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恪看着小桃,忽然笑起来:傻话。
这明明就是和宫里一样的树,有什么像不像的。
晋恪忽然记起来很多事情。
记起来她曾是很多人。
她是恒溪,她是晋恪。
但她并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是几棵大树,还有灰色的院墙。
她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是她呆过的那个寺院。
晋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但她没有问小桃。
晋恪信步往寺院的门口走去。
但她没有走出去,就听到了有人在外面说话。
求公主殿下保佑顺风顺水,庄稼丰收。
晋恪侧头看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个老妇带着孙儿跪在门口,虔诚跪求。
她一时有些惊了。
匡齐这是做了什么改变?怎么会有人在她这里求丰收?并且,她为何在庙里?小桃小声开了口:公主啊,他们都信您。
小桃美滋滋的:百姓都知道您是善人,说您是神仙呢。
晋恪还是有些糊涂。
但两天时间,她慢慢搞清楚了。
匡齐改变了晋国。
现在晋国百姓生活安宁,百官清廉,皇上仁慈。
而她是做了很多好事后,自愿在佛堂清修的公主。
匡齐给了她全天下的信仰。
晋恪觉得有些好笑。
她并没有做多少事情,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万众景仰。
但看到所有人都幸福,她很开心。
每天里,晋恪都会在门口,偷偷听百姓的祷求。
听百姓求风调雨顺。
听小娘子求如意郎君。
听老人求长命百岁。
这些她没有办法,但听一听,就能知道他们生活安逸。
还有些她有办法的。
五六岁的孩子虔诚求,希望娘亲给自己多买块糖吃。
或者小姑娘求,能多得一个银簪。
这些小事,晋恪就安排了侍卫去做了。
恒溪是个没什么用的公主,但能做到这些小事,就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用处。
这样子过了段日子。
她忽然想到,匡齐呢?匡齐当时明明比她来的还早,怎么一直不见人?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匡齐当时看起来非常兴奋,好像要给她一份大礼。
这是不是意味着,匡齐把他找回来了?晋恪的心猛然跳动起来。
一旦有了想法,她就一刻都不能等待,马上就要出发。
她不愿坐马车,觉得太慢,骑马直奔廿州。
赶了几天路,她终于看到了廿州城门。
但到了,她又害怕起来,不敢进城。
若是,匡齐没有找回他怎么办?满满的期待已经把她的心脏撑得鼓鼓的,她承受不了一次失望了。
她在城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进了城。
这一路很慢,但所有的路途都有终点。
她到了他们的小院前。
然后,晋恪盯着那门,终究还是不敢推开。
但门从里面拉开了。
月娘,杜揽带着笑:怎么才回来。
他走到晋恪的身边,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杜揽的气息扑面而来。
晋恪抓住他的衣裳,不敢松手。
他也许以为是几个时辰不见。
但与她而言,是两个世界,也跨越了生死。
杜揽把她抱进了院子里。
但晋恪仍然不愿意松手,失而复得,便再也不想离开。
杜揽看她不松手,也就一直抱着她。
他有些为难:没办法做饭了……但即使为难着,他也任由她抱着。
我给你炖了鸡汤。
想吃饼子还是面条?杜揽问她。
但晋恪不理他,杜揽用手轻柔地捏她的脸,一捏就摸到了泪水。
杜揽轻叹:我家的姑娘,还是个小孩子呢。
晋恪没注意,他抱着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想抱的更紧一些,怕你会痛。
但抱得松一些,又怕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一整天,他们两个都没有分开。
没有说什么,但一直都牵着手,对视一眼,便会笑起来。
晋恪非常喜欢现在的感觉,甚至她想着,以后就生活在这个世界了。
现在太多幸福,她不想考虑以后。
眼前的男人,可能只是一串数据,但就是她的全部。
晋恪时常看着他笑。
杜揽看到了,也会回头对她笑。
两个人傻兮兮的,不知道在乐什么。
我们该成亲了。
晋恪想到了这一点。
她在帝国不打算结婚了,所以这一次,她想好好办一场。
若是可以,她想在帝国都发请帖,告诉每个人,她结婚了。
杜揽非常愿意。
我再去准备准备。
他信誓旦旦:你是最美的新娘。
杜揽把家里布置得很好,红色的床,红色的窗户纸。
但东西准备得越齐全,他的脸色却有些阴郁了下去。
晋恪不明白,只自己高兴。
她拿着红色盖头,在自己脸上比划。
所以,她没看到杜揽在院中思考了很久,终于拿定了主意。
杜揽进了屋,晋恪头顶着盖头,问他:这个盖头,是不是再加个流苏更好看?她问了这话,却没等到回答。
晋恪想拿下盖头看看怎么了。
但杜揽按住她的手。
她隔着红色的盖头,只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月娘,杜揽低声问她:如果我不是我,你还会喜欢我吗?这话拗口。
晋恪觉得他现在像是小少年,纠结又可爱。
于是,她忍着笑点头:会,会喜欢你。
她想到了之前,她在帝国说过的话。
这些情话,她愿意再说给杜揽听:我喜欢你。
