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机场, 飞机刚刚落地,一下飞机,与奚迟风同行的奚迟睿便打开手机翻看错过的信息。
不一会儿, 他落后几步,停下盯着手机屏幕, 而后左右摇了摇脑袋,低低地哇哦了一声。
奚迟风的手机还未开机, 他侧眸瞧了奚迟睿一眼,大约是最近跟江弄月谈恋爱心情不错,还饶有兴味地调侃一句:怎么, 又有网红找上门了?奚迟睿闻言看向他。
奚迟风与他对视两秒, 莫名地, 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一种同情的情绪。
奚迟风移开目光, 阔步朝前, 随口问道:还是恒洲股价又跌了?说话间,他的手机正式开机,不断地有延迟的消息跳进来。
他还没低头去看, 奚迟睿就伸手拽住他, 小心翼翼道:阿风,我给你看条微博。
奚迟风挑了一下眉,朝他伸手。
奚迟睿并没有把手机交给他, 而是握在自己手里,将微博页面递到他跟前。
奚迟风定睛看去, 是闪耀互娱的官微,几个小时前发布了一条新微博,语气轻松诙谐,文字内容简单——欢迎新任总监@经纪人江弄月配图是江弄月与闪耀互娱□□友好握手的照片。
有那么一瞬间, 奚迟风因为奚迟睿在跟他开玩笑,还挪开视线,与奚迟睿对视了几秒。
奚迟睿收回手机,摊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很无辜。
奚迟风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周遭的嘈杂急速褪去,一时之间,天地旋转。
他凭着最后一丝清明,点开江弄月的微信,却看到她最后发过来的一句话——我们结束吧。
奚迟风蓦地哼笑一声,看向奚迟睿,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屏幕,点着头,呼吸沉重,额角似有青筋凸起,却说不出话来。
以他为圆心的空气急速降至冰点,又像被压缩进一个密封罐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她就为了一个区区总监的位置?奚迟风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奚迟睿不予评价,只举起双手,操着一把低音炮试图安抚:冷静,阿风,这里是巴黎。
奚迟风像是反应过来些什么,蓦地转身往回走。
奚迟睿一怔,连忙快步追上去,拦住他:你想干什么?奚迟风没有说话,奚迟睿又道:如果你不想吊死在赵家一棵树上,就暂时把你的儿女情长放到一边,然后继续跟我一起去找Jonas Lau谈合作。
奚迟风蓦地停住脚步。
Jonas Lau是华裔,与奚迟风和奚迟睿同过几年窗,交情不错。
这次两人到巴黎,就是找他谈投资,作为反击计划的一部分。
奚迟睿见有戏,试探着将奚迟风的身体往回转。
奚迟风反应过来,瞥了他一眼,总算重新走上出机场的路。
奚迟睿落后他几步,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奚迟风看向他的那一刻,眼角似乎泛着点红。
奚迟睿忙搓搓胳膊,低声自语,带着点嘲讽:爱情,呵。
去酒店的路上,奚迟风一路闭目养神。
奚迟睿自然也不敢去招惹他。
车子隔音效果不错,无人说话,车内便只剩下一片静谧。
奚迟风的大脑却没停止运转,不停地闪过除夕那日的点点滴滴。
他忽地想起自己问江弄月,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过年的仪式感这么强?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过年的仪式感强,而是离别的仪式感强。
他以为那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而江弄月却将它作为了一个句点。
奚迟风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放在了一只没放油的平底锅上,开着小火慢慢地煎。
他一时疑惑江弄月是什么时候做好的决定,一时又想她为什么就不能听他的话等一等。
也想到,她究竟有没有信任过他,他在她心里的地位究竟几何……耳边突然传来奚迟睿的轻笑,奚迟风陡然一震,几乎煎成焦炭的心脏又急速坠下悬崖。
失重的钝痛感让他眼睛睁开一丝缝,朝奚迟睿乜斜一眼。
奚迟睿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晃晃手机解释:看到了一条冷笑话,要不要分享给你。
奚迟风无声无息地重新闭上双眼,心里却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刚才的某个瞬间,他居然卑微到以为全世界都在嘲笑他被江弄月抛弃了。
到了酒店,服务生上来帮忙打开后座门,奚迟风下车的一刹那,骤然一阵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幸好服务生及时扶住他。
奚迟风借力站直身子,朝服务生道了声谢。
办完入住手续,奚迟风一手抄进大衣口袋,朝电梯走去。
指尖却触到口袋里窸窸窣窣的包装纸。
他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
回忆袭来,奚迟风想起公开蔡安妮跳槽那日,江弄月到他办公室安慰,随手从包里拿出几块巧克力放在他桌上,让他来不及吃饭时顶一顶。
后来奚迟睿想拿一块,还被他揍了。
等奚迟睿离开,他就把几块巧克力妥善地放进了这件大衣里。
就这么放到了现在。
奚迟风低头看着手心的巧克力,不知不觉眼角发烫,缓缓地沉出一口气。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剥了巧克力放进嘴里。
巧克力的甜腻一下子在嘴里蔓延,却瞬间化作眉间的苦涩,和眼眶里的湿意。
奚迟风脚步不停,下唇不可抑制地轻颤,好像吃下去的不是巧克力,而是一种混杂着压抑、痛苦、难堪的情绪。
--江弄月陪周美琴过完元宵,才把周美琴送上了回家的高铁。
