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恪孤身走在小路上。
她手里拎着个小包裹,走得战战兢兢。
晋恪已经看过包裹了,里面有张路引,上面有一些有用的信息。
现在她叫陈香月。
路引上写着她出门的缘由。
父母皆丧,哥哥许是因为贪图富贵,做了旁人家的赘婿。
她一个姑娘,没人管顾,所以来京城投奔亲戚。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她一个人走在了看起来就不安全的小路上。
天色发黑,小路安静,而她不知道终点。
她只能走下去,盼着有人发现她,来告诉她,已经到家了。
也许不是家,但只要有个地方去就行。
她顺着小路走下去,但始终没人出现。
她有些累了,可是小路看不到尽头。
原本晋恪还坚持着往前走,可是现在累到有些受不住了,她顾着自己身份,觉得坐在地上不好。
但真的太累了,她左右看了看,根本没有人。
而她穿着麻裙,身上没有一根珠钗,是个贫家女孩样子,没什么身份可言,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于是,她找了个干净地方,坐在上面休息。
月亮已升空,能看清前路了。
小路两侧是树林,她静坐了一会,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旁边草丛里悉悉索索的虫声。
这会儿的寂静,竟然让她想起来自己曾是娇娇的那么时光。
一时之间,她有些想笑。
原以为娇娇已经够可怜,这会儿,她竟然成了一个更可怜的孤女。
休息了会儿,她有了气力,但远处竟然隐隐有了狼嚎声。
晋恪害怕起来。
她又站起身,往前走去。
不知道她现在谁的身上,但这女孩感觉年纪不大。
应该比蒋怜还小一些。
晋恪不能让这女孩死在这里。
蒋怜当时是没得选。
但是现在如果还有法子,她不想让这个女孩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晋恪的脚趾发痛,但她在路边捡了根粗些的树枝,撑着往前走。
树林里的狼嚎声若有若无,她只能强忍着恐惧。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她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了些声音。
她回头,聚精会神听。
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是马蹄声!许是夜半着急赶路的归人。
晋恪扔开手里的树枝,拼命挥舞双手,使劲喊叫:有人吗?救命啊!她大声喊着,身后的马蹄声越发近了。
终于,晋恪看到了纵马而来的人。
一群男人,穿着一样的黑色衣裳。
晋恪心里一突突。
半夜黑衣行路,不知道要办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但她不可能再自己走下去了,再走下去,她会死的。
晋恪站在路中,没有躲开。
骑马的人明明看到前面有人,但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冲她而来。
晋恪被吓得浑身发颤。
但那人并没有从她身上纵过去。
那群人停在了她身侧。
八九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饶有兴致看着她。
晋恪在衣袖下握紧了自己的手,然后她开了口。
大人,她带着哀求:我迷了路,能否带我一程,把我带到有人的地方就行?为首的那人一言不发,忽然用手里的剑鞘挑起她的包裹。
晋恪没提防,那包裹就被他抢了过去。
那人打开她的包裹,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又认真看了路引。
陈香月?他轻轻念出声。
那人将视线从路引转移到她的脸上,认真看了片刻。
行,你跟我们走吧。
你确实可怜。
可以先住在我们那里,等到寻到你的亲人再离开。
晋恪大喜,没想到这几位竟然是大好人,她连连道谢:多谢大人!她身上脏,领头那人没有载她的意思,后面有个年轻点的骑马过来,向她伸出手:上来吧。
晋恪没有迟疑,一脚踩在脚蹬上,一手抓住那人的手,猛一用力,便跨坐在马上了。
载她的人不甚体谅,等她一坐上,便扬鞭策马,也不管她有没有坐稳。
马扬蹄,晋恪一惊,赶紧扯住前面人的衣服。
她看得出来,虽然这些人愿意帮她,但还是有些嫌弃她脏。
这些人对她态度不怎么好,但能捎带她一程,已是帮了她很大的忙。
她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这段时间,晋恪已经不只是晋国的长公主了。
她明白了很多道理。
比如,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对旁人好的。
晋恪生怕载她的人介意她身上脏,不敢伸手揽住那人的腰,只抓住他的衣服。
但这样是极累的。
她手抓得很疼,坐得不怎么稳妥,每次转弯时,她身子都倾斜得厉害。
载她的人,能感受到她的不自然,也明白她是怕弄脏了自己。
但那人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载她的人扭头开了口:揽住我的腰吧。
晋恪解释了一句:我衣服不干净。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月光下,晋恪看到了他的脸。
