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侯府。
秦落雁回家休养了一段时日, 起初两天还会做噩梦,丫鬟红叶守了她几晚,总算没再半夜惊醒了。
今日晋王来看她,她冷不防又想起绑匪跟她说过的话, 整个人有点紧张。
中堂后面有个湖, 秦落雁坐在湖心亭等着,思绪万千。
春雨朦胧, 晋王在一众仆从簇拥下走来, 随从收了雨伞,晋王上前轻唤一声:落雁。
秦落雁回过神来, 意识到失态,连忙起座行礼:王爷安。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晋王伸手搀扶她的双臂, 见秦落雁乖顺恬静,心里那股恼火下去了不少, 他拉着秦落雁坐下, 这段时日本王忙着追查绑走你的人,没有来看你,最近你可好?劳王爷挂心,落雁一切尚好。
秦落雁礼貌地回答。
怪本王没有给你安排人,让人把你给掳走了, 本王保证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晋王深情款款地望着她。
大概是心里藏了许多事情,秦落雁有点招架不住晋王这眼神,她抬眸问道:王爷可查到了绑走落雁的是何人?晋王愣了一瞬:此事关乎朝堂党派相争, 落雁莫要过问了。
秦落雁顺从地应下, 她从小受的教育便是如此, 晋王不让问, 她就闭嘴, 乖乖安守后宅女子的本分。
两人一阵静默,秦落雁没有再说话。
晋王柔下语气,牵着她细嫩的玉手:你被掳走后,本王怕母妃忧虑,没有告诉她真相,这段时日母妃十分挂心你,改日本王带你到宫中去陪她说说话。
秦落雁点头应允:好。
她从来都是对他言听计从,晋王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今日她安静得太过奇怪了,不免让他有点不悦:落雁就没有别的要对本王说?秦落雁愣了愣神,想到了绑匪跟她说过的话,也想到了对她温柔的堂姐秦嫣,不由得鼓起勇气,她问:王爷,秦太后进宫与落雁有关?晋王一听,立即板起脸来,连语气都是压抑不住的恼怒:是谁跟你说这种话的?秦太后?他阴冷的语气把秦落雁吓了一跳,她知道晋王权势滔天,朝堂上只有王丞相一党与之抗衡,若是他要对秦嫣不利,那是真的很容易下手。
秦落雁连忙否认:不是,是绑匪无意中提到的……绑匪还跟你说这些?晋王捏紧了拳头,强忍着怒气,莫非落雁还信了他们不成?落雁正是因为不相信,才要亲口问王爷。
秦落雁被他吓得不敢再说什么了。
没有的事,秦太后进宫是天命所归,与你无关。
晋王生气地别过脸去,本王还有事,今日不多待了。
原本贵太妃让晋王来订亲,结果被秦落雁一番质疑,气得他连订婚的事都没再提了。
说罢,他拂袖而去,秦落雁在后头福了福身子,忍不住一阵酸楚地落泪。
丫鬟红叶上前安抚:姑娘,王爷许是太忙了,您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秦落雁委屈地拭泪。
——西北军营一片喜庆洋洋,西州都护府挂满了红绸与双喜,萧景淮换下了盔甲,身穿绛紫色衣袍,身后的青丝夹杂了几片霜花,初七跟在他身后,大方地招手,孤舟和长河带了一小队人抬着箱子进来,礼房先生郑重其事地记下,高声唱礼单。
祝永峥和杨文也被奉为座上宾,听到这个数目不禁吃惊,西凉二州本就贫瘠,这边的官员也拿不出多少厚礼,一个边陲副将的婚礼,睿王能煞费苦心准备了十几箱贺礼,还真是大手笔,也足以说明主人翁在睿王跟前的地位。
徐阳一身红衣,胸前挂着大红花,精神抖擞地迎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王爷!您这……这太客气了……新郎官!恭喜恭喜!萧景淮拱手道贺,这是本王一番JSG心意,你必须收下!多谢王爷!待会儿一定要多喝几杯!徐阳亲自请他入席。
徐阳的义父——西州知州黎杰雄也上前问安,黎杰雄没有儿子,黎夫人和妾室一共为他生了六个女儿。
那年恰逢黎夫人族妹一家在关外遇上马匪被杀害,黎夫人怜悯,就把徐阳收为养子。
徐阳感恩又孝顺,黎杰雄也愿意把徐阳当成亲儿子看待,这些年就没再执着纳妾生子的事情了。
黎家二小姐与徐阳青梅竹马,是远房表兄妹,长辈想着正好亲上加亲,成就了一段良缘,三年前订了婚,徐阳便上了战场。
如今大获全胜徐阳还立了功,睿王跟黎知州一商量,支持第一时间就把婚礼给办了,免得让黎家小姐继续苦等。
虽然徐阳也觉得婚礼仓促了点,但一想到马上要班师回朝入京,又要有一段时日见不到表妹了,他便觉得王爷这提议不错,先把婚礼办了,起码把夫妻名分坐实了,才不委屈表妹。
西北民风彪悍,不像京城那么讲究,大喜之日,亲眷中许多姑娘家在现场观礼,也有长辈私下叮嘱她们多留意前来喝喜酒的那些新郎同僚,西北大捷,这次立了功的将士必然会加官进爵,若正巧碰上哪位年轻小伙看对眼了,将来也能当个官夫人衣食无忧。
军中那些小伙似乎也有相似的心思,万一在婚宴上被哪家姑娘相中,那可真是就一口气解决了终身大事。
年轻人多,闹腾起来气氛高涨,长辈们也有所感染,萧景淮坐在一旁平静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徐阳小心翼翼地牵着新娘子拜天地。
若他当初答应了阿嫣,她是不是也这样风平浪静地嫁给他了?而不是他才刚离开,就被迫接旨入宫。
许多事情一旦定了就无法回头,现在她成了皇太后,他名义上的母后……他想求娶她,简直是挑战世俗人伦。
酒桌上,军中的弟兄起哄着轮流给徐阳敬酒,萧景淮身份尊贵,加之一直没怎么说话,没人敢开他的玩笑。
