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秦嫣派了秋林过去接秦落雁,还带了太监李公公同行,把郁郁寡欢的秦落雁送回平定侯府。
回宫的路上,秋林忽然喊停车:娘娘说要吃一品楼的芙蓉酥、桂花栗粉糕、梅花香饼、玉露团、吉祥果……李公公皱了眉头:哎哟, 姑奶奶, 杂家年纪大了,记不住, 你快去买了就回吧。
好吧, 那就劳烦公公稍等了。
秋林跳下车,对李公公行了万福, 走进了一品楼。
一品楼是京城有名的茶楼,除了每天定时定候有说书, 还有许多美味点心售卖,大厅里食客满座, 一片繁华喧闹。
秋林进去点了菜, 随意坐在一张已有食客的桌子边等候。
那一桌食客是一对中年夫妇,妇人带着笑容:姑娘,没找着位置?一起坐吧。
秋林点了点头,带着笑容,不动声色地用腹语说了声:宫中布防加强, 神机营多了许多弓箭手。
男子不动声色夹了一只饺子,看上去就像是陌生人闲聊一般:好。
秦落雁得知秦太后替代她进宫的事情后,跟晋王吵了一架, 在陛下处歇了一下午。
秋林继续禀报。
妇人道:如此看来, 只需稍加挑拨, 平定侯和晋王的联盟必然瓦解。
此时, 店小二将秋林要的点心打包好, 男子叮嘱一声: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好秦太后。
喏!秋林带着笑容,付钱给店小二,一脸从容地出去了。
李公公在马车边上等候着:那一男一女跟你说什么?他们初到京城,跟我打听哪里能租个宅子。
秋林坦然地笑答。
走吧走吧,很晚了。
李公公催促道。
茶楼里的妇人问:卫大人,晋王和平定侯那边要插手吗?男子把玩着茶杯思量片刻,忽然笑了:可以啊,你去勾引晋王,我想办法让秦落雁现场捉奸。
妇人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卫大人果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不干。
那就算了呗。
卫律捋了捋自己的假胡子。
——秦嫣脑子里混混沌沌,也不记得自己在皇帝宫中是怎么吃完那顿晚饭,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灵芜宫的了。
她想起娘亲说的话,徐阳是睿王的人。
睿王若有反心,必然会让人打入宫中,获取宫中的消息,那么,徐阳和她有这层关系,她又是皇太后的身份,那就是最好的人选。
想到其中曲折,秦嫣浑身战栗,他骗了她。
她攥紧了拳头,手指冰冷得如同跌进了冰窖。
二哥说得没错,他不是良配,甚至试图利用她,她居然还傻傻地相信。
秦嫣后知后觉地起了一身冷汗,幸好这段时日的书信中没有提过宫中的情况,顶多也就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天气或日常趣事。
惊慌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她被骗了感情,被骗了信任,捏着拳头的手难以自控地在发抖。
秦嫣一夜难眠,昏昏沉沉之中,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孤独地站在城楼上,兵临城下,领兵之人正是她的父亲秦天南。
大哥秦源和二哥秦威一左一右跟随父亲身侧,还有徐副将也在,他们策马冲进宫门。
忽然,有人一声令下放箭!!!她惊恐地喊出来:不要——!爹!哥哥!快逃!可是晚了,利箭如同暴雨一般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发出,她的父兄都血肉模糊地死在了乱箭之中。
钻心的悲痛袭来,秦嫣大声哭了。
娘娘,娘娘……快醒醒!春香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秦嫣满头大汗地惊醒,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寝殿中。
娘娘可是做噩梦了?张嬷嬷也在身旁,还掐着她的手腕。
春香刚才喊了很久秦嫣都不见醒,着急之下找来年长的张嬷嬷,张嬷嬷也顾不上身份尊卑,上前使劲地掐了一把她的手腕,秦嫣才醒过来。
春日微寒,但秦嫣浑身冷汗,那个梦太真实了,她怕秦家的命运就这样来临。