是个少年,脸圆鼻翘,一副让人安心的快活样。
我不只这一件衣裳,脏了就扔了。
少年转了头:揽着吧。
晋恪终于安了心,伸手抱住少年的腰。
抱住之后,果然安稳了许多。
少年身上很热,暖了她有些凉的身体。
晋恪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了起来。
迷迷糊糊的,她说:衣裳脏了,我给你洗。
万不可因为一件衣裳惹了他们厌烦。
那少年说了什么,晋恪没听清,但大抵是用不着她洗的意思。
迷迷糊糊间,她想到自己现在竟然会因为怕别人嫌自己脏,而提心吊胆。
晋恪有些想笑。
堂堂长公主,怎么就混到了现在的境地?他们又往前行了很久,终于出了这片林子。
他们拐了个弯,往一个地方行进。
晋恪凑近前面的少年问:这是哪里?少年告诉她:前面就是京城了。
晋恪努力抬头看前方,但没有看到京城的影子。
但他们并没有骑马一直到京城去。
在不远处,有了灯光。
红色的灯笼,挂在门上。
到了。
少年说。
然后,那少年一马当先,到了门口,他先下了马,又伸手把晋恪扶下马。
这是我们大哥的家。
少年说:也是我们的家。
那个领头的男子也到了。
他对晋恪说:现在京城宵禁,你在这里住着吧。
等你找到了亲人再离开也不迟。
他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门开了。
几个老仆跑过来,接了马绳,把他们迎了进去。
还有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嬷,慢腾腾走了出来。
领头的男人对阿嬷说:这姑娘是我们在路上遇见的。
她求我们带她一程。
她家中父母都没了,来这里寻亲,迷了路,让她住下吧。
阿嬷已经很老了,眼睛眯着。
她面对晋恪,端详了许久,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晋恪屈膝,对送她来的那几人道了谢。
然后,她转身跟着阿嬷走了。
阿嬷走路很慢,年岁很大,慈眉善目,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阿嬷带着晋恪,往里面走。
这户人家很大,晋恪估摸着,至少有四进。
阿嬷带她走到了最里面,然后一拐弯,到了一个小院子里。
你住这里吧。
阿嬷推开一扇门:这里是客房,府里没客人,这间屋很少住人。
姑娘,你住在这里,里面的东西都可以用。
府里男子多,你不要出门。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在院门口唤人就行,会有仆从给你送来。
阿嬷是个贴心人,她看出来晋恪现在的不堪,下了吩咐,过了一会儿,就来了两个仆从,送来了两桶热水。
梳洗下吧。
阿嬷说:我让他们送些吃的来。
晋恪真心实意道了谢。
她没什么外出的经历,更没有作为平民百姓外出过。
现在,她只觉得这边人心颇善。
阿嬷出去了,这边只留了晋恪一人。
她关了门,脱了外裳。
带她来的人,已经把包裹还她了,但她包裹里,其实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也没有一件换洗的衣裳。
晋恪觉得自己的衣服着实有些脏了,不愿再穿。
她去了屋里的柜子里找了找,竟然真的找到了几件衣裳。
一个柜子里放的男子衣服,另一个柜子里放的是女子衣服,都是洗过的。
她安了心,选好自己能穿的,终于下了水,想在大桶里好好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泥土。
在一个桶里洗干净之后,她又泡在另一个桶里,着实舒服。
她正泡着,门口有了敲门声。
姑娘,饭食到了,你自来取。
阿嬷喊了一声。
晋恪应声:多谢阿嬷。
阿嬷没再说话,晋恪听到她颤颤巍巍离开了。
晋恪也没有泡太久,她擦干净,穿好干净的衣服,终于舒服多了。
她开了门,门口放着一个食盒。
晋恪把食盒拿进来,里面食物样式很全。
她累了这么久,终于能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吃上点热乎东西了。
她腹中饥饿,也不怎么挑剔了,吃了不少东西。
吃完了,她收拾了餐盒,坐到了床上。
一饱暖,困意自然涌上。
晋恪困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她把被往身上一盖,就迷迷糊糊想睡着了。
明天吧,她脑子里糊里糊涂想着,明天一定要认认真真道个谢。
她不知道,那阿嬷放好了饭食,独自离开了她的小院。
阿嬷走路不稳,步子很慢。
但阿嬷仍然执意向前走着,走过了无人的连廊,终于走到了一间无人的小屋。
她推开门,燃了烛。
屋里的佛在光里显露了面容。
佛慈悲地闭着目,阿嬷上前,颤颤巍巍地燃了香,插进香炉里。
然后阿嬷跪下,也闭了目。
阿嬷跪在地上,想到了刚刚的姑娘,年纪不大,脸上沾了灰尘,穿着粗布衣裳。
看上去就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阿嬷年纪大了,她见过很多,经历过很多。
但很多时候,她没有办法,也没得选。
阿嬷觉得世事如潮,她就浸在水里,被潮推着向前。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给世上可怜人燃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