搬家的事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小东西,还需要她亲自回去收拾。
江弄月找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带了个行李箱去兰呈公馆。
没想到会遇上奚迟风。
江弄月原以为他出差回来,国内堆积了那么多工作,总该分身乏术,却不想□□的工作时间,居然在楼下遇到了他。
江弄月正拖着行李箱从楼里出来,与奚迟风迎面相遇,脚步不由一顿。
心脏还是不由分说地在胸腔里乱跳,江弄月想要表现得坦然,可在对上奚迟风云淡风轻的眼神时,一种诡异的挫败感和恼羞成怒却油然而生。
她强迫自己转移视线,若无其事地与他擦身而过。
可奚迟风却在她身侧停下了脚步。
熟悉的冷杉香气袭来,江弄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耳畔传来奚迟风若有似无的一声轻笑,紧接着,是他惯常漫不经心的倨傲语气:江总这是搬得差不多了?江总两个字顿时将她打入地狱。
江弄月自嘲地想,女人真是奇怪,明明自己提出了分手,却又因为对方回应得过于体面而备受打击,心像是被绵绵密密的针一下下地扎着。
江弄月看向远处树枝上的一盏小红灯笼,这才说:是啊,奚总。
奚迟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双手抄兜,语气格外轻快:那就祝江总前途无量。
江弄月咬了咬唇角:谢谢奚总。
两人差着一个身位。
奚迟风侧眸,恰好看到她的侧脸。
她的脸上又是久违的那股子倔强,好久没见过了,乍一看还有那么点陌生。
奚迟风就这么定定地注视了她几秒,随即回过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身侧的冷杉香气散去,恰好袭来一阵冷风,吹得江弄月脸上有些紧绷。
她回过神,脑袋里的嗡嗡声一下子变得清明,整个人就像踩在一块不断消融的冰面上,冰下的水已经漫过了脚尖,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口燃烧,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模糊,像是蒙了一层磨砂玻璃。
冲动让江弄月猛地转过身,看向奚迟风的背影。
他已经快走到门口,身长玉立,单手抄袋,背影一如既往地清隽。
江弄月忽然从心底深处生出一阵滚烫的不甘,她脚下踩得用力,上前几步,喊他名字:奚迟风!奚迟风在台阶前停住脚步,却没有回身看她。
江弄月嘴边呵出白气,嘴角却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你都,不想问问为什么吗?奚迟风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呵了一声,倒是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撩着眼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
我为什么要问?江弄月张了张嘴,眼眶发胀发烫,却一下子失语。
奚迟风连嘴角的讽笑都逐渐敛去,面无表情地回身,阔步走上台阶。
江弄月回过神,追上两步,望着他的背影:奚迟风,你从来没有毫无保留地爱过我,更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奚迟风停住脚步,抄在袋里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拳。
江弄月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驱使着,很多话不经过大脑就说了出来。
你一边告诉我不会用儿时的渊源衡量现在,一边准备跟赵羽墨联姻,不就是想两全其美吗!公事瞒着我,私事也瞒着我,你想让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成为被你豢养的金丝雀,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下情人?!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我,你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照顾你的生活和工作,顺便填补你无聊时的精神空白!你就是,仗着我爱你那么多年,拿捏我利用我,在我面前吊着一根胡萝卜,让我死心塌地为你服务!奚迟风,你就是个从小没被人真心爱过,也不会真心爱别人的混蛋!奚迟风转过身,嘴角甚至挂起了一丝清浅笑意,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
说完了吗?江弄月喘着粗气,有些话脱口而出之后,才恍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嘴上说的那样大方,全然不介意过去他对待她的种种。
而神智也慢半拍地归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
她抿着唇,定定地望向奚迟风,眼睫轻颤,想弥补些什么,可大脑却在这时彻底失去思考能力。
奚迟风微微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道:看来是说完了。
而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身,毫不停留地走进了大门。
江弄月本能地追上几步,直到从外面看见他进了电梯,才踉跄地停下脚步。
垂下眼,脑海中忽然浮现去年生日,她醉醺醺地趴着摩天轮的玻璃,俯瞰脚下的灿烂夜色,而奚迟风就在身后守着她。
她对他说:好美,高处的风景好美。
可惜,摩天轮终究会从高处转回地面。
而他们是两条相交的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