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沐先回杨府换下了官服, 然后带着季常去了军营,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殷沐闭目养神, 季常也找不到说话的时机,又怕开口打扰了她或说错话。
到了驻军营地,殷沐吩咐他自由行动之后,就进了帐篷, 有士兵来找季常对练,若是平时季常肯定会答应, 但是今天他拒绝了, 他准备去烧点水给殷沐泡茶。
季常把水烧好, 端着泡好的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鼓起勇气拍了拍帐篷的帘子说:军师大人, 我泡了茶。
进来吧。
听到殷沐这样说,季常进了帐篷,发现殷沐在看书并没有处理公务。
季常为殷沐倒了一杯茶说:我以为军师大人在处理公务。
殷沐翻着书页说:昨天杨初丹都处理完了,只是她不知道。
大将军要是知道自己被耍弄了,肯定会生气,季常忍不住这样想, 然后视线落在殷沐手中的书上……刚刚进屋的时候他没注意,以为她看得是兵书,仔细看才发现是一个讲情|爱的话本子。
军师大人……你看得这个是话本子?大概是季常的声音听起来太惊讶,殷沐抬眸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说:对,杨初丹带回来给我的,你也想看吗?我只是没有想到军师大人也会对这种话本子感兴趣。
季常呐呐地说。
算不上感兴趣,杨初丹既然买回来, 我就看一看。
殷沐说完伸手去拿杯子,若是平时在杨府,婢女们泡茶一定会注意温度,但是季常没有考虑这些,茶杯的高温烫得她缩了一下手,茶杯被摔落在地。
军师大人,是不是水太烫了,我忘了说,是刚刚烧开的水。
季常急忙走过去收拾了茶杯的碎片,然后抓住殷沐的手,她白皙的手指微微泛红,看起来是真的被烫到了。
季常满脸都是自责,他本来也不懂泡茶的水温,只是想借着送茶的机会来看看她,结果进来就被她手中的书吸引了注意力,竟然忘记告诉她茶水很烫的事情。
呼呼——季常忍不住吹了吹她被烫红地手指,一脸心疼地问:军师大人,疼不疼?没有得到回答,季常抬头,这才发现他们距离的很近,而且他还握着她的手。
他连忙松开她的手,一脸惊慌地说: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笨,竟然用刚刚烧开的水……剩余的话季常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的手指抚上了他的眼角,她声音一如平时般冷静说:你眼眶都要急红了,要哭吗?没……没要哭,只是有点担心。
季常结结巴巴地回答之后,连呼吸都小心起来,她收回了手说:也对,一天要是哭两次,眼睛也许会不舒服。
哭两次?啊啊啊……军师大人察觉到刚刚他在寺庙里哭过了。
气氛瞬间凝固了下来,只有冒出热气的茶杯在提醒着这不是静止的画面。
我刚刚也并没有哭,只是对兰公子说的话很感动,季常开口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寂静,察觉到殷沐的视线,他心跳快了几拍,小声说,就是男人之间的对话。
殷沐歪头,沉默了片刻,季常在她的视线中看起来异常的不安又局促,但是依然老实地呆在那里没有逃。
季副将,我从来没见你哭过。
殷沐说。
男人有泪不轻弹,我宁可流血,也绝不会流下软弱的眼泪。
季常信誓旦旦地说。
但是你刚刚在兰公子的面前不是哭了吗?殷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
没……我没让眼泪掉下来。
季常连忙摆手解释。
刚刚他真的没有控制住,对她的暗恋太过漫长而孤独,被兰封说了鼓励又贴心的话,他开心又难为情,鼻子一发酸,眼泪竟然就涌了出来。
我很想看看,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角,勾唇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季副将,落泪成珠的样子。
