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4-02 01:14:22

大雨茫茫。

晋恪死盯着远处,盼着雨中能有人来救救他们。

风吹动,树木摇晃,发出声音,晋恪满心以为有人来了。

但失望了很多次,仍然没等到。

她有些绝望了。

之前听国师说过,人命贱。

她以为战时命贱,但没想到无战时,命也贱。

三个孩子而已。

她默默想着。

三个孩子而已,一点点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没穿过什么好衣服。

是不是她不来这么一遭,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人知道,有三个孩子就这么死去。

雨继续下,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弱,晋恪出神地盯着不远处,心里一片空寂。

忽然,终于有了女人的声音。

小桃!梨子!果子!女人声音悲戚,晋恪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女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是娘!孩子们有救了!娘终于发现了孩子们,疯狂地跑来。

她没时间检查孩子们的身体,赶紧抱起看起来伤的最重的梨子。

然后,她另一手又拎起面色煞白的果子。

娘只有两只手。

只能带走两个孩子。

娘看着躺在地上的小桃,全身都在颤抖。

她弯下腰,试图一起抱起小桃。

但怎么都抱不起来。

要抱起小桃,只能放下怀里的那两个。

怀里的是亲生骨肉,地上的也是亲生骨肉啊!娘从没哭过,但现在看着孩子,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凄惨,晋恪忍不住心里发酸。

娘不是个多聪明、多决断的人,她做不了选择,就宁愿站在这里哭。

,舍弃是个大智慧,娘只是个普通人,她什么都不想舍弃。

哭到最后,也许能想到办法,也许就和孩子们一起死去。

但她是个娘,做不出放弃哪一个的事。

晋恪听着她的哭声悲戚,心头难受,三个孩子呼吸越发微弱,晋恪怕到极致。

晋恪努力着,试图发出声音,也试图挣出小桃的身体。

深入骨髓的痛感袭来。

晋恪忍住,继续挣。

忽然,她感受到了一点凉意。

再然后,她感受到头脑发胀,冰凉的雨点打在背上。

晋恪融入了小桃的身体,承受了她刚刚的病痛。

眼前发黑,晋恪喉咙也很痛。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但快来不及了。

她手指颤抖,然后慢慢支起手臂。

晋恪抓着树皮,站起来。

她颤抖着说:走。

娘哭着,抱着自己的二女儿和小儿子,和大女儿相互依靠着,走出这片林子。

晋恪呼吸粗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濒死的感觉。

但她不敢死,只能撑。

摇晃着走了一段,晋恪听到了身边的娘大声喊:这里啊!不远处有了几个人的应声:找到了!找到了!纷乱的脚步声靠近,晋恪这口气泄了。

她一下子瘫倒在地,再没了意识。

晋恪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光线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光。

小桃醒了。

晋恪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操纵。

小桃在一家医馆,沉默着听学徒说话。

你娘把自己卖了,才有了钱给你们治病。

她把自己卖给了行商。

学徒说:许是当个仆娘,但你娘洗了脸,长得还不错,许是……学徒没再说后来的。

行商人不错,你娘从行商那里拿了钱,获准再照顾你们几日。

小桃没得选了。

家里可以没有她。

但绝不能没有娘。

小桃对学徒道了个谢。

她身子还虚,缓缓起了身,她出了医馆,慢慢往前走。

过了街,那边有个牙行。

小桃记得娘说过,卖进了牙行,不是当牛做马,就是进妓寮。

但她想着,自己不管是当年做马,还是进妓寮,都总比家里没了娘强。

小桃大了,自己也能活。

但弟弟妹妹还小,爹身体不好。

小桃把自己卖进了牙行。

拿着钱赎回了娘。

然后,小桃走进了牙行里,背后是被拦住的嚎啕的娘。

小桃平静坐在牙行给她的屋子里,第一次用清水洗了把脸。

洗了脸,换身干净的衣裳,以后就看命了。

她洗了脸,走到了铜镜前。

她细细看自己,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样子,和梨子有点像……晋恪又被困在了小桃的身体里,没了知觉,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出惨剧。

