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恪抱住杜揽的腰,有些担心他的胳膊。
但杜揽专心策马,马奔腾得极快,她看不到他的胳膊。
她只能努力贴近他的耳朵喊:胳膊!杜揽无暇回头,简单回应无事让她放个心。
晋恪把脸贴在他后背,不远处还有追兵的马蹄声。
她有些慌,怕会死在这里,又有些安宁,和杜揽在一起呢。
身后又有了搭箭的声音,杜揽也听到了。
他回头说:抱紧。
然后,在前方的一个小路上,他拽了缰绳,急转进去,他们转身时,几支箭从他们身侧飞过。
他们进了一片更茂密的林子。
他们绕着弯走,不一会,身后追兵的声音就远了一些。
杜揽停下了马,他侧耳倾听后,下了马,然后再次上马,坐在了晋恪的身后。
晋恪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箭是从后方来的……她咬了咬牙,小声对他说:你不要死。
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杜揽柔声应她:我知道。
现在表妹坐在他怀里,身体温热,表情惶恐。
杜揽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将嘴唇触在她的头发上:我们能逃出去。
他的气息围在晋恪身周,她有些安了心。
然后,杜揽短暂观察了四周,他们继续出发了。
晋恪坐在他的怀里,后背靠在他身上,看到了他拉着缰绳的手。
因为一直要使力,伤口没有愈合,血一直往下流。
晋恪从头上拔下簪子,划烂了自己衣裳,撕扯下一块布。
马一直在跑,晋恪手不稳,没法给他系上伤口。
杜揽看到了她的动作:拿布覆着就好,别让血滴了。
血滴在地上,容易被发现行踪。
晋恪只能尽力用布覆住他的胳膊,自己用手抓着。
这一抓,她才意识到,他伤得颇重。
箭穿过了他的胳膊,伤口那么大,血很快浸湿了她手中的布。
晋恪有些害怕。
杜揽,她尽力转身,仰头看他:杜揽,你不要死。
他看着前路,没有时间回望她。
他知道她的害怕,于是温声安稳她:我不会死。
你也不会死。
身后的追兵,似乎停了一段时间,没了声音。
杜揽的马也有些慢了下来。
他们只能找了隐蔽处,停下来,让马歇息。
趁这点时间,晋恪赶紧给他包扎了伤口。
但刚喘匀了气,他们就隐隐听到了犬吠声。
他们带了猎犬,寻我们踪迹了。
既然能带猎犬来,那追兵人数可能更多了。
没时间再休息,他们上了马。
杜揽骑术很好,越过了枯木和小溪,他们没有停滞半步,但总是逃不开追兵。
应该是猎犬的缘故。
杜揽说:我身上血味太重了。
晋恪着急思索着:那该怎么办?若是有大河就好了。
她念叨着:我们趟进河里,说不定猎犬就闻不到了。
杜揽听着她说话,其实自己心里明白,这里没有这么宽阔的河。
他下了决心,往前又跑了一段,杜揽终于看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那树长得很好,上面枝干粗壮,能撑住一人,并且枝繁叶茂,能挡住人的身影。
他紧拉缰绳,把马停在树下。
然后,他看着晋恪:我把你放在树上。
他的手指放在她唇上,不让她说话:然后我往东边跑。
你身上没什么味道,应该没问题。
他们会追我过去,你就在这里等着。
晋恪的心怦怦跳:不,你带我走。
杜揽摇头:我把他们引过去,你不在,我可放心和他们打斗。
你在,我总是不放心。
杜揽说得对,若总是甩不开追兵,殊死一搏也许还有些用处。
若是打起来,她是个拖累。
晋恪问他:你要回来接我。
嗯,我会回来接你,这里密林深处,不接你的话,你会死。
所以,放心。
晋恪忽想起来,若是杜揽逃了,她死了的话,以后她成了公主,还能回来找他。
她想到了这个法子,一时之间惊喜起来:你逃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在这儿等追兵。
但杜揽看了她一眼,露了点笑意:傻话。
他怎么可能抛下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只身入险境。
然后,杜揽用没受伤那只手抱着晋恪,把她托上了树,送进了树冠里。
看她掩好了身体,杜揽转身,往追兵的方向跑了一段,然后往东边跑了。
他终究还是害怕那些人跑到这儿发现了她,所以宁愿自己跑回去一段距离,多冒一点险。
晋恪手抓着枝叶,紧张地听着他跑去的方向。
似乎交会了,犬吠声和追兵的叫闹声响起。
那边!我看见了!追!然后还有放箭的声音。
这些声音渐渐离她远了,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自己站在一片密林里,等着杜揽来接她。
时间越来越久,她也越来越慌。
但慌到极致后,她就平静了下来。
若是杜揽不来了,她自然是活不下去的。
这片林子,那么深,肯定有野兽。
只是,不管生死,她更想和杜揽在一起。
她站了太久,腿有些麻。
但仍然不敢下去,她怕自己下去了,被野兽吃了,怕杜揽回来只看到她的尸身。
