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溪公主的试炼已经结束了。
帝国的人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但是最终结果如何,大家隐隐已经有了猜测。
恒溪自己也已经知道,也许她承载不了这个帝国了。
若是公主做对了任一件事,都没怎么糟。
宫女站在她身边小声说她。
像是责备,也像是安慰。
大臣们都看到了。
宫女陈杏和她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其实啊,没人怪公主。
我不是在劝公主宽心。
我们都知道,公主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很好很好的人,当不了女皇。
该杀的人,公主一个都没杀,该护着的人,公主也一个都没护。
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公主也没装聋作哑。
该清明的时候,公主还被骗了。
恒溪说不出话来。
她很小时,就跟着母亲。
外祖母出身平民,把母亲教导得没什么贵族架子。
而她跟着这样的母亲,也长成了一个不那么皇族的人。
她的母亲因为和其他贵族小姐的不同,而被皇帝爱上,成了皇后。
但生来不同的两个人,其实没办法理解对方。
当爱慢慢消散的时候,皇帝发现,他的妻子其实不适合做皇后。
这是很糟糕的事情。
所以,恒溪的母亲和皇帝离婚了。
说是和平离婚,但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是被皇帝抛弃了。
此后,这是恒溪的母亲,而不是母后。
毕竟皇帝曾爱过,只是实在不合适罢了。
爱过便不舍得把她的两个孩子都带走。
最后,太子跟着皇帝,而恒溪跟着母亲。
皇帝之后的妻子都没有生育。
太子被教养得很好。
他是一个体面、绅士的皇族。
一个和恒溪不像亲兄妹的人。
恒溪见过他用手段处死了一些人,也见过他运筹帷幄,将各个权贵握于只掌。
而恒溪,跟着自己的母亲,在牧场跟着侍女一起纵马,和城里的百姓一起参加节日。
甚至,小时候,她会因为和平民关系太好,而被其他贵女们孤立。
她的太子哥哥为她当众掌掴了说她坏话的贵女。
太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怎么这么没用……但想了想,太子又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我会当皇帝,会保护你,你这样也很好。
恒溪慢慢长大,明白自己是个和哥哥完全不一样的人。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快乐,这样就可以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太子竟会死于战争。
帝国的皇帝这些年一直在生病,听闻了儿子的死讯后,他竟然难得地脸色红润了起来。
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活不了很久了。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女儿再多争取些时间。
皇帝只有恒溪公主一个血脉了。
帝国马上就要有一个女皇了。
恒溪站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山坡,看着湖水发呆。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将被托付整个帝国。
她心中无比慌乱,但面上必须平静。
如果当了女皇,她不能再和平民那么平等地相处。
她要处理所有的帝国事宜。
她要和哥哥一样,掌控朝堂,权衡每个人的位置和生死。
她……能做到。
恒溪这样告诉自己。
但她的裙摆被风吹起,宫女看到了公主在颤抖的小腿。
首先,皇帝说:你要记住每个大臣。
你要记住他们的经历和优势,更要记住弱点。
若是他们对你不再有用,那就要把他们罢免,要是对你不利,就要找理由处死。
标红色的名字,在你上位后,就要处死,他们之前有些罪行,没有公布。
等你登基,公布他们的罪行,并且处死,有利于你的统治,能维护民心,也让别的大臣敬畏你。
恒溪看了一眼面前的名单,看到了之前曾经给母亲送过故乡种子的大臣的名字,是红色的。
她眼神瑟缩,想到了那个大臣,和自己母亲相谈甚欢。
母亲和他是童年的好友。
那个大臣,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的女儿带来,是个病弱的女孩,不爱说话,但总喜欢跟在她身后。
要处死……她重复了一遍。
皇帝点头:对,若是有必要,可以把他们全家都处死,当众行刑。
对你女皇的形象有利。
恒溪默默点了头。
她的房间里,还放着那个女孩给她邮来的书信。
恒溪开始接受帝王教育,但她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她站在王座旁,父皇鼓励她:坐下试试。
她犹疑着,坐在王座上。
是不是有操纵一切的感觉?父皇问她:是不是觉得天下都在你手下?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愿意让谁生就生,愿意让谁死,就让谁死。
你是天下的主人。
但恒溪并没有觉得畅快,她只觉得害怕。
这天下那么多人。
那些人生活得好好的,有自己的爱人,有自己的父母、子女,会在节日参加集会。