外面天已经亮了,秦嫣梳洗完,便匆匆去找了皇帝:陛下!不可让徐阳留守西州!不管如何,她得让徐副将付出点代价,出一口恶气。
为何不行?小皇帝呆住了。
秦嫣顿了顿,认真地分析道:既然徐阳是西州人士,还是原知州的女婿,西州远离京城接近两千里,山高皇帝远,陛下不怕他们一家在西州拥兵自重,当土皇帝?皇帝正在用早膳,闻言大惊,肃着脸陷入了深思。
秦嫣说得也没错,他的皇权大半捏在王家手中,另一半捏在晋王手中,任何一个地方官势力过大都会威胁到他。
你应该把他留在京城!派人盯紧他!秦嫣恶狠狠地提议。
那……容朕再想想。
皇帝沉默了。
好吧。
秦嫣自顾自地坐下来,给哀家添一双筷子。
李公公也不敢不从,恭敬地哈着腰奉上。
母后,今晚朕约了国师去星相楼观星,届时母后和四郎也一起来吧。
睿王这两天就要回来了,先帝灵柩入陵也该挑个合适的日子了。
既然秦嫣坐下来一起用膳,皇帝也就顺势跟她商量起这事。
星相楼在宫外,皇帝这么说,等于变相同意秦嫣微服出宫。
好啊。
秦嫣十分爽快就答应了下来,哀家很久没到外面去了,不知能不能提前一些时间外出,傍晚再到星相楼和陛下会合。
皇帝怔住了,她前两个月才回门省亲,这就又很久没到外面去了?对上那双满是期待的双眸,小皇帝没忍心拒绝:好,那母后要多带点侍卫。
好,谢陛下。
不必客气,以后母后想出宫玩……皇帝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拿朕的信物出去吧,但不能让朕的母妃知道。
秦嫣瞪大了眼睛,皇帝这信物也太廉价了吧,谁都能得到!如果不是廉价,难不成昨天挨得秦落雁多了,她也沾了一点光?好哒!谢谢陛下!秦嫣赶快JSG伸手领了,生怕皇帝反悔似的。
小皇帝也被她逗笑了,谁也没留意到外头有个小太监悄然离开…………陈嬷嬷给小太监打点了银子,疾步走回慈和宫主殿,王太后正在用早膳,陈嬷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不好了!一大清早的嚷嚷什么?王太后从容地放下匙羹。
陈嬷嬷起来附在王太后耳边,神色紧张地汇报:昨夜秦太后去了崇德殿,据闻还跟陛下一起用膳,天黑了才离开,今天一早又过去跟陛下一起用早膳……话未说完,王太后砰一下拍案。
秦嫣!好你个狐媚子!王太后气愤得胸腔不停起伏,先帝尸骨未寒,连皇陵都还没入,居然就迫不及待勾引陛下了!陈嬷嬷忧心忡忡:娘娘,陛下瞧着也挺喜欢跟秦太后亲近,这要是色迷心窍,该如何是好呢?纪嬷嬷附和道:这要是普通的后宫女子也就罢了,这秦太后生性跋扈不守礼法,身后还有秦家,秦天南手上十万大军功高震主,恐怕没那么容易动她啊!王太后思索片刻:宣王丞相进宫,哀家有事相商。
是!陈嬷嬷领命。
慢着,王太后顿了顿,去请晋王。
陈嬷嬷疑惑:晋王?王太后冷哼一声:不想让秦家父子回京的,估计也不止哀家一个。
若能除掉秦家和秦太后,还顺势铲除睿王这一大劲敌,她不介意跟晋王合作一回,想必晋王也知道其中利害。
——大军在官道缓缓前进,离京城只剩百余里,最开心的莫过于秦家父子。
总算能回家了!不知道以安长高了多少。
秦源忍不住笑出声,以安是儿子包包的名字,楚氏喜欢喊包包小名,秦源倒是直接喊儿子的大名,这是他给儿子取的名字。
乐以忘忧,一世长安。
他只希望儿子可以一生快乐无忧,平安顺遂。
你见着就知道了,那小子长得肉鼓鼓的,像你小时候,很爱哭,年节时我回来,还跟在屁股后面嚷嚷着要跟我一起去西北呢,呵呵!秦威笑道。
我小时候怎么爱哭了?有你这样说大哥的吗?!秦源回怼。
秦威嘿嘿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娘说的。
你小子欠揍了?!秦源扬起马鞭作势要打他,兄弟俩闹腾了一阵。
三年前秦源出征时,楚氏才刚生下儿子,他记忆中的以安还是襁褓中的模样,听到秦威说起儿子,又说起自己儿时,越发想快点回家见到妻儿了,那张清隽严肃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难得的温柔。
徐阳在旁打趣道:瞧你们一个个挂念妻儿老小的,徐某羡慕不已啊!等我回了西州,也让表妹给我生个娃!秦威朗声笑道:你都成亲了,该改口喽!不然黎二姑娘可要提着鞭子来训你!哎哎!二弟,这回你也错了!现在应该是徐夫人,不是黎二姑娘了!秦源笑着纠正。
