都没搭理。

她渐渐没了耐心,便拿妹妹的事做要挟。

我…我有孩子,一次又一次应了她。

二十年前,她要我帮她解决一个丫鬟,那丫鬟在侧妃那伺候。

我说我…手伸不了那么长。

她…说在来我院里的路上,遇着侧妃了,顺便帮我除了大患。

当天下午,侧妃的胎就不好了。

我照着她的话做了,但也没全依。

那个叫红缨的丫鬟,被我打昏了过去。

我就立马让人丢她去京郊乱葬岗,并令他们在乱葬岗死尸身上塞点碎银还真是精彩。

景易凝视着哭得面目胀红的恭亲王妃:你就这么任她要挟?恭亲王妃摇首:我派人杀她七次,她没死,我的人却全没了。

听完所有,恭亲王抬手抹了把汗,还好…还好跟闳卫府的瘟疫没沾上边:你怎么不与本王说?很明显,那梁氏背后有人。

一个普通妇人能躲过七次暗杀吗?这事越往深里越邪乎,大臣不敢出言,全看皇帝行事。

景易手指轻敲着龙案:恭亲王妃,你看向右,瞅瞅是否认识?不用看,臣妾认识。

她是大理寺少卿祁中垣的填房黄氏。

恭亲王妃眼里无光:黄氏没找过臣妾,臣妾也不喜她。

因为看到她,会让臣妾不自觉地想起梁启绢,想起过去的自己。

你还记得当年那个被打晕的丫鬟吗?恭亲王妃木木地点了点头:记得,她右手拇指有疾,但手很巧,最擅梳头点妆,侧妃很喜欢她。

下巴根处还长了一颗黑痣。

景易让人把樟雨带出来,叫恭王妃认一认:可是她?慢慢掀起眼皮,细细看过,恭王妃收回目光:是她。

之前大殿里的言话,樟雨在后都听见了。

原来她没被打死是王妃有意放过。

跪下磕了个头,站起随公公退下。

谈宜田,将记录好的事要,拿给恭亲王妃过目。

若无出入,就请恭亲王妃在上画个押。

恭亲王妃不支瘫坐在地,含泪笑起:皇上,臣妾有罪,请您严惩。

她没妹妹那般决绝,苟活到现在,叫她看着孩子全成了家…再无牵挂,该为年轻时造下的孽负责了。

谈宜田顿笔:恭亲王妃,下臣有一事要问,那梁启绢可有向您要过银钱?不要怪他多心,目光扫过已经爬起跪着的黄隐语,她…打扮也不富贵。

身上裙衫的料子都没他娘子日常在府里穿的好。

有,恭亲王妃嗤笑,泪还在流:一开口便是五万两银。

我让她去向我死了的妹妹要。

妹妹是南平侯府的嫡女,爹娘的掌上珠,有的是银子。

自那回后,她就没向我要过了。

连王妃都没放过,谈宜田怎觉有些人好像很缺银:万梦晨的嫁妆呢?全数被我嫡母要回了。

恭亲王妃手抚上了九翟冠上的翠枝。

若当年她不望富贵,妹妹嫁予恭王,她随梁贡淮过日子,那今天…也许她们姐妹还能坐一块品茗说话。

三十余年了,嫡母逝,不容她哭丧。

父亲走,亦不愿见她。

她厚着脸皮回南平侯府,哭得比谁都伤心。

可又有什么用?没人会原谅她,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南平侯府闭嘴三十多年,也算是给了她赎罪的机会。

今日她穿着大妆来,亲手脱下了宝翠九翟冠,她不会再戴回去了。

谈宜田将记录送到恭亲王妃面前:请您过目。

接过细阅,当看到樟雨陈述的事迹后,恭亲王妃双目不由一紧,抬首看向殿上:皇帝,梁启绢幼时也是长在庵堂,她的事都是妹妹亲口予我说的。

妹妹怜她,要不是后来出事了,妹妹还要给她十里红妆。

黄隐语被庞大福看着,不敢动弹半分,紧绷身子低着头。

又是庵堂,景易留意着进奎文,见其无异,心里也不恼。

外放二十年,又清扫了署钏私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若现在就掉了底儿,他都要失望了。