什么……季常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感觉自己的脸在她的触碰下发烫起来,我一个大男人哭得很丑。
殷沐唇角笑意加深,看着季常俊秀的容颜泛起难掩的潮红,她刚刚准备再靠近他一些,帐篷的帘子一下子被撩开了,杨初丹大笑着说:殷沐,感谢我吧,我来帮你处理公务了。
殷沐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将桌上的话本子掩住,听到杨初丹问:怎么了,季常低头干什么呢,这是犯错挨训了?兰封跟在杨初丹身后走了进来,看着季常泛红的耳根,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轻轻扯了一下杨初丹的衣角,对殷沐说:殷大人,季大人,初丹她在盈谢楼定了桌,晚上请两位去盈谢楼用餐。
对,我们晚上出去吃,我刚刚回家换衣服的时候已经告知过张叔了。
因为兰封的话,杨初丹被转移了注意力,处理完公务,我们就出发。
都处理好了。
听到殷沐这样说,杨初丹明显露出了怀疑的眼神,她不过是回府换了衣服,也没用多少时间,那么多公务,殷沐自己都处理完了?那我们赶快出发吧,我去准备马车。
季常连忙岔开话题,怕杨初丹继续追问下去。
******盈谢楼身为都城最大的酒楼,它的生意一直都很好,有三栋楼,正对大门的是专门吃饭和看演出的酒楼,后面的两个楼是住宿的地方。
专门吃饭的酒楼是一个方形的楼,一层是散桌,还有说书人和戏子的舞台,二楼以上都是单独的房间,七层楼,越是往上的房间价格越贵,因为五楼以上的房间里面还有专属的戏台。
以前杨初丹来通常就是直接上七楼,今天她订了二楼的桌,这个时辰正是晚饭的时间,若是平时的盈谢楼可以说是一位难求,每天都能满客,但是最近连一楼的散桌都有空位。
原因就是来这里的说书人,不会讲杨初丹的事,尤其是最近都很好奇关于她与戏子成婚的事情。
原本好多客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得到最新最准确的消息,毕竟谢萱是杨初丹的二嫂,若是谢家酒楼里的说书人,说不定讲的内容能准确又真实一些。
但是谢家酒楼里的说书人完全不提这事,无论客人怎么要求,老板不允许,说书人也不敢在谢家酒楼里编排杨初丹。
所以客人大多数都跑去其他酒楼听说书先生讲大将军与戏子的风花雪月,毕竟来了谢家的酒楼是听不到这些的。
大人真的不去七楼么,想听书还是听戏,我让人上去给您演。
掌柜亲自接待了杨初丹,虽然脸上笑容从容,心里紧张得不行,尤其是杨初丹要坐在二楼看演出,若是被人认出来,恐怕要引起一阵骚乱,毕竟最近大街小巷都是关于她的事。
这屋就挺好,有人订吗?杨初丹指着对演出台,最容易和演出台互动的二楼房间。
没有,大将军请进。
掌柜微笑鞠躬为杨初丹打开门,就算有预订,他也得优先这位大将军啊。
房间不大,除了用餐的圆桌,附近装饰着一些绿萝,周围挂着优雅的水墨画,与舞台相对的方向有垂帘,若是不想看表演,可以放下垂帘隔绝外面的景象。
就这里吧,菜的话让殷沐点吧,她比较挑剔。
杨初丹说完,掌柜转移方向对殷沐鞠躬说:殷大人,您请吩咐。
对了,兰封不喜荤食,你把店里特色素菜都给他安排上。
杨初丹突然对掌柜补充说。
好的。
掌柜偷偷瞄了一眼戴着帷帽的兰封,心想,这位莫非就是最近一直被讨论的那位戏子出身的大将军的君郎。
季常喜欢吃荤的,就把特色的荤菜也上一些吧,不用太多,四荤四素再准备一个清淡点的汤。
殷沐漫不经心地说,看着杨初丹一直盯着舞台的方向,大约已经猜到她为什么要选择二楼而没去七楼了。
明白了,我等下派小二送茶和糕点过来, 掌柜微笑询问杨初丹,对于晚上的演出,不知道大将军是否有要求?如果时间还充足的话,你多请几位说书先生过来吧。
杨初丹眯起眸子。
小的明白了。
掌柜面上虽然冷静,但是心惊胆颤地想,大将军不会要整治这些胡编乱造的说书先生吧。
