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来, 宫中灯火点亮,他们的距离不远,只有一步之遥, 一前一后的走着。
商献在前,杨初丹在后。
商献的书房——天禄阁离太和池并不远,但是两个人一直也没有说话,商献捏着自己手中的黑檀木佛珠。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控, 因为这串佛珠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那时候商宏把他看做她的狗,他就那样卑微而小心地跟在她的身边, 他对她一直有着深深地不信任感, 他对于她算什么样的存在, 她口中的喜欢是什么的感情?是男女之间的情动,还是得到了想要的‘宠物……对所有之物的新鲜感般喜爱。
他无法从她的身上获得安心感,但这并不是她的问题。
即使无上的地位和至高的权利已经成为了他的营垒, 他也开始拥有了让人望而止步的气魄,有很多官家贵女任他挑选,然后他也娶了适合皇帝身份的女子们。
她们用嫣红的唇与爱意的眼神来撩动着他,他的身体和心却成为了不同的存在,漆黑的夜与她们的香粉交织在一起,热度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体上, 不会让心产生一丝波澜。
他努力着,兢兢业业,一刻都不敢放松,终于得到现在的一切,却依然没有安心的感觉。
他就是一个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人。
只是有那么一刻,他的心脏曾经变得充实而柔软,那就是她送他佛珠的时候。
只有杨家人的伴侣能够拥有的佛珠, 嫁给她大哥的皇姐还有嫁给她二哥的商女都拥有,这是一种保证,一份象征。
如果她伴侣的象征能够给他的话,商宏还会觉得他仅仅只是她身边的‘狗’吗?他试着跟她开口提了这件事,她非常的高兴,当天就给她的祖父祖母写了信,想要未来她夫君应该拥有的那串佛珠。
但是她的祖父祖母拒绝了她的请求,原因很简单,那是她成婚之时才能拿到的,送给另一半的承诺。
不信神佛的她,为了让他拥有一串佛珠,虔诚从佛门入口一路拜到了大堂,让【净居寺】的主持亲手为他做了一串黑檀木佛珠。
她将这串佛珠交给他的时候,笑容羞涩而柔和,双眼中仿佛有星辰坠入其中。
你先戴着这个,等成婚时,我们就会得到祖父祖母手中的佛珠。
那我以后要戴两串佛珠?他问。
多好啊,你就应该拥有更多的祝福。
她笑着回答。
时隔多年后,他没有得到更多的祝福,她把他心心念念之物,送给了一个卑贱的男人。
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竟然是最残酷的现实。
******宫女们点亮了天禄阁里的烛灯之后便纷纷退下,商献命令守门的侍卫远离之后,关门转身看向她说:这里只有我们,没有人敢打扰我们。
他靠着书案,看着站在书房中间的她,烛光之中他容颜透着一丝妖冶而诡谲,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你从未提过,你与商宏有约定的事情。
皇上……杨初丹刚刚开口,商献打断她的话:初丹,叫我名字。
杨初丹还在犹豫地时候,商献伸手取下了他的发冠,他的束发散落而开,落在明黄的龙袍上,阴冷的压迫感顿时消失不见,那双仿佛能够勾魂夺魄的美丽眼眸此刻清澈明净,他微笑说:我想用商献的身份和你聊一聊。
蕴藏着危险的花,拔掉了自己的刺,散掉了自己隐藏的毒,看起来柔软而无害,仿佛任君采撷。
他恢复成了她曾经最爱的模样,柔软而无害,仿佛在晨曦中绽放的迷人花朵。
但是杨初丹没有露出任何动摇的神色,因为她知道,他并不是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而是伪装成了从前的样子。
上次在太和池,你说我不相信商宏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但是……与其说他是卑鄙无耻,不如说深不可测,多智近妖,非常的可怕。
杨初丹的话让商献非常的不舒服,仿佛有一根细细地线缠上了他的心脏,异样的感觉让他皱起眉头,讥讽地说:可怕?他那种眼高于顶的人,谁也瞧不起,一直把我当狗一样对待,结果我得到了皇位,他还不如‘狗’。
你觉得你赢了他,凭什么能赢他?杨初丹盯着商献,接着说:凭你母亲给你留下的那一脉势力吗?……!!!商献一惊,手碰到了毛笔架,架子摔落在地,在寂静的书房内发出了清晰地响声。
这是商宏告诉你的吗,他知道……商献的掌心渗出一丝丝冷汗。
对,你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而且他有你不知道的杀手锏。
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别信他。
商献走过去抓住了杨初丹的手臂,他的手在颤抖,仿佛处于一种极度恐慌之中。
当年,我在太和池救下你是巧合吗?她问。
商献窒息般地呛了口气,那根线紧紧地勒住他的心脏,他咬着牙想要露出微笑,但眼泪却掉下来。
你觉得是我设计的么,我……他剩下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的眼神在告诉他,如果不说实话,她可能就要离开了。
是我母亲的计划,她希望我能离开皇宫。
商献掩面,泪水无声地落在他的掌心,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但是她没有,她是一位很温柔又为我着想的母亲。
杨初丹刚刚抬手似乎在犹豫怎么安慰他,下一刻,商献已经抬起头,泪水已经不见,泛红的双眼中只有冰冷的残忍,他勾唇说:但是在这宫里,温柔有什么用,它什么都办不到,母亲明明已经在这宫中活得像幽魂一样,但是他从来没有放过母亲,他总会来折磨她,让我看,让侍卫看,让宫女太监看……然后白天,他又一副明君的模样回到阳光普照的大殿,回到他盛宠的贵妃旁边!!我知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惊得商献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他苍白的容颜被凄凉心碎的悲戚染上了绝望:商宏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你来到我身边之后,我很担心你独自在宫中的母亲,所以想要见她一面,商宏他说愿意帮我,我那时候年纪不大,对他也很是信任,现在想来,我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去宫中见你母亲,但是商宏却偷偷地带我过去,那天晚上……先皇在你母亲的宫殿里……你看到了?!商献几乎要尖叫出声。
