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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别哭

2025-04-02 01:14:24

江弄月像个游魂一般走出了大门, 明明刚刚还在跟奚迟风撒娇崴了脚,可现在,身体所有的感觉都像是彻底消失了。

她一口气到了地库, 从电梯出去后,便直直地走入车位过道, 目光混沌失焦。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车鸣,江弄月的灵魂才暂时归位, 往旁边一让,转身对车主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男车主降下车窗骂了一句:找死你不会去跳江啊?!别死在这儿影响房价!找死跳江两个词精准地戳中江弄月的痛处,她忽然歇斯底里地朝车主喊:你才跳江!你全家都跳江!与此同时, 眼泪唰地流下, 糊了满脸。

车主原想下车与她理论, 但见她大冬天出门只穿单薄套头T恤, 还光着脚, 精神状态也不大好的样子,担心自己遇上神经病,说了一句晦气便升起车窗, 一踩油门走了。

江弄月太阳穴胀痛, 大脑空白一片,没多久又开始缺氧,眼前阵阵发黑。

她踉跄几步, 扶着一旁的柱子慢慢蹲了下来。

放眼望去,偌大的地库, 她却突然无法辨别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车停在哪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有一辆车开过。

不多时, 车子又退回来,后座门打开,跑过来一个人影。

江弄月瘫坐在地上,倚着柱子才没有彻底倒下去。

直到跑来的人将她揽入怀中,暖意袭来,她才勉力睁开双眼。

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听觉也渐渐恢复。

奚迟风一手抱着她,一手掐她人中:月儿?月月?见她醒来,奚迟风又将她打横抱起,说:我们去医院。

他快步跑了几步,江弄月被颠得恢复了神智,突然死死拽住他大衣前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尤夏青没了,她自|杀了,警察让我去认尸……奚迟风蓦地顿住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耳膜在一下一下咚咚地跳动,世界仿佛结起了一层透明罩子,将他与江弄月困在其中。

森冷的空气吸入肺里,顷刻间弥漫四肢百骸。

奚迟风突然想起当年花瓣网上,与罗彻斯特披着马甲聊天的情景。

他早已知道罗彻斯特背后有两个人,他欣赏尤夏青的罗彻斯特,因为她更自信开朗,充满活力,若是收到麾下,应该能成为他不小的助力。

后来因缘际会,来到他身边的是江弄月,而尤夏青也走了另一条路。

当初的那点欣赏早已随风消散,如今尤夏青于他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江弄月的好闺蜜。

因为是江弄月视若亲人的闺蜜,所以,他潜意识里也把尤夏青当作半个亲人。

奚迟风不知该如何安慰江弄月,只沉声说:我先带你去医院检查。

江弄月摇头:先去江边。

她声音嘶哑,悲怆难以抑制。

奚迟风整个人顿时也像是泡在了苦水中,潮湿泥泞。

他看了眼江弄月的脚,想了想说:去江边也可以,不过我先上去帮你拿件外套,咱们再把鞋子穿上,好不好?江弄月闭着眼,泪水不断从眼角溢出,无声地点了点头。

奚迟风将她放进后座,让司机暂时照看,自己则飞快上楼拿了衣服鞋子。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江边。

事发处已经拉起警戒线,围观群众都在举着手机拍摄,警车和救护车就停在不远处。

下车时,江弄月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她死死抓住奚迟风的手,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奚迟风无声护着她,挤过人群,走到民警跟前。

民警带他们去看。

看到那张苍白浮肿的脸时,仅剩的那点万一搞错了呢的幻想,终于彻底破灭。

警察说:我们也通知了她家人,不过还没到。

奚迟风跟民警道了谢,将几乎瘫软的江弄月扶到一旁休息。

江边寒风萧瑟,江弄月望向粼粼的江面,恍然觉得江面上像张开了一个血盆大口,吞噬了尤夏青年轻的生命。

她蹲在地上抱住脑袋,想起昨晚尤夏青来找她吃火锅时,她就觉得尤夏青状态不大对。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重视呢?为什么她还放任尤夏青今早离去?如果她多长个心眼,一直陪着尤夏青,尤夏青是不是会改变主意?她又突然想到,今晚她搬到奚迟风家里,在温暖的房子里跟奚迟风隔空调|情的时候,尤夏青就躺在冰冷的江水里。