******掌柜离开了房间之后,兰封走到了杨初丹的身边,他轻轻拽住她的长袖,小声说:可是因为我在净居寺说的那些话?杨初丹弯眸一笑,轻轻拍着兰封的手背说:交给我吧。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兰封的心间,同时还有深深地自责,他知道她最近很忙,而且因为皇上阻碍了她原本的计划,他不止一次见到她紧锁眉头。
兰封还想要说什么,送茶水和糕点的店小二敲门声打断两个人的对话。
杨初丹看到兰封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她轻轻撩开他帷帽的白纱,微笑说:有我在,别担心,去吃糕点,殷沐已经把茶都倒好了。
殷沐不动声色地饮着茶,杨初丹走到她的身边,杨初丹开口说:有空找机会把我从祖父那里带回来的酒喝了,那酒真是不错。
既然是杨老将军珍藏的酒,非常值得期待一下。
殷沐微笑说,看到杨初丹轻轻地转了一下杯子,殷沐非常自然的为杨初丹斟茶,后天上朝我一个人去,你陪在兰公子身边吧。
嗯,我也正有此意。
杨初丹点头。
我猜你也快要不耐烦了,你要是真的打了皇上,就算皇上不追究,那些文官也要不断的弹劾你。
殷沐优雅地品着茶,然后对兰封说:这位已经暴躁的大将军,就劳烦兰公子安抚了。
杨初丹小声嘀咕说:也没到那种程度,但是那些文官真的很烦。
兰封拿下帷帽,微微一笑说:殷大人和初丹的关系真好,很了解对方的想法,看起来也非常的默契,因为是彼此儿时青梅的关系吗?当然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果然很默契,兰封忍不住笑了起来,连一旁的季常都忍不住附和说:我也觉得大将军和军师大人默契十足。
小时候挺合不来的,现在大概是相处久了吧。
杨初丹笑着勾住殷沐的肩膀,殷沐嫌弃地推了她一下,低叹:你这家伙也太容易懂了,不想了解都不行。
但是你很难懂啊,殷沐,有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现在有时候我还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总是冷着一个脸,杨初丹忍不住感慨,感觉手臂被殷沐狠狠掐了一下,痛得她收回手臂,揉着手臂对兰封眨了眨眼睛,脾气也差得很,她未来的夫君可惨了,一定会被她死死控制在手里 ,啊,不过整体来说,她是一个好人。
听到杨初丹提起殷沐未来的夫君,季常握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垂下眸子遮住自己眼中的失落。
谢谢,在你的身边,想当好人真的很难。
殷沐斜了杨初丹一眼,杨初丹低笑起来。
四人闲谈之间,店小二已经开始上菜,楼下也来了不少客人,说书先生已经开始为登台做准备。
掌柜在菜上齐全之后,又来了一趟说:大将军,说书先生来了十余人,剩余的已经在其他的酒楼登台了,用不用等他们结束之后请来。
不用了,十余人已经足够了。
杨初丹微笑,我很期待。
期待?……掌柜懵了,这是期待什么,大将军这是想要听他们讲什么啊?大将军不知想听他们讲什么?掌柜试探地问。
杨初丹但笑不语。
******就算是盈谢楼这样规模的酒楼,一晚上有五个说书先生登台也差不多了,但是今天被叫来这么多说书先生,让这些说书先生们有些弄不清状况。
第一个登台的是一位老者,人称白眉老翁,熟悉的客官都叫他吴老翁,在说书先生里是有名的幽默,所有的故事都能被他讲得很风趣,大约是年纪大了,他现在偶尔说一场,基本都是在盈谢楼。
今天就继续讲上次说骏马卓河,卓河作为战马,可以说是渡过了非常辉煌的一生。
吴老翁声音沉着有力,一开口就吸引了客人们的注意力。
今天掌柜给了翻倍的工钱,说有贵人看演出,让吴老翁好好表现。
吴老翁其实并不在意,他当了一辈子的说书人,也见过不少贵人,所以就准备继续昨天的故事讲,并不准备为‘贵人’重新开一段故事。
吴老翁拿起醒木准备拍桌子进行开场,但是二楼方向一个东西向他丢来,他惊得退后一步,是一锭银子准确的落在了桌子上,他惊讶地看向正对舞台二楼房间的客人,吴老翁年纪大了,眼睛花,只能看清是一个女子。