还有旁的吗?继续往下看,看完了,恭亲王妃摇首:没有了。

咬破了指头,在纸上画了押。

将记要归还谈宜田,端正身姿,再叩首。

皇上,梁贡淮知道的不会比臣妾更多了。

臣妾这一生,愧对妹妹愧对南平侯府愧对梁贡淮。

半月前,梁贡淮咳疾犯,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您别去找他了。

谈宜田才转身,就闻一阵抽气声,立马回首,只见恭亲王妃一支翠枝金钗插在喉下要害。

血激涌而出,她慢慢松开五指,笑着倒地。

血淌到地上,侵到宝翠九翟冠,红艳压不下九翟冠的华丽。

跪在后的费高氏、韩于氏忙向前去,想要摁住伤口,可看到那伤处,却又不敢动作。

万茹,恭亲王挪膝冲上去。

恭亲王妃看他最后一眼,慢慢闭目。

大臣皆惊骇,就在这时黄隐语突然扑向恭亲王妃,伸手去拔翠枝金钗。

指才触及翠枝,横来拂尘,兜脸一下子,将她打回在地。

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九翟冠上翠枝也是她这等罪人能碰的?庞大福一步上前,踩在黄隐语的手上。

恭亲王抱着没了气的王妃,痛哭流涕:你都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为何还犯傻?你要我怎么办,怎么跟几个孩子说?万茹…朝上没有南平侯府的人。

景易心里的气平了一些,恭亲王妃临了了,到底叫他高看了一回:来人。

御前侍卫出现在殿外。

去南平侯府告一声,恭亲王妃走了。

是。

张仲擦着老泪,都到这境地了,恭亲王妃死了比活着好。

活着…就以她做下的事,宝翠九翟冠肯定是戴不了了,还要影响恭亲王世子。

死了…一死百了。

皇上还要念她个好,毕竟她自己动手,总好过让皇上为难。

殿外万里晴空,暖阳高照,一片金灿。

殿内大臣心寒寒,今日的早朝还看不到头,太漫长了。

腻人的血腥令人作呕。

恭亲王哭过后,横抱起王妃,踉跄地出了太和殿。

有宫人想要进殿清洗,却被皇帝挥退。

祁中垣。

身子一抖,祁中垣颤着声道:皇上,臣对黄隐语的过去真的一无所知。

求皇上宽恕,臣识人不明。

现在求宽恕?他这梦做得未免也太美了。

一个亲王妃都死了,他们还有被宽恕的余地吗?景易轻眨眼: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没有仗权敛财?祁中垣吞咽后大力摇首:臣没有臣没有,还望皇上明察。

是吗?可朕不太信呢?殿中死寂,这不信…能怎么办?很快他们就有答案了。

景易笑之:不信没关系,等朕抄过之后,看着祁中垣眼珠子慢慢凸起,面上的笑更是温和,就知道该不该信了。

皇上,臣没有啊。

祁中垣急爬向前,直到台阶处被两个大太监拦住才停下:皇上,您要信臣,臣真的没有。

信你?景易笑容一收,冷声道:小尺子,你亲自去,祁中垣府邸,通州祁家,都给朕抄一遍。

她的两个孩子…黄隐语一下爬起,冲殿上吼道:皇帝,你没有证据,怎么能肆意抄大臣的宅邸。

百官都看着呢,你就不怕他们寒心吗?臣等不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场个个声音高亢,无一不在心里问候黄隐语、祁中垣,包括进奎文。