江弄月突然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奚迟风忙抱住她,死死扣住她的双腕,目光在晦暗的灯光下逐渐湿润:月儿,你冷静点。

江弄月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也听不见周遭的嘈杂,只讷讷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恰在这时,一道仓惶的中年男声传来:警察同志,我女儿在哪儿?江弄月抬头看去,尤夏青的爸爸和后妈都来了。

后妈跟在尤父身后,看到尤夏青的脸,蓦然捂着嘴后退几步,弯腰呕吐起来。

江弄月像被恶魔占据了身体,猛地挣开奚迟风,冲上去拽住尤夏青的后妈,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果不是你一直对她阴阳怪气,她也不至于有家不能回!如果不是你抢了她唯一的亲人,她也不会把曹寅正当成全世界!后妈被她晃得更想吐,惊恐尖叫:老尤!老尤!民警已经抢先一步,将江弄月从后妈身上拉开。

奚迟风怕江弄月受伤,忙上前与民警交涉,搂住她站远了些。

尤父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弓着背,茫然又悲恸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傻事呀。

江弄月冰冷地看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所有跟尤夏青亲近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成了刽子手,或没有及时发现尤夏青的不对劲,或在她伤口上撒盐。

因为有家人在场,后续事情不需要江弄月与奚迟风插手。

但江弄月还是固执地等到尤父办完所有手续把尤夏青带走。

回到家里,天已经蒙蒙亮。

江弄月却一直没合过眼,她在清醒与恍惚中反复横跳,眼泪已经流干,大脑因为哭到缺氧,暂时失去思考能力。

奚迟风帮她擦了把脸,又充了一个热水袋放到她怀里。

热意逐渐透过衣衫传达到皮肤,江弄月慢慢地从暖意中醒过神来。

她空洞地看向奚迟风,忽然说:其实我刚来宁城上学时,比第一次跟你见面更加落魄。

我一直介意跟你的第一次见面太卑微,可事实上,那已经是我当时能拿出的最好的状态。

奚迟风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只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不是你卑微,是我太盛气凌人,生气自己被两个没出校门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所以拿捏着你的痛点故意攻击你。

是我的错。

江弄月却摇着头说: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说,如果没有尤夏青,我根本不可能走到你面前。

如果没有尤夏青,我永远都只是一个闷不吭声的小镇姑娘,等大学毕业,或许在这座大城市里找个底层的工作糊口,或者混不下去,打包回老家结婚生孩子。

她眼圈再次泛红,泪腺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后,又活了过来,眼泪唰地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奚迟风蹲在她身前,忙抽了几张纸巾,帮她擦掉眼泪。

江弄月吸着鼻子说:是她带我社交,让我只会做题的大脑学会了怎样应对各种社交场合;是她带我做兼职赚钱,让我有了小金库去体验大城市里的生活;是她陪我去游乐场,去我上大学之前好多没有去过的地方,让我褪去了从小镇带出来的淳朴木讷,让我的世界有了灵气。

她看着奚迟风,跟他细数尤夏青到底有多好。

我第一次去医院做胃镜,是她陪我去的,我害怕得抱着她哭,她也没嫌弃我,还抱着我陪我一起哭;大二那年,我被男生堵住强行表白,是她拉着我从人群中跑出去;当初那个公关方案是我和她一起出的,要去见你的人本来也是她,可是当时我妈确诊乳腺癌,没钱看病,她就让我来见你,她说或许你可以帮我解决钱的问题,还能让我毕业后顺利留在宁城;后来在你身边工作压力特别大,也是她一直安慰我鼓励我。

如果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

她是改变我人生的人之一,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像她这么好的女孩子。

可是我不久前居然因为她情绪不好说了些不合适的话,想要跟她绝交。

我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说我冷漠了,曹寅正劈腿,我居然还让她按照我的思路走,逼她在状态不好的时候出去工作。

我明明应该一直陪着她照顾她,就像她以前照顾我一样。

都是我的错!是我忽略了她!江弄月哭得双目红肿,奚迟风心头像是被钝刀割肉。

他把江弄月抱入怀中,亲吻着她的发顶,郑重道:不是你的错,月儿。

你好好哭一场,哭完了,我们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江弄月因为悲愤交加,浑身颤抖着:对,如果不是曹寅正和苏叶狼狈为奸,如果不是离开曹寅正家那天,他对青青说了那么羞辱的话,如果不是他……如果当年他们闹分手,我没有帮他们从中调和……奚迟风将她搂得更紧:月月,不要再责怪自己。