喜欢的不是你的长相,不是你的性格。
不是你的附加物。
只要你是你,我就喜欢。
盖头外的杜揽松了口气,微微带了笑意:月娘,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没松手,晋恪仍然隔着盖头。
他继续说:我喜欢你。
喜欢到不管你是谁,我都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所有,明白你的优点和缺点。
那些优点和缺点,和你经过的所有事情一起,组成了一个刚刚好的你。
我这一生,从没有骗过你,从没有对不起你。
杜揽这话说得动情,晋恪很爱听。
她想把盖头掀开,给他个拥抱。
杜揽慢慢松开手:不管发生什么,你要记得,我一直都爱你。
晋恪解开了盖头,看到了面前的人。
笑容僵在了脸上。
面前的杜揽变成了匡齐的脸。
匡齐轻声说:我一直爱你。
姐姐。
恒溪脑子里忽然有些糊涂,她倒退了两步,有些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
她忽然扭头往外面看去:杜揽呢?恒溪脚下有些晃,但她仍然执着地向外走。
杜揽呢?她恍恍惚惚:我要去找杜揽。
匡齐挡在她身前,低头专注地看着她:匡齐就是杜揽。
但恒溪不信。
那么好的杜揽,怎么可能是匡齐?匡齐拿出了一块同心佩,放在她的手心。
你想给我买玉佩,想让我当廿州最好看的男儿。
匡齐轻声说着他们的过去。
你还说,他顿了顿:我可以尚公主。
他祈求地看着她:姐姐,杜揽的下一世到了。
我能尚公主了吗?恒溪后退两步,终究有些无法接受。
她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匡齐站在她身侧,和她说起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我当唐识,是为了让父皇和大臣信我。
但我好怕你会讨厌我。
所以我偷偷在这里生成了一个杜揽。
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爱你。
爱到可以放弃所有,杜揽爱你,唐识也爱你。
只是遇到你之前,唐识就有个大家族了,他要考虑很多。
他自己的情感,没有家族重要。
但杜揽,于他而言,你就是最重要的。
至于匡齐,匡齐说到了自己。
匡齐啊,在他很小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在他身边了。
所以,家族、胜利、帝国,还有我自己,都没有你重要。
恒溪一直沉默着,慢慢消化匡齐就是杜揽的事实。
但听到匡齐刚刚那句,她忍不住抬头反驳:帝国没有我重要?她冷着脸说:可是你把帝国从我的手里抢走了!匡齐深深看着她:可是,姐姐,帝国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恒溪语塞。
匡齐叹了口气:我认识你这么久,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人。
对别人而言,皇权很重要。
但对你来说,皇权可能是毒药。
你自己也知道,你做不了很多事情。
你只是不想让父皇失望,你宁愿慢慢折磨自己。
若你喜欢,帝国给你。
若你适合,帝国也给你。
可你不喜欢,也不适合。
并且,你还不敢主动开口说放弃。
恒溪忽然有些明白了。
匡齐终于说出了最后几句:那只是一个,长在你身上的瘤罢了。
它在折磨你的身体和精神。
你怕痛,不敢切掉。
我只能帮你切除了。
这个世界,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恒溪觉得自己似乎被欺骗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之前的匡齐欺骗了,还是被现在的匡齐欺骗了。
你也许,恒溪艰难开口:只是单纯地想要帝国罢了。
匡齐摇头:也许我想当皇帝,但那远远排在你后面。
我说过,若你喜欢,我就不会要。
国家重要,但你比国家重要。
只是刚好,你的选择和国家的选择一样而已。
似乎有些道理,但恒溪还是不信他。
匡齐不再继续说下去,给了她时间。
恒溪自己坐在小屋里,周围静默得可怕。
她愣愣怔怔,觉得这个世界很难懂。
匡齐在屋外,拿出了烟斗。
他坐在院子里,抽着烟斗,隐隐有些味道进到屋子里。
和之前一样。
沉浸在烟味里,她慢慢有了些实感。
他一直在她身边。
恒溪终于出了门。
匡齐把烟斗收起来:我刚想去叫你,鸡汤炖好了。
他们和之前一样,坐在小桌边。
匡齐给她盛了汤,里面放了他认真挑出来的好肉。
恒溪用勺子喝了一口,味道和之前一样。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匡齐正在把饼子撕成小块,给她泡在鸡汤里。
慢慢的,恒溪发现,匡齐和杜揽似乎确实有些相像。
她终于愿意开口了:为何……不早说?他微微笑起来,又给她盛了一点汤。
说什么啊,说我喜欢姐姐啊。
和父亲说,我喜欢姐姐,看不得姐姐受苦。
然后再和父皇说,姐姐不适合皇位,把皇位给我吧。
可是,那样子,谁会信我是真的爱你啊。
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只是为了皇位在利用你。
我只能藏着自己的心思,说自己想要皇位。
等我有了皇位之后,才能坦坦荡荡说出来,我是真的喜欢你。
得了皇位后,才敢和父皇说自己想要她,才能得到父皇的祝福。
现在我才敢告诉你。
我只是简单地、真心地爱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