景易笑了:尔等都不怕寒朕的心,朕又怎么会怕寒尔等的心。

冷眼看着黄隐语,有这时间操心朕与百官,你还是先想想之后吧。

庞大福,带她下去。

不…不要。

黄隐语急避开庞大福的手:你没真凭实据不能拿我,我是先帝亲封的四品恭人…哪个诰命不是帝后亲封,先帝认得她哪个?庞大福可不怜惜她,手中拂尘一击,将其打晕。

殿外走来两个乌纱红帽沿的公公,一人一边将昏厥的黄氏像拖死猪一样地拖走。

刑部尚书进奎文。

景易看着殿中央那摊血。

终于轮到他了,进奎文站起,走到殿中跪下:皇上,臣无罪,也不知为何费、韩两家状告祁中垣夫妻,会牵扯到臣。

费高氏出言:进大人,您城西的宅子是梁启绢…曾经是,但后来梁氏将宅子卖予了臣,现在那宅子是臣的。

进奎文望着殿上,他的回答只对一人。

老妇的话还没说完。

费高氏知道这是块难啃的硬骨:城西浣丽街的宅子,也不是梁启绢的,伸手抓起一旁韩老妹子的手,它是罕州于家的。

这一抓将韩于氏抓离了恭亲王妃的死,收敛了心绪,禀到:皇上,西城浣丽街的宅子,是小民的嫁妆。

那宅子虽在西城,但占地足三十亩,院里小桥流水,假山翔鹤应有尽有。

只因着…有些语凝,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

小民听已逝的老父说过,那宅子是前朝哪个王爷豢养男宠的地儿,就觉晦气,便一直没去住。

为去晦气,还找了大师看了一圈。

将围墙推掉,往里挪了挪重新建。

当初小民家雅儿去了后,没几年黄隐语被扶正了,上了韩家门,一口一个娘地叫。

小民不傻,知她意,便把这晦气的宅子给了她。

进奎文蹙眉:皇上,臣的宅子确实是从梁氏手里买的。

既然是买的,那用了多少银子?少有言语的费衡抬眼看向那人挺直的背:听闻进大人为官清廉,城西浣丽街那宅子就是十年前,少说也值三万两银。

您…买得起吗?三万两银?进奎文惊愕:皇上,臣…买宅子用了六千两银,是通过牙行。

臣手里还有字据。

费梁氏说了,那宅子不祥才贱卖。

六千两!张仲第一个不信:进大人,浣丽街可是西城六主街之一,宅子占地三十亩,而且假山楼阁样样都有,就是再不吉也不可能只值这么点银子。

韩于氏的宅子,给了黄隐语,又不知怎么落到梁启绢手里。

梁启绢将它六千两银卖给进奎文。

不怪费、韩两家告御状,把他带上。

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

景易打量起进奎文:你岁数与梁启绢差不多,肯定不是梁启绢亲生的。

双目一敛,进奎文落下眼睫:皇上,臣中了进士之后,就谋了外放,少有在京城留,不知京里行情。

西城非东城,臣以为六千两银很多了。

六千两银,是臣多年俸禄,及老母、妻子的所有积蓄了。

臣真的不知那宅子远不止六千两银。

进奎文,景易站起身,走下大殿。

殿下的庞大福立时靠近,护在右。

进奎文磕头:臣在。

你还记得严启吗?景易站定在他面前,垂目俯视:朕提严启,就是想告诉你。

不管你多大的官,才能多好,过去立下多少功劳。

你吃着朝廷俸禄,就不能做对不起朝廷对不住百姓的事。

做了…就不要与朕提功劳苦劳。

功劳,朝廷都有论功行赏。

苦劳,朝廷有发俸禄。

故在朕这…没有功过相抵。

臣明白。

进奎文铿锵回道:皇上,臣真的糊涂了。

自买了宅子后,费還、费梁氏就从来没有找过臣。

入住宅子前,臣老母和妻子还请了京郊法源寺的和尚来家里做了九天法事。

您可以着人去查。

你放心吧,朕会着人去查。

景易移步向祁中垣:黄隐语的宅子怎么落到梁启绢手里的?臣不知,皇上,臣真的不知。

祁中垣全身湿透,散着一股汗酸,手脚冰寒。

此刻他除了咬死不认外,别无他法。

只望黄氏能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将所有全扛了。

如此,他可能还有活路。

同祁中垣一般害怕的,还有谢紫灵。

谢家老嬷嬷赶去东午门告御状的事,已经传开了。

宫里,可不是你想说一半留一半的地儿。

母亲,怎么办?邹氏亦心惊,津州费家大房早已没落,费還都将他们踩到泥沼里去了,怎还不老实?告御状…皇上竟不顾规制,免了他们的刀山火海。

这头一开,以后东午门怕是要热闹了。

沉住气…夫人,门房的婆子顾不得规矩,跑进屋禀报:恭亲王妃没了。