他们还在军中,即便是喝喜酒也得有所顾虑,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秦威喝了几杯,很快就坐到一边去了,见萧景淮安静地独酌,不由得坐了过去,笑呵呵地端起酒杯:呵呵,王爷,我敬你!萧景淮不语,微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威愣了愣:王爷,你……心情不好?萧景淮手里把玩着酒杯,冷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望向秦威,娓娓道:若不是秦二郎阻挠,我与阿嫣也已成亲了吧。
他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我,就像生死之交一般平等地对话。
秦威的笑容渐渐消失,似乎没料到,三个月过去了,睿王居然还惦记着秦嫣。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王爷,阿嫣若知道你是王爷,恐怕就不会那般追求了,我们一家不想卷入党争,即便阿嫣是女子,她也会有分寸的,所以……秦威。
萧景淮把酒杯放下,肃着表情,你是你,她是她,本王与她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王爷,我不知道你进宫以什么身份见了阿嫣,但你是王爷,阿嫣现在是皇太后,你们……是继母继子的关系了。
秦威试图提醒,但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也算是见证过这俩人有多亲昵,睿王也许现在喜欢阿嫣,可帝王家的真心值几个钱?江皇贵妃就是前车之鉴。
你想说的,本王都知道,萧景淮冷着脸起身,明日寅时点兵,别让他们喝多了。
秦威目送萧景淮一行离去,心里一番无名的懊恼,他拿不准睿王想做什么,也拿不准秦嫣的心思,越想越郁闷,又自己倒了一杯酒喝掉。
——秦嫣跟王太后不对付,王太后最近尤其厌恶她。
皆因小皇帝对秦嫣有礼有节,对王太后却是潦草塞责,让王太后不得不对纪嬷嬷的提醒上了心。
今日,王太后特意到灵芜宫来,还叫了陛下一起过来。
秦嫣原本还在后院指导秋林和冬雪练剑,王太后和陛下的到来打她个措手不及,尽管外界传言她会武,她也不想让王太后和小皇帝发现她在后宫练武,还教宫女学武。
张嬷嬷说得对,在后宫生存,藏拙是很有必要的。
她匆忙收起东西后,还去换了一身衣服,发型就来不及换了,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支发簪便出去了。
今儿吹的什么风?王太后居然会来哀家这灵芜宫?秦嫣含笑而出,身上月白色的衣裙像水纹一般轻盈飘逸,随着她移动的步伐一荡一漾,晨光透过窗户撒在她身上,添上了几分柔色,像仙女下凡一般缥缈。
小皇帝自觉作揖,礼貌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秦嫣也行了个万福:陛下安。
王太后瞥了礼貌问好的俩人,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母子一样,在她这个亲娘面前上演母慈子孝,一时间,王太后的心里像吃了一百只酸柠檬那么拧巴。
秦太后方才在忙什么呢?莫不是不待见哀家?王太后笑问。
怎么会呢?秦嫣面带微笑,娇柔地打了个呵欠,春日困乏,哀家方才还没睡醒。
王太后噎了一下,想当年,先帝未登基她就嫁入王府,她得小心伺候着婆母皇后,还得协助婆母跟后宫妃嫔周旋,回头还要要管理府上大小事务,和王府中的美妾斗智斗勇。
后来先帝登基,她成了皇后,更早时刻保持着国母的威严,做好榜样,时不时敲打那些不安分的后妃,还得打点前朝后宫,拉拢党派,为太子谋划未来。
回头想想,王太后才发现自己身处高位,到了这把年纪,竟没有过一天平静的日子,更别说像秦嫣这般睡到日上三竿。
夏葵中规中矩上了茶,秦嫣笑吟吟地调侃道:陛下和王太后大驾光临,总不会只是过来给哀家请安吧?王太后又一阵心梗,以往只有别人给她请安,如今换成了她给秦嫣这种黄毛丫头请安了,偏偏秦嫣就是正宫,这位置还是她自己让出来的杰作,现在她生气还没地方撒气。
当然不是,王太后努力维持表面的客套,哀家确实有要事和妹妹你商量。
这妹妹喊得甚是亲切,秦嫣心里恶心了一把。
陛下有点尴尬地开口了:其实……朕觉得也不急,毕竟还在守孝期……秦嫣疑惑:什么事?是这样的,王太后端着优雅的架子,慢慢说道,哀家瞧着陛下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已有十五,许多勋贵子弟在这个年纪即便未成婚,也会养几个侍妾了。
再过一段时日,先帝的后妃们就要出宫了,后宫一下子清净了下来,难免缺点人气,哀家想着,等先帝入了皇陵,就开始着手今年的选秀吧。
秦嫣挑眉,不动声色地瞥向小皇帝,敢情这是皇帝被催婚了啊?!小皇帝才十四岁,这就要选后宫了,进来的估摸也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姑娘!将来放眼后宫,岂不是看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早恋?二十一世纪好少女秦嫣内心奔腾过一百万只草泥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