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奚迟风这人多数时候寡言淡漠, 甚至在江弄月面前,还会时不时居高临下地挑衅。
但江弄月还是从他简短的两个字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情绪。
车子无声地在国道上疾驰, 车内像是被灌入了水泥,气氛几近凝结。
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莫名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状态。
好不容易前面遇到一个红灯,江弄月轻轻踩下刹车, 借着观察周围路况,视线往副驾那边瞥了一眼。
奚迟风始终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连抱臂的动作都没变过。
哦不对, 他脑袋的方向倒是变了, 从一开始正脸向前, 变成了现在扭向车窗。
江弄月:……她已经纠结了一路, 脑中一个不太成熟的猜测在不停地往外冒——奚迟风不会是在她帮他穿大衣的时候产生了某种情生意动, 最后却被她一句借力打力堵回去,然后给气到了吧?可是,想起奚迟风平时自大、自我、龟毛、高傲的做派, 江弄月又觉得, 说不定是因为她未经他同意,先斩后奏地利用了他,才让他觉得不爽。
江弄月有心想问, 但勇气这东西也是再而衰三而竭,白天在山上氛围良好都没敢问出口的话, 这会儿她更加不敢开口,免得答案没问到,反被奚迟风奚落。
眼看前面红灯进入倒计时,江弄月沉了沉气, 暂时把这些纠结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开车。
回到市区已经将近十点。
安城的夜生活自然比不上宁城,不过十点,几条主干道上就已经没什么车子来往,就连几个大的商场超市也都到了关门时间。
江弄月不熟悉路况,干脆找了个路边停下,认真研究导航。
没过一会儿,忽然听见旁边的人发出一声低吟。
江弄月本能地扭头看去,只见奚迟风正皱着眉,右手无名指和拇指一下一下地揉着太阳穴。
江弄月愣了愣,放下手机,微微倾身过去,柔声问道:奚总,是不是头又疼了?奚迟风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调,算是默认。
江弄月下意识看看四周,又看看导航,这会儿离酒店大约还有二十分钟。
她问奚迟风:房间里止痛药还有吗?奚迟风默了默,随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睑低垂,余光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这才低声说:应该已经吃完了。
江弄月蓦地一滞,真想问问他你是拿止痛药当甜豆吃吗,可看到他这会儿窝在座位上,皱眉忍痛的模样,一下子又心疼起来。
江弄月想了想,低头搜导航,语气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抚意味:我看看附近有没有药店。
等到车子重新启动,奚迟风在机械的导航声中,用余光偷觑了江弄月一眼。
江弄月下颔微紧,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等到了路口红灯,又抿了抿双唇,指尖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奚迟风重新垂下眼,过了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悄悄地抬了那么一下。
不多时,车子在药店外停下。
江弄月下车进店里买了盒止痛药,回来后,从后备箱里拿来一瓶水递给奚迟风,又掰了两颗药送过去。
先吃点药缓一缓,药房的人说大概半小时就能起效。
奚迟风吞了药,又将水瓶还给她。
江弄月接过水瓶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背。
几乎是一瞬间,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江弄月骤然心脏狂跳,没再看他,垂眸旋紧瓶盖。
奚迟风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只是在江弄月看不见的地方,那只被她碰到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拳。
快到酒店停车场时,奚迟风想起件事,忽然问江弄月:过几天就是元旦了,你留在安城还是回宁城,还是回家里过节?江弄月一愣,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关心起她的个人行程来了。
不过,她还是坦诚回答:31号剧组会提早收工,顾雪珂有她自己的安排。
三天小长假到处都是人,我懒得挤,还是留在安城好了。
奚迟风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江弄月默了几秒,忽然也想问他元旦怎么安排。
可她已经不再是他的秘书,奚迟风的私人行程如何,她似乎也没了询问的理由。
江弄月抿了一下嘴角,忽然有点儿郁闷,大概这就是现实版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这晚之后,两人便开始各自忙碌。
次日一早,江弄月陪顾雪珂去剧组报到。
路上,顾雪珂正对着手里的小化妆镜补口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镜子微微一转,便将右后方江弄月的脸一起照了进去。
