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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V]

2025-04-02 01:14:23

枝雪吊着自己的命。

很少有人能撑过两次。

但枝雪想再替那个好人家的姑娘挡一次。

枝雪之前脸庞还看得出是个人样子,可是现在她脸颊青紫,肿胀得像是塞进了一个拳头。

她的嘴肿得厉害,说话很艰难。

晋恪在一旁伺候她,不停用药水给她擦拭身上的伤口。

那药应当是很疼的,但枝雪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疼痛的样子。

枝雪的腿上全是刀痕,没有一块完整的肉。

晋恪给她涂着药时,经常就忽然落了泪。

以前,她一哭,枝雪就会笑她。

但现在,枝雪笑不出来了,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但晋恪知道,这就是在笑她了。

晋恪抹了一把泪,继续小心翼翼地给她清理伤口。

刀,枝雪含含糊糊地说:用刀划的。

晋恪不想听她说这些,怕她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太过痛苦。

但枝雪还是在说:挺旧的刀……晋恪赶紧答:知道知道,不说了,你睡会。

但枝雪还是在说那刀:他只用这个刀……晋恪不想让她多说,就替她把后面的猜测说了出来:他老用这把刀,应是这把刀对他不一样吧。

枝雪嗯了一声,总算是不说话了,晋恪也舒了口气。

但枝雪还没安静多久,就有开口了:十三……晋恪给她的双腿都涂好了药,小心翼翼给她盖了被。

枝雪看她没回,执拗地又说了一遍:你找十三。

晋恪应她:我知道。

枝雪这是让她去找十三,一定要挖出一丝生机来。

晋恪并不觉得有用。

这府里的人,大抵不会心软的。

但枝雪对她逃出去这件事,比她要上心得多。

晋恪不找十三,枝雪就一遍遍说:十三,十三……晋恪担心她的伤势,只能又去了门口,对着奴仆说:十三呢?我要见他。

这样子,就像是个天天真心惦念十三的姐姐一样了。

枝雪满意了,终于闭了嘴。

虽然奴仆没有应声,但也许他们也许还是会和十三说。

但日子不多了,枝雪闭了眼在睡觉,晋恪轻轻用手指给她捋头发。

枝雪的头发上沾着血污,晋恪的手指从她的发根理到发尾,指缝里就挂了一缕沾血的黑发。

枝雪快死了,晋恪知道。

她看着枝雪的脸,明白她的身体已经不行了,能活到现在,全靠硬撑。

晋恪从没有过这么绝望的时候,她现在很想去死,死了就回了自己的殿里。

但她不能死,她死了,枝雪的功德怎么办?起码她要死在枝雪后面。

现在,对她们两个而言,都是活受罪。

晋恪坐在软榻上,抱住了自己的膝,把额头贴在膝盖。

屋子里很安静,门口的奴仆怕她们寻死,不一会儿就往里看一眼。

她们没有生路了。

晋恪忽然生出了一些死志来,她闭上眼,想了想现在的情况。

如果只能从十三身上下手,威胁没用,一定要以情动他。

他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跟在自己的一群大哥,许是没有父母了。

上次,他把晋恪押送到这里时,她挣扎时,摸到了他手上的疤。

一个受过苦,没有了父母的孩子。

晋恪看了一眼旁边的枝雪,大概明白了怎么刺他的心。

她拿定了主意,轻轻贴在枝雪的耳边说了话。

枝雪微微点了头。

晋恪沉了沉心,她站起身,猛得一声拍打了门,引得两个奴仆往里看。

然后,她猛然往旁边的墙上飞撞过去。

奴仆迅速开门,在她全力触到墙上前拦住。

但她也受了点伤,晋恪头晕眼花,额上的疼痛散到全身。

她强忍着:让十三来。

不来我就寻死。

PanPan有人看着,可以绑住,她自是寻不了死,但也麻烦。

那两个奴仆想了想,一个按住她跪在地上,另一个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十三真的来了。