什么?谢紫灵吓得耸肩缩脑,两眼勒大:是是死在宫里的吗?是。

一口气上不来,两眼翻白,谢紫灵朝后倒去。

邹氏死死攥着帕子,也不去顾女儿了。

一个亲王妃,进了趟宫,说没就没了。

那她家呢…会得什么下场?夫人,又有门房来:御前首领太监带侍卫抄祁府了,还有一队御前侍卫骑马出城了,走的是崇文门,应是往通州。

通州?祁家老宅。

邹氏头晕目眩,不该买那个樟雨的。

稳住身子,屏退下人,跑向榻边,大力掐不中用的闺女。

快起来,我们去雍王府找你姐姐。

让她递帖子进宫,咱们必须去请罪。

越掐越重,谢紫灵被疼醒:母亲?快点起来,我们要抓紧点,不能让皇帝来传召。

邹氏才转身,想到什又立马回头警告:害谁的事不能认,你只认买下樟雨是怜悯她前主吉欣然。

谢紫灵懂了:我吩咐她的事,就她知我知。

听说她旧主与吉安不合,只要我不承认,那她便是为旧主才要害吉安。

对。

邹氏平复着激荡的心绪:我们去请罪,是为樟雨冲撞了皇上,至于旁的…我们都不知情。

谢紫灵母女的马车才出府,一骑快马归京,马上正是一早赴津州的魏兹力,直奔东午门。

进到太和殿,魏兹力报:皇上,咱们晚了一步,前刑部尚书费還在家中被杀,费梁氏不知所踪。

什么?景易沉目,谁的手脚这般快?一滴汗流出发际,顺着颊往下。

进奎文拱手向上:请皇上择贤能暂代臣的职。

在未洗清嫌疑前,臣禁足府中。

倒是乖觉,景易道:那就委屈进爱卿了。

转眼望向祁中垣,你与黄隐语夫妻共枕这么多年,她回不去了,你也留下陪她吧。

这话音一落,就有去抄祁府的侍卫赶回禀报:皇上,黄隐语的一双儿女不见了。

好样的。

景易面上凝冻:进爱卿也别在府里禁足了,朕怕你也凭空消失了,决定给你择一安全之所。

又是一滴汗流出发际,进奎文面上平静:臣全听皇上的。

甚好。

三月初二的早朝,过了午时才散。

前刑部尚书费還被杀,其妻梁启绢失踪。

大理寺少卿祁中垣被关了大狱。

黄隐语没下狱,由暗卫看管。

皇上抄了祁府却没抄出东西。

黄隐语的一双儿女同梁氏一般,失踪了。

至于刑部尚书进奎文,皇帝没为难他,只是将他拘在了宗人府大牢里,由京机卫管。

一连串的事变,闹得京里草木皆兵,东城不少人家未天黑就闭户。

大理寺卿孟扈亲带人赴津州查费還之死。

半月过去,却得出一结论,费還乃自杀。

景易也不意外。

费還是前刑部尚书,梁启绢不用多做什,只需告诉他三十年前闳卫府瘟疫与她有关。

费還能选择的,也就剩一死了。

反正他这辈子已经活够了,但景易不会就这么放过。

京城南街闹事,有大肚汉光着膀子,在耍着喷火。

一个童儿头顶两小揪,打着锣喊道:有钱的捧的钱场,没瞧够的捧个人场。

伴着一口火喷出,欢呼起,丢铜钱的丢铜钱,吆喝的吆喝。

闹市街头,一白脸一黑脸慢慢走着,目光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喷火大汉身高,瞥见两人,立时转过脸,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与童子对了眼神。

两人连家伙什都不要,兜了铜钱就挤出人圈快走。

没了吗?这就没了?有才给了铜钱的百姓语带不满:才喷了两嘴,怎么就没了?黑白脸见状,立马跟上。

不过一刻,圆肚大汉与童子就拐进了一小巷子,才回头看没人,正以为是逃过一劫,不想头一转过来就见一戴着斗笠的老妪拄着竹拐迎面来。

往哪里走?老妪抬首,露出那张刀疤脸。

圆肚大汉与童子不由后退:王姣。

不会错的,景狗暗卫营的前教头就是个刀疤脸女子。

脚退两步,身后传来响动,不用看,定是黑白脸。

半刻后,老妪领着黑白脸推着破木车自小巷走出,抬首望了眼天,淡而一笑。

又低下头,将斗笠压了压。

状元爷的性子跟主子真不一样。

主子像了圣祖,做什都多顾虑。

状元爷就比较果断了,在晓得死士难训后,便主张猎杀。

杀了一个少一个。

两个月余,他们杀了六十一个。

不知北漠什么时候投降?楚家小后代满两月了,精灵白巧,和爹一个模子脱出来的。

主子…会重踏旧地,看状元爷家小虎子吗?…驾…一匹快马在这天城门要落锁时,闪进了京中。

准备关城门的城卫,呆愣在原地,回首望着。

这回私自回京…是送北漠的降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