顾雪珂无声地打量着镜中的江弄月,想起昨晚与朋友吃饭看到的场景,思忖片刻,不紧不慢地开口:小月,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放着奚总的秘书不做,跑来做我的经纪人。
江弄月转眸,对上化妆镜中顾雪珂的视线,笑了笑说道:雪姐,人各有志,我喜欢更有发展空间的工作。
顾雪珂弯了弯嘴角,过了会儿,又问:你走神时在想的人,是奚总吗?江弄月一怔,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这一眼足以留下想象空间。
顾雪珂没再追问,虽然接下来几天依然对江弄月不冷不热,但到底没再大呼小叫刻意刁难了。
转眼到了跨年夜,临近下午三点,江弄月在拍摄现场等顾雪珂收工。
这部戏是现代都市题材,放在安城拍摄的,都是剧中男主角老家的戏份。
虽说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江弄月觉得顾雪珂这人有点难搞,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作为演员,顾雪珂的业务能力确实对得起她当年的名气。
然而,这场戏与她演对手的小姑娘是个新人,还是爱豆转型,接不住顾雪珂的戏不说,到最后自己的心态还崩了,哭着跟导演说这戏没法演。
这小姑娘自带流量,这部戏还要借着她的名气炒热度,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导演只好亲自带着人涌过去安抚。
现场一时乱作一团。
顾雪珂有点看不惯这种做派,但碍着自己的人设,没有当面翻脸,还笑着拍拍小姑娘的手安慰:第一次演戏演成这样已经很不错啦,没关系的。
休息一下,等情绪进去了,我们再继续。
说完,她便转身往休息室走去。
江弄月跟在她身后,没走几步,忽然听顾雪珂冷冰冰地吩咐她:帮我点杯美式。
而后又压低声音说,以后挑剧本注意点,别找这种配置。
江弄月脚步一顿,应了声好的,便走到一旁打开手机。
点完咖啡后,她正想往休息室走,可一想到进去后难免挨顾雪珂的冷眼,她就改变了主意。
反正这会儿顾雪珂也没什么事,江弄月便在取景地附近闲逛。
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响起,是送餐小哥的电话。
小哥声音清澈,还带着点儿腼腆小奶音。
江弄月耳朵酥了一下,问清小哥的具体地点后,便快步走过去。
谁知刚刚走近,就看见一名剧组场务正和戴着红色头盔的小哥争执。
江弄月忙走过去:这是怎么了?场务认得江弄月,看在顾雪珂的面子上,对江弄月也算客气,简单解释:这小孩横冲直撞的,你瞧,给我洒一身咖啡!在他说话的时候,江弄月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送餐小哥身上。
是个非常年轻的大男孩,皮肤白皙,五官俊俏,更关键的是个子高身材比例好,穿着咖啡店土里土气的送餐服,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帅气。
这会儿男孩子局促地站在那儿,看着就让人怜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满二十岁。
江弄月想到些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忙替男孩子打圆场。
是我叫的咖啡,真对不起,把你弄成这样。
江弄月看向场务,双手交握,软糯道,不然这样吧,你把外套交给我,我去帮你干洗好不好?她本就长得好看,这样放低姿态道歉,更让人觉得楚楚动人。
场务是个中年男人,一时老脸一红,转了态度,摆出大男子气概,摆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是熟人。
说完,他便往别处走去。
江弄月稍稍转身,问男生:咖啡都洒了吗?男生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也不知看了多久,猛地听她发问,茫然回神,说道:是……江弄月遗憾地看了眼镂空纸袋里的咖啡杯,想了想说:这样吧,我重新点一杯,你再帮我送过来好不好?男生怔了怔,像是觉得难以置信:姐姐,你不让我赔钱吗?江弄月笑了起来:一杯咖啡而已,而且你又不是故意的。
男生对上她的视线,没有说话,耳朵却慢慢地红了。
江弄月打开APP,想了想又问:我在平台上点,跟直接找你点单,哪种方式你可以多拿点提成?男生想了想,说:直接找我点吧。
说完,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将二维码递到江弄月面前:你可以先加我微信,不过我是在店里打零工的,只有学校没课的时候才在。
江弄月加上好友,问他:你还是学生?学什么的,今年多大了?男生老实答道:民族舞,今年19岁。
江弄月点点头,点开备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左均朔,左右的左,平均的均,朔是代表农历初一的那个朔。
江弄月备注完,给左均朔发了条信息,然后朝他晃晃手机说:点完啦,快点送过来哦。
左均朔回神,笑着点点头:好!他不笑时看上去有点高冷,一笑起来却又奶又阳光。
江弄月没忍住,再次不动声色地扫视他的五官和头身比,越看越觉得满意,更加确认了要签下他的心思。
只是,她还要花点时间想好谈判预案,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左均朔已经坐上小电驴,向退到一边的江弄月挥挥手,便原路返回。
迎面而来的寒风从脖子里钻进去,可左均朔却莫名觉得这会儿的风没有来时那么冷了,就连藏在手套里的两只手都在微微发热。
他没忍住,从反光镜中又看了眼站在原处的江弄月,只觉得心脏在砰砰砰砰地剧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