他脸上有些不耐:陈香月,你又要做些什么?别说什么我像你弟弟什么的,他冷声说:我不信。

晋恪仰头看他。

她情绪一直绷着,想哭的时候,眼睛就能流下泪来。

十三,她哭着说:琅儿……她这样叫着。

然后,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枝雪,一股浓重的哀意直冲喉头。

我知道你这辈子过得苦,她大声哭喊,情真意切:我先去死,下辈子给你当娘!那个奴仆按着她,想让她住嘴,但十三低下头,背着光,看不出表情,没有阻挡的意思。

我好好待你,不让你吃一点苦,晋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好好疼你,爱你。

你一辈子都不要懂世态炎凉,一辈子都当个孩子,娘也养着你啊!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晋恪一个人的哭声。

十三没说一句话,然后,他转身离开。

那奴仆放了手,威胁她:不许寻死了,你要是现在寻死,我们当即就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若是好好呆着,还能多活几日。

她又被关在了这屋里。

等屋里没了旁人,枝雪终于发出了奇怪的嗬嗬声。

她又在笑了。

晋恪疲惫地凑过去:别笑了。

枝雪果然停了,嘴巴努力发声,含含糊糊地夸她:比楼子里的,还会演。

晋恪也笑了起来。

枝雪又说:我就当,刚刚你是,说给我听的。

她伤重,说话停停顿顿的。

我记住了,你以后,好好疼我,爱我,不让我吃一点苦。

就算,我是个傻子,都养我。

晋恪低下头,轻声哄:我也记着呢,以后一定好好疼你,爱你。

不让你吃一点苦。

就算你不聪明,也疼你,养你。

枝雪爱听这些,青紫的脸上浮了一个看不出人模样的笑意。

晋恪就接着和她说:你若是喜欢头花,我一定攒钱给你买最好看的。

每年都给你做新衣裳。

有人骂你,我就去找他家说理。

要是有人敢打你,我就帮你打回来。

枝雪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说:娘,我好疼啊……晋恪闭了眼,把泪逼回去。

她想抱一抱枝雪,可枝雪满身的伤,她根本下不了手。

晋恪只能把手放在她的耳朵上。

枝雪的右耳已经没了,晋恪轻轻捏住她的左耳,然后,对着她胳膊上的伤口吹了口气:呼呼。

娘给乖乖呼呼。

呼呼就不疼了。

枝雪没了声音,呼吸平稳。

这是她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晋恪没松手,一直轻轻捏着她的耳垂。

枝雪这次睡了很久,直到奴仆送了饭时,才醒来。

她牙齿脱落了几颗,嘴里有伤口,吃不了什么了,只能吃些软和的。

晋恪给她喂粥。

门外,忽然有了声音。

十三爷,已经送过饭了。

嗯,我知道。

十三说:我就来看下还闹不闹事了。

十三在门口停了几步,并没有进来。

然后,他和门口的奴仆说起了闲话。

这些奴仆是下午换过班的,并不知道上午的事情。

厨房那边院墙破了,昨日里竟然有狼进来了。

已经被四哥打死了。

那洞这两天就得堵上。

四哥说晚上一起尝尝狼肉。

不好吃,尝个新鲜罢了,你们换了值也来。

奴仆兴高采烈道了谢:多谢十三爷,多谢四爷。

十三走了。

晋恪的心怦怦跳。

枝雪轻轻用头蹭了下晋恪的腿。

晋恪看懂了枝雪的意思。

十三果然还是个孩子。

厨房的位置,晋恪知道。

出了少爷的院子,直走到阿嬷的院子门口,然后右拐,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很危险,极可能逃不出去,但她必须要试试。