晋恪心里憋得难受,她不懂这家人为什么就活成了这样。

小桃走到了铜镜前,晋恪也想看看她。

看看这样的苦孩子,到底长个什么样。

这一眼,晋恪就如遭雷击。

干瘪的脸,眼睛不大,看着没什么福气。

这不就是那天在宫里扯疼自己头发的宫女吗!这一晃神,晋恪再次缓过来,面前就是她的水银镜和玉石地板了。

身后的宫女还在哭着求饶。

大太监等着她的回应,准备着把宫女处理了。

晋恪停顿片刻,转身。

再次抬起那个宫女的脸,细细端详。

长得普通,满脸慌张,似乎就是无关紧要、死了也没人在意的小东西。

但晋恪想起了小桃娘的眼神,梨子抓了蚂蚱后得意的笑,少了一只腿的爹,还有从不哭的果子。

你叫什么?晋恪问她。

奴婢……奴婢叫庆春!宫女声音发抖。

庆春,是宫里的名。

晋恪摇头:你入宫前叫什么?宫女庆春把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小桃!奴婢叫小桃!晋恪转了身,明白刚才并不是一场梦。

她可以让步蟾把一个宫女处理了。

但小桃不该死。

晋恪想留小桃一命。

刚好今天想吃桃了,晋恪说:算她命好。

步蟾弓腰后退一步,脸上带了笑:奴才去给殿下取桃。

现在季节不对,桃很少。

但宫里早做好了准备,什么都有,不能在主子们想吃什么的时候,说没法子。

要是主子不能事事顺心,那自然是下人的错。

晋恪坐在镜前,继续梳发。

身后的小桃战战兢兢,手里轻柔了不少。

但她总归是第一次服侍长公主,又出了点错。

晋恪眼睛的余光看到小桃拿了不成套的发饰,忍了忍,没说话。

在一个遥远的星际帝国,一群白衣的科学家守着屏幕,终于做出了判断:融入成功。

旁边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老者,沉默地看着眼前。

他老了。

他那个本该继承皇位的长子死去了,只剩下一个天真的女儿。

公主在母亲的教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从未接受皇族的帝王教育。

但她的兄长死了,为了延续皇族的统治,她必须即位。

她要证明自己能够做到一个掌管天下的人应该做到的事情。

老者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人。

旁人不敢看他。

因为他握了兵权,明明是皇帝的养子,却提出了让皇帝禅位。

太子殿下死了。

天真无助的公主即将上位,却被能力强干的皇养子阻拦。

为了帝国的永恒,皇养子说:能者上。

皇帝已经很老了,他看着朝堂中站着的女儿和视若亲子的他。

朝臣们不言语,只是站在了自己支持的人后。

各占一半。

最后,皇帝同意了这场试炼。

在远古时代,曾经有个晋国。

晋国有个长公主。

她的皇帝亲哥病重,她的太子侄子是傻子。

她的将军舅舅战功彪炳,但她早已在舅舅身边安排了杀手,如有需要,随时可以动手。

这个天下,她伸手可得。

皇养子表情淡漠:若公主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登基为帝,即可证明她有帝王之才。

公主也接受了这场试炼。

进入后,她会忘记自己的所有事情,只作为那个晋国公主行事,但会保留自己的行为和思考。

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皇养子势在必得。

公主进入试炼前,看了皇养子一眼。

她不明白,年少时那个低着头轻轻叫自己姐姐的少年,怎么就成了如今的冷硬模样。

皇养子平静地遥望公主,眼神里是让她看不懂的东西。

晋国的晋恪什么都不知道。

经了附身之事,她终究有些害怕,所以叫来了侍卫,让他去打探一番宫女小桃的家乡,看看是不是和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

侍卫很快就给了回复,是一样的。

此事怪异,晋恪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她很想知道苦孩子小桃,怎么就成了自己身边的宫女。

小桃被传唤过来,规规矩矩跪在晋恪脚下,忍不住发抖。

小桃听说过长公主不是个体谅下人的人,很怕长公主是不是又想处置自己了。

但晋恪没有处置她。

小桃,晋恪问:你是怎么进宫的?小桃的身子抖抖索索:回殿下,奴婢家里贫穷,奴婢把自己卖了,运气好,被一个官家买了。

后来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官家就遭了难,我糊里糊涂地成了官奴。

被采买的太监买回了宫里,本来是做洒扫差事的,后来做的好,才到了殿下这里。

晋恪点了点头,看来自打小桃把自己卖了,波折挺多,但结局还好。

她又问:你家中如何?小桃答:奴婢家中父母还在,还有个妹妹叫梨子。

果子呢?晋恪问她:家中没有兄弟?小桃静了静,似乎有轻微的吸气声。

然后,晋恪听到了她的回答:奴婢的弟弟……一次雨中摔伤后夭了。

晋恪猛然鼻子一酸。

她还记得那个孩子,穿着爹的空裤腿做的新衣,兴高采烈地抓蚂蚱。

晋恪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摆了摆手,小桃便无声退下了。

晋恪仰起头,看梁上细雕后贴金的凤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果子这一辈子,到底还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