哭吧,哭累了就睡觉,睡醒了就是新的一天。

江弄月真的哭到睡了过去,再醒来,卧室落地窗外天已经黑透。

她今天一天没处理工作,手机已经被打到电量耗尽直接关机。

江弄月搓了把脸,短暂地从失去尤夏青的悲伤中抽离,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后,便有无数消息弹了出来。

江弄月处理了几封邮件,忽然看到未读列表中有一封致亲爱的小月,发件人是尤夏青。

江弄月顿住,心脏开始突突跳动。

她颤着手点开,发现是一封定时发送的邮件。

尤夏青在邮件中写道:小月,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我应该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果问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舍,那么我的答案一定就是你。

可是,我的生活实在太难熬了,原谅我的自私,相比生活的煎熬,对你的不舍好像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其实我之前也犹豫过,我回了一趟家,心想也许我的家能让我汲取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不出意料,我的后妈幸灾乐祸地对我说,没有事业也没有老公的女人,是个失败品。

我爸也说我,一事无成,白白浪费这么多年青春,让人占足了便宜。

我知道他们说得都不对,我的人生不该这么早就被定义。

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应该鼓起勇气走出去,去工作赚钱,经营好自己的生活,扩大圈子。

可是我太累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为生活拼搏过,原来生活就是光是维持呼吸都那么累。

可是,我也不能再回到曹寅正身边了,光是想起他,我都恨得想吐,看到他名字中的任何一个字出现在我眼前,我都会心悸冒冷汗。

想到他跟那个女明星双宿双栖,我恨不得他们一起出车祸死掉。

可是我知道,他们不会死,他们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而我,失去了曹寅正,就失去了全世界,没有独立经济能力,没有勇气,更没有毅力,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里。

光是想到他们光鲜亮丽,而我活得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我就浑身发抖。

我的人生一片黑暗,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过得比他们好了。

我真的好累,每天出门都害怕在路上与曹寅正偶遇,被他看到我寒酸落魄的样子。

全世界都在取笑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我抬不起头来,连出门倒垃圾我都在瑟瑟发抖。

这样的生活太煎熬了,我真的好累,离开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大概是一种解脱吧。

月月,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会自责没有看好我。

你现在一定在哭吧。

别哭了,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要漂漂亮亮地活着,去创造你的世界。

永远爱你的青青。

--眼泪落在手机屏幕上,触屏一度失灵。

江弄月翻过手机在被子上蹭了蹭,这才重新将尤夏青的邮件来回看了好几遍。

最后,她用被子蒙住脑袋,让自己放肆地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她洗了把脸走出卧室。

厨房里传来滋啦啦的炒菜声。

江弄月闻声走过去,只见奚迟风手忙脚乱地一边看手机上的教程,一边忙着翻动锅里的鸡翅。

江弄月看不下去,走到他身旁说:我来吧。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几个鸡翅早已烧得焦黑。

江弄月叹叹气,把火关掉说:火太大了,油放少了。

奚迟风放下木铲,脸上难得有了挫败之感:下次努力。

江弄月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懒得折腾了,想了想说:还是点外卖吧。

两人点了寿司,奚迟风将打包盒放到餐桌上打开,江弄月拿起一个,大口大口地吃。

奚迟风原想让她吃得慢一点,不料他还没开口,便看见两滴豆大的泪珠,蓦地从江弄月眼睛里滚落。

他微顿,没再开口。

而江弄月似乎也没在意,只是挂着眼泪继续吃,很努力地吃,腮帮子都鼓鼓的。

她没抬头,吸了下鼻子,因为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她说话也有点含糊不清。

我要好好生活。

她说完,又满满地往嘴里塞进一个寿司,因为塞得太多,她差点噎住,使劲地捶胸口。

但她进食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受影响,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落在桌面上,落在手中的寿司上。

江弄月却像是没有发现,吸着鼻子,继续努力地吃着。

我会带尤夏青那份一起,好好生活。

她双目通红,眼泪流下来,流到嘴角。

她用力吞咽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嘴里塞了一个寿司。