为了枝雪,为了陈香月。

十三说了,那洞这两天就堵上了。

不知是明天,还是后天。

她逃得越晚,越危险。

枝雪也知道。

枝雪的声音几不可闻:今晚吧。

怎么逃?晋恪还没想到法子,门口永远有两个奴仆,就算有一个去如厕了,还有一个在,晋恪打不过。

枝雪说:我有法子,让他们不在门口。

晋恪看着她,忽然想明白了。

不。

她握紧了手,却没了直觉。

但枝雪很平静:我死了,他们会抬我走。

她见过那个姑娘死去:但他们不会抬走很远,只会抬到门口,等另一个人来。

然后,就有一个回门口来看着。

你只有那一会时间。

晋恪只有那一会儿时间,只有他们把枝雪抬到院门口的时间。

晋恪还想说话。

但枝雪开了口:别拦我。

她叹了口气:我这辈子,好痛啊。

晋恪用手捂住脸,无声痛哭。

晚上,她们又吃了些东西。

枝雪胃口不错,吃了挺多。

她们没多说话,等到夜色越来越重。

开始吧。

枝雪说。

她尽力挪了下身体,露出脖子来。

但晋恪下不了手。

枝雪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我自己来。

枝雪说。

你转身。

枝雪做了安排。

晋恪看着她,不想转身。

枝雪有些生气:你在扰我投胎的路!她真的很怕自己这辈子功德不够。

她真的太苦了,太疼了。

晋恪转身,闭了眼。

哭得太多了,她眼睛发涩,但仍然流出泪来。

身后,枝雪又说了一句话:早日找个好郎君,生个孩儿。

之后,再没有了声音。

很久之后,晋恪转过了身。

枝雪的脸上覆着一个枕晋恪把那个枕头拿开,她已经没了呼吸。

枕上有她的牙印。

枝雪现在不怕疼了。

晋恪俯下身子,抱住了她。

她的泪浸在枝雪的头发里。

乖乖,她轻声说:下辈子我疼你。

枝雪越来越凉,晋恪用力拥着她,却怎么都暖不热了。

之后,晋恪坐在她身侧,牵着她的手,坐了许久。

等她流干了泪,终于站起了身。

晋恪走到门口,拍了拍门:她死了。

门口的奴仆已经习惯了,嘟嘟囔囔说了声:晦气。

门开了,他们两个进来,合力把枝雪抬起来,往门外走。

院子就这么大,他们不害怕另一个逃走。

若是敢逃,就更好了,可以打一顿泄泄气。

他们往外走,晋恪站在门里,不动弹。

等他们走远了一点,晋恪立刻往外跑去。

她需要躲开他们,她先往那葡萄藤下一藏。

门口又来了一人,接了手,两人合力往外抬。

另一人往关她们的房走。

晋恪抓住时机,一片云正好挡了月亮,她迅速往院门口跑。

她贴着墙根,往阿嬷的院子方向跑。

等她快到了的时候,身后有了声音,应该是发现她不见了。

晋恪着急起来,更加奋力往前跑。

忽然,她看到前面站了个人。

是阿嬷。

晋恪有些想哭。

她站在阿嬷面前,求她:阿嬷,阿嬷,我没做过什么错事。

阿嬷没说话,眯着眼,晋恪不知道阿嬷有没有看她。

她心一横,直接越过阿嬷,往前继续跑。

算了,若是阿嬷叫了,那就逃不出去了。

反正她尽力了。

但她跑到了厨房门口,阿嬷仍然没发出声音来。

晋恪回头看她。

阿嬷站在原地,和刚刚一样。

晋恪没时间了,她冲到了厨房的院子里,沿着院墙找洞。

不难找,石凳的旁边就有个洞,堪堪能让人爬过去。

石凳应该是用来挡洞的,刚巧被人拿开了。

晋恪没时间多想,直接钻了进去。

身后已经有了追她的声音,晋恪一用力,便挣了出去。

她沾了一手的泥巴,看到了不远处的树林。

晋恪松了口气,抚了下荷包里的几缕头发。

我们终于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会有枝雪的一点后续,放在全文最后。

算是下一辈子枝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