客官可是有想要听的故事。
吴老翁客气地问。
女客人声音清扬悦耳,带着笑意说:对啊,想听老翁讲讲大将军的婚事。
她的话让整个酒楼瞬间都安静下来,盈谢楼是什么地方,是大将军二嫂家的产业,你在这里要听老板家里人的闲言八卦,这不是没事找事吧。
说不来,客官还是收回这钱吧。
吴老翁板起脸,转头看向台下的掌柜,掌柜不知道杨初丹到底要做什么,心里慌慌的,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客人们的视线都聚集到二楼,兰封连忙将帷帽戴上了,他知道自己的脸让人印象深刻,虽然生活在清梦楼的时候,他很少出面,但是万一有记住他长相的客人呢,可能会给杨初丹带来更大的麻烦。
老翁你有钱不赚啊。
杨初丹笑眯眯地说。
也不是什么钱都能赚得,吴老翁还未开口,殷沐出现在了杨初丹的身边说:要不,我给你写一个本吧。
常年热闹鼎沸的盈谢楼,除了闭门歇业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寂静过……二楼的两位女子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位面若桃花,那双桃花眼带笑,仿佛有盈盈的光,另一位端庄优美,看起来清冷而漠然,面无表情的五官精致仿佛美丽的雪峰之花。
挺好,殷沐文采相当不错,老翁可愿稍等片刻?杨初丹问。
因为酒楼很安静,所以杨初丹的话很清晰传入每一个客人的耳朵里,包括楼上的客人都拉开帘子往外看。
听到‘殷沐’这个名字,很多人都面面相觑,想要开口讨论,又不敢说话。
杨初丹这位女将军很有名,而殷沐这位跟着去从军的相府千金有名的程度不比她差,至今去从军的女性也不过只有她们两位,而且殷沐作为军师也非常的有名。
原本在后台等着的说书先生们纷纷的探头,如果这位女子真的是殷沐,那么她旁边的还能是谁啊,肯定是与她形影不离的大将军——杨初丹。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啊,正主亲自出面了?掌柜感觉客人们还有说书先生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这位掌柜忍不住擦了擦汗,对身后的店小二厉声说:发什么呆呢,殷大人要亲自写本子,还不送去纸笔!能够被称为‘殷大人’的女子,除了杨初丹的军师还有谁??!原本寂静地观察情况的客人们忍不住发出了喧哗声,吴老翁先反应过来,连忙下跪说:草民叩见大将军。
哗哗啦啦的桌椅声,用餐的客人们纷纷跪地拜见,杨初丹拽过兰封,然后轻轻撩起他帷帽的一侧白纱,凑近他耳边,轻轻吻着他耳垂说:只要有我在,无论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当面都要向你跪拜,你明白吗?她的呼吸扑入他的耳朵,酥酥麻麻让他难以思考,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就算他不戴帷帽,也没有人敢正眼看他。
看到兰封点头,杨初丹眯起眸子,极盛的气势似乎可以支配一切,她抚着他的长发,一向温柔的声音中透着难掩的冷酷:真的明白么,就算是商献,我也可以让他跪下给你道歉。
兰封呼吸瞬间都顿住了,他清晰感受到他所爱的人,她拥有力量也有令人生畏的权势,那些文官如此想要卸下她的军权,正是因为畏惧。
初丹,我明白的。
兰封轻轻握住她的手。
看着刚刚那只不安地抓着她袖子的手,主动与她相握,杨初丹露出满意笑容,她放下兰封帷帽的白纱,声音轻柔地说:那些让你不快,心中成郁的言论,你希望它们变成什么样?兰封其实并不在意那些言论怎么说他,只是不希望她的名声因为他而一落千丈。
店小二送来纸笔,季常阻止想要磨墨的店小二并让他离开,为殷沐磨墨的差事,季常可不想让给别人。
说出来,让殷沐写下来给他们去讲,杨初丹牵着兰封坐在殷沐附近,按着他的双肩,平静地说,你可以将那些言论变成任何你希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