秦源!你也别笑我!我出发前还看见你买了三个西北风情的发簪,你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你这是要瞒着嫂夫人在外面搞事?徐阳笑着反击。
你可别胡说!这一个是买给内子的,一个是给娘亲的,还有给我家妹子的!秦源连忙解释,今日是老三生辰!要是能在今完回到城中,没准能赶得上送她礼物呢!秦威一愣,懊恼地一拍脑门:今儿是阿嫣生辰?!我竟然给忘了!一行人开着玩笑一路走着,秦天南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小年轻,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眼角余光瞥见身侧的萧景淮,发现他也在看他们三个,不由得唏嘘了一把。
睿王跟他们仨年纪相仿,若不是因为江家的事情,也许他也会跟他们一样意气风发,像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而不是每天跟京中通信,不知在谋划什么。
秦天南知道最近睿王跟京中通信密切,他也绷紧了精神,生怕睿王要反,想了许多应对的法子。
譬如一旦睿王举事,秦家要不要支持,如果不支持,该如何全身而退;如果支持,又应当如何安排家眷全身而退。
但现在距离京城百余里,睿王依然没有下什么命令,这让秦天南有点看不透。
萧景淮一路上都在想事情,如果进了宫,他应当怎样称呼才不显尴尬,他可不想喊她母后,还有,要怎样跟阿嫣解释。
方才听到秦源他们的闲谈,他攥紧了手中的缰绳,今日竟是阿嫣生辰!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准备。
许是感应到旁边的目光,萧景淮侧过头来:秦将军?他带着一丝浅笑,看似温和,一双黑眸却如同夜空一般神秘而宁静,他静静地打量过来,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所想。
秦天南愣了一下,道:呵,无事,只是想着这两个多月不见卫律,倒有点想念他了。
是啊……萧景淮叹气,想他带的信。
我听初七说,王爷跟卫律保持联系,想必知道他的近况。
秦天南自己开了话匣,试图从中探知一些信息。
萧景淮微微颔首:嗯……不是跟卫律保持联系,是跟你女儿保持联系。
但他对着秦天南,终究说不出口,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
今日是令嫒生辰?他隐晦地问,一旁的秦威闻言,顿时毛骨悚然。
偏偏老父亲不知情,呵呵笑道:是啊……今日是小女……是秦太后十六岁生辰。
秦天南说了一半,硬生生地改了称呼。
萧景淮默默地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最近好像没见卫律给王爷来信了?秦天南见冷场了,也就随口说一句。
萧景淮不知想到了什么,闷闷地回答:确实……阿嫣还没给他回信,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宫中出了什么事?可是卫律给他的情报一切正常。
海东青小八迅猛飞了回来,在空中盘旋几下,降落在初七的肩头。
王爷,不妙。
初七骑马跟上前头的萧景淮。
何事?萧景淮侧过头来。
卫律说晋王命令内城加强了防卫,午时准备关闭城门,有备战的嫌疑。
初七严肃着回答。
关城门?徐阳在旁边听见了,不由得蹙眉,这是不打算让我们进城?有了秦嫣被迫入宫的事,秦天南对晋王浑身意见,也不由得多想:晋王这是何意?萧景淮兀自笑了,幽暗的眸子深不见底:不用担心,我们手上不是还有一批人么?他朝身后扬了扬下巴,徐阳很快就会意。
他们身后跟着的,有前来查彭桂之死的杨文,也有押粮队的祝永峥,还有一群新入伍一段时间的勋贵子弟。
有这些人在,还怕城门不开?此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一百多名精骑,萧景淮扬手示意大军停下。
钦差停在大军面前,下马扬起手中的金黄卷轴:圣旨到——!睿王接旨!主要将领面面相觑,萧景淮沉默片刻,从容地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