有自己爱吃的东西,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喜乐,和悲伤。
她怎么可能把这些人的生命,轻飘飘地握在手里。
渴望吗?父皇轻声问她:渴望权力吗?她不渴望,她恐惧到心口发痛。
但最后,她看了眼头发花白的父皇,父皇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
她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满意地舒了口气。
恒溪的话越来越少了。
她开始参与到朝堂中,坐在皇帝身侧,听着朝中大事。
帝国现在内部有人起义。
太子就死在与起义军的战争中。
用这个村子为陷阱,将军在地图上指指划划:把起义军的前侧队伍引诱进去。
然后帝国的军队,三面合围,还有一面是悬崖。
恒溪忍不住开了口:那个村庄的人迁去哪里?将军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就在村庄里啊,若是村庄里没人,怎么把起义军引诱进去。
其他人表示赞同:可以,以百余村民换大捷。
恒溪不语。
她只是不明白,那个村里的人做错了什么?皇帝注意到女儿的沉默,开了口:恒溪,你觉得这事如何?她低头咬着牙,终于开了口:甚好。
皇帝点了点头:听公主的,就这样做吧。
大臣们齐呼:公主英明。
恒溪晚上回了自己殿里,她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是她下了令,是她让那些村民去送死。
她见过村庄的村民,牧马、种田,穿着很旧的衣服,每天吃得都一样。
没多少钱,但是也有自己的梦想和奔头,她给他们分些鸡蛋,他们就欢呼雀跃,像过节一样。
而她只是一句话,就把他们送进了死路。
恒溪彻夜未眠。
公主很明显地显瘦下去。
宫里的人都说,公主忙于朝政,才会消瘦。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接受不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时常觉得上面沾了血。
朝堂针对起义军,又做了安排。
恒溪也得知了更多起义军的资料。
他们原本是偏远地方的人,帝国太大,对他们不怎么在意,也没有经费拨给他们发展。
而天高皇帝远,当地的官员也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那里人民本就贫穷,当地官员为了满足私欲,仍然加大了税率,中饱私囊。
甚至,他们还随便掳掠漂亮的女孩,制造了很多家庭的悲剧。
百姓吃不饱,还被欺辱,终于奋起反抗,形成了一支起义军。
起义军的形成,归根到底,帝国有责任。
但不管如何,都不能起义。
在皇帝和朝堂看来,忠诚是每个百姓必须有的责任。
不管帝国怎么对待你,你都必须对帝国忠诚。
不管什么原因,选择了起义,就是背叛。
更何况,起义军刚开始也许是百姓的不满导致,但现在,里面早就参杂了很多心思不纯的势力。
因此,帝国也采取了行动,誓要剿灭起义军。
而太子就意外死在了一次亲征里。
晋恪如果当了女皇,剿灭起义军就是她要做的事情。
但她总是觉得,若是有活路,他们也许并不愿起义……终于有一天,她鼓足勇气提出,也许可以进行和谈。
朝堂喧然,没想到公主竟然是和谈派。
皇帝冷眼看着她。
恒溪知道自己说了错话。
但错在哪里,她不清楚。
她只是想让死去的人少一些而已。
恒溪站在城楼上,吹着晚风。
她的头发随着风动。
也许,坠落下去也好,她默默想着,就不用下令去杀死很多人了。
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她听到城楼下车马萧萧。
恒溪低头望去。
一队骑兵奔过来了,停在城门口,等着放行。
为首的黑衣骑士抬头,和恒溪目光相对。
她觉得有些熟悉。
这双眼睛曾经出现在她的记忆中。
是谁?她默默想着。
那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许久,终于收了回去。
晚上,恒溪仍然想着。
这几日过于疲惫,她终于有了些许睡意。
短短的睡梦中,她站在溪边,问蹲在河边的小小身影。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她轻声问。
姐姐带你去吃些东西好不好?你是个大孩子了,不要哭得像个小狗了。
你再哭,姐姐就不带你玩了。
她作势要走,其实脚下并没有动一步。
蹲在地上的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怯生生地伸出手来,握住了她。
姐姐,男孩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她:姐姐不要丢下我。
恒溪蓦然惊醒。
多年未见。
总是跟在她身后哭的弟弟,原来长成了这个样子。
恒溪心里有了些再见故人的怅然和喜悦。
听闻,他会去朝堂上述职。
恒溪难得的精神起来,脸上还带了笑意。
毕竟,这是最近难得的好消息了。
她坐在父皇身侧,看着黑衣青年走进堂中,对皇帝行了礼。
她满心喜悦,等着他看过来时,给他一个笑。
然而,他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终于开了口:此行,请吾皇立臣为太子。
公主无能,不堪为皇。
臣愿肝脑涂地,平天下,稳疆土。
朝中大臣安静,似乎已经在背地里达成了一致。
恒溪的笑僵在了脸上。
她小时候的弟弟回来了。
带着野心回来了。
回来后,第一句就说她无能。
明目张胆来抢她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