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次病重了。
虽然再次拯救了回来,但很多人都知道一些事情,已经无法延迟了。
恒溪趴在父亲床前,尽力忍着泪水。
父亲,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开心一点:母亲之前总是说,没让您去她的故乡看一眼很遗憾。
您快快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母亲的故乡看一眼。
皇帝气息微弱,眼神有些迷茫:她和我说过。
她的故乡,有蔓延万里、不见尽头的青山,还有永恒流淌的溪流。
其实我觉得她是在骗我。
她时常骗我,摘了枢麻子,骗我说是很好吃的果实,然后让我舌头好几个小时麻木,说不了话,她在旁边嘲笑我。
但我很喜欢她说的那条永恒的溪流,她说每十年,星辰遍布之时,那条河流会回流一次。
那时候所有世事都有改变的机会。
所以,他给女儿起名为恒溪。
但是,溪水其实是不能回流的。
很多事情,都没有改变的机会。
他们分开了,便不会再和好。
他们分开的第十年,时间没有回流,他也没有机会改变,因为她死去了。
恒溪抓着父皇的手:父亲一定会好的,我们去看母亲的故乡。
皇帝轻轻回握了女儿的手:好。
父女两个相互依偎了片刻,匡齐跪在帘外,他懂事得没有去打扰他们的安宁。
但过了会儿,皇帝叫了他一声:匡齐,我的孩子。
匡齐走过去。
皇帝浑浊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我把你当真正的儿子看待。
皇帝说。
匡齐点头,眼睛里有泪水:我知道,您对我很好。
皇帝叹了口气:希望我对你的好,能延续到恒溪身上。
匡齐想开口做些承诺。
但皇帝拦住了他。
然后,皇帝让仆从把很多大臣叫了过来。
我已经老了。
皇帝宣告了自己时代的结束。
在我的面前,是我的儿子,匡齐,他有资格继承这个国家。
但皇帝没有说出最关键的一句。
他叫了匡齐一声,问他:若你即位,你会怎么样对待你的姐姐?这是皇帝最担心的事情。
匡齐跪在地上,表情肃穆:我会让她一辈子随心所欲,过上她想过的生活。
这是皇帝没想到的,他以为匡齐会说,让恒溪一直都有公主的名分,过得尊贵。
但匡齐给的,比皇帝想要的,更多一些。
随心所欲,这可是一个人最幸福、最自由的状态了。
皇帝也没了别的要求。
但匡齐没有停止,继续说了下去。
若我对公主有不好,就让我死无埋骨之地。
若我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就让我孤独一生,不得半分欢愉。
这都是很重的承诺,并且匡齐说在了很多大臣的面前。
恒溪抬头看他,心里有些感触。
她的母亲临死前,也说让她一辈子随心所欲。
忽然,她就没那么讨厌匡齐了。
也许,他没那么坏,他只是想要当皇帝罢了。
皇帝看了匡齐一眼,有些惊讶。
不过没了别的问题。
皇帝又说了一些安排,然后给了匡齐太子之位。
大臣们跪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尘埃落定,帝国将来,会有最合适的主人。
此事后,所有人都要离开了,让皇帝静养。
但皇帝留住了匡齐,两代帝王之间,有些话要说。
恒溪回了自己的宫殿。
她陪了父亲很久,现在全身疲惫。
恒溪觉得现在父亲身体确实虚弱,过几天,她想去说服下父亲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不要管朝堂的事情了,两人一起去母亲故乡。
但她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皇帝在几日后逝世。
他死得平静,女儿和匡齐都守在他身边。
其实,他没什么遗憾了。
他给了女儿最好的结果,给帝国找了最合适的接班人。
他对得起天下。
皇帝嘴角露出一点点轻微的笑意。
匡齐,祝你如愿以偿。
皇帝轻声说。
匡齐眼眶红着:父亲,谢谢您。
他终于又叫了声父亲。
皇帝最后把视线放在了女儿身上,眼神眷恋又遗憾。
上天对他不好,夺走了他最爱的妻子,又带走了他最优秀的儿子。
可是,终究还是有一点怜悯,留下了一个不完美的女儿。
恒溪,随心所欲。
皇帝嘴唇微动,留下了最后的几个字:我的女儿啊……恒溪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匡齐静默着,但也流出泪来。
恒溪抱着膝盖,坐在宫殿的角落里。
每当觉得孤独,她就会这样坐着。
这样坐着,就感觉自己被人拥抱和陪伴。
只是,现在她仍然觉得悲伤。
父皇死了。
她最好的父亲死了。
他们之间曾有过不愉快的时间,但他原谅了女儿的不完美,恒溪也把他当成最好的父亲。
恒溪是皇室唯一的真正血脉,但她现在只想坐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想去操办父亲的葬礼。
坐在角落里,就像小时候一样,母亲会来寻找。