密林遮天,晋恪看不到太阳,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终于,她听到了马蹄声。
晋恪立刻提高警惕。
定生死的时候到了。
马蹄声很快,杜揽跃过荆棘,踏过枯枝,到了她所在的树下。
如他所诺,他来接她了。
晋恪伸展双臂,扑进他的怀里。
杜揽接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前。
跨越了生死,他们再次相见了。
晋恪扭头看着他,眼里是装不下的欢喜,他脸上有血,但整个人都看起来在发光一般。
杜揽看着她,脸上也绽出了笑。
然后,他轻轻低了头,在她颊上落了一吻。
晋恪心里满是甜蜜和羞涩,想找些其他的话题:你怎么那么凉?纵马太久了,风很冷。
他这样说着,更加抱紧了她。
他们往树林外跑。
我设了陷阱,把那些人都杀了。
杜揽和她说着刚才的事情,风有些大,他的声音在飘。
也动了手,但无事。
然后,杜揽许是累到了,身子不怎么稳,但他仍然和她说这话:不要在廿州了,去更远的地方。
出去之后,就一路往西边走。
她点了头,又摇了头:哪儿都行,你去哪儿,我都跟着。
杜揽似乎笑了,身子在颤:那你也总得记得点路。
晋恪没什么问题:也行。
他又说:以后你还是当女先生,但若是有人对你不敬,你就告辞。
晋恪也点了头,但她觉得有些奇怪:你不是总想着以后不让我当了吗?杜揽没说话。
他沉默着,晋恪忽然察觉出不对来。
她靠着杜揽的身子,来时他的身体温暖,现在却有些凉意。
她忽然想起那晚的枝雪来。
一阵冷意,从她心中生出。
杜揽,她轻声说:杜揽,我们还没成亲,还没有过孩儿。
你不要死。
但杜揽仍然没有回她,只是轻轻一笑。
这一笑,听起来即为费力,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马慢了下来,主人手里的缰绳松了,它就要歇息了。
晋恪回头看他,杜揽脸上溅了血,看不出脸色。
可她看不出有伤。
晋恪拍了拍他的脸:杜揽?她喊着,但杜揽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马停了,想低下头吃草。
杜揽的身子开始往旁边歪,晋恪拼命转身抱住他的身体。
她的手伸到他的后背,摸到了一段硬物,那硬物直接进了杜揽的身体。
晋恪收回手,看到手上满是暗红的血。
她迷迷茫茫,不知道怎么了。
他明明回来了,要带她逃出去。
他们明明就有好日子过了,他的后背怎么就沾了血?杜揽身子更加歪斜,她彻底扶不住了,跟着他一起摔下马去。
晋恪被他抱在怀里,摔得并不重。
她站起身,看到了杜揽背上插着一根被斩了一半的箭。
她试着去拔那箭,但箭太深了,拔不动。
她将杜揽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轻声叫他:杜揽。
杜揽。
但不管她怎么叫,杜揽都没有回她。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
血浸透了她的衣裙。
杜揽。
她贴在他耳朵: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语气平平,没有一点起伏。
你死了,我怎么办。
这不是问句,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会怎么办。
若是有得选,她更愿意死去的是自己。
杜揽活得好好的,她当回了自己的长公主,找到他,告诉他,你需得尚公主了。
如果真的这样,杜揽一定会很惊讶,也许会抗拒,但她总能说服他。
但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发生,现在死的是杜揽。
他满身血,闭着眼躺在她腿上,慢慢失去温度。
杜揽处理了一波追兵,但还有其他的在靠近。
渐渐的,四面八方都开始有了嘈杂的声音。
她看了眼周围,俯下身子,将唇落在他的额上。
杜揽,她抱紧了他:杜揽,你冷不冷啊?杜揽不说话。
杜揽啊,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肩上:马上就不冷了啊。
她忽然间明白,有些人她留不住,有些事她无能为力。
四面八方,都有了劈里啪啦的声音。
晋恪木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泪水从她颊边滑落,但心中空荡,悲伤到极致,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不远处,火苗从草叶蔓到树枝上。
一圈火燃起,一路吞噬过来。
那匹马刚刚还在吃草,现在有些不安起来,开始原地走动,但主人还在这里,它不想离开。
晋恪捡了石头,用力砸了马。
马受惊,终于往还未燃起来的一个缺口跑去。
晋恪趴在他肩头,对着他的耳朵轻声喃喃:来世,你要尚公主啊。
作者有话说:他们都会有第二次人生,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