杨初丹轻轻闭了眼睛,低声说:对,但是我逃了,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
他的母亲是罪后,王氏一脉都皇上拔除了,而她不过是及笄之年都未到的孩子,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杨家,所以她知道皇上对他的母亲在做很残忍的事情,但是她什么也不能做。
所以你对我的好,是可怜我吗?他绝望地问。
不,我是真的喜欢你,商献,这份心意绝对不是怜悯,那时候我想一辈子都照顾你, 她的声音像极了舒缓人心的旋律,让商献绝望的眸子露出一丝浅光,所以,家庭发生变故之后,我只想带着你一起离开。
我没有办法放下一切就这样离开,我和母亲不一样,愿意懦弱地让人践踏,我要毁掉他们。
商献所说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无尽的恨意。
杨初丹说:商宏找到我说,你从遇见我开始,我一直都是你争权夺位计划的一部分,你的目的只有登上至尊之位,但是,我还是想要努力一下,因为我觉得我能比那位置更让你幸福。
商献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没错,一切都是在他的计划之内,她越是真心的喜欢他,就越是无条件的为他所用,但是他的计划是自己对峙商宏,亲自挫败他。
他跟你还说了什么?商献靠近她,将额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低声说,全部都告诉我。
先皇为什么折磨你的母亲,因为他觉得你母亲毁掉了他得到重要的证据,他希望得到你母亲家族的残留势力,因为他觉得那势力竟然能悄无声息毁掉他的东西,杨初丹压低声音,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惊天秘密,那证据在商宏的手里,在先皇过目之前,他拿走的。
商献缓缓抬起头,他伸手用书案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脸上苍白的犹如幽魂一般……她的话让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至今为止的骄傲,尊严,自信,全部都粉碎了。
那个证据是什么……是那位折磨他母亲的九五之尊,根本不是他生父的证据。
他仿佛看到那个容颜倾城又高贵的男人,正阴魂不散地对他笑着,冷酷,讥讽……像看一条狗一样。
他用这个威胁你,让你去从军,让你镇守边关或者战死沙场?商献幽幽地问。
算不上威胁,我本来也是准备去从军,也希望你得到皇位,所以我愿意和他达成约定。
她平静地说着,一如从前般清正而温柔,给予你想要的幸福,一直是我的目的。
商献眸子沉下,他伸手挥掉书案上的东西,一把抓住她,他想要将她按在书案上,但是如果被一个男人轻易制服,杨初丹这个大将军真的就是徒有虚名了,她一个转身,两个人交换了位置,她将他反按在书案上。
他抬手环住她的脖颈将她压向自己,想要去亲吻她,但是她抓住了他的双臂,将他牢牢地按在书案上,低叹说:商献,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我以为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我确实一直在算计你,但你不是也狠狠地捏住了我的心么,他死寂而绝望的眸子锁定在她的脸庞上,既然你付出了那么多,我只能用自己感谢你,因为其他的一切,不都是你给我的吗!!他疯狂地挣扎着,然后用力咬在了她让他失去行动的手腕上,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并没有松开他。
商献感觉到嘴巴里慢慢地尝到了血的味道,苦涩而钻心之痛在一点点的蔓延,泪水从眼角溢出,他依然没有松开。
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商献。
她说。
商献的唇角沾着她的血,让他苍白的容颜上透出暗红的妖异,他突然用舌头舔上她被自己咬出血的手腕,杨初丹眯起眸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恢复自由的商献,伸手似乎要去脱衣服,杨初丹按住他的手,厉声说:你要做什么?他用双手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轻轻舔去唇角的血迹,残败的模样异常的勾魂动人,他哑声说:我没有主动的取悦过别人,但是我可以学着她们取悦我的样子,来取悦你。
你是这个国家的君主,而我是你的臣子。
她甩开他的手,皱起的双眉透着不悦,我一直都很尊重你,你也应该懂得自重。
她推开他,与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模样相比,她除了手腕上多了一个被他咬坏的伤口,连衣角都和进门时一样,整齐的连褶皱都没有。
不要过于执着过去,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臣言尽于此。
看着她转身要离开的背影,商献觉得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绞痛,一种强烈的恐惧感涌上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会就此失去。
痛得他忍不住弯下腰,颤着声音大喊:杨初丹,如果这就是你的尊重,那你还不如把我当成一条‘狗’,对了,你不愿意让我当你的狗……他颤动着身子笑了起来,因为你找到了一条更加听话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