母亲不来的话,父亲就会来。
她努力假装,这世上还有家人。
但母亲没有来,父亲也没有来。
匡齐来了。
他已经穿上了皇帝的朝服,走进了殿里。
站在恒溪面前,在她身上覆下一层阴影。
他嗓子有些哑:姐姐。
我已经筹备了所有的事情,但是送父亲去陵墓,需要你一起来。
恒溪低着头,把额头放在膝盖上。
她不想说话。
匡齐坐在她身侧。
你可以哭一哭的,匡齐柔声告诉她:姐姐,但是哭完之后,你应该和我一起出去,陪父亲从王宫走到陵墓。
恒溪不想哭,也不想送父亲去陵墓。
因为,送过去了,父亲就回不来了。
匡齐看着她。
他的姐姐和小时候一样,一难过就会缩起来。
那时候,母亲会来抱着她安慰。
现在,她只有他了。
匡齐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抱住她。
恒溪有些不习惯,想挣脱。
但匡齐说:我也是你的家人,和小时候一样好吗?他努力安慰她:小时候,总是你抱着我安慰。
现在我比你高了。
比你高了,所以让我安慰你好吗?匡齐的胳膊有些坚硬,和父亲母亲都不一样。
匡齐从她手里夺走了帝国。
但,恒溪在世界上,只有这一个没有血脉的弟弟了。
她的家人全都死去了。
姐姐,父亲一直都希望你能勇敢。
你不勇敢也很好。
但我觉得,也许父亲最后这一途,看到你的话,会高兴一些。
恒溪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哭了一场,终于好多了。
然后,恒溪平静了一下,和匡齐约定了时间。
他们一起陪着父亲走一途。
到了约定的那一日,恒溪和匡齐走在棺椁的后面。
恒溪努力维持了公主的体面,她眼睛红肿,但努力没有哭出来。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到了陵墓前,亲手放下第一把土。
然后,皇帝的棺椁被放了进去,封上了陵墓的入口。
入口一点点被封上,恒溪眼前慢慢模糊。
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匡齐跪在她身边,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还有我。
他轻声说。
是啊,她失去了三个亲人,还剩下一个匡齐。
虽然,她不怎么信任匡齐,但现在,她也愿意暂时把他当成亲人。
新帝登基,帝国的主人更替。
帝国没有什么大的变动。
新帝延续了先帝的一些风格,慢慢做一些改进,每个人都生活如常,这是很好的事情。
权力的和平交接,对百姓来说是福气。
恒溪慢慢也缓了过来。
她一直在寻找的农作物有了一些进展。
忙起来,就会更快地摆脱悲伤。
她招募了人手继续做研究,盼望能解决帝国不怎么富饶的地区的粮食问题。
匡齐处理好比较紧急的一些事情后,时常在下朝后来恒溪的宫殿。
他们现在关系比之前好很多,能坐在一起说说话了。
你尝尝这个。
恒溪说:我在晋国的宫廷吃到的点心,厨房终于做出来了。
匡齐吃了一口:不错。
他开了个玩笑:姐姐在晋国吃上了皇宫的菜,我吃的都是民间的。
这是在说唐识呢。
恒溪不想接话,她怕接了话,就会聊到蒋怜,会有些尴尬。
匡齐看出来她的态度,微微一笑,没再继续说,一口一口吃着点心。
看他吃完了一块,恒溪说起自己的计划:我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
等过段时间,我想去母亲的故乡住一段时间。
匡齐问她:多久?恒溪摇头:不知道。
她坦率承认:都城不需要我了。
如果在母亲的家乡待得不错的话,说不定会很久。
匡齐闻言,沉默片刻,终于应了声:好。
出了公主的宫殿后,新皇脚步匆匆。
他满脸凝重,侍从们不敢询问。
毕竟国家大事都没让新皇皱过眉,能让他这么严肃的,又是什么事?匡齐本以为还有很长时间,能和她重新亲近起来。
他满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他没想到,她竟然想离开。
离开了的话,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怎么能慢慢走进她的心里?匡齐做了决定,他去了实验室。
几天后,恒溪正在指挥宫女打包行李,匡齐走了进来。
姐姐,他有些兴奋:跟我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他兴奋的样子,就像小时候在河边捡到一只小螃蟹。
恒溪难得看到他的孩子样,隐隐有了幼时的感觉。
来了。
她跟他走了出去。
匡齐带着她到了实验室里,两个人和之前一样,躺在实验床上。
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率先闭了眼,恒溪也只能跟着他。
再次睁开眼时。
殿下,小桃蹲在地上,拿着一片落叶,开心地仰头问她:您看这树的叶子,像不像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